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志铭
2025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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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洁白明亮的家中与他的妻子相拥,他们互相倾诉着离别愁绪,然后走向阳台,看着皎月升起。
他们住在离城市不远的一栋小别墅里,拜基金会所赐,他不用给这座别墅交太多的钱,他要交的数目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远方的城市灯火通明,附近的山区漆黑一片,月光为黑白相间的阳台地砖镀上了淡淡的银白,他们在微弱的车水马龙声中手牵手,站在银白中。
刺耳的震动和警报唐突传来,陈星瞬间反应过来那是唤醒特工的通知。他的妻子似乎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他找了个理由离开妻子,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四处翻找他的终端和基金会臂章。
警报声愈发刺耳,震动要将他的身体撕碎,他满头大汗,但依旧找不到他的臂章和那个该死的终端。他最终只能瘫倒在床上剧烈的喘气,在震动中用手紧紧抓住头,闭上眼。
陈星从梦中惊醒,猛得从双人床上弹起来,朝着终端拍过去把它关掉,惊魂未定的喘着气。他看向身边的空位,还好,没有人。
穿好衣服,带上臂章,陈星开始阅读终端上的内容。
终端上的信息如他所料,这不是一般的唤醒程序,外面出大事了。
他飞奔下楼跑向他的车,前往最近的基金会特工安全屋,里面已经有上十名特工在此等待。他一边整理着发下来的装备一边听着任务简报。
“本次事件由奇术爆发引起,请各位在外活动时无比注意EVE粒子活动水平...”奇术?难道是十几天前的那件事?陈星对此早有耳闻,他在听到奇术爆发的消息后就隐约感觉到这场事件并不简单,但他也没有想到基金会居然这么快就决定撕破帷幕,释放他们这些特工。
出了安全屋,陈星打开他的车门坐进去,准备出发。特工们有的也有车,有的则是徒步来的。他刚打着火,车窗就被人敲响,是另外几个想要搭顺风车的特工。
越野车里塞了八名全副武装的特工,他们开往城市。汇入主路,他们在逃离城市的车流中逆行,此时正是夜晚,陈星看到高楼上的灯光正依次熄灭。他们越往城市内部开,遇到的车辆就越少,他们开进城市内部的道路,一辆不知从哪窜出的公交车狠狠地撞进了他们左边的楼房,他们虽然极力刹车但还是撞上了公交车。
特工们被强大的惯性前甩,瞬间挤压在一起,车里一片惨叫。他们用力弄开变形卡住的车门,开始对公交车搜救,而这样的车祸在道路上比比皆是,整座城市正在不可逆转的陷入混乱和死亡。
救援、分发物资、维持秩序、战斗、负伤、牺牲...日子在枯燥而的生活中滑过,直到半年后陈星和另外一大群人被叫到了那座高墙前。
墙前的指挥官对他们说,这是奇术爆发的源头,而他们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三十多个怀揣着梦想与激情的年轻人誓要拯救人类,朝着里面进发。
而他们的激情在第一天就被异常的暴风雪拍的粉碎。
陈星走出地铁站,眼前被烧焦的直升机残骸还在冒着黑烟,他心里一阵难受,但他控制住自己,和往常无数次一样。王进军和刘培看都不看一眼,刻意的躲着它走出去。八名特工直到离开了残骸和尸体才慢慢的从情绪中脱离出来,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探索上。
军用无人机从他们背后的高空飞过,“特工小队,正在扫描EVE波动迹象,最新的数据正在同步至你们的终端。”耳机中传来指挥官的声音,两个小时以后无人机再次从他们上方掠过,TISA.aic开始同步发来的数据。
他们的护目镜的左上角出现了附近区域的EVE波动水平扫描结果,高水平的地区被标红,而在小地图之外的地区则指明了方向。几人看着小地图上上百个红点纷纷感叹。
“都别着急,至少我们对这些地方的位置了如指掌,不会迷路。”陈星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稳定大家的情绪,“毫无疑问这是个艰苦的任务,但正如指挥官所说,我们的确是人类的希望。”
说出“人类的希望”这五个字对于陈星异常艰难,但是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它们自然而然的从口中脱出,自然到陈星说完这段话,看到大家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才开始难受。
还好,没人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他很快的调整好了自己,毕竟他现在是这七个人的临时指挥者。
他们穿过错综复杂的废墟,依次检查和扫描那些红点,没有任何发现。在他们发现一处EVE粒子波动水平显著高于周边地区,并且水平稳定的可疑地下车库时,他们都兴奋起来,大战即将来临。
“尖兵,进入。”陈星把枪架在路障上,两名尖兵迅速的进入车库排查隐患。“无威胁。”剩下的六人跟进,两两分组搜索车库,除了找到聚集在车库中央的,被堵在互相挤压的车里的尸体们之外没有发现。
“看样子污染来源是那些尸体。”王进军有点失望,“和往常一样吧,净化它们。”陈星和王进军拉开EVE抑制手雷的拉环,把它们扔进那堆尸体中,护目镜上的红点消失了,一切和往常一样顺利。陈星的手机在他的携行具内响起,他赶紧让其他人守好这里,自己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接电话。
“妈?你怎么打电话来了,我在执行任务。”陈星压低声音,眼睛盯着远处正在放松的队友们。
“妈知道你很忙,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情况,你那个什么什么基金会,好像很危险啊。”“妈你放心吧,这次任务很简单的,我会平安的回来——爸怎么样了?”陈星切换了话题。
“你爸爸在房间里休...咳,咳咳...”电话那边传来剧烈的咳嗽,陈星心里一紧,“妈?你生病了吗?”
妈妈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虚弱:“没事,最近不是那个什么奇术爆发嘛,我和你爸好像得了流感,我们去找医生看过了,没问题的。”
“那就好,那没什么事就先挂了啊。”陈星刚想把手机拿下,电话那头却依然在说话。
“妈知道你很忙,妈已经半年多没有听过你的声音了,好不容易通个电话,妈还想多陪陪你。”
他的眼眶中渗出几滴眼泪,是啊,半年以来他好像都没回过家,也没看过爸妈。“妈,你要想和我说话的话以后我经常打电话给您...”
“我和你爸没事,你不用担心啊。对了,妈也知道那件事对你影响很大...”妈的声音停下了,陈星的心再次紧绷,但随之而来的爸的声音令他安心。
“你千万不要太放在心上了啊,人死了就死了,没法复活了,你一定要圆满完成任务,然后平安回来,我们都等着你啊。”
“爸,您放心,我保证很快回来!”电话那头挂断,陈星深呼吸几口,把手机收起来,重新带上头盔,走向他的队友。
“谁的电话?”王进军停下与队友的闲聊,转而问他。
“父母的。”陈星平静的回答了一句,“你们没在用终端听我说话对吧。”他们纷纷摇头。“好。整队,继续出发。”
日子又恢复了枯燥,重复的流程充斥着他们的生活,偶尔碰到难民他们便施以帮助,渐渐的与这里的难民熟络起来。
“又碰到你们了!能给点吃的吗?”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士佝偻着腰站在他们前面。和其他难民一样,她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
“不,今天不行...”刘培回头看着陈星和其余四个队友,从他们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我们也没什么食物了。”
“可是...”女人解开饱满的上衣,把里面的孩子亮给他们看:“我还有孩子,他也快饿死了...”她的眼神充满渴望与恳求,刘培沉默了。陈星实在于心不忍,把他的背包取了下来,拿出一些罐头和能量棒递给她。
女人连声道谢,怀揣着物资离开了他们。“不是说没物资了吗?”一名特工问,“那也不能看着她和孩子饿死,别忘了我们的职责。”陈星冷冰冰的回答。
“什么狗屁职责,我们都快饿死了还要管别人...”身后的队友小声抱怨,陈王刘三人一齐回头。“我说的有错嘛!”那名特工更大声的质问他们。陈星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在沉默中把头转了回去。
晚上,他们在一个空旷的体育馆中围在一起,这个体育馆里所有可以烧火的东西已经被搜集到一起,生起了一堆火。
“各位,有多久没吃过薯片了?”一名特工从包里拿出两筒薯片,摆在他们面前。“一包烧烤味一包番茄味,甜咸口都有。”
“卧槽?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刘培抓过一包,准备拆开。“先别拆,外面弄来的东西可能过期了或者有污染,用终端先检测一遍。”陈星及时制止,翻开他的终端。“测过了,没问题。”那名特工拆开了另一包,开始分发。
他们咀嚼着香脆的薯片,早就被罐头和能量棒麻痹的味蕾被重新调动起来。“好了各位,别吃太多,一会儿吃不下罐头了。”陈星拍拍手,其它特工也收了手。带薯片来的特工趁势多吃一口薯片,把剩余的薯片收好放回包里。“用外面的雪擦下手吧。”陈星和刘培离开体育馆,抱着一堆雪回来,他们把雪抓在手里摩擦,把油擦干净。
“又到了安排值班的时刻了...”其它四名特工一片哀嚎。“别闹了,来抽签吧。”
陈星躺在坚硬的地板上,他想到自从来到这里后,他们就再也没享受过正常的床铺,而这种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四个月,上次和爸妈通话也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他感到地面的冰凉渗透衣服刺进皮肤,但他知道那只是他的心理作用,因为这套衣服非常保暖,暖到在零下三十度都不会让人感到寒冷。或者不是心理作用,他穿着这套衣服太久了,早已感觉不出皮肤和衣服的分界线,也许它的确坏了,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而已。
他想到了四个月前那些被冻死的特工们,那场暴风雪是奇术引起的,低温无视衣服透进了他们的身体。
要是他们没牺牲,也许这场任务早就结束了。陈星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他在黑暗中抓过一堆雪在手里捏成一团,手指用力扣进去。同样在黑暗中,他听到了某人的叹息声。他想到是指挥官,他必须冷静,这样他们五个人才能完成任务,回家团聚。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不知道多久。
“有人能救救我们吗?我们被袭击了...”无线电那头传来难民的求救声,他们当机立断,决定回应难民。“这里是SCP基金会的特工小组,我们已经定位了你们,坚持住,马上到。”无线电那头没有回话,他们立刻动身赶往那里。
等他们到那里的时候,难民们已经死亡,只留下上百名拿着枪的暴徒还在那里寻找能用的东西。他们损失了两名特工,狼狈的逃离,把战场交给了那群自称是“第二波特工”的人。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刘培大口喘着气,陈星做了几次深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下心跳,审视终端上所剩无几的红点。“我们离开这里吧,这里应该没有我们的事了。”
“去哪?”王进军走过来。“不知道,但是往我们右边走就可以出城。”
顺着公路走,城市淡出他们的视野,他们正在步入市郊。
大雪依旧,出城的路被车完全堵塞,三人站在车上艰难的通过。城外建筑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荒原与田野。道路的两侧是被大雪覆盖的田野,他们走在路上,来到了前面的高速公路入口。
入口处歪歪扭扭的停放着几辆装甲车,车上搭载了机枪,装甲车被家用车狠狠撞上,而在他们前面则是撞在一起的数百辆汽车。很明显,军方层试图在此拦截,但失败了。
他们爬上布满弹孔和血迹的车顶,从车顶越过,车中间和顶上遍布已经冻硬的尸体和白骨。来到进入高速公路,这道由装甲车和子弹构成的防线另一侧也是这般光景。
从汽车上走下,他们正式离开了这座城市。他们回头,看见远方的天空中有几架直升机飞过,城市依旧被大雪冰封,一片银白。他们回头,继续朝着荒野走去。没有人说话,但他们都能感到对方脚步的沉重。
这座城市没救了,这是他们三个人的共识。而更往里的城市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高速公路两侧的草地被雪完全掩盖,零星出现的建筑也被雪染成银白,天空则从来没有放晴过。这里的一切都是单调的白色与灰色,他们风餐露宿,步入荒野深处。
“路上废弃的车辆和尸体都少了很多,”刘培边走路边看着旁边冲破护栏,停到路外的车。车门已被打开,扭曲变形。车门不远处,是隐约可以看见的黑衣服尸体。“我们正在远离城市。”
“我们已经走了多少天了?”王进军停下,翻开终端,“已经快一个月了,这里除了我们之外一个活人也没有。”他关上终端,朝着依旧阴沉的天空叹了口气。
“继续走吧,就算再想回家我们也没有回头路了。”陈星苦笑几声。“我没想回家,我只是觉得这里太孤独了。”王进军低头,用靴子摩擦着地上的雪。
“孤独可以像我一样记点东西在终端上,或者和TISA说说话。”刘培在一旁看向另外两人。王进军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他,刚想说话就被陈星抢先:“所以每天晚上那些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当然,除了我还能有谁。”刘培冷笑几声,“你们觉得烦我就用打字来记了。”“不烦,挺好的。”陈星回了一句。
“好了,继续吧。天快黑了,我们得找到庇护所。”陈星看向天空,发号施令。王进军摇摇头,跟上队伍。
休息一晚后,他们继续出发。
路过草地,路过森林,经过隧道,他们已经不知道走出了多远,但他们没有回头路了,于是他们继续前进。
“我们没有食物了,终端电量也快耗尽了。”天上正下着雪,雪雾将环境包装的更为压抑。王进军严肃的说。
陈星用终端扫描了附近的环境:“前面一千米左右有一处加油站,那里可能有燃料,可以转化成电能。”他抖抖身上的雪,“出发。”
来到已经变得银白的加油站,他们检查了一遍这栋建筑。刘培想利用终端扫描这里的结构,却发现终端怎么也开不了机。“该死,没电了。你们的终端还能用吗?”其余两人也打开终端,进行扫描,但是也都发现没有电量。唯一不同的是,因为王进军使用终端较少,他的终端勉强扫出了这里的大致结构,他们知道了加油站外面的车里还有油。
他们把加油站里的汽油发电机拖出来,放在一辆侧翻的汽车前。刘培从加油站里面拿出一根软管,陈星接过来看了一下:“这是水管,不是专业的输油管。”“只有这个了,输油管破的破,堵的堵,这个还算是比较完整的。”
“好吧。”陈星把水管递回刘培手中,让他站在一旁待命。他打开手电筒,抹去塑料油箱上覆盖的雪,检查里面的油。“还有半箱,现在检查质量。”他用匕首抵在油箱上部,轻轻敲击直到油箱破裂。然后他再用加油站里的铁丝搅拌里面的油,略微感到粘稠。
“有点变质,不过无伤大雅。”陈星站起来,拿过刘培手中的水管。把它的一端接在发电机上。接着三人把终端取下,把它们接到发电机上。“小型变压器很快就会过载,终端烧了我们就真完了。”陈星蹲在油箱前,两只手分别拿着水管和匕首。“王进军,你看好终端,一旦能开机了就把它们抽下来,我们只需要用它们来呼叫基金会的支援。千万别想着多充电。”王进军点头,陈星也准备就绪。
陈星击破油箱下方,汽油立刻渗出。他把水管堵在裂缝上,刘培开启了发电机。三个终端开始充电,变压器滋滋作响,王进军死死盯着它们的屏幕。
发电机的吼叫逐渐混乱,变质的汽油堵塞了水管,如果再不关停发电机,它很快就会爆燃。但终端却迟迟没有反应。
王进军全身肌肉紧绷,刘培在一旁挖雪抱在怀里,准备降温。在终端开机的那一刻,王进军立刻抽下电线,准备关停发电机,却发现发电机上已经出现火星。
“跑!”他大叫一声,抱着终端跑开,剩下两人也拼尽全力向远处跑去。身后传来巨响,发电机爆炸了,一团火焰在原地熊熊燃起,黑烟升上天空。火蛇顺着流到地上的汽油爬到油箱里,一同引燃了它。
三个人在火光中集合,王进军把大家的终端还了回去。陈星摆弄着终端,向基金会发了信息。
几个小时后,一架直升机飞到他们上空,把物资投递给了他们,随后返航。
“前面的路还有多长?”王进军凑近问陈星。“不知道,基金会说前面的情况他们也不知道,但他们支持我们继续深入。”陈星望着逐渐远去的直升机。“第二波特工确实存在,但他们没有找到源头,所以他们也要深入探索了。”
“说不定我们能碰到。”刘培刚扫描完这里的结构和信息,“小卖部里的零食还有很多完好无损的,今晚可以吃大餐了。”
他们继续前进,日子在雪与黑云中一天天过去,他们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而单调的色彩与昼夜交替令他们更加接近疯狂。
对家庭的牵挂,是支撑着陈星走下去的唯一动力,尽管他早已无法联系上他的父母。他不知道王进军和刘培有没有这样的支柱,他担心他的队友发疯。
“基金会给我们做过这样的训练,你是特遣队退役下来的应该也做过,所以我们发疯的概率很小。”每当他问这个问题时,王进军总是这么回答,永不疲倦。刘培刚开始说他的终端会帮他消解孤独与压迫,但到了后面也变成了这样。这个问题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仪式,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的仪式。在陈星忘记的时候,另外两人中总有一个会帮他进行。
在一个与往常无异的夜晚,他们躺在公路旁边,稍微平整的雪地上睡觉,陈星意识到今晚格外的寂静。“刘培,怎么不说话了?”为避免吵醒王进军,他用终端确认了刘培的清醒,小声的问他。“怕没电。”同样是小声的回复传来。“放心说吧,基金会给了好几个电池组,够我们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应传来,陈星再次确认刘培没有睡着:“大不了再向基金会请求支援。”依旧没有回应。陈星等了一会儿,也放弃了等待,但他依旧睡不着。
他习惯性的聆听着周围的声音,可是什么也没有,连风声都没。这种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知道深入探索是他们必须进行的任务,但他也开始逐渐怀疑起里面是否真的有他们的目标。
EVE粒子波动迹象从未上升,相反,它下降到了一个可怕的水平,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开启抑制器。
“源头真的存在吗?”他的心里涌上这样的疑问,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是特工,他们有任务要执行。也许现在的放弃,就会让他们前面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但他已经隐约感到自己撑不住了。末日,死亡,寂静,威胁,任务,孤独,隔离,所有的一切都令人发疯。这里的末日是静态的,就像这一切只是一副单调洁白的画。他不明白为什么末日会是如此的寂静,他看过的书,看过的电影,乃至基金会的训练中都把末日描绘成紧张而壮烈的画卷,但真实的末日里似乎只剩下了绝望。
他们继续前进。
在寂静与风雪中又不知过了多久,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在道路的左侧,一辆废弃的坦克映入眼帘。坦克已经被雪掩盖到几乎看不出形状。“那是坦克?”刘培和发现了宝似的,三个人迅速凑了上去。
“是,而且TISA显示它注册在全球超自然联盟的档案里。”陈星用终端扫描了坦克的信息,走上前,蹲下扒开厚雪层,露出一具全副武装的尸体。尸体的防弹衣上,联盟的标志依然清晰。
“看样子,可能是在奇术爆发时就死了,不然尸体不可能这么完整。”陈星站起来,拍拍坦克:“这说明我们正在接近那个区域。”
“要向基金会汇报吗?”王进军问。“不用,还没确定,等我们有证据了再说。”陈星回答。三人回到公路上继续前进。
走过一段路,他们看到了更为震撼的东西——一架坠毁的运输机。他们走近查看,运输机后面有着一道很长的拖痕,而在机身上还有着不属于这架飞机的东西缠绕在上面。
王进军走近飞机,抹掉那些东西上的雪迹。“类似藤蔓的东西,不同之处在于它们似乎是由其它东西组成的。”他接着往飞机里面走,打开枪灯,光线照在了一具尸体上。尸体被开膛破肚,藤蔓正是从里面蔓延出来,而这样的尸体机舱里有几十具。
“藤蔓是从尸体里蔓延出来的,可能是某种寄生植物。”王进军从机舱里钻出,把情况汇报给他们。在外面的陈星已经用终端扫描了这里:“有被奇术影响过的痕迹,应该是奇术所致。”“但我们设备上的读数没有升高。”刘培插嘴。“可能是消散了,我们接着往前,方向肯定是对的。”
他们回到公路上,继续朝前进。路上废弃的联盟和军队的装甲车、坦克越来越多,私家车也重新出现在道路上,甚至有坠毁的直升机出现。
他们又走了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了这里的晴天。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打在雪地上,反光把一切变得无比刺眼。雾气仍然很重,但远方城市的轮廓已经显现。
他们的前面是一条江,走过一座横跨江面的大桥,桥对面几个大字赫然显露:欢迎来到雾环市。
雾环市在地图上没有记载,但是根据TISA.aic的分析,这座城市高度发达,多河流,多雾,是一片旅游胜地。
即使已经在世界步入末日,这座城市依旧很美,但它的美在特工心里已经被压抑和肃杀掩盖。
“你说,这个TISA会不会有自我意识啊?”站在“欢迎来到雾环市”的牌子前,王进军问了一句。“基金会不可能把有意识的aic量产的,毕竟这太恐怖了。”虽然这么说,但陈星的心里也有些动摇,毕竟它实在是太智能了,甚至比装载在站点里的那些大型AIC还智能。“那只是因为它集成的功能很多,不是它本身智能。”陈星在心里安慰自己。“出发吧,向着新的城市。”
他们步入雾环市的郊区,这里大片的田野早已荒芜,且都覆上了雪。他们路过垃圾填埋场,路过发电站,也路过一路上遍布的废弃军用载具与飞机残骸。
雾逐渐褪去,他们看到了同样被冰封的雾环市的全貌。前面不远处就是高速公路入口,这里一样被改造成了检查点。但这里的检查点里却出现了奇怪的尸体。尸体不像人,也不像任何一种在地球上存在的动物,它像是很多生物的融合体,而且每一具尸体都是由不同的生物融合而来。
“看来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陈星检查了一遍尸体,又看向雾环市的高楼大厦。那些高楼外面是破损断裂的立交桥,桥上的藤蔓一直垂到桥底数十米。“EVE读数依旧没有上升,我们继续前进,一旦上升就呼叫支援。”
“是。”“明白。”另外两人回应。他们通过入口,沿着被各种车辆堵的如同迷宫一般的公路朝里走去。
“呃,读数上升了,稳定上升。”王进军通过头盔的观测报告了这点,陈星随即扫描周围环境。“没有任何明显奇术污染点,继续深入,获取进一步数据。”
“读数马上上升到临界值,周围没有奇术污染点。”王进军再次报告,他们开启抑制器,呼叫基金会的支援,浓雾再次将他们掩盖。
“注意警戒!”陈星开启了头盔内部的通讯。“这里是指挥部,我们确认你们的请求,正在定位,完毕。”接着,直升机就把物资抛到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连直升机的影子都没看到。
“会有其他特工来吗?”三人一边握紧枪,警惕的推进,王进军一边问了一句。“不好说,但他们肯定会让其他特工赶过来。”陈星回应,他们在浓雾中深入这座城市。
哭喊声回荡在周围,终端定位声源的尝试失败了,街上到处都是倒塌的建筑残片和废弃的军用载具,反倒没有尸体。除此之外,周围仍然寂静,他们除了那些哭喊声就只能听到自己和队友的呼吸声,脚步声。
这里的确多雾,他们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星期中有将近一个星期是雾天,在没有雾的天气里,这座城市展现了它真正的样子。高楼坍塌,但是那些本应塌下的部位却悬浮在空中,坠毁的直升机和飞机插在上面。许多建筑的内外空间明显不符,有些进去后里面的空间大的吓人,有些则十分狭小。
空无一人却仍然在晃动的秋千与摇摇车,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和脚步声,自己打开的门,甚至是雾中闪过的人影,他们都不能查到源头,每一次都不能。
越往里,生长的血肉组织与异象就越多,特工们处理过很多类似的事,但长时间的处在这种环境中仍然让他们汗毛倒立。
“最起码这里还有东西吓你,比外面的寂静好多了。”刘培打着趣,一阵失真的音乐在不远处响起,“我操他妈!”刘培大喊一声,随后是哄笑,雾中似乎也有东西在笑,但不知目的。
利用三角定位法确定了奇术源头后,他们转移到了一栋废弃的大学宿舍楼中等到他们的支援。但支援来的很慢,而这栋宿舍楼在他们来的第一天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三个人找到了一间比较干净完整的房间休息,躺上久违的床铺,大家感觉自己的身体终于能放松一下了,即使是隔着作战服。
门外传来的异响把他们惊醒,陈星试图使用头盔内部通讯,却发现通讯被干扰到无法使用。门在一点点发出扭曲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外面走动,抽泣,但终端的扫描结果却显示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以外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接着,破旧的门开始晃动,打开,关上,循环往复,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就在他们的床下。他们大气都不敢出,因为终端依旧没有扫描到任何东西。打开夜视仪,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实体。那个声音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飘出门外,消失。他们刚放下心来,门外却传来了更大声的哭泣,并且还有近乎癫狂的笑声。
一晚上就这么过去,太阳升起来时,他们晕晕乎乎的走下床,坚持着检查了宿舍楼各处。门没有被拉开过,没有被扭曲过,这一栋楼都是这样。
“以后我我们都要这么睡吗?”刘培坐在床上打着哈欠,“作战服可以屏蔽外界音频,或许可以试试,留一个人守着就行了。”陈星也坐回床上。
异常现象并不是每晚都发生,第二晚没有迹象,后面的日子也相安无事。直到他们的支援来的那一天。
他们交换了情报,制定了计划,随后各自回屋睡觉。
在床上,陈星想了很久,最终他决定不把他的经历说出去。“TISA,在吗?”他首次尝试着这么对他的终端说。
“在。”TISA.aic回复了一个字。“你可以听我说说我的故事吗?”“可以。”于是陈星对它打开了话匣子。
他是一名从特遣队退役下来的特工,在特遣队的那些日子里他和他的队友们战无不胜,如同英雄一般,备受崇拜。
在一次任务中,他们被奉命潜伏在一个邪教组织内,这个邪教手里有一些能够轻易造成上百人死亡的异常,因此他们对这次任务很重视。
在潜伏的途中,他的队友们一个个牺牲,每一次他们都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陈星,自己替他被黑锅。陈星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说因为陈星有老婆,而他们没有,所以陈星要活下去,回去陪老婆。
陈星没有辜负队友们的牺牲,他找到了能够解决这个邪教的办法,但是特遣队的人也所剩无几了,基金会还带来了更糟的消息——他的爱人正在饱受病痛的折磨,基金会正在尽全力治疗她,但毫无作用。“你爱人的疾病恐怕和你调查的邪教有关,这可能是某种报复。为了保护你和你的爱人,我们给你安排了一位替补人员,你随时可以回来,去陪你的爱人。”指挥官在无线电里这么和他说,每一个字都要刺痛着他的心。他想到了这些平民,如果他离开,可能就会有数百人死亡,无数家庭支离破碎。
他没有选择离开。任务圆满成功,他再次成为了英雄,但现实不会骗人,他错过了爱人的最后一面。
他申请退役,当了一名特工。尽管身边空着的床令他更加难受,但他也觉得自己离爱人更近了一步。
从此,他再也不谈任何有关爱情或者使命的话题了,这些话题令他感到恐惧,哪怕只是听到它们。
“我说完了。”陈星把头埋进床里,TISA.aic全程没有发表意见,它只是在静静的听着。陈星感谢它这么做,因为这样让他心里好受了很多。
他们一路突破,牺牲了刘培,最终抵达了核心。陈星对准爬起的那个人性物体开了一枪,立刻感到头晕目眩,两眼一黑。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三年没躺过的那张床上。身边依旧没有人,他起床穿好鞋,独自走出睡房,听到了水龙头的声音。他回头,看到了浴室里熟悉的身影。
这是他的妻子。
他恍惚了,以为这是幻觉。妻子走过来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抱住妻子,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亲爱的,我身上的这个病要不要去看一下啊...已经好久了。”妻子的话把他拉回现实,他立刻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于是他同意了妻子。
不幸的是,“早发现早治疗”没有起到作用,他和她的故事不可逆转的来到了分界点,但他已经满足了,基金会似乎和消失了一样,他可以在最后的时刻陪在妻子身边了。
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妻子的病情在不断的恶化,但他这次一步都没有离开妻子。他时常疑惑那些基金会的记忆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梦,因为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基金会存在的证据。但这里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他无法抵抗,他宁愿相信这就是现实。
洁白的病房中,生命体征监测仪正在单调的汇报着妻子离死神的距离,她还没有清醒过来。陈星站在病房的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医院与高楼。他担心这个现实是否才是一个梦,他打开手机,深深吸了口气,在控制台里输入了他无比熟悉的代码——这串代码可以让他进入基金会的数据库——然后紧张的等待它的响应。
无事发生,他松了口气。
妻子睁开了眼睛,他收起手机,来到妻子身边,坐在病床上。妻子把手颤抖着伸出,他轻轻握住妻子冰冷且毫无血色的手,妻子插着管,不能说话,但他看到了妻子脸上的泪花。
心跳归零,医生与护士冲了进来。他失魂落魄的走出病房,他的父母正在外面等待。
“人死不能复生,你是一名军人,要坚强。”他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他麻木地点头,而母亲正在一旁哭泣,没有说话。他离开伫立在原地的父母,向医院外走去。在走到门口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手机,是一条新信息,而这条信息的内容令他瞬间毛骨悚然,直冒冷汗。
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无比熟悉的圆盾形标志。
他立刻奔向他的车,开车回了家,跑上楼,撞开他房间的门,在里面翻找。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黑盒子出现在他面前,里面是一块熟悉的长方形终端和一把手枪,以及一个基金会臂章。
终端上缓慢出现几个字:“陈星特工,请牢记你的身份,人死不能复生。”他压抑的几乎无法呼吸,而门在这时传来了响动。
他立刻把手枪上膛,对准门的方向。门外,一名身穿病号服的人平移了进来,那是他的妻子。
“站住!别动!”他大吼,他知道妻子已经死了,现在他的面前是异常。
妻子面无血色,目光呆滞,她就站在那里。陈星缓慢地接近,妻子又开了口,他猛得后退到安全距离外。“我知道没法瞒住你,你是基金会的特工,你天生就是处理这些事的。”
“你是谁?”陈星把枪对准她的头。“我是你们要消灭的目标。”
“你要做什么?”“说来话长。”
它本不存在,一个邪教组织为了保护人类在这个充满超自然威胁的世界里能够存活下去,决定制造一个对人类友好的神明,这个神明就是它。
它也发誓,要对人类友好,可是基金会和联盟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们突袭了这个邪教组织的据点,把它炸了个半死。它感到意识的一部分不再受自己操控,他知道某一个充满愤恨的邪教成员入侵了它的意识,并带走了它的一部分力量。他希望那帮基金会和联盟的人能处理好这件事,把那个愤怒的灵魂杀死,如果代价是它死,它也心甘情愿。
它看到一名联盟的士兵抱着一串手雷冲了上来,在一连串的巨响后,它和那个愤怒的灵魂都不受控制了,它们融为一体,意识却相互分割。
“而那个邪教组织,就是你当时追查的那个邪教。”神明说完这些就沉默了,似乎在等候着陈星的回应。
陈星放下枪,他被这番话狠狠震惊,他理了一下思绪,再次开口问:“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保护你,你失去了妻子,你的父母也在这场灾难中患病死去。我想还你一个没有遗憾的人生,而你的朋友正在处理这件事。但是他力不从心了,需要你的支援。”
“结局会是什么?”
这次轮到神明沉默了。
“取决于你,大英雄。”
陈星苦笑一声,把终端重新戴在胸前。“我活不下来对吧,谢谢你的欺骗,但我不需要。
我是基金会人,而基金会人的命运注定是被当做希望的薪柴燃烧。
把我放回去吧。”
神明沉默,低头向他致敬。陈星再次两眼一黑,等他睁眼时,眼前是身穿骑士铠甲的王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