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愿
2025年6月2日
修订 5
核心指标
评分
29
↑ 30
↓ 1
支持率
97%
总票数 31
Wilson 95% 下界
83.8%
在相同票数下更稳健的支持率估计
争议指数
0.125
评分趋势
加载图表中...
最近修订
1 / 2
最近投票
1 / 4
2025-09-15
2025-07-02
2025-06-13
2025-06-12
2025-06-12
2025-06-11
2025-06-10
2025-06-09
2025-06-09
2025-06-08
页面源码
源码字符数 7168文字字数 5231
[[>]]
[[module rate]]
[[/>]]
故事关于铁锹,死者,与我的整整一把骨头,冗长而废弛,与这些日子相互应和。我衷心地建议你在睡意昏沉时接受这段叙述,虽然无益于故事,但不会浪费太多时间。也祝你好梦。
户口本上我是个外省人,其实我生在江明,长在江明。我的父亲在外工作,那是千禧年代的事,落了户,我就随他。这死地,所有人都盼着离开,有一点出息的都去了广东,福建,浙江,上海。北京有座菜市里面满是江明籍的贩子。你可以想象留下的都是些什么人,走不了的,还没走的,或者干脆就是渣滓。乡下往城里走,小城往大城走,普天之下,水就是这样流动。
小竹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夏天对我说,她觉得这一切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那时语文老师正讲述本地辉煌的历史,漕运,文豪,朝堂,均已颠仆在灰烬之中。我很困,仅仅哼了一声,作为回应。我心里觉得小竹的想法幼稚之极,但什么也没说。小竹相信我们需要心灵的归宿,而且这种归宿是必然存在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不用担心迷失。
高考之后,我们不做停留,便将走向五湖四海,我如此,小竹同样如此。然后我们会留在那里,家人也接过去,几代之内,故乡的记忆就会篡改。
我们终将去如飘蓬。
小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初中时认识的。当时的班主任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她把我们的座位排在一起,说是互补。其实这不对。许多时候,我在太开朗的人面前只会感到恐惧。当小竹来到我的身边,我用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在她一波又一波潮水般涌来的朋友中间,小心插上一句,语毕,看她们脸色是怎么变化。他们都笑了,小竹也是,游刃有余地接过我抛出的话题,向下延续,不一会儿又开枝散叶,解除我的包袱。
小竹后来说,她觉得我非常有教养。
其实我心里总是盘旋着阴暗的想法,我瞧不起身边几乎每一个人,他们庸俗无趣,没有任何一种高尚的追求。我只是懒得与他们纠缠。而小竹,她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高兴的时候,愤怒的时候,她会潇洒地说一句,他妈的,然后呢,甩一甩头。她在脑后扎一个松松的马尾,总是这样,很容易就散掉了。
我想象如果自己拥有她那样骂出傻逼二字的决心,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们最接近争吵的一次是在初三。我从不和别人争吵,在学校是这样,在家里是这样。被骂的时候我只会低下头用指甲掐着指肚,暗暗在心里反驳,不管占不占理。那时我是课代表,她是班长,一节活动课,老师没有来,办公室不见人影。我说,大家自习吧,她说,活动的安排明明清楚得很,也把并不需要老师在场,完全可以照办。
“你动起来做一件事,就有这么难吗?”
我无言以对,低下头。因为我们并未决定,班级只是自习。快下课的时候我猜她还在生我的气。我说,老师确实不在。她侧过头,挑了挑眉。她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可以给老师发短信打电话,但想都没有想过。你只是自己不想,总是这样。我们再次陷入沉默,我看着窗外直到下午放学。就是这样的一件学生时代的常见的小事,芝麻一样。后来我总是这样说服自己。没有人能够躲开每一次争吵。
我们的中考成绩只差三五分,一起升入高中部。暑假里我们在沿江的马路上并排骑行,去图书馆蹭空调,那是我们留下的最美好的回忆。那条路高于江面两三层楼高,如果走下去,距江面大约有二十多米的绿化空间,其中开有小路。
沿着那条小径,两侧疏疏朗朗植有柳树樟树,灌木交错,草坪覆地。某一天,我们带一把小铁锹,在面向江面十余步远的地方,水泥隔墙边,挖了个坑。墙上遗留了一点粉笔涂鸦,//喜欢我的朋友请手下留情//,再下一场雨就会彻底抹去。我们埋下了一个铁盒子,外面用塑料袋裹好。我和小竹各写了一些无聊的话,随意地拿了些小物件,分装于两只信封,放在盒中。
用小竹的话说,我们这样就算是把这段时光种在这里了。
我看出来她的用词十分考究。埋和葬都显得颓丧,封存则太过无情。种听起来却好像能发生些什么。
我们很小心,铁锹放进包里。因为没有问过这里能不能埋东西,别人看见了说不准就会找我们麻烦。一直走到有观景绿道的路段,我趴在栏杆上,说,其实,初三上学期的一天,我睡过午觉去学校,沿着江,边哭边走了十几分钟吧。
小竹停下来望着我。
其实那一天我在路上,脑子里只想着如果我跳下去会发生什么。
什么也不会发生,小竹说,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你那段时间经常这样。
是这样啊,我从栏杆上收回下巴。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呢。
我抱了抱她,说,谢谢你。我们就继续走。
高中的生活比初中忙碌得多。我们都在变化,说话也不如从前那样多。我开始睡觉,不可抑止地在课上睡着,在课间趴在桌上。我想我们的友谊应该就是这样削弱的,因为我实在太困,睡过了太多的时间。下晚自习后,我一个人骑着单车,慢慢地,经过黝黑的江水,街灯在路面上投下斑马似的阴影,桥上彩灯散落江心。钟鼓楼的剪影,公园的沉默,中药铺的温热的味道,通过我如通过渔网,我真想哭。
有时候我说出并非我本意的话语,然后他们的脸就尴尬地板结起来,像填错了一个空。我的脾气变换莫测。我唯一坚持的只有不说脏话,但其实这只是我没有这样的胆量。
我感觉到我们间的距离继续扩大。我想,有一天我会失去小竹的。
然后,焦虑之中,突然有一天,小竹没有来学校。
那是高二刚开学不久,十月份的事情。我们的课桌,孤独地空着一半。睡过头是常有的事,然而到第二节课她还是没有来。老师打去一通电话,神情困惑不解。后来我们得知,她在那天早晨一如往常走出了家门,踏上前往学校的路,接着,便人间蒸发了。监控最后一次拍到她是在沿江的路上,她把自行车停好,马尾一甩就消失在台阶之下。那条小路通向江边。之后的路程,没有监控,只有一个晨练的老人,在跑过时匆匆瞥了一眼。
“她在跟江水说话。”老人是这样说的。
是我们每天看见的江水吞噬了她吗?其实没有任何理由啊,一切都没有异样。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小竹不是这种人。后来组织的打捞也从来没有在下流发现过什么。我想,不应该是这样。这些消息是几天里慢慢拼凑而成的,我在弄清楚一切的那天,晚自习后,去了江边。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体验。你的生活充斥着重复的没有意义的事物。只有其中极少的几个时刻,能够在记忆里留存下来,与之相比,其余的一切都显得苍白而虚假。那一刻,面对着静静流淌的江水,面对夜幕与不知何处而来的黏稠雾气,我置身于这种百口莫辩的真实之中,终于意识到,其实我根本没有面对这种真实的勇气。两年里,我第一次哭了,虽然并不出声,但面色赤红,泪水从瞳孔汇聚成滴,落在眼镜上。
我很快习惯了小竹不在的校园,时钟继续运转。同学们不再提到她,好像她从未存在。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我会主动提起小竹的名字:如果小竹在,她肯定会急得不行;小竹最擅长这种题目;小竹她会笑的。他们却茫然着,问我小竹是谁。我能看出来其中没有恶意,他们真的只是不知道。对此你怎么能不失望透顶。
我每天骑车上下学时总要远远地望一眼江面,整个十月,都是看不真切的青色,那种颜色一转眼就会忘记,所以你忍不住不停地看下去。
她会冷吗?
当冬天乘着寒潮降临。我还是不会吵架,其实是学不会复杂些的激烈些的任何交往。连续几次考试之后我被叫进办公室里,低着头,一遍遍绞着衣角。老师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啊,你骂他打他他都逆来顺受,哭得比谁都诚恳,可是什么都不会做。那是我吗?可我没有在哭。我想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件,我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站在江边,风习习地吹着,江水泛起鱼鳞状的纹路。每一天我的目光都推进得更深一些。江水之下有一些墨绿色的絮状物,飘摇着流溢着,有如一匹绸缎,十月份莫名降临的雾气就是它们蒸发而来。我伸出手,间距远比我想象的远。我走在江边却醒在自家门口,睁着眼,难道我是在一场梦境中走过了全部的路程吗?那天夜里我久违地做了一场梦。梦里我坐在暗室,一道烧红的铁环在上,紧紧箍住头盖骨,三个箭头向内狠扎,接着旋转起来,我颅骨中的许多东西被搅得清汤寡水,粉红色的残渣从我的嘴、鼻孔、耳道与眼眶中涌出。
然后是跌跌撞撞的夏天。
又是一个夜晚,叶子战栗,雨水泼泼洒洒。空调不开,热的潮气充塞房间,我睡不深,翻来覆去,噩梦连绵缠身。我首先梦见妈妈开车带我出去,速度越提越快,轰鸣一声便跃上高架,车流嘹亮,沸腾的云雾擦过车窗,发出指甲刮玻璃的刺耳声响,然后汽车飞出护栏,约有十秒,落在一片沙地。我望向窗外,有人影向我们围过来。我摇下车窗做了一个手势,想告诉他们我没事,可是却醒了。我只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被失重的感觉惊醒的,又合上了眼。第二场梦里,我站在江边,没有太阳或是月亮,天空像空白的书页。江水凝固,鱼虾草叶停在半空,若无所依。那不是结冰,因为我并不感到寒冷,或者说,这一点点冷意恰恰使我感到温暖。
世界已经毁灭了。小竹从我的身后走来,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冒出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悲伤与毋庸置疑的权威。
我环顾四周,可是,这些都还在。我也没有死去。
世界已经死去,只是还不太久,故其血液尚且温热,景色也还没有变化。其实你生活中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已经错误了,也不能回头了。比如说,你再也去不用去学校了。
你在哪里?
我已经死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要去哪里。
小竹抚摸着我的下颌,说,我一直呆在这里。
只能这样吗?
因为江水。
果然啊……可这是为什么呢。
半响之后,小竹说,在一年的秋天,江明其实是什么都可以发生的啊。
我并不明白。
我自顾自地说,如果可以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做一只狗,一只猫,或者一只老鼠。
小竹注视着我。她坚持着她的怜悯。
越过她的肩膀,我看见不远处汹涌纷旋的青色浓雾,沛然欲奔,千军万马般席卷而去,携着无数湿漉漉的碎屑。冷冽的气味弥散在我们之间,就像是一面帷幕。我突然想到,也许我永远不能窥见它的后面都有些什么。
我说,放心,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接着我转身离开。身后,江水开始流动,冲刷去四周的色彩,也将小竹带走。
我醒来时感到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疼痛。炎热远甚于苦寒。你不可能剥去自己的皮肤。
这是我肋骨的边缘,我把握住自己身体向外流失的部分。这是我的胃,这是我的眼睛,这是我翕动的两叶紫色的肺,一觉醒来,要怎样才能被所有人一劳永逸地杀死,清算我囚禁的十七年时间。我嗫嚅着,黑色,白色,水,火,你,我,一,二,练习开口说话。就是它们将我与这个世界联系起来。然后我用被子蒙住自己,开始哭泣,直到枕巾湿透。
后来,我开始吃药。妈妈说,我进医院时一看到那标志就被吓得走不动路;我却完全没有这种记忆。善创平,这家医院的名字听起来像是冰糖,但其实不是这样,那里穿白大褂的人行色匆匆,我们这种人把他们的生活完全地毁掉了。实际上没有人生下来是干这种事的,这种事做久了会让你变得不像是人类。有时候我坐在家里的露台上看着阳光照耀下的江明市,会感到无限的愤怒与屈辱。一栋两栋,纸盒一般的楼房,甲虫一般的车辆,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只有江水永远流淌。
秋天吃掉夏天,黑夜吃掉白昼,接着是整个世界。
也吃掉我。
一天夜里,我摸出钥匙,赤脚出去。门与玻璃关不住我。我轻车熟路地走在马路一旁,手里拿着家里种花用的铁锹,只有小臂那么长的一段。天气很好,新月,微风。江面在天地之间摇曳。我走下台阶,十五岁的小路。灌木,垂柳,水泥隔墙。新的涂鸦,这一次是颜料,//把心跳换成呼吸使我难过//。我踌躇片刻,确定了两年前埋下铁盒的位置。
我的身影像纸一样地浮动,江水下翻涌的星星将我刺透。我头晕难忍,双膝跪地,泥土如浆果烂熟,挤出混浊的汁液,渍湿衣裤。我操起铁锹,竖直插进地里,凝结的红壤即刻拱出几道裂纹,绿莹莹的光彩从中隐隐流泻。我吸口气,梗起腰便开始挖掘,簌簌有声,刨出的土抛在一旁,很快坟起成堆。冷风打着旋从衣服里乘隙攀缘,盐的味道搔着皮肤。是几步远处,那浩大且震耳欲聋的江水,从侧壁的每一道孔洞渗入,积下泥水。也是它歌唱着,喷吐着吞没整座城市的晨雾。
触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啵的一声拔出铁锹,随意丢开。坑底看不清埋着什么,只见绿光更浓更甚,若危若安,似是一件活物,时时欲破茧而出。小竹的声音浮现于我的脑海:“不应该是这样。”那时我们都流着年轻的血,她总是把这话挂在嘴边,可一切都已经恰如其分地发生了。错误继续存在,虚假继续存在,即使我们还有灵魂,也蜷缩在躯壳深处。
我摇晃自己的头颅,往脸上抹了一把,也不顾脏污。来到关键处,我用双手扒开泥土,务求精细。无来由的光照得坑内纤毫毕现。首先露出的不是我记忆里的铁盒,而是一块白色表面,略带一点弧度,硬质,像陶瓷,并不寒凉,甚至带一丝温热。我感到满足,心里平静下来,以此为中心,抚摸着,拂去剩下的遮蔽。鼻梁,嘴唇,然后是闭上的一双眼睛。
小竹,是吗?
绿光流淌在眉眼之间,阴影使她更加美丽。死者在地下生长。我跪在地上,意识到,不,那其实不是小竹。错误的第一印象,来自于长期的压抑。镜子都砸碎了,水面都沸腾了,可我依然认出了这苍白而浮肿的面孔。这是我呀。
小竹悱恻地说,归宿是存在的。我们永远不会迷失。
只是不在这里。
其实我们哪里都去不了。
沿着江走着两个我,一个顺流,一个颠倒,雾气里,猛禽与猎物交颈。
我合眼时,梦里淹死一只猫。
就是这样了。
[[include :scp-wiki-cn:component:earthworm
| first=true | last=false | hub=no
| next-url=https://scp-wiki-cn.wikidot.com/teenage-wasteland | next-title=少年场
| hub-url=/ | hub-title=江明市
]]
[[include :scp-wiki-cn:theme:parallel bedrock=*]]
[[module css]]
@import url('https://fonts.googleapis.com/css2?family=Noto+Serif+SC:wght@500;700;900');
:root {
--cjk-font: 'Noto Serif SC', serif;
--primary-color: #542429;
--paper-color: #eeeced;
--title-size: 1.25rem;
--subtitle-size: 0rem;
--user-button-width: 2.25rem;
--side-bar-button-width: 2.25rem;
--main-content-top-margin: 1.5rem;
--main-content-width: 52rem;
--basalt-undertone: 105,105,110;
--basalt-bright-element-color: 120,120,120;
--base-border-width: 0.1rem;
}
div#header {
background-image: none;
background-color: rgba(90, 40, 60, 0.6);
box-shadow: unset;
backdrop-filter: blur(0.2rem);
}
div#header h1 a::before {
margin-right: 0rem;
}
div#header h1 a span::after {
margin-bottom: 0;
}
* {
font-family: var(--cjk-font);
}
body {
background-color: var(--paper-color);
background-image: url('https://scp-wiki.wikidot.com/local--files/theme:magazine/IMG_noise.png');
background-size: 100px;
background-position: 0% 0%;
background-repeat: repeat;
}
#page-title {
color: var(--primary-color);
font-family: var(--cjk-font);
font-weight: 900;
font-size: 2.2rem;
text-shadow: 1px 1px 2px rgba(0,0,0,0.1);
letter-spacing: 1px;
text-align: center;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order-bottom: 0.1rem solid rgba(0, 0, 0, 0.4);
}
#page-content > p,
#page-content > .blockquote > p {
font-family: var(--cjk-font);
font-size: 0.9875rem;
font-weight: 500;
line-height: 1.8;
text-indent: 2em;
color: #333;
}
[[/modu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