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台风
2024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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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台风**
= 作者为[[*user Nightingale_F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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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作品属于生相尘烟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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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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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滴滴答答的小雨飘扬在学校的风中,好似夏天的女儿罕有的羞涩微笑。校园里的学生大多行色匆匆,手里攥着课本和笔记。但在他们的口耳之间,有传言正和雨幕一起氤氲在校园里。一个女生,一个叫常颂的女生失踪了。
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努力地想要记起其他人的去向,但回忆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纱布,只能隐约感受,却始终无法触及。不久,我放弃了回忆,但随之发现不知何时,讲台上出现了一个警察。
九月闷热的天气里,他还穿着全套警服,架着一副墨镜,有点像从港台片里走出来的。他一直很安静,起初我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我看向讲台的方向,他才悠悠开口。
警察问,姓名,年龄,职业。我说,史诏,十七岁,在校高中生。他接着问,你知道常颂吗。我说,失踪的那个女生吗,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说。他说,一周以前,她在晚上放学后没有回家,而是一路向南,经过一处监控死角后不知所踪。我说,我不知道这些。他说,你认识她吗?我说,我不认识她。他说,常颂的左脸上有一块胎记,我们怀疑她可能是受不了同学的指摘才离家出走,你有什么想法吗。我说,她的胎记在右脸,是水滴形的,平时没有人指摘她。他扬起下巴,说,你认识她。
他走下讲台,亮出手里的手铐,把我拷在了窗栏上。在偏头看向窗外的时间里,我注意到雨终于变大了,现在地上已经集聚起水坑。天台上的水管淌出细细的水流,使我想到自己手腕上的血管。护士说过,我的血管很细,不好找,像一条隐蔽的丝线。每次我打吊瓶的时候,都要多挨不少针头。
我说,叔啊,我真的不认识她,胎记的事我是听同学说的,但是我可以帮你找找。警察问,你能做到吗?我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我今年十七岁,没做过什么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它成为第一件吧。警察松开手铐,把我从窗栏上放下,说,你刚才撒谎了,不过我原谅你,现在找到她就是你的任务。我说,我会的,我会做成这件事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冥冥的感受,像是隐蔽的呼唤,又像现实的连结。我想这也许代表着我终于要做成一件事情了,我的十七岁不会再以一事无成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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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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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中之后,我们这个班里,大部分男生醉心于数学和篮球,而女生多沉迷于英语和舞蹈。常颂则很早就与他人划清了界限,她是沉默的少数,却又不能忽视。尽管她总是埋头忙着自己的事,在班里的参与度很低,可倘若路过时对上她的眼神,别人就会知道永远不能忽略她的存在。一开始我和她并不熟悉,只在一次雨中的体育课时,我们共同在一处凉亭下躲雨。互相凝视了十几分钟之后,她问,你喜欢这种天气吗。我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说,我不喜欢,雨不够大。她顿了顿,又说,你不会理解的。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也就是她失踪前五个月,我们被调成了同位。我坐她右边,每天看着那块胎记,水滴型,有点灵气,看上去可以随时流走。调位的本意是让我督促她学习,实际上则没什么成效。常颂天天上课看小说,横跨古今中外,最中意一篇本土作品,有关道士和一个风雨如晦的清晨。道士摇响铃铛三十三次,得到天下人最珍贵的记忆。她合上书,问我,你最珍贵的记忆是什么?我说,我没什么怀念的。她说,人总是要有点念想,你不会理解的。我点点头,说,我俗。她说,陈易免,我好讨厌你们啊,我讨厌你们所有人。我说,那就走吧。我看见她的胎记像河流在流淌。
有件事我一直当做秘密来保守,初中时我会心慌,能在耳朵里听见心跳和嗡鸣,后背起疙瘩,紧跟着就是呼吸困难。趴在桌子上汗如雨下,说话都打哆嗦,最严重那会几乎上不了学,女生嫌脏男生嫌装。这几年情况好些,很久没再犯过。加上读高中之后开始整理仪容仪表,我人缘好了不少,还收过几封情书。我把情书都藏在书包的夹层里,不是不想,主要是觉得自己没那个能力。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会把它们掏出来看看,觉得从这里可以确认自己还存在。它们就是我精神的船锚。
常颂失踪其实早有迹象可循,在那之前的几天她不再看书,在桌子上画着各种图画和符号,我看不懂她画的是什么。从前她和我说过几句话,现在也已经不说了。有一两次,我似乎看见她的嘴唇在翕动,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她走之后留给我一张纸条,完全空白,像是恶作剧。我也把它放进书包的夹层里,和那些情书一起,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相信自己应该这么做。几天后我打开夹层,一张张看过去,记忆河水般涌现,直到那份空白的纸条。我总觉得那上面会留下些什么,因为河水流经的地方总会留下河床。
那天晚上我体会到了一丝曾经心慌的感觉,像狗一样喘着气。第二天,学校下起了雨,我走到凉亭里,看着柏油路上雨水汩汩流淌,汇集成河流的模样。但它们不是河流,它们会很快消失,在地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像是从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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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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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往南走,经过几个街区,就是森林公园。城市建在丘陵上,公园则是山脉的余波。穿过森林公园,就能抵达海岸线。学校附近的几个街区人口稠密,海岸线也熙来攘往,但是公园里游客并不多,走上半个小时才能碰见两三个,大多都是情侣。高一时有个女孩跟我挺暧昧,名字我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姓彭。那段时间和我关系不清不楚的女生有很多,因为这个我被不少人骂过。但其实当时我没想过太多,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六下午,我俩提前从学校出来,跑到公园散步。那几天我们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散步时身体时不时挨到一起,谈话漫无边际,眼神飘忽不定。还记得她问我,易免,你真没谈过?我说,没有,从来没有。她问,为什么?我感到她的身体越贴越近,差一点就要告诉她自己心慌的故事。她的发质不是很好,微微泛黄,根部有头皮屑,末端又有些打结,像营养不良的韭菜。我说,不值一提。她扬起手臂,学着偶像剧的样子把额前的发丝捋到脑后。
顺着她的袖子,我看见她没有刮腋毛,毛发肆意地生长。她说,我该剪头发了,是不是应该换个发型?我说,现在这个很适合你。她说,我还是想换。我说,别换,求你了。
即使是丘陵,也拥有一个山顶。在发现半边天空开始映红,半边天空陷入深蓝后,我提议等日落。她没反对,于是我们看向西方更加连绵的群山,层层低回的山谷一字排开,不知道太阳会落入哪一处凹陷。我们等了很久,太阳却总不落下。最后几分钟,它才猛地一坠,掉进某个漆黑的谷底。她说,日落就是这样吗?我说,日落就是这样。
我听见夕阳坠地时发出孤独的回响,就像一颗被遗弃的玻璃弹球,在街道上滚动时清脆的声音。远处高楼大厦的灯火逐渐亮起,一条条主干道被路灯点亮。南方海面上远洋货轮的轮廓依稀可辨,沉闷的汽笛声听上去像大海的呜咽。森林中的小虫高低起伏地鸣叫,营造出一片相对的沉寂。她在我身边无聊地打转,使我联想到一只幼稚天真的小兽探索世界的模样,我则是地上爬行的虫蛇。
下山的路上我捡起几根掉落的树枝,握在手里,假装自己持着尚方宝剑。她掩住嘴,说,将军,你要斩我吗?我说,斩不断理还乱。她说,这好像不是好词。我没管她,把树枝投入密林,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有几只麻雀振翅腾空。我有些愧疚,它们可能本已睡着了。她又说,你是不是应该送我点什么。我说,改天吧。她没说话。
我们很快走到森林的边界,那是一条生硬的分界线,从这里出去,就是海滨。夜色下漆黑的海面发出连绵不绝的回响,浒苔发酵的臭味若隐若现。她向我挥挥手,一蹦一跳地走出森林。森林外是她的家,我的家不在这里。那天晚上我没有穿过边界,而是转头回家。她走过了边界,因此再也没有回头。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在假设一种别的可能性,关于如果我走出了森林会发生什么。我没有得到答案,但我留下了她的一点馈赠,一份旧时写来的纸条,同样放在书包的夹层里。这是另一处锚点,能帮我记住她的样子,并让我从其中得到幻想。
我还经常走向森林公园,站在边界处向大海眺望。常颂在附近失踪后我没有再去,我担心她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像一个陌生的闯入者,用她水滴型的胎记对着我。我害怕这样可能出现的改变,但我有时仍然想象她会怎么做,甚至会想要再见她一次。我有些相信常颂一定穿过了边界,她不会被遥远的梦阻碍脚步。见到过她眼睛的人就会理解,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只会想着往前走,回顾是为了保持清醒,而非原地徘徊。也许她已经抵达了海岸,在等待一次狂风暴雨。那会是另一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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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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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桌洞里有本笔记本,硬纸做的封皮,没什么花哨的装饰。本子本身不厚,但是拥有者往里面夹了不少东西,从小说的腰封到果糖的包装纸,所以整本笔记本变得鼓鼓囊囊的。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拿到的它,也许就在前几天,我看见它孤单地躺在地板上,就把它捡了起来。封皮上没有多少灰尘,它刚落到地上不久,但看上去像躺了一百年。
刚把它捡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一本日记。我们这个学校的人都喜欢写日记,一方面希望能写出自己内心那些羞于启齿的想法,另一方面却又担心别人会看到,总留着半句话不敢写出来。刚把它捡起来的时候,它还很轻,一阵风就能把它吹走。我翻了几页之后,它变重了一些。我担心如果继续看下去,我就会拿不住它,所以我把它放进了桌洞。
我今年十七岁,没做成过什么事情。可能是因为刚出生的时候脐带绕在了脖子上,导致大脑缺氧,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哭不闹,父母以为生了个傻子下来。后来我考入本市最好的高中,证明自己不是个傻子。但这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像我刚才说的,在我读高中之前,父母一直以为我是个傻子,出于担心我考不上普高的原因,花钱把我送进了本市最好的初中。在这所初中里,有一半人可以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所以这是一件有一半人都可以完成的任务,而不是我的成就。不过不久以前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弱的预感,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做成此生第一件事情。
在已经读完的几页日记里,作者对我展示了一个普通女生的形象,一个我原先从未了解的形象。她担心自己的学习,不满自己的家庭。她还谈到年初学校举办的文艺汇演。当时整个学校最漂亮的女孩们共同排练了一支舞蹈,表演时观众的呐喊几乎掀翻了礼堂。五颜六色的灿烂射灯从天花板上照下,让她们浑身都熠熠生辉。舞蹈的录像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广为传播,男生们几乎做到了人手一份,将她们共同奉为明日之星。跳舞时,日记的作者似乎坐在台下很近的位置,她看见美丽的同龄女孩收获了异性的欢呼,并为此感到嫉妒。她用了整整一页纸写下这件事,情绪则从愤懑到平和,到结尾时,已经隐隐有承认自己不如人的意思。日记就是从这里开始变重了。那感受很明显。我原本只需要两根手指夹起它,现在则需要一整只手来握住。
关于日记的事情,还可以重复以下讲述:我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孤单地躺在地板上,被行人们忽视。所以我把它捡起来,四下张望寻找失主,却一无所得。起初它很轻,我看了几页之后就开始变重。需要补充的讲述则是:我心底那种若有若无的预感,在看到日记时突然变得强烈,我捡起它后又消散无形。翻阅日记时,我的心底则产生了某种几近神圣的启示感,使我相信自己即将做成一件事情,尽管是通过偷看一个陌生女孩的日记。
最终我把它从桌洞里拿了出来,一页页地翻过去,日记也变得越来越重。女孩写道,晚上她会大骂自己讨厌的同学,会用两根手指自慰,会突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她还写道,泪水流过她的右脸时,她会感到一阵心酸似的痛楚,好像风雨刺穿了她的皮肤。日记的结尾是一个月以前,她写道,孩子,你要大笑,要做梦,要哭也要尖叫,要追寻自己所想,要努力去操这个世界。读完这句话,日记一下子变得千钧重,我用两只手也捧不住。它掉在地上,我再也捡不起来了。
晚上我洗脸的时候,水珠四散飞溅。我想要擦净镜子,抬起头看见警察墨镜的反光。他的那副手铐还挂在腰间,向我的手腕传递一种冰凉的触感。警察说,你找到她了吗?我说,常颂?警察晃了晃手铐。我说,我没见到她,但是我会找到她的,这是我要做成的事情。警察说,你又撒谎,你读了她的日记。我说,我不知道那是她的。警察说,你知道她的右脸有胎记,还读完了她的日记,她藏在哪里?我说,叔,我不知道,但我会找到她的,这是我的预感。警察说,再给你一个周。
我擦干净脸,鼻头忽然一酸。镜子里已经没有警察的形象,但我看见我的脸上有一块湿润,无论如何也擦不干。我摸着那块潮湿的皮肤,想起远方东南海面上,好像正有一股呼啸盘旋的风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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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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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已经睡着了。她的呼吸声悠长均匀,像是一首安眠曲,平稳而清澈。当她醒着的时候,她的呼吸声则更为炽热,如同九月海边潮湿闷热的空气。从小到大,这样的气息时常喷在我的后颈上,使我如坐针毡,能够想象到一张平淡而内含愠怒的面孔。后来她一走近,我的心就会跳的很快,还会听见她说,坐姿挺拔,字要端正,简单的数不要算错。
读初中之后,我强烈要求留在学校上晚自习。夜幕深沉,教室顶的风扇疲惫地旋转。我坐在位上,忽然觉得后颈处被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知道身后没有人,但我的心还是开始剧烈地跳动,鸡皮疙瘩爬上皮肤。我的肺好像被什么攥住,必须张开嘴大口呼吸。同桌是个温婉的小姑娘,她问我,你怎么了,要去医院吗?我摆着手,伏在桌子上喘气。同桌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那时候我感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在她的轻拍之下,我的喘息逐渐变成了抽噎。同桌说,很累吗,哭出来吧,你不是一个人。我猛地大哭起来,鼻涕和眼泪一起喷在了桌子上。有人回过头来,我看见他们惊奇的眼神,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同桌的面孔变得模糊了,我的记忆里没有她此时的表情。
我在家里学了一年,还是顺利考上了高中。像我曾经坚决要求上晚自习一样,这次我坚决要求住校。拖走行李箱的时候,我欣喜地发现母亲的面孔下的愠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苍老。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得意洋洋的错觉,误以为自己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即使后来我重新走读,也不再那么抵触。当我发现她仍会吐出那种热气时,决定已经来不及更改。所幸十几年下来,我的精神被磨砺得极为坚韧,终于不再惧怕她。
现在母亲已经睡着了。我轻轻拉开自己的书包,把手探进夹层。我首先取出了几张泛黄的纸片,其中就有彭姓女孩曾经的馈赠。我略过它们,又取出了一张空白的纸片。隐隐约约地,我似乎能看见常颂的面孔在其上晃动。那水滴型的胎记更加生动,正要汇入一片厚重的云层,再化为河流的模样。我把它揣进衣兜。
窗外的风声已经响了半夜,变得更为猛烈。云层掩盖了天光,还把高楼上闪烁的红灯也一并包裹。我想这是我见过最为漆黑的夜晚,漫无边际,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好像是鼓槌击打在牛皮鼓面上。
我又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拿起一把长柄伞,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把母亲和她的呼吸抛在身后。地上还很干燥,河流尚未生成。我很快看见了森林公园,并走入其中。远处的海面一片乌黑,没有船只的灯火,显得阴气森森。走到出口时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穿过了森林的边界。这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艰难。如果一两年前我有这样的勇气,现在也许就不会站在这里。森林在大风里“沙沙”地摇摆,让自己的影子变得瘦长扭曲。
我向海边走去。我知道常颂会在那里。她是一滴水,终究会汇入河流,乃至进入大海。地上没有河流,那就去天上的河流。我不会留下她,但我要见到她,把纸条还给她。那是她的东西,她需要完整地离开。海面上仍然没有光,可我确信黑夜的尽头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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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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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哭,准确的说,我已经四五年没哭过了。看伤情电影的时候,偶尔会眼角干涩,但眼泪从没有流下来过。上一次哭泣的时候,反而是在翻一个问答网站,看到有答主说自己的祖父老死在家中,满屋陈旧,只有墙头上孙子当年得到的奖状光洁如新。我想着贴满一墙的奖状的模样,忽然有些失落。十一岁那年,班里评选三好学生,我本来跃跃欲试,但是很快发现陆续走上台的班长、大队委都报菜名似的列出自己的一大堆奖项,而自己手里只有一份修改过的演讲稿。
回家之后我大哭一场,父亲安慰我,说人各有命,咱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后来我参加过几次竞赛,最好的一次止步于市三等奖。从那时开始,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不会成为一个特别厉害的人了。我逐渐习惯站在人群后面,和同伴一起鼓掌,微笑,摇摆双臂而不是大哭或者大笑。那是身处舞台中心者的特权,配角们夸张的表演只会显得哗众取宠。
我曾笃定自己会像这样一事无成下去,直到捡起常颂的日记。她写道,一天晚上她总是睡不着,哭了又哭,笑了又笑,既希望自己永远清醒,也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来。她的文字一直很潮湿,摸上去就像刚从一场淅淅沥沥的飘雨中拾出一样。那时我产生了一种无比鲜活的预感,自己马上就会做成此生第一件事情。也许是找到这个失踪的女生,也许仅仅是去看见她,但无论如何我要见她一面。
那天晚上我陷入梦境,梦里面出现了一个警察,而我对着他哭了又哭,笑了又笑。我告诉他,常颂的脸上有一滴水,所以她的文字才会湿漉漉的。我还告诉他,太平洋上正酝酿着今年第九号台风,一场超强台风会从东海一路北上,带来狂风和暴雨,还有一滴水汇入海洋的契机。我对警察说,叔啊,你能找到她,你带不走她,你知道吗。他说,做好你的事。我说,你也为我高兴吗,我不再一事无成了。
我走向大海的时候,台风马上就要到来。经过了上千公里的跋涉,它已经不像最初一样跋扈,但仍然不肯谦逊地收敛自己的风。一座灯塔孤悬在海面上,风雨让它的光显得断断续续。今夜不会再有渔船归来,也不会有船只出海,它不再需要指引舵手们的远航路了。但它还在领航,还在指引着一名十七岁的年轻人寻找自己的航路。
我走向大海的时候,海滨空无一人,四处都堆积着防汛沙袋,闻上去散发着紧张和恐惧的味道。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压抑着的激情,伴随着雨水一并落下,似乎只等待着台风登陆的那一刻,刹那喷薄而出。除了一把伞,我两手空空。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呼吸仍然平稳,就像是在梦里仍未醒来。只有丝丝凉意提醒着我世界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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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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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是在凌晨登陆的,给城市带来前所未有的暴雨。熟睡的人们从梦中惊醒,失眠的人们慌张地望向窗外,看见昏暗不堪的都市显露出一层白茫茫的颜色。河流正从天空中垂落,在狂风的呼啸下肆意漂流。海浪层层迭起,漫过了栈道和花草。
陈易免的伞被吹飞了,但那张空白的纸条还被他紧紧按在怀中。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又踉跄了他的脚步。在力竭之前,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走来。常颂的头发愈发漆黑了,披散在她的肩膀上,好像她扛住了黑夜的一部分。夜晚此时比台风还要庞大,让她看上去更小了。陈易免掏出手里的纸条,说,我来还给你这个,我不再需要它了。常颂走上前,接过那张纸条,挽住了陈易免的胳膊,说,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陈易免抬起头,他首先看见常颂脸上恬淡的笑容,然后注意到她右脸上的胎记,最后发现不远处有一束白光正在亮起。风声和雨声一下子变小了,他颤抖地问,我做到了吗?常颂笑着说,你做到了,你越过边界,来到了黑夜的尽头,光已经出现了。他问,我准备好了吗?她说,你准备好了。陈易免笑了,冷雨打在他的脸上,却让他的心变得火热。他说,有很多人在找你。她说,我讨厌他们。他说,你也讨厌我。她说,但你来了,我不会再讨厌你了。他说,好,那我们走吧,让我们成为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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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诏茫然地走了很久,终于在远方看见了影影绰绰的人形。他认出其中一个女生披着头发,于是料想那一定是常颂。另一个男生的身影则有些陌生,他不去想那会是谁。史诏知道自己应该只能停在这里,更前方的路,他无法涉足。他的伞没有被吹走,大风掠过时发出呜呜的声响。他对着身旁的人说,我告诉过你,你带不走她。警察也撑着伞,仍然带着那副墨镜,只是手铐不见了。史诏接着说,没人能带走她,她是自由的。警察说,找到她是我的任务,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史诏问,我呢?警察说,你的任务也完成了,恭喜你,你终于做成了一件事。史诏说,别人不会相信的,你甚至都不算一个人。警察说,你相信自己,这就足够了。史诏说,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哭,可现在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扭过头,发现警察已经消失了。
史诏又站了一会,远处两人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忽然感到很疲惫,仿佛大梦初醒,浑身无力。他撑着伞往回走去。他知道台风已经登陆,而风雨不会再变大了,来到这座城市的是风眼,明天一早就会雨住风停。他还知道自己可以留着那本日记,从今以后它不会那么沉重了,也不会有人来索要。除此之外,他此刻最大的希望是好好睡一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无梦的睡眠了。夜晚还很长,足够他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