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马黄
2025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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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从上游下来,到了这城市,河面变宽。水是浑黄的,流得不急,只在岸边卷起些懒散的漩涡。堤坝由水泥砌成,坚硬地框着江岸。堤坝下方,不是泥滩,而是一片开阔的石滩。大大小小的灰白、青黑色的石头,经年累月被水流冲刷、打磨,大的如磨盘,小的似鹅卵,挤挨着铺开,一直延伸到水边。浪头过来,拍在石头上,碎成白沫,又退回去,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和低沉的哗啦声。风从江心吹来,没有遮拦,带着水汽,四季不断。白天,巨大的货轮像沉默的山,缓慢移动,汽笛声浮在空旷的江面上,显得辽远。夜晚,对岸的灯火稀疏亮起,光投在动荡的水里,被拉长、揉碎,又在水波里弥合。这片江滩上人影不多,大多是附近的人,饭后出来走走,或者找个平整些的大石头坐下,望着水面出神。风吹过石缝间稀疏的草茎,发出细碎的声响,更显得这片石滩的静。
拿到这个学期的晚自习假条以后,我开始晚上在江滩上散步。父母放心我的秉性,对此并不在意,只要求我及时完成作业。大部分时候,我会在八点之前到家。十二点左右写完作业,看半个小时漫画,然后睡觉。对于高中生来说睡眠固然重要,但困境中总需要一些安慰,不然难以坚持下去。 我的学校在全市堪堪中游,一本率常年不到四成,管理虽不至严苛,也堪称束手束脚。学生大多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有数,鸡血是打不动他们的。他们的困境并非前路未卜,而是前路已定。但青春期的躁动总要释放,所以上课玩手机、打架、谈恋爱被抓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即便如此,我校大体上还是维持着正常高中的体面,因为更差的学校里,学生放松的方式是嫖和赌。
文学社是学校里为数不多有活动的社团,主要原因是活动阵地是QQ群,不需要线下聚集。文学社每学期招新一次,要求是投递一篇小说,据此决定是否通过。那段时间我看了一部动画《FLCL》,是日本一群动画大师的任性之作,制作人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字,如贞本义行、今石洋之、鹤卷和哉。故事本身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俗气又无聊,却点中了某种珍贵的东西:少年的愚蠢和浪漫。我看后很受触动,于是写了一篇小说,讲的是几个普通高中生的高三。他们上课看小说和漫画,晚自习偷跑出去踢球,尝试做些什么来对抗失望和灰暗,虽然最后考得一般,但至少没有提前放弃年轻的权力。此前我很少写东西,但多少看过些书,自觉写得还行。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热血,我把这篇小说发给了文学社。几天之后我收到通知,星期四下午第四节课到二楼空教室集中。我对这个时间安排不太满意,因为这节课是自由活动,而我应该在操场踢球。
文学社的正副手是一男一女,男的叫陈煜清,女的叫林嘉。这两人据说是情侣,平时总是腻在一块,成绩也名列前茅,学校里有什么活动经常露脸,算是小有名气。我到空教室时其他人还没来,只有这两人坐着聊天,面前的桌子上一堆打印纸,大概是稿子和名单之类的。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们聊得火热,浑然不觉。我只好咳嗽了两声,两人这才注意到我。林嘉说,同学,你是来面试的吗?我说,是,我叫王晓阳,是《春虫》的作者。陈煜清说,那进来吧,坐我们对面那个座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文学社的社长陈煜清,这位是副社长林嘉。林嘉说,同学,你的小说我们已经看过了,现在我们得问你几个问题,然后再决定是否同意你的申请。我坐直了些,说,好的。陈煜清说,那么第一个问题,你这篇文叫《春虫》,取这个名字有什么用意呢?我说,呃,没什么用意,凭印象取了这个名字。林嘉说,这种印象的由来是什么呢?我想了想,说,这个词有一种躁动而不假思索的生命力,故事的几个主角也是这样。陈煜清点点头,说,好的,那么下一个问题。这篇小说的灵感来源是什么?我说,一部日本动画,《FLCL》。林嘉说,什么?我说,英文字母,flcl。林嘉似乎有些尴尬,呃,好的。我们……没有看过。我这时已经注意到这两人总是轮流发问,这种唱和让我有些不舒服,像是在炫耀他们之间虚假的幸福感。下一个开口的果然是陈煜清。他说,我们注意到这篇小说没有一个具体的故事情节,为什么这么写呢?我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只是想写一种状态和情绪,小说一定要有完整的故事线吗?两人听后面面相觑,陈煜清干笑了两声,说,王同学,你对小说的理解很独特啊。我一脸真诚,是吗?哪里独特了?林嘉说,呃,王同学,我觉得以我们社团的水平,可能不足以评价你的大作。你的理解也超出我们太多了。如果加入我们社团,可能会影响你的进步,所以不好意思。这句话说完以后,林嘉莫名其妙地靠到了陈煜清的肩膀上,这一举动让我瞠目结舌。那绝对是我看过最丑恶的画面。我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陈煜清似乎有些回过味,直起身问我还有什么问题,我说,挺好的。然后离开了教室。
当晚走在江滩上,我回顾白天的事,余怒难消,忍不住连着骂了好几声,操,操他妈的,这两个傻逼。这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你要跳江?我劝你最好别。我抬头,看见一个清秀女孩坐在石头上,短发高个,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左手上一罐喜力,头发随晚风微微曳动。我说,我没要跳江。她说,哦,那挺好。这几年每年都有跳江的高中生。我说,什么情况?她喝了一口酒,因为他们都很懦弱。我有些难以接受,说,怎么能这么说?大家都是学生,多少能理解的吧?她说,理解,但不影响我这么想。你问了我,我就告诉你我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吗?我想了想,沮丧地说,没问题。她说,到我问你了,你在骂谁?我说,文学社的,陈煜清和林嘉。她说,哦,那俩。我说,怎么了,你认识他们?她说,没事,骂得挺好,你继续。我说,我申请入社的小说没过,还被他们阴阳了几句。她说,正常,那群人眼高手低惯了,其实没什么本事。你那篇给我看看。我踌躇了一下,刚要说那我加你QQ,她已经把二维码递到我面前,说,扫吧。
小说发过去后,有几分钟的时间,女孩一声不吭,面色也略显凝重,我有些忐忑。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机说,写得不错,比那帮人强多了。我说,真的假的,你别哄我。她说,少自作多情,你要真写得烂,我比他们骂得还凶。我说,那你肯定比他们写得好了?她用一种自命不凡的神气说,那当然,我是这学校里最天才的,也是全市最天才的。我笑了笑,这么厉害。她说,你不信?我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她说,我叫韩青棠。我说,你就是韩青棠?她说,你知道我?我说,在光荣榜上看到过,但不知道是你。她说,你现在知道了,既是校花,又是四中第一天才的韩青棠就是我。我说,第一个,我听说的版本好像不大一样啊。她说,那我问你,你觉得你没进文学社,是自己写得烂,还是他们看不懂。我说,他们看不懂。她很满意地说,那不就行了,一个道理。
这姑娘挺有意思。我对韩青棠的印象就是那时留下的。韩青棠问我是不是每天都来,我说,一个星期来两三次吧。她点点头,若有所思。我看她还不准备走,就问她,你不回去写作业吗?她说,白天就写完了。你要走了?我说,不能太迟回去,而且我作业还没写好。她说,那你回去吧,我不着急。我起身欲走,衣角却被拽住。我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韩青棠把喝完的喜力塞到我手上,说,帮个忙,帮我把罐子扔了。
第二次遇见韩青棠是在两天后。她还是坐在那块平坦而开阔的石头上。她看到我时波澜不惊,像是看到飘过来的空瓶子。又是你,你不上晚自习的吗?我说,我开了这学期的假条。她说,什么理由?我说,没理由,就是不想上,我家长也同意了。她说,那你家里还挺松的。我说,还可以吧。你呢,你不是好学生吗?怎么能随便不上晚自习的?她说,我是好学生,班主任管得松。我说晚上要出来补课,他就给我批假条了。我听后重新打量了她一遍。她说,怎么了?我说,你跟我印象里的好学生不太一样。她沉默片刻,说,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了想,说,我不喜欢他们。她说,我也一样,所以我才不想呆在教室里。我有些好奇,斟酌了一下语言说,能问一下原因吗?她说,原因很多,你愿意听我说吗?韩青棠说这话时侧首凝视着我,她波光粼粼的眼眸让我有些晕眩,我在恍惚中点了点头。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大失所望。我突然又不想说了,下次再跟你说吧。
耍我很好玩吗,谁稀罕你说了。我一边在心里忿忿不平,一边拉开些距离。韩青棠笑着说,别生气嘛。我上次可是告诉你名字了,你都没告诉我。我说,你又没问我。她说,情商有待提高啊,王晓阳同学?我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她说,你转过来就告诉你。我说,那我不想知道了。话音刚落,我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我一激灵,甩了一下,韩青棠吃痛似的哼了一声,缩回手。我有些慌,那,那个,对不起。没弄疼你吧?她低着头揉手,疼了。我说不出话,只好等她继续说。韩青棠的声音似乎带上了哭腔,你打我。我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说,光嘴上说有什么用。我说,那你说怎么办,能力范围内的我尽力。她说,你坐过来,看着我,我才说。我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做了,我刚想问她要我做什么,她一抬头,露出一张粲然笑靥,以后不准对我甩脸子了,知道了吗?
以后?当晚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韩青棠的颦笑。她给我一种清新而又捉摸不透的印象,而她话语中的余地则让我不禁遐想,她或许对我印象不错。这当然没有什么根据,但对于一个与同龄女生几无交集的少年来说,实在很难拒绝这种甘美的幻想。
那段时间我前所未有地容光焕发,见谁都是眉眼含笑。而这一反常被我的同桌叶树伟看在眼里。他是本校的风云人物,初中时曾有过诸多风流韵事,尽管我认识他时,他已经老实不少,但这些光辉事迹还是难以摆脱。叶树伟问我遇上什么好事了,我想起他认识年级里大部分人,于是问他认不认识十一班一个叫韩青棠的女生。他想了想,说,这个女生性格比较,怎么说呢,比较孤僻,有点瞧不起人,人缘也不好。就十一班那帮神经病里,都没人乐意跟她玩。说完他又朝我挤眉弄眼,怎么突然问这个?你看上她了?我说,屁啊,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听说了这么个人,问一下而已。
其实我没觉得韩青棠性格有多差,虽然那时我认识她还没多久,但在我看来,她除了个性强了点,并没有什么难打交道的地方。更何况她还乐意把数学物理作业给我抄。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已经快五月了,所以那个学期剩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其实也没有见过多少次。学校里是绝难见到她的,这和十一班的风气有关,他们班下课除了上厕所,几乎没人出来,而且我和她不在一层楼,连偶遇都没得制造。出了学校,倒是不时在江滩上遇到她。一半时候她手上会拿罐啤酒,无一例外都是喜力。我问过韩青棠为什么喝酒,她把刚喝过的易拉罐递到我嘴边,笑得很神秘,你喝一口我就告诉你。我看了看罐口,又看了看她,刚准备接过,她又把手收回去了。你还真准备喝啊,我自己还没喝几口呢。我说,不是,但是我想让你告诉我。她说,你就这么想知道?我说,嗯,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多了解我一点,就知道原因了,所以多跟我聊聊天吧。我说,你又耍我,耍我好玩是吧?她说,好玩。我就喜欢耍你,也没看你不乐意啊。
我和韩青棠关系开始有所变化,是高二最后几天的事。
那时候我们已经考完试,但按照惯例,还得在学校补两三个星期的课,到七月二十号左右才能放假。我期末考试考得不错,进了年级前三百,按往年的比例推算,如果我保持这个成绩,考个一本没什么问题。这已经超出了父母的预期,他们原本对我的期望只是有个大学上。所以那段时间我过得挺自在,而且午饭也比以往更丰盛,尽管我怀疑这更多利好父亲。
那天傍晚四节课下,我吃过泡面,正收拾书包准备走人,门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宅男”,我一抬头,猛然看见韩青棠站在门口向我招手。我吓了一跳,韩青棠此前从未来过我们班,而此刻教室里正好有几个无所事事的女生,正绘声绘色地聊着八卦。我连忙趁她们注意到之前溜出教室。韩青棠似乎心情很好,看我出来,眉眼含笑。我惊魂未定,你跑我们班门口干什么?那帮女生嘴很碎的。她说,你怕什么,觉得和我一块儿丢脸?我说,你怎么想到这儿的?主要是很麻烦啊。她神秘一笑,我有个解决流言的办法,你想不想知道啊?我知道她又想拿我寻开心,说,算了吧,感觉不是什么正经办法。
我们穿过饭点嘈杂的人群,给门卫看了假条,离开学校。校门外人流稀少,傍晚的风带着暑气扑到脸上。自行车停在不远处,我略感惊讶地发现韩青棠的车和我的靠在一起。我问她准备去哪,她说,还用问?去老地方。
七月的江滩依然人迹罕至。对岸的灯火刚刚点亮,倒映在暗沉的江水中。夕阳在江面上揉碎。韩青棠身体向后微仰,手撑在石头上,望着开阔的江面。短暂的沉默里,只有水流声和远处模糊的汽笛。暑假打算干嘛?韩青棠的声音混在江风里。我说,睡觉,看漫画,踢球,无非这些东西。你呢?她说,准备新概念的稿子吧,我想再拿一次国一。我说,厉害,这比赛我记得是写小说的?她说,是,郭敬明韩寒当年就靠这个出名的,一堆青年作家都比过新概念。我说,那含金量很高啊。她说,以前很高,很多好学校愿意为国一降几十分,现在没什么用了,但毕竟还是个全国比赛,水准还在。而且我也想证明一些东西。我说,证明什么?她说,参赛的大部分都是大城市的。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都是同龄人,我想证明我比他们都好。
聊了一会儿,我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以防有人发信息。韩青棠凑过来,问,你屏保是谁?挺好看。我说,渡边麻友。她说,没听过,干什么的?我说,偶像。akb48听过吧,日本那个偶像女团,以前巨火。她说,这个听过,然后呢?我说,她做了十一年偶像,一点绯闻都没有,公认的完美偶像。她“啧”了一声,说,宅男。这称呼她叫过很多次,但这次听起来有点不一样。我索性顺着往下说,是,我就是宅男,看偶像,看动画,不会跟人打交道,胆子还小。她愣了一下,看向别处,你别这么说,我开个玩笑。我说,没事,我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我们谁也没说话,各自玩起了手机。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抬头一看,韩青棠已经脱了鞋袜,赤足踩进水里。我说,你不怕衣服湿了吗?她说,没事,我平时一个人住学校附近。你也下来啊,水不凉。我说,我就算了,挺麻烦的。她说,怕什么?你不是家里管得松吗?我说,松是松,一身水回家也不好解释啊。她满不在乎,又往前走了两步,水已经没到大腿,骂一顿就骂一顿呗,来嘛。我说,真不行。话音刚落,一片温热的水花毫无预兆地迎面泼来,打湿了我的校服前襟和头发。韩青棠得逞似的笑起来,你现在下不下来都一样了。我估计我不下去她还有得泼,心一横,也把鞋子和袜子脱了,下到水里。又是一片水泼来,我惊讶地发现时隔许久,我还能从这种看起来有些幼稚的活动中感受到快乐。
我们互相泼了几回,衣服头发都湿透了。我用手指擦了几下眼镜,刚想说上去吧,却惊恐地发现韩青棠校服下透出两握清晰的轮廓。我有些难以置信,你没穿内衣?她似笑非笑,你看哪呢?我慌忙移开视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听后没说话,我再抬头时,她忽然朝我身上凑过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推挡,掌心却触到一片不可思议的温软柔韧,像是固态的水,脑子顿时一片空白。韩青棠停住了动作,表情在黄昏中模糊不清,只有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片刻之后,她嘴角抽动了一下,说,摸够没?我被烫到一般缩回手,语无伦次地说,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脑子糊了。她的语气却十分平静,你怕什么,我说什么了吗?我声音发虚,就是怕你说什么啊。她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你摸都摸了,还怕被我说?我脑子一抽,说,你不会告我吧?她一愣,又好气又好笑,你说什么屁话呢?骂我是吧。给我道歉。我很老实地说,对不起。她上下打量我,抱着手说,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道歉吗?我迟疑了一瞬,但还是说,知道。她说,知道就行,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上去吧。
上岸之后,我们又坐了一会儿。我背对着韩青棠,又拧又挤,想让衣服不那么湿,她却一点也不着急。我说,你这要怎么回去?她说,天都黑了,而且我包里还有一件。我说,那还好。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道,宅男,你平时像个阳痿,但其实压抑得厉害啊。我反驳说,我不压抑。她说,真的吗?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我吸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压抑。
我回到家的时候衣服还没干透。父亲在房间里看到,问我衣服怎么湿了,我说在江边走的时候崴了一下,掉水里了。他说,这么不小心。桌子上有面包,你饿就拿了吃。我说,没事,同学请我吃过包子了。
暑假期间我们还见过几次。其中一次,我纠结许久,决定勇敢一回,主动喊韩青棠看电影。电影是她选的,《燃冬》,周冬雨刘昊然主演。此前我看过《七月与安生》,对周冬雨印象不错。但这次却大失所望。我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只看到三个鸟人你侬我侬,矫情得让人坐立难安。我瞟了一眼韩青棠,她的表情也明暗不定。好不容易捱到散场,我刚要起身,却瞥见韩青棠飞快抹了下眼角,这让我深感意外。我说,你居然看哭了?她说,哪有?我说,肯定哭了,我看到你抹眼泪了。她似乎有些脸红,憋出来一句,你懂什么,我是被难看哭的。
出了影院,我们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两支棒冰。韩青棠边走边批,我看这导演以前拍得还可以,才选的这部。没想到拍成这鬼样。这片子可能想拍文艺救赎,但是拍得太烂,拍成了恶俗三角恋。而且抄李沧东太明显了。我说,李沧东是谁?她说,一个韩国导演,水平挺高,还写小说,写得也挺好。我说,有机会看看。她语气不容置疑,别有机会,有机会就是懒得看了。他有部《燃烧》特别好,你明天就给我看了。我说,好吧,在哪看?她说,用不着找,我回去发个盗版网站给你,别忘了啊。
高三开始后,我和韩青棠有过一次争论,关于要不要在人前表达意见。她说,有意见就是要说啊,自己生闷气有什么用?我说,沉默是金啊,说错话怎么办?她说,不对,沉默是金,但大声是钻石。你说话怎么跟个老登似的?我说,钻石不保值的。她捶了我一下,说,你跟别人嘴怎么没这么硬?
起初我并不认同韩青棠的观点,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那时候我是全校最好的边后卫。在高中,后卫大多是因为水平差踢不了前锋,几乎没人知道该怎么站位、移动,身体姿态又应该是什么样的。基本都是对面前锋一个变向,就得站在原地吃尾气。而我是全校唯一一个熟练掌握边后卫技术的。而且我还有一个显著优势:启动和加速度很快,二十米内没人能追上我。因此很多时候我并不需要和对方的前锋身体对抗,而是保持一两个身位的距离,无论对方下底还是内切,我都能凭速度把球断下。
常去踢球的人里,有一个叫刘子杰的。此人是校队的主力前锋,平时热衷于健身,身强体壮,脚下也算有活,但风评很差。因为他的动作和脾气都堪称粗野,经常与人争执,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而且独得要死,球到他脚下就像进了黑洞,进球或者被断之前队友就别想再拿到了。
事情也许起于一次突发奇想。十月份的一节活动课上,我们照常分队踢球。刘子杰分在对面,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罕见地踢了一回右边锋,正好对上我。他此前很少与我对位,起先没把我放在眼里,想秀脚法,结果连续几次都被我直接断下,眼见有些烦躁。一个后卫队友准备前插进攻,问我扛不扛得住。我说,没事,他过不了我。我说这话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而刘子杰大概听到了这句话。因为当我和他再次边路1v1时,他忽然冲我笑了笑,说,我过不了你,是吧?话音未落,球已经趟出,刘子杰架起肘,一个加速狠狠撞在我胸口。我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重重摔在草皮上。
这是个明显的恶意犯规,其他人都停下动作,往这边凑过来。我喘着气站起身说,哥们,你这有点过分了。他一脸盛气凌人的样子,你告诉我哪过分了,你说啊?我说,你别这么冲,刚才什么情况大家都看着呢。他上前一把揪住我的领子,我干什么了?你别给脸不要脸。附近的几个人围上来打圆场,算了算了,都几把哥们儿。刘子杰还是不依不饶,谁他妈跟他是哥们。这时一个老师走过来,我认出他是某位体育老师。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要打架你们都别踢了。刘子杰摊了摊手,没打架,这哥们身体太弱,受不了一点对抗。体育老师狐疑地扫了我们几眼,丢下一句警告。我胸口闷痛,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这情况是不能再踢了。我和一个在旁观战的熟人交接一下,下了场。走出操场,发现韩青棠在出口等着。我打了声招呼,诶,挺巧。她说,刚才是怎么回事?我说,没事,有点小冲突,问题不大。她说,不大?我看你们都要打起来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你看到了啊。她说,不然你以为老师是谁喊过来的?那个刘子杰,就是个人渣。我吓了一跳,说,这样说不太好吧。她说,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是总被他脏吗?我说,踢球难免有些磕碰,没办法。你怎么知道?她说,我看到的。你就一直忍着这人渣?我说,他球风比较硬而已,人渣还谈不上。她说,这人根本就不是为了踢球,你看他哪次不肘人的?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他就是冲着恶心人来的。这不是人渣是什么?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但是没办法,跟这种人计较不来。她忽然很生气,说,有什么没办法的,下次他再脏你你就报复回去,他要动手你就让他动不了手。他欺负你,你还给他赔笑,你还有点自尊吗?你个怂逼。我也有点生气,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才不是怂逼。我不想跟这种人计较罢了。她说,那你就别被他欺负啊,你像个十几岁的人吗?
当时我并不认同韩青棠的话,觉得太简单粗暴了。但不同以往的是,这次屈辱没有随时间淡去,反而在胸中郁结成一股蛮横的血气。韩青棠的话像楔子钉进我的脑子,我开始觉得不能再这么懦弱下去。于是下个星期当刘子杰再次挥肘击倒一人,准备长驱直入时,我从侧面冲出,用平生最快的加速,把他连人带球铲飞了出去。
这一脚结结实实铲到了刘子杰的脚踝,因为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之后,第一时间竟然站不起来。我走上前,装作关心的样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收住,没事吧。刘子杰并不领情,盯着我说,你他妈故意的是不是?我说,真不是,我是先碰到球的啊。他勉强站起身,表情却因疼痛抽了一下。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刘子杰受到奇耻大辱般暴怒,揪住我的领子。你笑你妈比呢?我说,你干什么?刘子杰说,我操你妈的,废物,下黑脚是吧。我说,你说话注意点,别你妈他妈的,我没骂你吧?他猛力把我一推,说,还跟老子装,死妈东西,老子就骂你了。我笑了笑,装作顺势往回走,然后猛然回头,冲上前一个顶膝把他撞翻,死死绞住他的喉咙。他怒吼,但无济于事,方才受的伤让他处处掣肘。等到他逐渐无力挣扎,我才松开手臂。刘子杰瘫倒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长久以来的压抑一朝释放,我兴奋得有些发抖。我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刘子杰还想起身,我一脚把他踹得翻了个面,然后蹲下身,拽起他的头,看见一张满是眼泪和鼻涕的扭曲的脸。
我说,你不是很结实吗?怎么跟纸糊的一样?他恨恨地看着我,操你妈的,给老子松手。我又说,你是不是觉得别人就活该被你脏?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这种畜生怎么自我感觉那么好?他没回话,嘴唇动了动,猛地啐出一口血痰,粘腻地糊在我脸上。我蓦地火气上头,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看到他的身体痛苦地蜷缩。我说,你现在可以装逼了。他还想反抗,我骑到他身上,拳头带着积压的所有愤恨落下,你这畜生,你究竟算什么东西啊?我嘶吼着挥出一拳又一拳,直到被人死死架开。
最后我被几个朋友拖走时,我看到他被人搀扶着起身,有气无力地指着我说,狗娘养的,给老子等着。我狠捶一下胸口,说,你他妈尽管试试,弄不死我你等着。
放学时我又碰见了韩青棠。那天我不准备去江滩,我们就在校门口聊了一会儿。韩青棠似乎心情不错,她说,我听说了,你今天把刘子杰揍了一顿?我说是。她说,这下你可出风头了,好多人看他不顺眼呢。我笑了笑,心说这可不是风头啊。韩青棠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怕他报复?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这家伙不是个东西,万一给我弄个好歹就麻烦了。她想了想,说,我给你讲点以前的事吧,刘子杰的。我说,什么事?她说,你估计不知道,他初中是打篮球的。我说,真的假的,从来没见他打过啊?她说,别急,听我说完。他以前也这样,横冲直撞蛮不讲理。初三下学期有次垫别人脚没成功,当场就打起来,被人围着揍。我说,然后呢,他报复那人了?她说,屁啊,他什么也没敢做,医药费都是自己出的。
韩青棠的估计没错,刘子杰并没有来报复我,那段时间我甚至都很少再看见他,这让我感到有些遗憾。他后来不再踢球,而是重新活跃于篮球场,依然热衷于欺软怕硬。我想一个人的秉性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也许他要断一次腿才会改变,也许到死也不会。
那段时间我还有一个想不明白的事,那就是我和韩青棠的关系。虽然我还不确定她对我是什么想法,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我疯狂地迷恋上了她。那是一种我从未体会过的感情,她在我眼里好像熠熠生辉,所有细小的动作都给我留下了仪态万千的印象。我问叶树伟,如果他跟一个姑娘互相喜欢,但对方的成绩比他好得多,他会怎么做。他听后打量了我一遍,说,你这说的,你别是真跟那个韩青棠好上了吧?我本来想否认,但想了想,还是点头承认。叶树伟说,我操,真的假的。我说,真的,骗你干嘛。他推了我一下,可以啊你,一上来就挑个最难的。我说,别搞,说正事呢。他思考了一下,很郑重地说,如果是我,我就拼了命地学,至少跟她在一个城市,上个不太差的学校。你别想着异地恋,那都是哄人的,十有八九要分。我说,那你还一个月换一个。他说,那不一样,我之前都是玩玩,那些女生也是,大家互相骗而已。要是认真的,那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家寒心啊,真心换真心嘛。我说,我知道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故作深沉道,去吧,祝你一路顺风,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我没绷住笑起来,也推了他一下,你妈的,还跟我拽上文了。
十月底的一个傍晚,韩青棠罕见地说起了一些严肃的话题。她问我对生活的想法是什么。我想了想,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有很多事我们决定不了。她说,那你觉得这样过,会有真正自己决定的事吗?我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韩青棠看向江面,大部分人的生活其实都灰暗得可怕,但我接受不了。所以我在写作。我说,可是很多人光是生活都很不容易。她说,嗯,我说的是有余力的人。我点头表示理解,她继续说,有很多人把精力花在吃东西、旅游、社交、购物上。我认识的人都是这样,可是,这过得有什么意思呢?我不是说这些不好,但真能作为生活方式吗?我说,这……怎么说呢,一般人肯定不理解。她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偏激。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生活真的有意思吗?我看向江面,较近处不时有波纹荡开,是韩青棠在扔石子。我忽然觉得内心有一股不甘在涌动,那不甘像是来自很久以前,冷落经年后又重新点燃。最后我说,我不知道,但是……她侧首看向我,嗯,你说。我吸了口气,说,我觉得你说得对。她楞了一瞬,旋即绽开一个微笑,说,谢谢你。
一种微妙的沉默笼罩了我们。过了一会儿,韩青棠的语气似乎又回到了往常,宅男,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我说,没想好啊,想不到能做什么,以我的成绩……她说,以你的成绩,进个江西理工,或者考砸了,九江学院。然后混四年,最后进厂,青春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你的动画、漫画、少女偶像,你觉得你还有力气继续喜欢那些东西吗?我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消沉,你说得对,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她笑起来,向我伸出手,来吧,我教你写东西,我们去打那个新概念吧。我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有些迟疑,这样就能改变吗?她挑了挑眉,你不信?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我是怎么说的吗?我说,你是全校最天才的,也是全市最天才的。她笑得自信,也许是全省最天才的。天才说的话,你不相信吗?
韩青棠的手还伸在那里。江风吹来,她的校服微微鼓动。我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里面映着浑浊的江水,也映着我惶惑的脸。一种巨大的、混合着不安与冲动的情绪攫住了我。我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我相信你,我说,我们试一试吧。
截稿日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我们在QQ上聊了很多。韩青棠让我把《春虫》重写一遍,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把当天的进度发给她看,第二天早上我则会看到一页巨细无遗的批注和建议。如此重复十几天,当我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字时,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期显示十一月九日,截稿前最后一天。
那天下午我们约好一起去邮政把稿子寄出去。回去的路上,韩青棠畅想未来,兴致勃勃。她说,宅男,如果我们都进了复赛,就一起去上海吧。都我说,我写得太慢,耽误你了。她说,没事,笔力上去了,速度也会跟着变快。我说,那我得努力了,我也想写得像你那么好。她微微仰起头,笑着说,嗯,你也要看着我的背影前进哦。
一个多月后,复赛名单公布。我翻了几遍,没有看到我,韩青棠的名字却赫然在列。韩青棠对这个结果很不满,结结实实地发了通牢骚。我说,没事,我知道我写得不怎么样,但是……韩青棠愣了一下,没有开口。我继续说,我觉得我以后也会继续写东西。她愣了一瞬,然后露出一种欣慰的表情,行啊,上路子了。我说,我还有个事想问你。她说,什么?我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笑起来,宅男,你真是宅男啊,这么会幻想。我说,不是,我认真的。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说,我不觉得。她抬起头看着我,你认真的吗?我说,我从不说谎。她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想抱住我,却终究没有伸出手,只是用拳头轻轻点了我一下,说,真笨啊你,怎么这么笨啊。
高三下学期开学后,我和韩青棠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们都渐渐不再去江滩,只是偶尔在学校里看见,交换一个眼神,或者点个头聊几句,就已经足以支撑我继续向前。六月的热浪裹挟着高考日渐逼近。离别的气氛在教室上空盘旋。看着身边白日幻象般的景象,我第一次感到手里攥住了确凿无疑的未来。高考最后一场是地理,走出考场时,楼上有人欢呼着撕碎了学案和笔记本,我奔跑着冲出了教学楼,面孔在身边不断变幻。我冲出学校,喘了口气。校门在我身后大开着,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再抬头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秀颀的身影。韩青棠正笑着向我挥手,而她下午还有一门。我伸出手想要去找她,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在人群中隐去了。然后我看到不远处的父母正在急切地张望,于是我快步向他们奔去。
等待的日子漫长而焦灼,放榜那天,网络拥堵。我在桌前刷新了无数次,分数终于跳出来:562。比任何一次模考都好。父母凑过来,盯着屏幕看了很久,长长舒了口气,大手用力拍在我肩膀上,好,考得不错,我和你妈都满意了。
我第一时间给韩青棠发了信息。我说,高考成绩出来了考多少。她说,嗯,你多少?我说,562。她说,想好报哪了吗?我说,江西师大吧,你看,比江西理工强点吧?你呢?她说,六百三十七。我说,这么高,你准备报哪?她说,不好说呢,也许北师大吧。屏幕的光有些刺眼,我打出几行字,又删掉,反反复复,最后还是发了出去:走之前,我们再见一面吧,还在老地方。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回复,好。
傍晚的江滩,夕阳把江水染成浑浊的金红。韩青棠已经到了,还是坐在那块石头上,身边放着一罐喜力。她没穿校服,换了件白色衬衫,衣领扣得一丝不苟,短发被江风吹得有些乱。看到我,她笑了笑,拍了拍旁边的石头。我坐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江水奔流的声音格外清晰。
最后还是韩青棠先开口。她说,怎么不说话?不想见我吗?我说,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有点不敢说。她说,说吧,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鼓起勇气,说,我一直都觉得你特别好看。她故作潇洒地一甩头发,那当然,还用你说。脸却有些红了。我又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你帮了我太多,没有你,我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她温柔一笑,这么见外?说点真心话吧。
我吸了一下鼻子,说,有时候我希望没见过你。她说,是吗,这话让人有点难过呢。我说,因为这样就不会和你分别了。她轻轻笑起来,说,你还会说这种话了?我说,我认真的,没开玩笑。她说,宅男,还记得村上春树那句话吗?我说,迷失的人就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她又笑起来,你觉得我会迷失吗?我说,不会。她向我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像某种无声的契约,以后也不会的,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的嘴唇颤了颤,欲言又止,最后用力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说,好。
江水滚滚流动,带着夕阳最后的余温,裹挟着上游的泥沙、落叶和不知为何的碎片,沉默而固执地奔向下游。它将汇入长江,最后去往不可知的远方。韩青棠的身影渐渐融入远处的人流,消失不见。我独自在石头上又坐了一会儿。江风吹来,吹散了些许白日的热气。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倒映在浑浊的江面上,碎成一片摇晃的、不真实的星河。手中的易拉罐越来越冷,像握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冰。我最终没有打开它,只是把它轻轻放在那块被我们坐得温热的石头上,像留下一个坐标。
路灯亮起以后,我起身离开,堤岸的台阶在暮色中延伸向上。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罐喜力和它身下沉默的石头,转身一步一步向上走去,脚步声在傍晚的喧嚣中显得格外清晰。背后,江水依旧流淌,永不停歇,仿佛什么也没带走,也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