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

[[>]] [[module rate]] [[/>]] “什么是孤独？” 在两人认识了一段时间后的某个六月时节，Emperor听到Maxwell对他提出这个问题，他微妙的联想到了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在哪一本书上看到的一个很好玩的问题，于是他就这么反问Maxwell： “什么是中间没有花生酱的全麦三明治？” 这两个自以为是哲学家的幼稚的弱智在这里展开着毫无意义的闲谈，他们最近动了想要挪用公款出来发癫的念头，虽说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正肯定是个好主意。Maxwell认为公款这个东西在每天都有鬼故事的基金会里无非就只有那么几个用处：洗地、抚慰金、划给那帮喜欢和魔法妙妙异常项目进行骑士对决的傻逼用来捏核弹——这还不如拿出来让不同职工们用来寻个开心。 这两个人的道德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只能说是早喂了狗，他们绝对不会为这种行为感到愧疚。但说是很有兴致，Emperor仍然和他花了至少半个月在每天傍晚交接后去台球馆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前提，比如说解构“公款”这个词汇的含义，撰写多个部门主管不存在的贪污小纸条，诸如此类，他们两人在这个步骤上居然乐此不疲。 “这样吧，我们就说‘这是先天在我们的基因里安排好的程序，所以向你们申请一批公款去撒哈拉沙漠走一趟其实是我们的基因安排的任务所在。’这样的话。” “强决定论？” “对。” Emperor被嘴里叼着的香烟烧出的烟雾眯了眼，他不得不站起身子，将自己的台球杆的击球端朝下杵在地上——他一直在用杆屁股打球。 “如果我是负责人的话，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拒绝这样的申请也是我的基因安排的任务所在。” “哇，”Maxwell嘲讽的慢慢鼓掌，“味道对了，再说两句试试看，我绝对会想抽你。” “好主意，给他来俩闷棍，然后随便拿张信用卡什么的就走人。” “说干就干？” “干你往上数十八代的老祖。” “请自便。” “太恶俗了——顺带一提，我觉得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处罚什么的肯定是逃不掉的。” Maxwell撇着嘴：“你受过处罚吗？” “没有。” “巧了，我也是。说到这个，我特别好奇，强行挪用公款出去戏的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 Emperor双眼放空：“我不知道啊，也许是把你出去放荡形骸的那段美好时光从你的脑瓜子里头剃掉，然后偷偷的把售货机里的那些小零食的价格往上拔那么个一两块钱来让所有人为这笔经费报销。” “这个点子不错，你可以试着去和宣传部门的那几个神经病探讨一下，记得别涨Milo的价格，否则我会上吊的。” “哈哈。”Emperor俯下身去准备开球，哐当一声，白球利落的进入了球袋。 ----- 一个星期后。 “我觉得这个收音机很有意思，你说我们该不该去找个海边，然后用收音机听点什么？”Maxwell捏着一台老式收音机的天线来回扭着。 “听起来很浪漫，如果和我进行这项活动的人是一个黑色短发的英姿飒爽的女生的话。”Emperor弯下腰把白球拿出来，再次放到台球桌上。 “那你就是奔着女人去的，这个预设的一切都老浪漫了，偏偏你要加个女人，你这不就毁了韵味吗?” “嗯...”Emperor拿着巧克擦了擦杆屁股，“倒也是。” “我觉得这真的很好玩，我们可以去找一只生活在十三毫米的炮弹壳里的寄居蟹，然后把收音机扭到一个无效的频道。”Maxwell比划了一下，“这就像是在去体验一个刚刚经历完核战争的世界，我们与人类世界唯一的联系是来自上世纪的产物，而它已然无法把我们再联系回去。” “听着很悲凉。”Emperor抬着眉头把烟头丢到了地上，跺了两脚。 “现在这种艺术很流行的，我已经受够了每天看的小说都有着一个大差不差的宏大叙事了。” “这种地方好找，但是住在炮弹壳里的寄居蟹可不好找啊。” “那你觉得这个台球馆的老板是从哪找来这个比我还老的收音机的？” 这次Emperor把球开到了球堆的边上，他看着拿起球杆的Maxwell扬着下巴说：“网购。” ----- 月底。 “我们也许该去找个人很少的城市逛逛。” “怎么的？”Emperor左比划右比划，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击球。 “嗯，就是那种四处有人味，但是四处不见人的好地方。” “那你可以去山西，”Emperor砸吧着嘴，“听说那里的人中午都要睡午觉，偌大的城市里很难找到一个活人。” Maxwell撇了撇嘴：“我后悔提出这个意见了。” 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直至Emperor猛地击杆，把一桌子的球击的七零八落。 Emperor开口说道：“对于你我这样的平凡到幽默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这样一个地方的。” “你知道我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就好。”Maxwell站起身。 “那你还真是容易满足。” “嘿嘿。” “咱们到了点下班的时候，回宿舍的路上，仅有路灯在亮，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人，这是不是你想要的人似在又不在的情形？” “不一样的。”Maxwell伸手摸走了Emperor放在台球桌上的烟盒。“那只不过是自我感动，你所感知到的一切是在拒绝你，而不是在陪伴你。” “也许吧，但这都大差不差。”Emperor俯下身子击球，白球以令人咋舌的角度错开了每一个其他颜色的球，下一击Maxwell可以打自由球了。 “差异太大了，我想要人文环境去陪伴我，而不是被一个暂时沉寂的环境当做异类。” “我想起来一个故事。” “是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个Nep？他失恋之后骑着电瓶车去兜风，那天下了暴雨。” “哦，”Maxwell露出一个钦佩的表情。“那个占用机动车道逆行的人才。” “嗯，最后那个老头讹了他三千。” “三千五， 他还给人家电动轮椅的把手撞坏了。” “所以说他和他的那个小女朋友的故事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你在乎吗？” “我不在乎，我只不过是随口问问。”Maxwell摊摊手，“我们只不过是个看热闹的，热闹完了剩下的一地鸡毛的唯一作用也不过是把路过的扫地阿姨绊了那么个一跤。” ----- 就这样，他们两个几乎每晚下班之后都会找一个类似的地方进行这样毫无营养的臆想和谈话。六个月后，他们仍然没有去申请那笔支援他们去“解放身心”的公款，又过了一段时间后，临近新年时节，Emperor被调往了另一个Site。 新的工作地点，新的生活环境，新的社交——无论他愿意与否，总之他很快的适应且融入了进去，但是他已经很少的去思想这件事，甚至，他已经快忘记了这段与Maxwell谈天说地的废话时光。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被分配到了一个任务，一位大概是科长或者诸如此类的人把他叫到办公室，告诉Emperor他需要到一个偏北的地区小出个差，期间他的消费都会由Site的财政部门核对后报销。 当初两个人口嗨着的，梦寐以求的公款旅游算是落到了他的头上，但是Emperor却并不为此感到激动，他在此时此刻想起了Maxwell，于是在他回到办公室后，他用手机给Maxwell去了条讯息。 “老马啊，我要出差去了。” 时隔这么久，他本没有在期待对方迅速的回复，但是Maxwell很快的就回复了他。 “哦？去哪。” “北边一点的位置，有两个之前在这边的Site被盘过的项目刚好在那边，他们说需要一点原先参与过对这两个项目的研究的人过去协助一下研究。” “那不挺好的，听起来似乎就是打算放你出去散散心一样。” “是了，那你呢，你近况如何？” “一如既往啊，不过最近在看一些闲书。” 有人敲了敲Emperor的办公桌，他抬起头，看向Alyssa，这个女生是他们部门的老油条，Emperor刚来的时候就是她带的，三十三岁，短发，每周去两次健身房，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 “我准备离职了，Emp，晚上有个会议要开，开完之后大家想去吃烧鸟，你来不来？” Emperor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烟盒，这一盒烟实在没剩下几根了，但他真的不想去售货机那里买，因为这边的烟比他和Maxwell所在那个Site贵了两块。 “Alyssa，我们这边有没有过什么人挪用公款出去旅游之类的事情？” “嗯？也许有吧。”对方被Emperor的问题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没事，”Emperor看向手机，Maxwell似乎没有继续谈话的打算了。“前辈为什么兀的想要离职了？” Alyssa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可从来没叫过我前辈。” “是吧，那我现在叫一声，会让你感到不自在吗？” “有点。” “那你就不自在着吧。”Emperor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释怀的一笑，“吃烧鸟的时候给我发条短信知会我一声。” Alyssa挑了挑眉，点点头后转身离去。 Emperor抓起手机，给Maxwell又发了条讯息： “我突然觉得咱们之前那段时间唠嗑唠的很难过。” “何以见得？” “到最后，我们也没能去实现那场公款旅游。” Emperor抿了抿嘴，补上一句：“我在这边觉得挺压抑的，不单单是因为你不在，也不只是因为咱俩没能实现的这个癫念头，而且我也很没头绪，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表达清楚这份感受。” “孤单了？” Emperor似乎能看见Maxwell贱笑的表情，他不知该作何表情的回复：“也许是了。”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们都是这样子的，昏昏沉沉，一直的昏昏沉沉，时而向外欲求，时而向内欲求。” “欲求什么？” “想清楚自己在欲求什么的话，就不会昏昏沉沉了——反正，我不知道我在欲求什么，所以我很昏沉。”Maxwell答非所问，并发了个他们当初那个Site的主管的恶趣味表情包。 “听起来真丧气啊。” “这并不丧气，Emp，这只不过是一个常见而普通的每一个人都在经历着的现象。” ----- 那天晚上Emperor开完会后，情绪淡淡的去了Alyssa的烧鸟小聚。 那家烧鸟屋的店长听说这是Alyssa的离职小聚后，很给面子的免了酒水的费用，Emperor捧着个冰杯，就这么看着聚会的主角在同事们或真心或不真心的劝酒下喝的面红耳赤。 Emperor吃的不是很满意，这家的烧鸟味道有点清淡了，他口味很重。 聚会结束后，Alyssa虽然晕头转向，但是头脑仍然是能想清楚事情的，她向Emperor提问，能不能回去的路上顺她一程。 Emperor没有拒绝，把她扶上了自己在这边买的二手电驴，以三十公里的时速不紧不慢的往Alyssa租的公寓行驶而去。 “Emp。” “昂。” “你之前是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离职来着？” “昂。” Alyssa似乎是以为Emperor没兴致聊天，于是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他们骑到一个红灯前停了下来。 Alyssa环顾四周，然后嘿嘿一笑：“附近一辆车都没有了。” “毕竟咱们下班本来就晚，聚会完之后路上更是一个人都不会有了。” “这个时候你应该闯个红灯才对。” “你很着急回宿舍休息吗？” “不着急，我的机票要到后天的下午。” “那就是了，因为我也不是很着急回宿舍躺着。” “你有烟吗？” Emperor摸摸口袋，拿出一盒普皖，在这还有六十八秒的红灯之内，他熟练地去给Alyssa打烟，借火给对方，然后自己点上了一支。 “你会不会觉得我的离职是有苦衷的？” “我为什么会？” “那就好。”Alyssa眯着眼睛嘬着烟蒂，昏黄的路灯下，Emperor能通过后视镜看见烟头燃烧着的暗红的景象。“我在这个Site干了六年，现在却想着辞职走人，很多人都以为我要么是被家里人催着谈婚论嫁了，要么就是我遇上了什么大事了。” “原来没有吗？”绿灯亮起，Emperor转动电门，电驴子又开始不紧不慢的向前行驶。 Alyssa似乎觉得他的这个问题很没头没脑，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是什么悲情故事的女主人公，如果我想，哪怕我得了子宫癌，我也可以毫无顾忌的继续在基金会里进行早上七点上班，早上七点下班的作息。” “所以呢？”Emperor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所以你为什么要离职呢？” 风把Alyssa中性的短发吹成了一个背头，Alyssa看着路边飞驰而过的或高或低的建筑物，思索了片刻，声音不大不小的开口： “因为我在这么下去的话，那个孤独的未来就愈发的清晰了。” Emperor不知该如何对这个说法回应，他保持了沉默，等待下文。 Alyssa嫣然一笑，虽然她不是个年轻的少女，可Emperor仍然觉得这份笑容比任何一个他见过的男男女女的笑容都要更加清爽，更加真挚。他突然想起之前年终晚会的时候，他和Maxwell吃了一个柚子，柚子皮永远都是那样微苦，柚子肉下面的那些白筋永远都挑不干净。 “那个未来里的我是如此的合群，所以我很恼火，我不得不去辞职，不得不去试着寻找另一个更加寂寞的人生的终点。Emp，孤独的我们是注定的，我们是注定会孤独的，因为这就像是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一样，它就这样永远的流动在咱们这生的起点，和死的终点。” ----- Emperor出发的前一天，主管突然找上他，先前处于研发状态的人工智能总算是捯饬完毕了，现在在初期的测试阶段，主管问他有没有兴趣去试着给它喂几个问题加速一下这个AI的数据库拓展。 Emperor认为这也耽误不了他的出差，于是他就答应了。 面对电脑后的那个AI，上头说它的名字目前叫“Topia”，Emperor也不知道这和乌托邦有什么鬼联系，他想了半天，然后神使鬼差的问道：“Topia，人生的尽头是孤独，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那么，它的尽头会有什么？” “...” Topia思索了片刻，没有情绪的声音回答道。 “[[span class="ruby"]]什么也没有。[[span class="rt"]]Nothing[[/span]][[/span]]” Emperor点点头，他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认可这个答案，所以他接着问道：“[[span class="ruby"]]还有吗？[[span class="rt"]]Anything else[[/span]][[/span]]” Topia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探讨的必要，它几乎是不带犹豫地回复。 “[[span class="ruby"]]没有了。[[span class="rt"]]Nothing else[[/span]][[/span]]” ----- 在Emperor前往机场的同时。 Maxwell放下书，他最近真的蛮累挺的，大概是到了升职的阶段，他的工作总是莫名其妙的多而杂。 他看了看朋友圈，老王发了张自己躺在床上的自拍，配文写着：“明月，明月，或许明月已然识破了我的真身，只是明月，此时又在何处？” 他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这几天晚上天气都是多云，能有个鸡掰的明月。 “月你娘亲。”他自言自语，把电脑关了，今日事今日毕，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他回去睡个觉起来再继续干，那也是今日事今日毕——除非他一觉睡到了明天。 Maxwell打开办公室的门，廊灯把他的影子拽长，再拽长，把他的影子拖在了这个安静的，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 影子目送着他的离开，在门被带上前，它转而望向了桌上的那本被翻开安置着的书。 [[div style="border:solid 1px #999999; background:#f2f2c2; padding:5px; margin-bottom: 10px;"]] [[=]] [[size larger]] **一** [[/size]] 空气安然无恙，接受着眼泪 旅程平静如水，漫步于文明 中心的罅隙间，正在苏醒着 苏醒着我们平坦到一望无际的一生。 云雾泼洒，泼洒下我们赤蓝的心 已不能再放肆我的感知 骤雨，骤雨，闭上了门 任凭我与我的孤独 相互陪伴 [[/=]]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