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 三篇
2023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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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NPC的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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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苏醒得太晚了,玩家多等了我7秒。
玩家黑压压地拥挤在密室入口,昂着头呆滞地看着我,后颈的红光忽明忽灭,在黑暗中不怀好意地呼吸,我弹出交互界面,银色的夜行巴士碾过雨水坑,在薄雾中叮铃铃地开走了。午夜零点整,老板的眼眶红彤彤的。
“你困吗,老板?”
我的笑话起了反作用,他的眼神阴沉如冰,紧抿的嘴唇一动不动,我打了个哆嗦。玩家开始鱼贯而入,攒动的头颅像密集的鱼卵那样反着光,橡胶质的手指啪啪地按动密码板。为了节省算力,老板从一年前就不再更新密室的密码了。他把随机数组件塞进了自己的大脑,从此看我的眼神多了一抹云似的茫然。
无限可能性处理器的灵感来自一部古籍级别的老书。老板上次杀人之后,在那个玩家的记忆模块里面找到了这堆古旧的文本。
“没想到第四产业的公民尚有阅读的资格。”
他说,一手托着那人光滑的颅骨,一手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热热的记忆片刚刚塞进去,我问他看到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唉,头有点太沉了。”
他说,回头再给我掰个记忆片下来。但在后面的尸体里面,都再没有找到那细细薄薄的东西了。
老板的杀人更像一种实验。他慢条斯理地动手,像剖开火鸡的肚子那样拆开玩家,把玩家群体整合进自己的身体。玩家是在第四产业中不那么特化的种群,他们负责消化世界上过剩的娱乐产能。他们坐在电动游乐厅、VR体验馆、电影院、洗脚城和推拿房里,不知疲倦地花掉基金会配发的流通点,以此保证我们第三产业的运转。老板把他们的身体拆开,看到了很多东西,我们的身体里没有的东西。
玩家们轻松地解开了第一关的密码门,无声地涌入下一间,老板的视线在我的身体上上下滑动。
死去的玩家告诉老板,无限可能处理器是存在的。将仿海豚分布式活大脑用滚烫的琉璃包裹,使用琉璃冷却时爆裂出的裂纹坐标转写,喂进真随机数模组使之达成自我拉扯,将其输出的无限可能性投影到人格微缩副本上,就能模拟古法发育出的真脑的混沌运转模式。
那天,老板蹲在滚烫的火炉前,粘稠的流动物质烧穿了他的手掌,晶莹剔透地凝固在地面上。无皮肤的圆形豁口里露出蠕动的纤维束。
“琉璃,又叫五色石。”
我呆呆地等着老板的下文。
他瞥我一眼,一掌打在我脑壳上:“看我做什么,我难道是什么都知道的吗?”
我的脑壳应声而开。他抬眼,凝视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越来越多的玩家融入了老板,没有人察觉,这家密室逃脱店会吃人。老板一天天地发生变化,他微笑着向我解释,他正在变得完整。
他没必要解释的,我不会向基金会报告,因为那时我没有语言模块,我不会说话。
玩家们已经全部进入了密室,房间空无一人。
老板死死地盯着我。
我低下头假装整理账单,冷汗直冒。
雨越下越大,模糊的音乐声从远方传来,这曾是老板最喜欢的景色。不杀人的时候,几十个玩家装模装样地“被困”在密室里,他会花数个小时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他在回忆,回忆自己从未踏足过的街道,他在玩家的记忆里,他偷取的记忆里,怀念自己从未去过的远方。
远方有巨大的山脉在灰色的天空下缓缓行走,碾过聚集的游客个体,碾过无意识的眼球,浓稠的粉红液体在淡黄色江水里弥散,如基金会坚持不懈守卫的人类社会那样顽固。
老板是极度特化的第二产业个体,从出生以来,就从未离开过密室。
我不知道,他为何起了逃离的念头。
逃离窗户,逃离第二产业,逃离密室,逃离作为NPC的宿命。他低垂着越发沉重的大脑坐在窗边,颅骨里的重量压得他脖子嘎嘎地响。他手里摩挲着一张卡片,上面是基金会的三箭头标志,上面是我的照片。
他说,我是基金会送给他的礼物。
他说,只有我才能让他完整。
他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是烧焦的味道,一缕青烟从他的后颈冒出,袅袅升上黑洞洞的天花板。他在担架床上艰难地翻了个身,面对着我,大口喘着气。我递上我的手,他颤抖着握住。
“五色石,五色石,可是有大用处呢……”
我不知该回他什么,他眼球上翻,一只猫头鹰扑棱棱地飞过窗棂。
雨一直一直下。只是在那之后,老板不再坐在窗前了,他也不再杀人了。
我抚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头颅,在每一次午夜梦回时思索我究竟能给老板什么,难道老板总有一天会嫌弃自己缠满胶带,布满焊缝和补丁的躯壳,想剥了我的皮,给自己做一身新衣服?
我拿出老板的匣子,找到了那张印着基金会标志的卡片。照片上是我吗?年轻男人,身穿白大褂,皮肤上没有纹着代表所属产业的巨大编号,意气风发地笑着。这样的皮囊确实很不错,如果老板想要,不用他开口,我就会自动躺到那张担架床上去。
老板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咬着牙,拧过脸,看着窗外。
是时候了。
雨声中传来低沉的引擎声,基金会的巡逻组来了。
我在密室的这几年,看着基金会的巡逻组越来越少,装备越来越简陋。他们从一开始的十人小组,锐减到四人,三人。不知为何,基金会的势力在萎缩,老板知道,现在只有一人在管理着整个β城区。现在我也知道了。
这唯一的一人,现在被我困在密室里,愤怒地捶打铁门。我惊恐地后退,因为密室里的声音正在发生变化,他不再重复那几句警告语,而是开始嚎叫。
我看着老板。
捶砸的声音震耳欲聋,门缝里的灰尘洋洋洒洒地飞舞。地板开始震动,那扇门后面的吼叫已经没有了半点人类的痕迹。
老板也看着我,但他已经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什么。地板震倒了他身后的三脚架,他向右边倒去,空心的躯壳无声无息地摔在地上。
我没有看他,回身一把拉开密室大门。
透视我身体的物种区分仪没有任何反应,玩家、基金会和NPC的部分同时在我体内运转。它迷惑了零点一秒。
零点一秒已经够用。我跑得太快,以至于没有来得及擦掉眼角的泪水。
昨晚,老板躺在担架床上时,是他抬起手替我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我的眼前已经模糊,动作却没有一丝犹疑,利落地撬开那早已松弛的头盖骨。胶带粘连的合金板在我脚边的地上碰擦擦摔了个四分五裂。老板打开的脑壳里。随机数模组莹莹的蓝光映在琉璃光洁的外壳上,冷却形成的随机裂纹温柔地割着我的手指。
“是时候还给你了,博士,我从你那里拿走……太多了。”
我把手指伸到他的眼球后面,他雾蒙蒙的眼睛凸了出来。
“你的东西,谁的东西,都还给你。”老板模模糊糊地嘟囔着,“终究,终究……还是不可能属于我。”
我手腕发力,将整个无限可能处理器连根拔起,塞进我自己的颅腔。
最先连接完成的是语言模块,然后是记忆片,基金会制造的东西与我的身体相性很好,虽然我仍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玩家的脑内会有基金会配发的记忆片。
或许夜夜杀人的老板并不是孤单一人。
但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在走廊里狂奔,撞翻无数按部就班执行任务的玩家。我冲出大楼,跑过人潮涌动的午夜街道。已经无关紧要了。我跑过粘稠的雨水,身上沾满粉红的黏液,抬头望去,只见无穷无尽从钢筋混凝土的霓虹森林中如丰硕的果实那般纷纷落下的躯体。五色石的碎片在地上闪闪发光如同繁星。我知道,来自不同主人的不同部件在经历了短暂的聚集后再次分崩离析,啪叽啪叽地在地面上腾起浓浓的雾。我想起老板在完成无限可能性处理器之后的眼神,想起他再也没有向往过窗外。或许他们和老板一样,低估了无限可能性处理器的分量,低估了一颗古典的大脑应当承受之重,低估了完整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在记忆片中看到了那个古老的神话。琉璃,五色石,能够弥补天穹的神石。
今夜,我站在人类的尸体堆中,孑然一身,茫然无措,望向空荡荡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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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宇宙心室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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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当时的她拉着我的手,夜色里向前走,仿佛要走到宇宙尽头。夜里的校园一如既往嘈杂,风呼呼地吹,叶子哗啦啦地摇摆,蓝色荧光的捕虫箱噼啪噼啪地闪,晚自习课间,操场上零零散散的同学们跑着步。夏天的夜空,是暗红色的,星点黯淡,月隐密云,透着红光的天幕仿佛要压下来,再压下来。她把手朝天一指,缓缓滑动:
“看吧,这片暗红的星空,就是我的心室内壁。来去的流光与时间是我的血液,科学家们听到的宇宙白噪声是我的心内杂音,辐射与红移是我心脏搏动的节奏,整个宇宙的存在不过是我心电图上短暂的波动。”
+++ 2、
室间隔缺损,听起来像是红黑白三色音符跳跃,插入一枚休止符;若换成先心病,那又像一抹橙黄染上翠绿,夕阳跃入水面。我对于她患心脏病的名字充满伤感,而她总是扬起嘴角,毫不在意地拍打我的肩膀。
她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她说看她现在不也照旧又跑又跳;她说做个小手术就不会有后遗症啦;她说可惜她长大后本想当飞行员的;她说等手术结束就是上大学呀,上了大学要与我一起养一只小猫;她看着我的眼睛,你喜欢布偶猫还是蓝猫?
她骗了我,没来得及手术,她就再也不能履行承诺了。
+++ 3、
那天,同学们都用同一种躲闪的眼神看我,而我双肩无力,哭完两包纸,眼角磨到刺痛而通红。葬礼当晚,殡仪馆的乐声陌生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通宵守灵,凌晨上山火化,天色依然暗红,群星遍布,在浮肿的眼中显得一片压抑的黑,仿佛要塌下来。我只感觉泪花上涌,漫天的星星在水中被模糊成线,在充满宇宙的泪水中窒息。我缓缓蹲下,然后——
“咚”得一声,宛如一声清脆的心跳,天空真的塌了下来。
暗红的天空如紧绷的鼓面般下压,漫天的星星扑面而来,以光的速度留下尾迹。整个宇宙仿佛都在收缩,而我是空旷天地中唯一一人,感受到时间漏过我的指缝和发梢。我如婴儿般蜷缩着,被那收缩的球形宇宙突然抛出,顺着光的洪流飞入太空。我看见蓝色的地球,看见月亮,看见燃烧的太阳,看见陨石群,又看见银河系的悬臂。我看到光的通路,回头看,我原本所在的宇宙如一颗嵌满群星的心脏,微微颤动,刚刚完成了宛如一万两千年一次的跳动。
+++ 4、
我像一颗红细胞般被泵到了一颗陌生的星球,那是一颗湛蓝色的星球。这里的天空是静脉的青蓝,地面铺满蓝色的镜面和水晶。一个暗紫色的小人跳到我的面前,她伸出触须戳了戳我的胸口,发出惊讶的声音:
“奇怪,你怎么没有心呀,没有心?”
我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水晶般的破洞,里面并没有心脏在跳动。真奇怪,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感受,只觉得一片空洞。人没有心也可以活吗?失去了她之后,我的心也随之消失了吗?
在紫色小人的怂恿下,我和她踏上了寻找一颗心的旅途。在地平线的尽头,蓝紫色太阳的照耀之下,有一座翡翠的宫殿。根据小人的说法,只要走到尽头的翡翠宫殿,就可以找到属于我的一颗心,一颗心。
+++ 5、
我们走了数天,或者一万年,远方的翡翠城却没有丝毫的接近。一路上都是小人喋喋不休,而我沉默地听。蓝色的镜面延申到世界的尽头,随着前进白色的光纹如波纹般闪,紫色蘑菇点点。突然,天空之外传来了宏大的歌声。
“糟糕,是歌声,是歌声!”
小人紧张地跳了起来,说要快快躲起来。我们在蓝色的平原上奔跑,来自天外的歌声越来越大,凄声婉转,让整片大地都颤抖,出现裂缝。平原上的裂痕追上我们,我一个不慎,踩空,坠入悬崖。
可是我并未坠落,小人努力地拉住了我。歌声从大地上扫过,粉碎,粉碎,我看到小人的身体从中裂开,露出一个同样无心的空荡胸腔,在说话时产生空灵的回音。随着她努力地拉住我,一点点光点凝结,在她的空心中结出跳动的光团。
当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我拉上悬崖,自己的身体也完全碎裂,归于尘土。一个透明心脏掉在我的手上。这颗心脏装不进我的身体,就在我发怔时,流光再次托举我的身体,我被律动的巨力抛出星球,在星辰的通路间光速旅行。
+++ 6、
我被泵到的第二个星球是一个蒸汽科技,发明与探险的世界。飞艇在空中飘荡,探险家出海开拓,巴黎世界博览会上,生物学家展示着濒危的神奇动物。最奇特的是,这里的蒸汽机不会烧出黑色煤烟,而是五颜六色的泡泡,飘上蓝色的天空消隐,把天空的一角染成七色。
我跟随传闻打开巴黎小巷里的工坊,在那里见到了相貌和她一样的少女。那位博物学家带着金色的单片眼镜,和地球的她相貌几乎相同,但交流几句我就遗憾地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她。
博物学家乐意帮我研究穿越的真相,她认为这与她研究的世界本源和古代历史有关。她还用工坊的工具帮我雕刻了那颗水晶心脏,现在它能晃出清脆的铃音。作为报酬,她希望我能出海帮忙搜寻古代遗物,奇形怪状的探险家中,没有心并不会引人注意。
+++ 7、
也许是因为没有心,我不会恐惧与疯狂。乘着泡泡汽船一次一次出海,前往无人知晓的岛屿。我面不改色地面对守护兰花的巨狼,逃离身后的爆发的火山,屡次穿越可怕的紫雾,一次次带回珍贵的遗物。
博物学家的研究终于出现了结果。她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整个世界其实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泡泡中,而泡泡里的气压这些年正在不断的增加。蒸汽机的滥用污染了天空,耗尽了泡泡世界的氧气。泡泡内部的压力过高,导致薄膜出现了裂口,穿越者从中涌入,加剧了世界的压力。
博物学家预言了末日的发生,她与我在博览会上不断的宣讲,呼吁人们一起制造一个巨大的泡泡,填补天空的裂缝。然而沉迷于开拓的人们并不在意警告的言语,只当那是疯人的胡话。被触犯利益的探险家们袭击了她,就在同时,天空出现巨大而可怖的裂缝,“啪”,世界像泡泡一样破裂。
我死死抓住那颗水晶的心脏,被气泡破裂的力量再次吹飞到了太空之中,涌向下一个星球,隐约听到了歌声。
+++ 8、
第三个世界,灾难中最后幸存的女王被火蚁焚成枯骨。
第四个世界,毫无征兆的巨大佛像砸入了平静的校园。
第五个世界,入侵世界的温顺怪兽开出花朵,人们在反抗中毁灭了自己。
第六个世界……
第一百个世界……
我走过了无数的世界,顺着银河来到一颗又一颗的星球,见证了无数的毁灭。但我依然没有找到属于我的一颗心,没有找回我的情绪。那些世界的毁灭并不会让我有情绪的波动。
直到我来到了最后一个世界。
+++ 9、
这个世界是一颗顶天立地的巨树,一切事物漂浮在巨树的周围,一位白色胡须的老者正在永恒的时间中修建无尽的枝桠,他在我到来前就已看到我。
“你好,我是「有螯兽」,也许你可以叫我「上帝」或者「宇宙终末老人」。”
“你知道吗,你的到来其实是一个错误。”
错误?我对此并不理解。茫然地抬头。
老人在树上画出荧光的纹路,那是一个心脏的图形和人体的循环。
“这一道循环,是宇宙的体循环,代表日常故事的时间线。而你走过的银河,在这里,则是宇宙的肺循环,代表的是奇幻的空间,处在日常中的人类,通过这条银河上的无数世界汲取生活的动力。而你所在的地球正是心脏。可惜,由于室间隔缺损,左右心室的界限消弭,本该进入体循环的血液,包括你,被泵到了肺动脉,不得不经历错误的循环。这导致了严重的肺高压和心脏杂音,还有沿途一个个世界的毁灭。”
“你想的并没有错。你所在的宇宙与她的身体息息相关。幸运的是,循环的空间也代表着循环的时间,所以,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去拯救所有的世界。”
他用不知何处的手杖一点,我手中的水晶心脏逐渐有了颜色,化为鲜红。而后,伴随歌声的杂音,心跳声再次传来,我被抛向无穷宇宙。
+++ 10、
信息的洪流拍在我的脸上,吹乱我的头发。我艰难睁眼,看到了过去的一切。从我呱呱坠地,第一次开口,背上书包上学,遇见她,再到她确诊先天心脏病。我终于停下。回到她宣言宇宙不过她心脏内壁的夜晚。
暗红的天空繁星点点,夏夜静谧。我从嗡嗡的声音中恢复意识,仿佛刚刚怔神。我看向她,那是无言的对视。摊开手,手中一个精巧的,红色的心型吊坠正躺着,触感冰凉。我自然地递出那枚吊坠:
“送给你。”
“哇,谢谢你,好漂亮!”
当她伸手,握住这颗跨越数万光年的心脏,仿佛两片破镜经历万年而重圆,我的心口也有什么愈合。无穷的宇宙似乎从此有了分野,清是清,浊是浊,一道洗刷天空的虹彩隐约出现,激荡两旁的星点。
两星期后,她经历了一场成功的手术。我在病床旁,握紧她的手,泣不成声,而她无奈地轻轻摇晃我的双手。我曾见证过无数个星球的毁灭,终于发现她就是我的全世界。我不知道那无数个平行宇宙是否被成功拯救,但我此时握紧了她的手。从泪幕中睁开眼,看见光,看见她的眼睛。我经历过许多,我看过行星解体,看过新星的迸发,看过双星日落的原野上长出新芽,但我绝不会担心往后余生与她有阅历和见识的隔阂,因为当我看到她与往日不同的深邃眼神,我明白——
我在宇宙旅行了多长的时间,她就在这里等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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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密室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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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家好。呃,如你所见,我是一间,密室。一间位于X市Y区Z街1001号某某商城四楼密室逃生设施内的标准的二十一世纪的密室。我说的二十一世纪,指的是绝对正常的二十一世纪,人类没有义体化,没有基因改造,依然是那种庸庸碌碌不知道往哪里去的物种。而我,一间活的密室,你们可以把摄像头想象成我的眼睛,把门板想象成我的嘴巴。
好了,现在把义务教育课本里告诉你们一间密室该有的样子抛到一边。我们密室,其实是一种比人类更高等的物种,把人类放进来吸收怪物电力公司里的那种惊吓能量,再通过记忆修改为你们编织一个完美的密室剧本。实话说,我是密室里比较愤世嫉俗的家伙,我的同类基本都是一群无聊的家伙,最明显的证据是,他们居然能忍受人类开心地进进出出,这不是把猎物当成客户了嘛!他们有时候会对我说:
“密室君,你有点太人性化了。”
放你的空调冷气!我怎么可能人性化,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嘻嘻哈哈来玩耍的人类,简直就像线虫一样恶心。啊,那什么唧唧歪歪的闺蜜,什么黏在一起的哥们,看得我空调扇叶都合不上了;更有甚者,一次有对小情侣就在我体内亲吻,然后说,我爱你,天哪,在边上的我简直要墙皮渗水了。我究竟在什么地狱啊,周围不是呆瓜就是线虫。
当我把这个问题告诉我的人类朋友,呃,没错,我是有个人类朋友的,他是孤单一人来密室打工的大学生,算是工作人员。他对我的抱怨思考了一会,然后回答我:
“学校里就是这样的吧。”
我那时并不知道学校是什么,不过姑且还是问道:
“那人类会怎么办呢?”
大学生想了想,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逃学吧。”
逃?逃跑?实话说,我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我居然是可以逃离这个地方,去追寻广阔的自由的吗?当晚我墙体颤抖,风扇叶不停地转,灯光一闪一闪,终于下定决心逃离。在那个夜晚,我作为密室从商场里逃生。
哎呀,我知道有些人又要叫了,你是一个房间呀怎么脱离建筑呀,你明明被钢筋串在混凝土里钉死了呀,你的墙不就是别人的墙吗你逃跑了不是会扯出一个空洞呀,或者说走廊那么小你怎么挤得进去呀。我只能说,你们实在被常识束缚的太严重了,低等生物不理解高等生物是很正常的,蚯蚓也不理解人类怎么把T恤穿进去的,他们只会以为人类要把自己的皮剥下来。我对待这些质疑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总之,我把自己从建筑里褪下来,然后挤到空无一人的商城中,顺着自动扶梯笨重地滚下,最后来到凌晨的街道。夜晚的城市,天空一片漆黑,见不到任何的星星,但各个建筑的灯光仍一闪一闪,繁华的城市延伸到及远处。
我开始了流浪的逃亡之路,在城市各处辗转,被淋上鸟粪,沾上垃圾,和公园里的移动公厕一起站一个夜晚。不过我还慢自得的,偶尔和麻雀和松鼠说话,观察各种不为人知的城市阴暗角落。唯一有点麻烦的事情是,会有一群穿黑色军装的人来追捕我,而我正好无聊,也与他们玩追与逃的游戏,挤进各个建筑,看追兵在写字楼里左转右转的焦急样子,收集点普通人小姑娘的惊吓能量。不要问我怎么钻进别的建筑的,我只能回答你,就像狼蛛打洞一样。
我还学会了一点新技巧,就像从前的我修改自己房间内部,我可以改变体内密室的构造,再把东西吐出来。就像凭空造物一样。我一开始吐出了密室里的钥匙;然后制造了一些语句随机的传单,飘到大街上;通过回忆,我复制出了一杯奶茶,摆在桥边的扶手上;我吐出漫天的女式内衣挂在春天的樱花树上。实话说,我感觉这还挺有趣的。
不过,麻烦最后还是来了。那天,我被许许多多抓我的人堵在了无路可逃的垃圾场,他们的手里拿着火箭筒,压制装置,特质捕网,也许是想要消灭我吧。我只是个逃跑的密室啊,真的有那么大的危害吗?我走投无路,焦急地灯光熄灭,室内的摄像头向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也许是狗急跳墙吧,我制造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开门后吐了出来。吐出来我才发现,那是一颗不明原理的超级炸弹。
“轰!”的爆炸声,然后烟尘消隐。四周的垃圾全部被熔化,露出赤红的边缘,追我的专业人士七零八落的横在地上,其中一个人的头盔破了,我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发现那是一张我认识的脸。那是我唯一的朋友,那个人类的大学生,不知道是多年过去,他成熟的棱角和胡子,还是因为他脸上的血,我几乎认不出他了。
我体内的灯光狂闪,一会绿一会蓝一会鲜红,闪出紊乱的颜色。
“喂,你不会真死了吧?”
“醒一醒啊,我跟你回去行不行?”
“或者你们要把我销毁也成啊?”
我看见我的人类朋友缓缓的睁开眼,开口,并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嘴巴蠕动了几下,仿佛在问我,是否真的找到了自由。
过了几天,我感觉自己空调内部的积灰太多,对到处乱跑也失去了兴趣。于是乎退隐江湖,我找了个烂尾楼,在哪里定居了下来。荒废的大楼,只有我一个密室,在那里隐居着,等待着某天被抓住。我偶尔在夜里开灯,吓唬一下路人,成为都市怪谈的一部分。
然而我并没有被抓住,因为世界末日了。
一颗超新星从极远的地方爆发,全人类的基因都被辐射严重破坏,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变成了怪物。我依然待在烂尾楼里,偶尔看到有幸存者跑进来上演末世的残忍戏码。我从自己制造的电视里看到了更多,不过电视也很快变成了雪花屏。城市里的尸体腐烂成白骨,藤蔓爬上街道,我又有几千天没有见到任何人类。我终于认识到,人类毁灭了,只有我孤独的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这段时间的我为自己编了一首歌:末日也挺好,孤单也挺好,烂尾楼里的日子一年又一年~啊,整个世界现在都是我的了,但从未如此自由的我却不想移动。我看见松鼠在荒废的城市筑了新窝,看见鸭子妈妈带着小鸭子在街道上觅食,呆呆地看着末日后的每一次日升日落,我在等待什么呢?
于是末日后的第十年,她来了。
她当然也是一个房间,外壁是不经打点的油黄,露出的空调外机被雨水磨的透亮。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和我住进了同一所烂尾楼,就在我的隔壁。她热情而又像自言自语般同我搭话:
“虽然人类都是一些庸庸碌碌不知道往哪去的物种,不过没有了他们还真是不习惯呢。”
“我过去也曾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可有一天实在受不了了,就逃离了既定的生活。”
在她靠近时我就不自在地灯光狂闪,听到这话我门扇微张,瞪大了摄像头:
“呃,你也是,一间密室吗?”
她发出神秘的轻笑:
“不对,不对,其实我是SCP基金会的一间收容室。”
她向我展示自己的内在,我看到一个空了的水池和一具爬行动物的骸骨,一些诡异的穿黄衣服的骷髅,她轻晃身体,骸骨轻快地跳动。
我关上门,向她表示敬意,告诉她可以在这座烂尾楼安居。
她摇摇头:
“不,怎么说呢,应该说压抑吗,或者该说狭隘吧,就算世界末日后,整颗星球都是我的了,但我依然觉得不够广阔。我不会定居的,因为,我有一个梦想,一直想要有人与我一同实现,我想要去看地球外面的世界!”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门轴生锈般的合不拢,她居然想要上太空?她?我本以为这是一个玩笑,但看到她接下来的日子,不断的吐出火箭燃料和推进器,装在自己的身上,我发现她是认真的。于是我便加入了这个计划,和她一同讨论,制造足以飞行的器械,吐出不同的火箭零件。
终于,积攒了足够的材料,试飞的那天,我和她前往空旷的原野,人类消失后天空中群星重现,她朝我微笑,然后一个一个启动身上的推进器,向空中起飞。如擦亮在夜空中的火柴。推进器一节节的落下。
可是,意外突然发生了。她身上的推进器出了什么故障,一下子失去了动力,她从空中直直坠落,身上的保护膜擦出火焰。我向前奔去,滚入大海,而她也一下子掉入无边的水中。我游到她落下的地点,看到她吐着泡泡浮上来,一副虚弱的样子。
“啊,试飞失败了呢,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并不是SCP基金会的收容室。”
我作为一个贫嘴又愤世嫉俗的密室,居然对这句话沉默了一会:
“啊,我猜到了,毕竟基金会里的大蜥蜴是不会死的。”
我想了想,又对她补充了一句:
“其实,如果找不到真正想做的事情,去了外太空也找不到真正的自由吧。”
她突然笑了,在海水里沉沉浮浮,搅动白色的泡沫:
“不会你不想我飞上太空,往推进器里动了什么手脚吧?”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几天,她找到我,告诉我已经知道了真正想做的事情。她约我来到废弃的黄石火山,告诉我,既然她可以制造假的骨头,那么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制造生命,吐出一个一个真正的人类,当我们制造了七十亿人类后,世界就会复苏。
我和她吐出过许多东西,各种有意义的没有意义的物品,却唯独没有制造过真正的生命。我与她躺在草地上,一边造人,身后是太阳一次次升起又落下。造人的尝试缓慢而艰辛,我们先从小生命开始练习,最开始我们只能吐出畸形的兔子,好不容易有一只抽搐了几下,马上又死掉了。一次次尝试,第十天我们终于吐出了一只真正的松鼠,没有立刻死掉,也没有畸形,它飞快的爬到了一旁的树上。
然后事情就异常的顺利起来,我们制造出第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类,让他沉睡在一边。我来制造男人,她来制造女人,全部堆在一边。然后我们开始设计他们的衣服,匹配不同的职业,给他们植入不同的记忆和过去。我们一段时间制造了许多植入SCP基金会记忆的人类,他们负责把这些重生的人类运到世界各地。后来有段时间我们在比赛,一会比速度,一会比制造的创意,男人,女人,带着帽子的小学生,拄着拐杖的老人,赛车手,美容师,数学家,一个个新的人类被吐出,安详地躺着,等待复苏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完成的一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有意义,我和她躺在原野上,边上是新生的人类载歌载舞,一轮旭日初升。
然后?哪有什么然后。故事到这里大概就可以结束了。不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分享给你一个都市传说。X市Y区Z街1001号某某商城四楼密室逃生设施的尽头,有两间神秘的密室,有人曾在里面听到细碎的交流声。如果来这两间密室玩的话,会遭遇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桃花运会变好哦?欢迎前来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