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多元宇宙与石化汽水

源页面
2024年7月13日
修订 2
评分
13
↑ 18
↓ 5
支持率
78%
总票数 23
Wilson 95% 下界
58.1%
在相同票数下更稳健的支持率估计
争议指数
0.681

评分趋势

按周聚合
加载图表中...

最近修订

1 / 1
1 年前
将父页面设置为: "wanderers:petrifaction".
修改标签
1 年前
已新增标签:wanderers, 原创, 范式转移。
创建页面
1 年前

最近投票

1 / 3
2025-04-22
2025-04-20
2024-09-09
2024-09-03
2024-09-03
2024-09-03
2024-09-03
2024-09-03
2024-09-03

相关页面

暂无推荐

页面源码

[[>]] [[module rate]] [[/>]] 我坐在书桌前开始写最后一篇稿,写写停停等了许久,一抬头钟表已走到十一点半。我想做点什么来熬过这段时间,最后也只到厨房里倒了两杯开水,放上茶包,回到书桌前继续写稿。魔鬼曾说过要在今天来访,而我正坐在书桌旁,等待着祂出现在书桌上,就像十年前一样。 魔鬼将在何时,于哪里出现,我一无所知,也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我在写一篇报道,今天下午出的任务,明天就要交稿。报道的主人公是张三,现在四十岁整,十年前开办石化汽水厂,借政策垄断石化汽水市场。大学时研究方向是药学,读到硕士,而不久前仍是富豪,过着规律的单身生活。从各种角度来讲,是人瑞。采访已来不及,他的生活我只能借助材料想象着来,因为我是个便宜劳力,三十五岁了还只是个小报的实习记者,对于这样艰难的任务,我只能从我们唯一的交点出发。 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石化。一座平庸的城市,边缘处有一点黄土碾成的城墙,似乎要昭示本市曾有过一段历史,却没人能针对这个说出个所以然来。城内只有白杨,像土墙一样处处龟裂。最常见的天气是扬尘,早上起来只能看见一片灰黄色,然而并不是雾,而是沙子。可是今天却在下雪,掉下来一点细碎零星的颗粒,像灰色的鸟粪,落地前就化成泥汤。我尝试想象城内的高楼,只能看到像水泥柱一样,并不很高的灰白色影子。 我抛着笔,闭上眼,让思绪慢慢延展,尝试着构建张三的形象,魔鬼离开后,我如此窥探未来。张三可能躺在床上,蜷在棉被里辗转反侧,他哈欠连天,仍想不到为何那些人要把厂子关掉,正如很久前的一个晚上,他躺在卧铺车厢,把仍在刺痛的左脸压在枕头上,躺在一片湿热中,耳边只有不知何处而来的收音机声,播报着“某某良心企业家给某处捐款几万元”云云。收音机很快沉默了,在寂静中,张三嗅到不知何处而来的消毒水味。在想象中把自己浸入其中,他学着电视剧中回头的浪子默念,再不帮人搞假药了,回家要做新闻里的良心企业家,要像收音机里面那样慈善。 但现在张三只能慢慢思考着上午的经历——寒风刺穿了大衣,伤处隐隐作痛。如此一来,他应该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要在那里待到清晨,祈求着出生的日光给自己带来灵感和好运。但现在连月光都难见,云厚得看不见月亮,公园里只有路灯彻夜洒下水银样的光,衬的路边的枯树像几把破扫帚,枝杈胡乱指向天空,然后就是光秃的假山,干涸的池塘。张三坐在长椅上,有时会有骑车人从身边飞驰而过,除此只剩寂静。在相同的寂静中,他回想自己做的哪里不如报纸,哪里不如收音机,试着找出自己比新闻中差在哪里。最后只想到自己是读不完《道德经》的,但只是这点便差出这么多?他想不出。 大学毕业后,我也常常这样坐在公园里,像张三一样寻找出路。我曾痴迷于旅行,一年之内让自己成为了穷光蛋。我在城市之间穿梭,观赏着每座城市被围起来的风景。我看着那些丛林,宫阁,江湖,试着总结这些城市的不同。我想到每座城市都会有一点被围起来的风景,用来表达它的不同。在那些城市里,我每天都会和很多人相遇,我们一起走在马路上,堵在景区闸口,挤在地铁里。城市源源不断纺出布匹,人们行走在丝线两端,在线的松紧间分分合合,在这瞬间,一座新的城市生长又凋零——人人相互联系,却又彼此陌生。我曾想象着在曾经相遇的人里,也有一个可以看见瞬息的新城市,只是我把他当成了一个别无异处的过路人,他也只会把我看作着急赶下一个景点的普通游客,我们就此别过,没有任何不同。 最后,我每次走进一座城市,我总能叫出它的名字。它是石化,又一次我来到了石化。我走进石化,穿过相同的树木,它们被规矩地放置在道路两旁,叶片上落满灰尘,继续向前能看见一样的街道,生长着同样的钢筋混凝土,同样的人们穿梭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间,循环往复。 于是我买了一张机票,回到某个石化找一份事做。但总也做不成,因为当时我离开自己的导师,写出来的东西就发不了,没有了观赏性和实用性,只能在报社做一个实习记者,借着别人的名号发东西,拿一点抽成。租住的房间拥挤,只有一张单人床大小的地方可以站立,别处被家具堆满。我每天在这一小块地板上更衣,洗漱,用餐,然后上班,新年时给家乡人打电话保平安,编一些生活的谎言,在这些梦境间睡下,幻想着明年迎来新的生活,然后大年初一迎来新的报道,继续赶稿。 有时我会梦见载我回石化的那一艘航船,在海雾中踽踽独行,四周只有八月份平静的海水,点点萤火在海面飘动,像从海底释放的天灯。小船破开雾气,在近海和远洋间游走,从船上看去,岸上的城市都像是火山喷发后的荒原,灰黑的石块闪着红光,所以我们从不靠岸。我每天从船上醒来,在长夜中摇晃着穿衣洗漱,我看着票根,上面写着一个从未听闻过的城市,甚至无法确定它是否存在,但我们坚定不移地驶向那里,直到我从梦中醒来,停泊在某处石化。 张三与我不同,大学毕业后他风华正茂,在大学里研究了几款新药,署上了导师的名字。那之后他离开了导师,来到石化创办汽水厂。那天导师打了他一耳光,因为他的药做了假,导师将他扫地出门。坐在回石化的火车上,张三没有接导师一次次打来的电话,因为他不愿帮导师卖假药,一款特效药就此消失。在他成为企业家之后,张三接受过无数采访,他不厌其烦地讲述这个故事,讲述这个有“汽水梦”的青年如何为了追梦舍弃了自己旧有的成就。或许张三也已经忘记了那段时光,他黔驴技穷,对研究彻底没了头绪,导师和朋友的关照让他心慌,于是他一走了之,来到石化开汽水厂。 张三什么都不懂,因为离了前辈指导,大部分年轻人都成不了事。可惜的是并没有汽水上的前辈指导张三,于是他只顾研究汽水,设计车间,招聘工人,宣传品牌,不知道四处打点。原本第二天便应该由主管部门找上门,关停他的工厂,再狠狠罚他一笔。这样或许不是坏事,张三会从此老实,回到导师身边做事。等导师死后他也熬到五十岁,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糟老头子,也可以吞掉学生的研究成果,指导年轻人做事。 但当时领导上有政策,要保护民间资本,倡导国货。而石化汽水厂是石化唯一的汽水厂,主管部门便认为应该保护张三,应该给予他红利。于是张三稀里糊涂地办了十年汽水厂,不明不白地成了一个富翁,最后也没学会何为打点。这种事并不好,它让张三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理想世界,四处是草坪,古树,平静的湖泊;然而他生活的地方实是黄沙漫天的一片黄土坡子,上面只有一小捧浑浊的小水洼子。 于是市里有了来自彬州的新领导,要求引进外资,要从汽水产业做起,要引进生汽水。生汽水本是彬州的产品,算不上什么外资,但新领导有要求,便在市内宣传起来,各个商店都要引进。最后宣传语传乱了,说它大有保健功效,但其实只是一种口味单一的汽水。张三原本并不怕,因为生汽水的招牌是“壮阳滋补,延年益寿”,看上去应该在药店里售卖。但领导上并不认同,石化汽水已经出了多种口味,物美价廉,而张三正和药店合作,把药物制成汽水,彻底解决儿科用药的难题,所以石化汽水厂将要停业。 那天已经入冬,张三换上了羽绒服,走在街上,清晨的寒气透过口罩伸进来,让他打个喷嚏。路边的树枝上沾满了泥点,那是带灰的水汽结的霜,他看见有人正在往汽水厂大门贴封条。张三没有靠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把每一扇门窗封死。那人一拳捣在张三腹部,把他搡开,在张三背后的门上贴了封条,扬长而去。 门上贴好的封条,就像主编发给我的退稿书一样,是死刑的宣判。有些时候我写一些故事,想在报纸的边角发表,每次都被主编退回。我和他不对付,他想要一些震撼人心的大案,管他真假,结尾一定要震声高呼,发人深省,我写不来这个。这点我比不上张三,他只被贴了两张封条,我被退了无数稿,换句话说,就是在文章上被枪毙无数次。我也只能幻想他的生活,我哪点都比不上他。 我走在冬天的街上,天并不好,云混上了灰土,遮蔽天日。泥浆般的露水从羽绒服外渗进来,让我打了个喷嚏。我已给他们出示了牌照,但他们只是笑,手上并不停,随后上了小车,叮嘱我交罚款,而后扬长而去。我盯着封条,像看两只白色长虫,思考着要不要把它们挑下来。我的一个同学走后门,把一篇废稿塞上了地方小报,就像被枪毙的犯人在别处大叫一声苏醒过来,对我而言实在是扯。 时间已过12点,魔鬼没有如约。我仍在等待,可惜时间不等人,出租屋窗外已经没了车声,连飙车族的青年男女都回家睡觉。昏黄的街灯下,晚班巴士像最后的幽灵,空载飘过夜晚。张三仍坐在原地,雪已经停了,但下起雪白的雾来,虽然干净,但比尘雪冷得多,而他从中午坐到现在,恐怕要感冒。道上也没有了骑车人,我需快点写出一个结尾。 张三没吃午饭,买了张火车票,呆坐在车站,好好想想自己哪里违规,最后发现弄不明白。那个时候他像是一个不被人赏识的所谓草根诗人,所以众人离他远远的,因为那种人可能暴起伤人。曾经新闻报道过,有一个这样的人,每天晚上拦道不抢劫,把人逼到墙角听自己读诗,最后摔死一个人。抓捕归案后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没有师承,喜欢写诗又不得其法。诗人用刀抵着那人,让他报了警。然后诗人狂妄得嚎啕大哭,他说自己是伯牙,伯牙摔琴谢知音,而他自己摔非知音寻好琴。 我们就像一群光溜溜的鸡,炖在汤里,总以为自己是拔了毛的锦鸡,再不济也是营养丰富的跑山鸡,最后往往被证明是廉价肉鸡,因为被炖在汤里,端到了小饭馆的餐桌。这时候张三只好往前想,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导师。那时候刚毕业,拿着新药闹独立,最后闹得血本无归。因为新药药效虽然好,但是材料贵。后来导师弄到了配方,把有效成分缩减一半,再用些低价处理的材料。这样药效虽然大不如前,却和病急乱投医者达成同盟,于是赚得盆满钵满。 出租屋里有个镜子,闲着没事的时候只能研究自己,看看现在何至于此。研究出来头发快要保不住,肋骨像几条螃蟹腿,嘴歪眼斜,相貌猥琐,曾经喜欢乒乓,能和同学对拉百球,现在怕是正反手都不会,球也看不清楚。想想当时为什么不把药交给导师,似乎只是赌一口气,感觉能行。然而我造不出新药,也写不出新奇的文章,这点永远比不过张三,虽然我也叛了师,但以前倒是任劳任怨。 不照镜子的时候我就做梦,不用睡觉,呆在桌子前面白日做梦,梦见石化上空有许多星星,结出紫色的夜空,晚风带下一点,地上的阴影也被染成了紫黑色。等那时候雪会是白色,池塘边会新栽培一些杨柳,朔风中仍可见婀娜的枝干。宽大的雪片软软落下,融化在紫黑色的水里,行走在这样的鹅毛大雪中,人也几乎要融化。这样就也要建些小巧玲珑的建筑,有精雕的斗拱和垂檐,白壁黛瓦在池塘边亭亭玉立。在石化里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孕育着一座新的城市,即使是最简单的变动似乎也能让它更加美观,然而新的石化每时每刻都流产在旧石化内部,悄无声息地胎死腹中。 张三应该庆幸,因为他是理想的,未见事情全貌;而我也该庆幸,因为我胆小如鼠。我有一个同学,勇敢而且聪明,所以他把自己挂在了学校的小树林。毕业那天他抖个不停,害怕着离开学校后自己的失败,抗拒着继续为他人做嫁衣。于是他死在了学校。我总是能想起他被解下来的时候。他吊死在小树林里,我们发现时他身上结满了白霜,像冬夜里的天使降落在树枝上,他们把尸体解下来,蛆虫已经把内部蛀空,夏日的高温让他几乎融化,想一块臭乳酪,他的大脑平铺在那栋危楼前的空地上,至今留在那里。 那天晚上我点了二十根香烟,当第二十一根点燃时,魔鬼爬上了我的桌子。祂问我将来会更好吗,祂问我我们能否真正的改变什么。我和魔鬼打了个赌,祂用未来与我交易。于是在幻想时,我便能看见未来的片段,但我付出了过往,于是过去成为了可替换的片段的集合。未来和过去不再恒定。那天晚上祂笑着邀我证明祂的错误,而我赌咒自己不会被证伪。 故事就此结束,我躺在床上,闭着眼说出结语。但张三仍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想着明天的归处,寒风直刺骨髓,他裹紧了大衣,加快了脚步,前往别市的汽水厂应聘,坐在火车站的长椅上,他等待着从别市来的那趟火车,那之后他将前往某处与导师会和,火车缓缓开进站台,他飞奔下车,逃离患者的纠缠,他几近奔跑,在大路上,他跌跌撞撞,期望着能在高楼中抢到最后一个太空城名额。站在高楼下,他看着过去的张三回到石化,他走在夜里,他说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那些新的东西,怀念那落入紫黑色天空的雪片,怀念池塘边的青砖黛瓦,他说他是装出来的,这一切只是为了不明的幸福。我睁开眼与长夜对视,魔鬼并没有出现,祂或许正微笑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失败,又或许早已来过,留下一点流光掠影的印象。无论如何,我们的赌局不会结束,在确认那真实是否存在前,谁也说不准。于是我只好坚信着将来会更好,以此打发这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