七鳃鳗
2023年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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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clude :scp-wiki-cn:theme:creepypasta]] [[>]] [[module rate]] [[/>]] > ##red|**laughfish**## 08/13/2022 (Sat) 09:45:12 > ------ > 作为水生生物研究所里唯一一个博士生,苏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人。我们的任务无非也就是采集水样,调查本地鱼类,想法子提高鱼产力和整治水体污染,他却不务正业,抽时间研究所谓鱼类进化程度;当别人在记录活体鱼类的食性重量时,他倒好,见缝插针找机会记录鱼的身体骨骼构造,诸如此类。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或许因为他本科是自己喜爱的古生物学,但就业所迫,考研不得不选了水生生物学。 > > 当然,这不是说苏晓玩忽职守,他非常敬业,至少比大多数人都敬业。在所里,他基本上是头几个交报告的,质量那叫个没话说;在外考察时,他干活也十分卖力——至少在关键时候是这样,一旦项目少自己一个也能不受影响地进行,他又开始搞自己的爱好——总是和古生物学有关。 > > 仅仅因为他这点无伤大雅的个人爱好就说他是一个怪人未免过于偏激,他成为我们公认的怪人还有一个原因。 > > 他狂热地喜爱七鳃鳗。 > > 你们肯定会说这有什么,喜欢这种诡异可怕但十分迷人的生命并不奇怪。但他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他疯了似的迷恋这种活化石级别的生物,他喜爱七鳃鳗那银灰色的外皮,喜爱那七个小洞似的鳃,喜爱那漩涡状的吸盘口。我怀疑他甚至希望自己来生是一只七鳃鳗。搞笑的是,他唯一不愿意碰的与七鳃鳗有关的事是......响油鳝丝。 > > 一次所里的同事出去聚餐,开宴后十几分钟,几道主菜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其中一盘响油鳝丝大受欢迎,顷刻光盘,苏晓也是一顿风卷残云。但他哪能料到,我们早已串通一气,准备捉弄他一番。 > > 宴席将尽,我环视左右,一个个都摊在座位上不想说话,苏晓也是撑得眼睛发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空盘。 > > “苏晓,你知道刚才那盘黄鳝是啥吗?”一个人忽然问,我们立刻来了精神,想看苏晓怎么回答。 > > 苏晓姿势丝毫未变,不解地望着他。 > > “我说了你别不信,是七鳃鳗。”同事笑着说。 > > “胡扯。”苏晓说,但语气没那么笃定。说着他望向众人,希望我们戳穿那个同事的谎言,然而我们都附和着同事,还有个家伙打开手机,说什么英王亨利几世因食用太多七鳃鳗而被撑死。众人一阵七嘴八舌,说得苏晓云里雾里。最后他怀疑地扫视了一圈,一言不发地摊回到座位上,压得椅背嘎吱作响,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嘴唇却无法抑制地不时抖动几下,桌下的手也像得了帕金森,抖得十分厉害。 > > 曲终人散时,几瓶雪花撑得我膀胱作痛。我踱进阴暗的厕所,浑浊的月光从窗纸上的一个豁口漏进来,打在污迹斑斑的地板上。隔间里正传出一阵阵呕吐声。我蹑手蹑脚凑过去,看见在月光中,苏晓正把手指伸进喉咙深处,竭力把吃下的食物吐出来。 > > ##red|**laughfish**## 08/13/2022 (Sat) 09:58:53 > ------ > 说实话,七鳃鳗这种生物确实有些激动人心,一想到它们从蛮荒的泥盆纪到如今几乎没有多大变化,在水中的日子也有滋有味,未免让人有些头晕目眩。它那退化的口部高调地宣布了它活化石的身份,苏晓那么喜欢它们也情有可原。 > > 如果苏晓只是单纯的喜欢七鳃鳗也就罢了,但问题是,他不知从哪搞了几条七鳃鳗在家养着。 > > 七鳃鳗是鱼类的大敌,这是任何一个学过水生生物学的人都清楚的事实,苏晓也不例外,但他还是这么干了。 > > “你有想过这些东西进入河湖会有什么后果吗?”我看着苏晓把一条半死不活的黑鱼扔进大得出奇的水族箱,后者晃晃悠悠地沉到水底,立刻几条银色的吸血魔鬼簇拥过来,四十公分的黑鱼与它们相比竟小了整整一圈,七鳃鳗在硕大的黑鱼身上挑了一处适合自己的位置,随后嘴就像真空吸盘一样附在上面一动不动,只有身体不时惬意地摆动两下。整个过程黑鱼没有一点反抗的迹象。我怀疑就算把手伸进去硬拉也没法把它们拽下来——但别试为妙,苏晓手臂上那圈淡淡的疤痕就是警告。“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苏晓把手上的黏液擦干净,指着水族箱说: > > “看看它们有多贪吃吧。” > > 没一会,我就看到淡红色的鱼血从七鳃鳗的嘴边漏出来,袅袅盘旋,逐渐扩散到整个水族箱。不到二十分钟,血已经浓到看不清缸内的景象,当我们打完几盘游戏,已经过去约莫两个小时了。我望向客厅角落的水族箱,黑鱼似乎并无变化,在水底轻飘飘地打着旋,但眼睛已经失去了生气,身上有几圈环状伤口,已然是一具空空的皮囊。而那些酒足饭饱的食客四散游开,各找一个舒服的角落消食去了。 > > “平常都是喂生肉的,换水太麻烦了,今天是因为你来才破例喂活鱼的。”苏晓拿起一根乌黑的火钳把黑鱼的遗体夹出来,黑鱼的血已经被吸干,软趴趴地夹在火钳里,活像一个可笑的玩偶。 > > “怎么样?”苏晓得意地问,我脑子一抽说没有食人鱼吃的干净,这次串门立刻结束了。 > > ##red|**laughfish**## 08/13/2022 (Sat) 10:17:47 > ------ > “真搞不懂为什么让我们来,”一个同事打着冷颤走出帐篷,举目所及之处都浮在一层薄雾之上,景色有一种不真实感。我手指划过草尖,叶片湿冷,满是露珠————一个冰冷的夏初清晨。 > > 有人在长白山那边科考时,意外地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湖泊里发现了一种野生鲫鱼的特殊变种。仅仅是这个缘故还不至于大动干戈。然而那个湖泊很靠近辽河的一条小支流,而辽河那段时间存在水污染现象。种种因素之下,上级派我们再去考察一次,一是为了多找几条那种抗病的鲫鱼变种,二是让我们确认那个湖泊有没有被污染。 > > 夏初的长白山很令人愉快,不像冬季天气冷得要死,森林是大片浓到化不开的绿色,见到这样的景象,大概谁都会希望多在这里待一阵子——然而相对南方,夜晚气温却很低,这一点让所里几个南方同事怨声载道。至于苏晓,他是黑龙江人,没有任何意见。 > > 我们在湖边驻留了好几天,先是调查湖泊的入水口,再捕捞湖中生物。前者的调查毫无头绪,没有一处河口或泉眼。但若是说这是一湖死水纯粹是胡扯:周边都是森林,秋季大片的落叶坠入湖中,腐烂后成为鱼类的食物。但这里水质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要是没有一个永久的活水源,这个湖早就成为一个漂满浮萍的臭水塘了。十几个人对着鸟瞰地图直挠头,最终不了了之。 > > 至于水生生物的调查却是出人意料得好,湖里物种繁多。我们连续几天坐着皮划艇在湖上撒网、收网、做标记然后再放生,这期间也抓到了不少鲫鱼的变种,结果喜人。那天晚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回到文明世界的日子屈指可数。 > > 三天之后,一架直升机降落在湖边的空地上。我们看着那些同行把我们捞到的鱼类样本抬进机舱,几个据说是什么地形调查小组的人在湖边调查了一天,晚上跟着那架铁鸟回去了。我们也收到通知,等过几天收尾工作完成,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 > 第二天地形调查小组的结果送达,这个湖比我们所想的要深,湖床下面有几个裂口连通地下河,有取之不尽的水源。水源的问题得到解决,真相大白,一切似乎就可以这么结束了。 > > 但就像故事必定会有高潮部分,预料之外的情况在这时发生了。 > ##red|**laughfish**## 08/13/2022 (Sat) 10:25:34 > ------ > 我的记忆有点混乱,但我清楚地记得是回去那天出的事。实际上,我们就是因为那件事才回去的。 > > 当时是傍晚,当天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小组里一群人竟支起烧烤架。至于食材,是几个人合计带的罐头,和前几天托直升机带过来的干肉,甚至有一个家伙从湖里钓上来几条鱼给我们尝鲜。宴席上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牛羊肉的香气。 > > 酒过三巡,我已有了一些醉意,匆匆拒掉几个人的祝酒来到僻静的湖岸。暮色中的湖泊和森林被升腾起的夜雾包裹,色泽黯淡,紫红色的落日余晕还勉强支在树梢,摇摇欲坠。我顺着湖岸漫步,嘴里有几句没几句地哼着歌词,醉眼迷蒙。 > > 忽然,我依稀看见在薄雾里有一个穿着研究所制服的人站在湖边,想必是所里的同事。走近之后,才发现是一个干瘪的老头,身材佝偻,穿着和我们制服颜色相近的蓝色外套,正动作缓慢地往水里放什么东西。 > > 我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老头显然注意到了我,但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我现在看清了,他手里是一个捕蟹笼。深绿色的笼网纠缠成一团,底部没有诱饵。 > > “大爷,你往水里放捕蟹笼干啥?”我望着老头那张巴旦木似的沟壑丛生的脸,那张脸皮肤黢黑,神情淡漠。 > > 老头好几分钟没有答话。当我以为他是聋子或哑巴时,他抬起头瞥了我一眼,神情淡漠。 > > 他冷漠的反应令我有些尴尬,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最后决定静观其变。 > > 又是好几分钟,老头一言不发,依旧没有看我,抬起一只树皮般的手,冲我摆摆手。喝得半醉的我知道再待下去没有意义,他大概是附近哪个村子的村民,并不喜欢和外人讲话。我刚转过身,就听见一阵低沉的说话声: > >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footnote]]选自陶渊明《拟挽歌辞三首》[[/footnote]] > > 从这样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老头口中听到这样不合其身份的诗词,这不免显得太过奇怪。不等我多加思索,下半句已经鬼魅似的溜进我的耳朵: > > [[collapsible show="“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 hide="一段记忆"]] >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苏晓两只脚翘在桌子上,椅子随着身体前后摇晃,椅背不时磕一下我的桌沿。 > > “别念了,”我说着探过身去,把那本发黄的小册子从苏晓的手中拽出来。“《陶渊明诗集》?”我翻动着污迹斑斑的纸页,努力辨认着如虫行蚁走般的黑字,“想不到你还有颗文艺心。” > > “赶紧还我,那本马上四十多块来。”苏晓跳下座位,想把书夺回去。但我身体后倾,把胳膊尽可能伸远。“四十块?”我大笑起来,“这烂书白送我我也不要,哪买的?” > > “三街的古书摊,说这是稀罕玩意。” > > “你被骗了傻逼,”我笑得喘不过气,“那书能卖五块钱都够坑了。” > > 苏晓还想争辩,但这时几张报告出现在他桌子上,及时地终止了这场辩论赛。 > > [[/collapsible]] > > 惊惶之时,我听见老头尖厉的说话声,这声音似惊鸟般飞上天空,随后重重地跌撞下来,顺着湖面扩散,飘飘摇摇地钻入森林。 > [[collapsible show="“谁他妈管你,你死了又他妈有谁给你磕头办葬礼。” " hide="一场梦境"]] > 一个雨天,我从十字路口中央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然是一具白骨,雨水从上面流过,湿湿滑滑。 > > 快车道的绿灯亮起,无数车辆立刻发动。我正前方一辆卡车直直地向我冲来,毫不犹豫地把我撞倒在地。倒地前一刻,我看见的是闪耀的车灯,以及落在那银色铁皮上的雨水,就像血一样蜿蜒流淌。卡车一骑绝尘,把我从车轮下甩出。我被紧随其后的车辆一次次碾压,直到与路面齐平,但丝毫没有痛觉。我转动眼球,望向灰色的天空。原来死亡便是这种感觉。 > > 下一秒我感觉被抛起,升到半空中,低头欣赏自己。却发现那具人体完好无损。苏晓的脸面向上方,满足的笑从嘴边溢出。斑马线霎时间出现,人行道快速延伸,红绿灯杆植物般破土而出。红男绿女,黄发垂髫匆匆而过,毫无障碍地穿过苏晓的身体,仿佛那只是一个幻影。 > > 柏油路忽而塌陷,苏晓立刻落了下去,我的目光紧随着他向下延伸。我看见高楼大厦像触手般逼下,把苏晓淹没。我看见齿轮层层上升,把苏晓吞噬。我看见人群目不转睛摩肩接踵,把苏晓四散冲开。我看见在一个灰暗阴郁的雨天,死亡无人问津。 > [[/collapsible]] > > 不祥感莫名其妙地从我的脚底涌上来,我不由自主加快脚步,想尽可能快地从这个古怪的老头身边逃开。没走几步,我就感觉脚下的大地像棉花一样软,腿脚发麻,视线里开始有黑雾蔓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倒在地上。身后响起沉闷的脚步声,我听见老头疯狂尖厉的大笑声,缠绕在我的鼓膜里,钻进我大脑的最深处。 > > “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 ##red|**laughfish**## 08/13/2022 (Sat) 10:31:27 > ------ > 我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自己漂在水面上。 > > 立足的地方一起一伏,就像有波浪涌过,我站起身,这才惊恐地发现脚下不是别的东西。 > > 是七鳃鳗,无数的七鳃鳗。 > > 那些银白色的鱼类在我的脚下组成大地,每一个都在扭动着。一条刚离开,立刻又有两条填补上它所留下的空隙,这是真正的水泄不通。在表面的七鳃鳗蠕动离开的一瞬间,通过它留下的缝隙,我看见看见下面也是无数的七鳃鳗,都在交叠穿梭,整个世界就是七鳃鳗组成的深渊。 > > 抬起头,我意识到自己在湖上。天空已经变成了铁锈般的赤红色,远处的森林只剩下光秃的树干,似无数焦黑扭曲的手指伸向天空,七鳃鳗的波浪一个接一个,满目都是那小小的眼睛和漩涡般的牙齿。 > > 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山丘,我几乎四肢着地,一步一滑地向那里爬去。七鳃鳗抓在手里的质感和泥鳅没有区别,黏滑得不可思议。等我爬到所谓的小山面前,我才发现那是七鳃鳗组成的巨丘。无数的鳗鱼争相向丘顶拥去,形成一幅怪诞的鲤鱼跃龙门图。 > > 我眯起眼睛,竭力望向顶端。上面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只有半截身子露了出来,腰部以下都淹没在七鳃鳗中。当我看清那个人时,我的胃部猛地痉挛了一下。 > > 是苏晓,他满头满脸是血,正如饥似渴地抓起身边的七鳃鳗,送到口中,似野兽一般咬下它们的脑袋,或者随便哪里,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这时他抬起头,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脑袋像生锈的轴承一样缓缓转动,和我对上了视线。 > > 苏晓的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狰狞变态、但心满意足的微笑。这微笑逐渐变成狂笑,我就这么看着他的嘴越张越大,嘴角一直咧到耳朵那里,还在向后伸展。以那张开的巨嘴为裂口,嘴以上的部分也就是半个脑袋像翻盖一样整个掀到后面,鲜血喷泉一样喷向天空。那露出的破口朝向我,我看见那里面不是空洞,而是和七鳃鳗的嘴一样的、漩涡状的黄色牙齿,下一秒,无数沾着鲜血的七鳃鳗从那张开的巨嘴中倾泻而出—— > > 我惊醒了,气喘吁吁。 > > 我花了好一会才彻底摆脱梦魇的残影,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处营地的帐篷里,同事都一脸惊慌地望着我。 > > “怎么回事?” > > 同事们炸开了锅,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概是晕倒在湖边,恰巧被苏晓发现了。 > > “苏晓呢?” > > “他刚才出去打水了,马上回来。”角落里一个家伙说。 > > 但苏晓没有回来。 > > ##red|**laughfish**## 08/13/2022 (Sat) 10:43:22 > ------ > 直升机的探照灯在湖面上来回扫动着,浓稠的夜色中,我们隐约看见一艘小船鬼魅般冲破雾影驶向岸边。 > > 当我们意识到苏晓没有回来时,第一反应是他落水了。一群人冲出帐篷四处寻找,却是一无所获,连一个人影也没发现,一声呼救也没听到。绝望之下,我们拨通卫星电话联系救援中心,然而我们所处的位置连硬化路都没开通,等直升机到达,已是两小时之后。 > > 小艇临近湖岸,两个穿着橙色衣服的救援人员跳进齐腰深的水中,奋力把小艇拉上沙滩。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一个人体拽出来拖到远离湖水的地方,不等我们冲上去,他们就火烫似的松开手,散开成一个松散的圆圈,用一种异样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我们。 > > “咋了?”我身边一个同事问,这一情况令我们不知所措。 > > 没有人说话,两个队员为我们让出一条道。在探照灯耀眼的光芒下,我们看见人体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同事走上前,把脑袋翻过来看见脸的那一刻,就尖叫着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 > 我的腿有点哆嗦,不敢想象自己会看到怎样骇人的场面,一个医生绕过我走向人体,我胆战心惊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把那个人的脸翻过来。 > > 医生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我靠。”他低声骂了一句,下一秒我看见了那张面孔,一阵麻木感从头皮蔓延下来。 > > 那已经不能说是人脸了,面部中央是一个灰白色的巨大肿块,占据了大部分区域。里面似乎全是液体,晃晃悠悠的。五官不知所踪,眼睛什么的可能是被肿块挤到脸部边缘的那些深沟里了。一刹那,我明白已经没有必要确定生命体征了。 > > 一只手伸到人体的口袋里,那是一个不知何时过来的警察。他皱着脸在里面翻找了一会,从里面掏出一张被水泡得皱皱巴巴的员工证凑到我面前:“这是失踪者吗?” > > 照片的确是苏晓,我点点头。警察的目光转向地上的尸体,从那张脸扫到脚。我注意到苏晓蓝色的工作服此时已经被泡得泛白,胸口的水生生物研究所的字样也模糊不清了。 > >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是方才离开的救援人员。他们拖着一个裹尸袋,把苏晓抬进去,缓缓拉上拉链,遮上那张骇人的脸。这时他们紧绷的面部线条才松弛下来,动作也轻快了很多。 > > “失踪者已死亡,初步鉴定系自杀。” > ##red|**laughfish**## 08/13/2022 (Sat) 10:56:45 > ------ > 直升机慢慢远去,消隐在霞光中。昨夜的宴席,现在看来倒像一个虚幻荒唐的梦。我们如今才不情愿地苏醒,所见的只有惨淡的现实。一切灿烂盛大都会以残羹冷炙收场。 > > 直升机载不了这么多人,只能先把救援人员他们运回去。我们几个蹲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看着第二架直升机缓缓升起。 > > “苏晓怎么死的?”一个人问,从怀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我们。 > > “初步鉴定是自杀。”我摆摆手拒绝他的香烟。 > > “不可能!”刚才那个人一下把刚点的烟甩了。香烟无声地落在草丛里,还冒着火星。眼看草叶就要被烧焦,他赶忙把烟碾碎,装回自己的口袋。 > > 我苦笑一下,谁都不会相信苏晓是自杀,但证据摆在那:警察在湖滩的烂泥中发现一串长长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深水区,花纹和苏晓的鞋底一模一样。苏晓的裤子尽管经过潮水冲刷,依然能看到斑斑泥迹。 > > 有什么会使这样一个人自杀呢?肯定不是感情问题,他和女朋友已经谈了五年,两人感情很好,已经准备订婚;也不可能是家庭纠纷,他的父母很开明,对他的就业以及婚姻的选择很尊重,他一直念叨着要把他们从家乡的小镇接出来享福;工作问题?我不相信有什么事情能让这样一个生活充满希望的人忽然自杀。 > > 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由于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苏晓是自杀,我们所有人都甩不掉重大犯罪嫌疑人这个帽子,所以我们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被送去警局审问。当问到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人员时,我提到了那个老头。 > > “一个老头?”我面前的警察怀疑地问,他旁边的人也停下手中记录的笔,抬眼望着我。 > > “对,六七十岁,”我说,“当时他在往湖里放捕蟹笼。” > > “捕蟹笼?”笔录员用圆珠笔抬抬眼镜,眼神里愈发透露出不信任。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在本子上匆匆写下几笔。 > > “我觉得他是附近的村民之类的。”我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 > > 审问我的那个警察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目光始终没离开我。“你得保证你说的是实话。”他说。 > > “我保证。” > > 听到这话,他离开椅背,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实际上,事发地十公里内都无人居住。” > > 一阵寒气顺着椅子涌上我的脊背,然后从天灵盖散出去,难不成我见鬼了? > > “还有一点,”警察十指交叉,“你的同事都说他们并未看到任何和你说的老头类似的人,”他翻动着面前的本子,“相反,他们都说从没有见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 > 警方后来还是去了我所说的地方。据他们所言,确实有一个捕蟹笼,但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只剩一截残骸。 > > 我们本想等尸检结果出来,或许能得到更多信息,同时把我们洗刷干净。苏晓的家属已经提出刑事诉讼,要求警方立案调查,但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让这一切戛然而止。 > > 我是从陪同苏晓父母的同事那里听说的,他父母知晓噩耗以后,立刻从黑龙江的老家过来,想见儿子最后一面。 > > 当他们去停尸间辨认尸体时,那个一直没打开的裹尸袋忽然蠕动一下,鼓鼓囊囊的似乎装满了东西。 > >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警察和法医都被吓了一跳,最后法医大着胆子拉开那个轻微起伏的黑色袋子,准备好迎接所谓的诈尸。然而里面的东西却在意料之外。 > > 水,远超过裹尸袋体积的清水从中倾泻而出,甚至淌到门外的走廊里。伴随着的是几条活蹦乱跳的七鳃鳗从中滑到地上,不断挣扎着。 > > 苏晓的尸体不知所踪。 > > 事情发生在晚上,包括直升机驾驶员在内,所有到过案发地点的人都有重大嫌疑。我们被叫醒,睡眼惺忪地被押送到警察局,审问了一夜,不知多少次回答了是否参与掉包裹尸袋等一系列问题,直升机内部的监控录像也被调出来,然而什么也没查到,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 > ##red|**laughfish**## 08/13/2022 (Sat) 11:12:32 > ------ > 一周后,苏晓的母亲忽然让我去苏晓的住处一趟。 > > 我其实和他父母认识。我和苏晓是大学同学,见过他父母几面,也算是留了个印象。 > > 当我上二楼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正一步一顿地往楼上去,苏晓母亲。 > > “梁啊,”苏母一面说,一面看着楼梯以防绊倒,“今天让你过来实在不好意思,但晓儿的东西我跟他爸实在收拾不过来,只能请你帮帮忙了。” > > “没事的阿姨,都是熟人,该帮的就得帮,”我说,伸出手想搀她一把,但她摆摆手,“阿姨您要节哀啊。” > > “现在好点,日子总得过下去的。”苏母凄婉地笑了一下,把钥匙插进锁孔。 > > 我和苏母走进客厅,与我最后一次造访时相比,现在的场景只能说是一团糟:各类家具都已打包,纸箱不分大小地胡乱垒起来,遍地不用的废旧物品,甚至还有几张五六年前的报纸。 > > 我帮着苏母把各种物件分门别类,装箱带走。苏母每当看见自己熟悉的东西,都要长吁短叹一番。 > > “这个照片是前两年我们一块去云南拍的,你看那会晓儿多白净,”苏母拿着一张去掉相框的照片自言自语。“还有那张,之前回老家过年时的全家福......”她长叹一声,把找到的照片塞进自己包中。 > > 我踱到客厅角落的那个水族箱前,这大概是全屋唯一没有动的东西。里面的七鳃鳗仍然悠哉游哉地闲游,客厅的灯光照在水底,投下摇曳荡漾的光斑。它们不会知道,那个痴迷于自己的人永远不会再走进这间屋子,往水族箱里放饲料了。 > > “晓儿就是被这邪门玩意害死的,”苏母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看着一条七鳃鳗把自己的嘴贴在玻璃上,露出怪异的黄牙,慢慢沉到水底。“我已经请道士画过符了,回头挑个日子把它们灭掉。” > > 我哑然失笑,虽然七鳃鳗和苏晓的死或许冥冥之中有某种联系,但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张了张嘴,转念一想还是不要跟她解释这种鱼类,搞不好还是白费口舌。苏晓的死对她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必须找一个发泄物,以转移那种巨大的空虚感。 > > 那只七鳃鳗从玻璃上离开,慢慢浮到靠近水面的位置,小小的黑眼睛嘲讽地看着我们。 > ##red|**laughfish**## 08/13/2022 (Sat) 11:20:09 > ------ > 我变成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看着新来的同事把自己的东西放在苏晓的空桌子上,拿一方灰色的湿抹布把浮灰擦去,他不知道自己的前任何故离开。一屋子的人都用余光窥视着他,不敢有所多嘴。 > > 我的梦跟着一个女孩,我曾经见过她。她歇斯底里地哭叫着,在湖边走来走去,叫喊着苏晓的名字。身边的几个同事都低着头,叹着气吞云吐雾,任由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刺进鼓膜。湖上的天空云雾翻腾,勾勒出各种形状。忽而惨白的日光透过阴云,似一轮白色的巨眼瞪视着这一切。 > > 我的梦来到苏晓家楼下,那个水族箱已经抬下来。苏母喘着气。佝偻着背在地上用白粉笔画出一个圈,写上苏晓的名字,而后点燃一个小小的火堆。苏父的头发已经灰白,他拿着一根铜烟管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眼里布满血丝。他指挥着几个人把那些七鳃鳗从水中捞出,扔进火堆。那些人都没见过这样的生物,手忙脚乱地把它们抓出来,忙不迭地扔进跳动的红焰。一个人手不慎松开,鳗鱼摔到地上,不甘地扑腾着。立刻几只脚匆匆把它踢进那片灼热的地狱。银色的筒状生物在火焰中挣扎尖叫着,它们不理解这个世界,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沦落至此。两个穿着黄色道袍的人把几张羊皮纸扔进去,手里念念有词。银色的纸钱翻飞,落到众人的肩上,落入火中。在跃动的火光中,我看见所有人的眼睛,都摇曳着诡异残酷的光芒,那光芒转向我———— > > 我从梦里惊醒,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深蓝之中,庞大的寂静压迫着我的鼓膜,心跳激起沉闷的回音。无数的气泡从深处逸出,争相向未知的上方漂去。 > > 忽然几道银色的光不知从何处射来,绕着我团团转圈,搅起一片水涡。光芒越来越多,直到包裹了我。一片炫目的银色中,我看见一张满是锯齿的圆洞向我逼来,然后把我笼罩进去。 > > 一道刺眼的白光,我仿佛在隧道里快速滑行,下一秒就被甩了出来,重重地砸到冰凉的瓷砖地面上。空气是如此干燥,喉咙————等一下,喉咙?每吸入一口空气都像吞入砂纸,带来刺刺的剧痛。我翻过身,依稀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在尖叫着后退。 > > 我从另一个梦里浮上现实,我又回到湖边,一切都是死寂的灰色。寂静中,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湖心向我挥手,当我想看清时,铁灰色的水面忽然开裂,把他吞了进去。我想叫喊,却什么也听不见。刚迈开步,脚下的大地和铅灰色的苍穹像镜面一样破碎,我立刻坠进一片白色的虚无。 > > 我醒了,躺在自己的床上,一身冷汗,凌晨一点。晚归或早起的车辆把灯光打在天花板上,游移着消失。 > ##red|**laughfish**## 08/13/2022 (Sat) 11:29:22 > ------ > 苏晓的死已经过去一年,多少人和事都在变,我被调到了中科院的研究所,离开原来的城市,把默默无闻的生活丢在身后。事实上,原来的城市早已被死亡的黑色羽翼覆盖。那无处不在的阴影潜藏在各处,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幻化为成群结队的乌鸦,向我直扑而下。 > > 现在正是盛夏,我在窗前竭力回忆着我和苏晓最后一次唱K、最后一次在餐馆饕餮,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却发现这些记忆早就不经意间从我的脑中流失。就像沙漏下端的沙子再也没有可能回去,我们丢掉的时光也无法再找回来。湖水潮来潮去,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痛苦之人彻夜的辗转反侧都被洗刷淘净。谁在乎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死去,把无尽的线团丢给活人搔首疑惑,艰难地想要解开却一无所获。人死了就是死了,一个草叶的荒枯败亡从来不会影响车轮的行进。之于我,苏晓的死成了生命中一团巨大的迷雾。 > > 苏晓死后,我再也没敢靠近深水域,哪怕是一个露天游泳池。每当望着那片未知的深蓝,我总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跳进去,那里面一定......一定有什么在等着我。那东西在等着我把他打捞上来,抑或是等着我直投罗网。他一直在呼唤着我,侵入每一个夜晚,每一个本该甜蜜的睡梦。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禁不住那诱惑,会沉入那片寂静虚无,投入那东西的怀抱。 > > 我知道我骗了所有人,即使我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会在意,但我还是骗了大家。从某个角度来看,我几乎触摸到了真相。 > > 事发后,我不知为何,趁着无人,回到看见老头的地方,把那个捕蟹笼从水中拎起来。 > > 本该空空荡荡的笼底,赫然躺着一条开膛破肚的七鳃鳗,豁口中露出黑红的肠子、墨绿色的胆囊以及乳白色的鱼鳔。它黑色的眼睛转动几下,定格在我脸上。 > > 下一秒,七鳃鳗冲破笼网,拖着长长的内脏,一个甩身,消失在湖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