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梦结局
2024年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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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编辑。毫不夸张地说,我半辈子都在看书中度过,尤其是小说。小说的结局有很多种,喜剧结局,悲剧结局,开放式结局,环形结局……我尤其讨厌一种结局,梦结局。
在海量的经我之手的新人小说里,我通常会无半点犹豫地回绝此类签约。试想一下,在主角经过宏大的,史诗的,刺激的冒险之后,他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不存在的——这是否是对自己这篇小说的情节的一种全盘否定?这难道对读者不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吗?
当然,你可以用很多例子来反驳我,但是我仍然会坚持我的意见——因为我有一个强而有力的理由,比我刚刚的理由要强上千万倍。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个理由是什么。
自幼家世显赫的我,住在一间理想的,离山和湖都不太远的别墅里,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自6岁起,我就被一个怪异的人影所困扰。无论是燥热的夏夜,还是寂静的冬夜,湖边某处存在着一个黢黑的人影,远远地观望着我。不知为何,我非常惧怕它,那种恐惧不只是来源于心理,也来源于生理。
我直视着那个在我梦中的人影,我无法看清它的身体和面部,只凭轮廓知道它似乎拿着某种武器,站在湖边的一棵有些腐朽的红檀木旁,若隐若现地盯着我,而在我和它对上眼后,我的身体总会感到一阵刺痛。
然后我就会若无其事地醒来,上学,放学,在周末和父母出去聚会,野餐,交朋友。
之后又过了一年,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了,那个东西开始进入我的现实。在我和家人购物时,在我上厕所时,在我计算加减法时,那个东西总会在我大约5米处盯着我。我看不清它的脸,但是我能确定,它面朝着我,注视着我做的任何事。
它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某种我不知道的信号,一旦信号被释放,它就会立刻伤害我。
我和我的父母谈过,他们急得要疯掉了,试想一个7岁的小女孩,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时时刻刻跟踪和监视,谁会不担心?
在排查无果后,他们把工作重点转移到我的精神问题上来——即使我没有任何精神问题。我家境丰厚,成绩优越,同学都很喜欢我,何来精神问题一说?
但是医生还是给我开了一些药。此时,那个人影就在医生旁边,它笑了,黢黑的面庞里,一排洁白的牙齿从无边的漆黑中伸展出来,他在炫耀着什么。
然后,医生也笑了。父母变得呆滞,把我拉住,漠然地离开了诊所。
我坚决不吃药,因为我讨厌那个黢黑的家伙,我不会让它得逞。吃了药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这是7岁的我当时的抉择。
当天,我头疼得厉害。但是从那一天起,那个家伙消失了。
我从来没吃过那药。虽然父母总是要求我吃掉它,但是我总是偷偷把药冲进下水道。
那个东西没有出现。那个东西还是没有出现。那个东西总是没有出现。那个东西不能出现。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了25年,我已经成为了一名编辑,阅读着从世界各地来的小说投稿,再决定他们是否能作为我们出版社的合作伙伴。我和父母分别,离开旧家,有了一个新的家,是一个带院子的小庄园,在靠近边野的郊外,门口有一条直出直入的马路。我有一个爱我的丈夫,一个漂亮的女儿和一个有些调皮,但是仍然知道天黑前回家的儿子,他们都上学了,成绩有高有低,我教导他们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不要死读书,培养一个合理的爱好。我还养了一条边牧,它是一只萌狗,非常聪明,知道看家,知道认人。我喜爱植物,家里的各种窗的旁边逐渐摆满了盆栽,我很有成就感。
我的子女上学,放学,周末出去聚餐,交朋友,就和曾经的我一样。只是他们并没有遇上怪异的人影。
我的父母仍然留在那个湖边的别墅里。就像别的工作后的子女一样,我时不时会去看望他们,拿一些礼品,说一些寒暄的话,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去。童年的噩梦开始淡去,时光把黑黝黝的它盖上一层又一层的土。我逐渐记不得我为什么没有吞下医生给的药,抗拒着什么,又躲避着谁。
人生本该如此幸福地过下去。
那天我拨打了父母的电话,我想一会儿过去看望他们,想要确认他们在不在家。但是没有打通。我驱车前往,到达目的地后——
本该自孩童时代存在到现在的我的温馨的家,诡异地蒸发了。在空无一物的湖边,我看到了那个黢黑的人影。
那个家伙又来了。它再次闯入了我的人生。
身上的刺痛再起。我拼命地左顾右盼,但是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过去的父母的家,就这样消失无踪了。我开始不记得我是否有过父母,我的父母是不是早就去世了?我曾经来过这里吗?我是谁?
你是什么?
“我是来毁掉你的一切的。”它说道,然后又补了一句,“是时候了。”
它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它成为我的噩梦是它应尽的职责一般。
咔哒。我向下望去,这次我看清了。它的黢黑的手,死死攥着一把上膛后的双管猎枪。
我驱车逃离,我需要尽快回家,带着我的剩下的家人们赶紧转移。
“你逃不掉。”它说。它并没有追逐我。但是我能感受到,它无处不在,它的威慑塞满了我的整个毛孔。
我的油门越踩越狠。背离着想要毁掉我25年来积攒的一切的怪物。
我一到家,就开始召集所有家人。
“听着,” 我警告道,“有一个歹徒,或者说——杀人犯什么的,他现在要过来,我们得赶快……”
无济于事。他们被控制住了,屋子里,存在着很多它,它只是站在旁边,我的家人就像被卸掉发条一般毫无生机。我的女儿呆滞地看着我,而丈夫在门边立正,就连平日里活泼的儿子的双脚也一动不动地黏在地板上。
我无法拉动任何人,我谁也带不走,我无法阻止任何事。
此时门铃响了。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我死命地拉扯着丈夫,换来的是一股无力感注入我的四肢,我阻止不了任何事。
丈夫面无表情地,机械地走向门边,打开了门。
是它。它的猎枪冒着烟,它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药味,旁边倒着一具边牧的尸体。那是我的狗吗?
我养过狗吗?
“天哪,哦,天哪,求求你……”我歇斯底里地翻找着手机,想要报警,但是我就是想不起来那该死的三个数字。
我想要做什么来着?什么数字?
我拿起窗边的盆栽向它砸去,在一声闷响后,瓷器碎了一地,但是我阻止不了任何事。
“不,不!求求你……”
它举枪,瞄准我日日夜夜共度良宵的丈夫。我扒拉着它的手,我扒拉着枪管,我尖叫,我用胸抵住枪管,用牙狠咬它的手臂……我阻止不了任何事。
砰!
我有过丈夫吗?
丈夫的脑袋被轰飞半边,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该离开了”。他的身体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变冷,而后飞速消逝。没有血,没有声音,没有人体组织。
“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跪下哀求道,但是我阻止不了任何事。
砰!
我有过女儿吗?
我的女儿胸口被开出一个血洞,她转头望向我,变成了儿时的我。然后她化作飞扬的碎尘,离开了。
“哦不!哦......”我飞快地抱住儿子,背向枪口,堵住最大面积。现在我只有他了。
砰!
我有过儿子吗?
我的儿子下颚被贯穿,他低下头向我鞠了一躬,我隐约看见了一两滴晶莹的泪珠浸湿了地板。他化作陶土一样的碎片四散在地,最后消失。
什么都没剩下。至此,我一无所有。它做到了,它夺走了我的一切。
在它做完这一切后,我再次回到了湖边,不知此时是燥热的夏夜还是寂静的冬夜,作为我一生中最害怕的经历的开始部分,他还是站在那颗有些腐朽的红檀木旁,与那时唯一不同的是,这时的我跪在它的身旁,我们之间没有距离。红檀木开始流出肮脏的血。
我望向它,身体抽搐着,蜷缩成一团祈求着这个刚刚毁掉我的所有东西的人影。至少,至少你不要把我毁掉。我可以重来,我可以再次当上一个编辑或者别的什么鬼,组建家庭,再次拥有一个新家......或者不组建家庭,省得你再次毁掉它......或者我成为你,去毁灭别人......
它将最后的枪口对准了我。
我知道这是什么,我知道这是为什么,而就在我将要忘却之时,它还是回来了。
枪响,但是没有声音,只有那份熟悉的刺痛贯穿全身,纺锤型的光班在我眼界中逐渐扩展开来。
“纳洛酮[[footnote]] 用于治疗阿片类药物过量,以及阿片类药物引起的昏迷等症状,使用后会使人从昏迷中清醒,引起阿片类药物的戒断反应。 [[/footnote]]……有效果了。”
正如我一开始所言,我讨厌梦结局。
我眼角流出缄默的泪水。
我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