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与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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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dule rate]] [[/>]] 列车逃离石化城,我看不见窗外高楼多米诺般倒塌,坐垫屡屡摇晃。空气中弥散着泥土味,咳嗽声流过走道,旅客们吸尽车厢的氧气,热气和二氧化碳与我们远离我死去的弟弟与无数丧生者,速度一百八十码。父亲搂住我的头,母亲抱紧我的腰;倾倒声如海浪,与他们颈部抽动,生命与死亡的节律。 充满金属与石油味的家回不去了,我想念墙面恶心的滑腻、木制地板缝间的流油。窗帘一拧便有淅沥雨声,块状凝固物坠向裸露脚趾,若是快步走去洗手间洗沾满液体的手,容易摔在像镀了琥珀的地面。在屋里随处走走,总像喝了瓶润滑油,胃里烂菜翻腾,呕吐欲卡进喉咙拔不出去。家人早已习惯,可我迟迟不能。或许先天盲女注定比别人更精嗅闻,遮蔽的视觉与笼罩的臭味为我酿造双重牢笼。 我的哥哥死在齿轮与机油中,十个月后我和弟弟出生。弟弟年满十四,白天就只剩我一人在家。邻家的阿莉经常来玩,十四周岁次日死于机器,之后就不来了。那条流水线的工人庆祝维修机器一小时的停工,在酒吧花光了两个月的积蓄。我独自在家,无师自通学会自慰,用一年一换的牙刷,排解如同诅咒的孤独。地板滑黏,只有卫生间地板干净冰凉。站立时闻不到的下水道味躺下后尤为明显,我睁大看不见光的眼睛,指尖轻触凝固成块的刷毛,希望从死去一年的牙膏里拨开它们。天花板将蛛网礼炮般洒下,死于烟气的蜘蛛落进我嘴。我在老鼠和剩菜味的管道臭气间,幻想身处另一个世界。 晚饭时间,筷子与餐盘常常碰撞,四人一齐夹菜时,我有了晕眩感,分不清谁将筷子伸向哪里。那一瞬就像神明偶然降临,可幻觉很快被击碎。我听见父亲夹的青菜滴落菜汤,听见弟弟夹的窝窝头受压的连绵爆炸声,听见母亲夹笋时的轻微摩擦声,声音向不同气味涌去。父亲散发老去的气味,从骨头间恣意的腐烂,我闻见他胆囊的气息自曾断裂的肋骨内飘扬;母亲头发酸臭,随时随地有头皮屑倾注于地,断发能溅起油花;弟弟的臭味很远处能闻到,仿佛千万冲锋骑士暴躁地闯进鼻腔。 我在日记本里闻到了哥哥的气味,将它拿给弟弟看,弟弟说,字湿得看不清,谁让他用铅笔。软化的纸面摸得出用力写字的深痕,我闻到逃离的欲望与愤怒的诗性,却永远不知道他写了什么。父母很少提哥哥,他似乎没死,我和弟弟似乎没活过。 他们不爱说话,餐桌上短暂闲谈后,父亲回父母卧室,弟弟回我们房间,母亲刷碗盘,好像一万个世纪也洗不完。我的说话欲被沉默磨损,砰砰跳动的心脏如拳套,却击不动卡在喉咙中沙袋般的言语。一天天太阳升了又落,墙角油渍融了又干,闲谈欲涨了又降,像月亮自古难得美满。一个人的房间何等静寂,听闻附近有小偷入室杀人后,我短暂地期待过有人自窗而入。落寞悬浮在真空里,我总活在失望和期待中。 我从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他们在造列车、火车、卡车,成品和零件从某处运出石化城,闸门不能通人。工人们虔诚地将汗水和血液滴进零件,让它寄宿一部分自己,想它驶离这永远喧嚣的土地。列车站尽是身穿名牌的白脸男女,在那儿没有金属味。我们生在石化城,就注定要死在这里。石化城罕有死婴,婴儿滑滑梯般从油腻的产道中落上湿湿的床褥,哭声预告几十年后的骨灰在空气中变得又湿又黏。火化场等上两三天才把骨灰盒给家属,服务费用按斤称算。 我们没想到有一天能离开这。男人女人的嚎哭声,男孩女孩的哭嚎声,行李箱滑过浸满油渍的地面,雨鞋离开地面时轻轻的啵音,被褥与麻绳摩擦,压缩饼干断裂,雨衣击打婴儿车的吧嗒声,重物落地声,费力驮起重物的唏嘘声,站台排水管浇化人与野猫的粪便,流失支撑泥土的石块在雨水击打间咔咔作响。众人喧嚣,进入列车,楼与楼正倒下。摔倒的人渐渐失去声音,血腥气混着草香,车外的喧嚣淹没在放置行李的磕碰声里,父亲轻轻叹气,我闻到无数潮湿的香烟。车外人喊,蝴蝶追上来了!列车启动,加速转为平稳。 我想起弟弟死亡时金属蝴蝶的振翅声。它的金属味包裹在花蜜香气里,每次振动都划出冷冽的风,肢体内齿轮相抵,逆时针与顺时针共鸣。我闻到弟弟的血,喉咙中汩汩流出呕吐物,内脏翻在体外沁人心脾的猪肝味。我们奔跑,母亲和弟弟拉着我的手,嘶吼着提醒我前面有石头、台阶,大楼坠于地面的交响乐成为言语的标点符号。我听见人从小巷中跑进主道,哭声像含着笑意,亲人的死亡像久积毁灭欲的宣泄口。我听见一条腿落到地上,缺失了腿的人砸上地面,恐惧而幸福地哭。我听见断裂锁骨间不知何往的血流,听见人与人叠着摔在磕磕绊绊的路上。弟弟死了,父亲抓住我本由弟弟握住的手。我离开了熟悉的街道,想问到底去哪。跑步的男人问另一个人,发生什么了。另一个人说,先逃吧。我一路来听过无数次这样的对话。发生什么了。先别问,逃命要紧。落座之后,我还没听到答案。父母什么也没准备说,却像什么都知道。母亲搂着我的腰,一遍遍说,已经没事了。大楼接连倒下,求知欲宛若奢望。我只好安心如窒息,随着列车行驶,轻轻左右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