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于无垠天穹下的三个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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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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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dule rate]] [[/>]] //我看见了一只雏鸟,它尚且稚嫩。// //甚至在第一次从巢中踏出时,因仰望无垠的天穹而恐惧。// //但我看见了,它终会拥有遨游其间的能力。// //但我看见了,它终其一生,都未真正迈入那片无垠。// //为什么?// @@@@ @@@@ @@@@ ------ +++ 第一个 “你,你是什么……额,什么人?” 对于一位从未接触过帷幕,前半生都在学校、图书馆和实验室往返的普通学者而言,眼前所见实在超出认知。所以不妨原谅他的失态、狼狈与言语里遏制不住的颤抖。 冷静,冷静付瑛,学者对自己说。然后他揉了揉太阳穴,深吸几口气咽下焦躁、不安和胸腔中翻涌的反胃感。强迫自己分析,至少回忆起目前情况。 首先,今天又为了几个实验参数在图书馆里泡了一整天,不过一天时间可不够解答自己的疑问,而冰冷的时间和末班车都不等人。于是又是这样,冷风夹杂着《友谊地久天长》的闭馆音乐,送付瑛回宿舍。 然后,自己正好好走在路上,想着要不要去便利店,随便填填肚子。突然,一阵晕眩感袭来,让生来晕车的可怜学者一下没站稳,两腿一软跪坐在地。有点像那次,没吃晕车药就坐车,还在市区里走走停停了三个小时。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头,但几近空空如也的胃袋让他吐都吐不出来,只能无意义地干呕。 在呕出一摊口水后,狼狈的学者这才终于有精力抬头观察四周,接着就几乎惊悚地发现,自己刚才明明在街道上,眨眼间却回家了?不不不,不是宿舍,是自己远在外省的老家。准确来说,是自己的卧室。为什么自己会一瞬之间回到这儿? 而自己桌前,还坐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与刚跪在地上狂呕一通而狼狈不已的付瑛不同,眼前这个不仅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就连穿着都分毫不差的“人”,神情很平静,甚至还以某种打量的眼光看着付瑛。 二人视线相交时,付瑛只感到更加诡异。 什么情况? 面对此情此景,常以镇定自诩的学者再怎么分析,也实在茫然不知所措。于是在对视许久后,付瑛才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你是什么……额,什么人?” 那“人”听到后,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疑问。而是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望向窗外,露出一个付瑛无比熟悉的表情——他自己的,面对谜题时的疑惑。然后指向窗户,以一种难以区分是提问还是自言自语的语气,说:“你进来的时候,和窗外的时间似乎不一样?” 时间不对?付瑛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这才注意到另一件刚才被忽视的异象。自己出图书馆时已入夜,此刻窗外的天色却蒙蒙发亮,像是太阳已经升起了片刻的清晨。好吧,虽然难以解释的异象又多了一件,但已经被突破的认知接受新事物还是很快的。这一新发现并没有让付瑛更震惊。 付瑛皱起眉,彻底从晕眩感中清醒过来的大脑开始思考。那“人”则在看向窗外后,不再打量付瑛。这给了付瑛仔细观察对方的机会,白衬衫灰大衣的素色搭配,方框眼镜和镜片后那认真思量的眼神。好吧,付瑛越观察越惊悚——眼前的存在……是对自己完美的复制,完美到在自己的认知里,没有办法能做到。虽然对克隆技术什么的不甚了解,但衣服上的几处褶皱和镜框上的斑驳,应该不是克隆能还原的? 付瑛想起镜子测试,不少动物在面对镜中的自己时,都因不能理解“自己”的存在而露出种种丑态,当下自己的模样是否与之有几分相似呢?眼前这个无比像自己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面无法解释的一切,第一个在学者脑海里出现,并立刻被排除的可能性便是梦。理由便是刚才的干呕,那反胃的晕眩,难以遏制的痛苦都太真实了,付瑛能以此肯定这绝不是梦。 那是?绑架?其实自己刚才一阵晕眩真的晕了一夜,刚刚才醒过来?也不对,看看自己手里一直紧攥的书,自己的意识绝对没断过片。而且为什么要绑到自己家来?又为什么会有眼前这个“存在”? “这都是……幻觉?”作为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学者没接触过任何能致幻的药物,但面对种种异象,这似乎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 那存在从窗边收回了视线,默默叹了口气,笑着挠了挠头,似乎比学者本人还感到尴尬,“额……没办法,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太害怕了,什么结论都得不出来。” “我……应该知道什么吗?”见到终于有所回应,付瑛也鼓起胆子与之对话,但依旧有些语无伦次,“我很确定,至少这不是梦。那……我正,你是……我在跟自己的幻觉对话?” “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幻觉,那我们的对话没有意义。”那存在耸了耸肩,“我说的一无所知是指——帷幕、异常、狱卒、焚书人……之类的。”连着蹦出的几个词,听得学者一愣一愣的。 啥?什么帷幕?什么异常?狱卒是谁?那什么……fēn shū rén又是?分书人?等会儿,这玩意好像连口音都和自己一模一样,那说的到底是fén shū rén还是fēng shùn ēn? “你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付瑛迷茫地摇头,“所以眼前这个地方,和我卧室一模一样的地方,还有和我一模一样的……您,都跟异常,还有狱卒什么的有关?” 在听到这个问题后,那人似乎觉得付瑛的这种说法过于不妥,挥着手比划了一下想解释什么,但最后还是以一个尴尬的笑收尾。“这……三言两语还真说不清。这样吧,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进去看看。” 他指了指卧室里的书柜,柜门应声自行打开。门后……当然是一排排的书,这是付瑛自己的书架,上面的书他都很熟悉。那本巨大无比的精装版《万物简史》,那本初二时为了装逼买回来结果根本看不懂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还有《汤姆索亚历险记》《十三层空间》《三体》《万莱斯辞典》等杂七杂八的小说,有些感兴趣的书被他快翻烂了,有些没意思的东西自然崭新如初。付瑛很确定,这就是自己的书架,如假包换。 但付瑛没听懂“进去”是什么意思,要自己钻进去反手把自己锁在书架间?那就算门框的大小够,书柜里的深度也不够啊。而且……好吧,付瑛试着换了个思路,在这个显然不正常……或者用对方的话说,在这个“异常”的地方,谁知道自己迈过书柜的门后会发生什么?于是在一阵思想斗争后,付瑛问出一个在三分钟前的自己看来一定很诡异的问题。 “请问……我进入书柜后会发生什么?” 对方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满意,带着某种赞许的神情点了点头,“这个书柜现在通往图书馆。里面藏书和读者都很多,你可以在里面了解一些情况。” 今天才在图书馆里泡了一天的学者,对这个认知之内的回答感到意料之外,下意识地追问——“哪座图书馆?” “我的图书馆……哦,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口里,图书馆的名字很多,但大家最常用的应该是——”那人顿了顿,又是一个学者闻所未闻的名词出口。 “被放逐者之图书馆。” 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个名字有点中二后,付瑛又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天哪我到底在说什么”的不可置信的扭曲语气,总结了一下目前的遭遇: “所以……这个地方其实不是我的卧室,而是某种……很‘异常’的地方?这个书柜也不是普通的书柜,只要我钻进去,就会被以某种方式转移……或者说传送到,你的那什么‘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然后我就可以看看藏书文献什么的,了解这……这‘异常’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对方那点头认可的神态,付瑛繁杂的心绪中最激荡的情感从惊恐转化为了迷惑——这都啥跟啥啊。面对足以冲击自己前半辈子科学认知的事实,学者的表情扭曲到自己都不知道是怒是笑。 “最后两……三个问题。”抓住最后一丝理性,付瑛问了几个最实际的问题,“第一,为什么是我?我刚才明明只是在回宿舍的路上而已,为什么突然到这儿来了?” “意外。你回家的路上有一个门径,你幸运地激活了它,所以就到这儿来了。” 好好好,“门径”,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概念,而对方看来也不打算作出进一步解释。 “第二,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变成我的样子?” “我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图书馆的主人,图书馆的意志,图书馆本身什么的,都差不多。”对方笑了笑,“图书馆当然是一个包容开放的地方,但我也不能什么人都往里放,至少那些对我、对藏书,对其它来客‘不包容’的人不行。所以得做个小调查,理解访客们的来意。而理解别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他站起身,展示了一下自己这副与付瑛别无二致的身体。 “莫过于——”话到半头,付瑛都有些震惊于自己居然跟上了对方的思路,“换位思考。” 话题至此,付瑛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如此恐惧还有一个原因:眼前这个存在,并不只是复制了自己的生理外貌和衣着……他在面对窗外时流露出的困惑,在和自己侃侃而谈时对话题信手拈来的自信,还有那微笑……仿佛,不,眼前这个存在真的自内而外地,像一面镜子一样洞悉了自己的一切。甚至在最开始,自己反而由于恐惧而过分扭曲,让镜子里的形象比自己都要更接近自己。 这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我通过您的背调了?”在意识到图书馆可能拥有怎样的能力后,付瑛的语气下意识地更加拘谨。虽然细想一下就明白,对方如果真有敌意,大概早就对自己做些什么了。 “当然。显然你对我谈不上什么敌意,那就没有不准你进去的理由。”图书馆如此回答,“不过,这应该不是你的第三个问题吧?” “不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虽然没有不准我进去的理由……那我进去的动机呢?我的意思是……我为什么要进去?如果我不想进你的图书馆,而是转身立马就走,会怎样?” 付瑛咽了一下口水。 “毕竟您看……这一切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莫名其妙吗?那确实。”图书馆对此持肯定态度,“想走当然可以,走卧室正门,你就会回到进来时的那条大街。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家睡一觉就把这事儿忘了,从此再不踏足图书馆,或者哪天反悔了再回来。都行,我无所谓。至于进图书馆的理由,这东西按理来讲不该我来给,所以……” 那存在思索片刻后露出了……付瑛这回认出来了,那是自己思考到某个“有意思”的想法时会露出的笑意。 “你可以自己进去找一个。一个理由,一个回答,一个解释,或者所有解释,对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所有疑问的解释。至于最后你找到的答案是什么,也都行,我无所谓。” 所有疑问的解释?具体是指? 这里是哪儿?某种幻觉?还是以某种超自然力量制造的异空间?自己真的遭遇了超自然事件吗?世上真的有“传送”“复制”之类的超自然力量?那世界上还有别的类似的力量、存在或知识吗?为什么大家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天哪这是什么奇幻小说的设定吗?还是这一切其实只是个骗局或整蛊节目?自己如果像个白痴一样试着往书柜钻,就会有一群人蹦出来对自己哈哈大笑?还有眼前这个人,它是图书馆的馆长之类的存在吗?它究竟是什么?易容大师?超能力者?外星人?超级AI?神?还是什么别的自己不理解的存在?它是怎么做到如此完美地镜像了自己?什么是“帷幕”?什么是“异常”?什么是“门径”?什么是“狱卒”?什么是“分书人”? 什么是“被放逐者之图书馆”? 这一切的回答都能在门后找到吗? 学者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再次躁动,他看了看书柜,里面就是那什么“被放逐者之图书馆”,走入那扇门自己可能得到的,是上面无数问题的答案;他又看了看距离不远的另一扇门,只要走进去,就可以回到熟悉的街道,去便利店买点宵夜,填饱肚子后回宿舍安稳地睡上一觉,忘掉上面一连串的疑问,忘掉自己目前不可思议的遭遇,忘掉……怎么可能忘得掉?如此震撼的事实?如此令人着迷的谜团?就在自己眼前? 于是,尽管没有受到邀请,尽管没有人指引,尽管相当狼狈,尽管连个理由都没有,尽管此时此刻他的牙关依然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之下不受控地打着战,但他还是选择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向书柜伸出手——只是出于好奇。 于是,年轻的学者第一次接触了无限。 ------ @@@@ @@@@ @@@@ //我看见鸟儿迈出了巢穴,而如我预料那般,它很有天赋。// //第一次迈出巢穴,鸟儿学会了用翅膀挣脱重力的束缚;第三次日升后,鸟儿学会了用尾翎在风中跳稚嫩的舞;第七次暮色时,鸟儿遇到了同行者,并决意相伴而行;在月色最浓郁那一夜,鸟儿在云层中飞行的姿态虽仍有瑕疵,但足以向世界昭示它的资质;于是在第一缕晨光升起后,鸟儿迫不及待地望向远方。// //但它尚不理解无垠的真正意义,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它直面无垠时,都不能将其辨别;它的羽翼也尚不够丰满,不足以对抗风雨。// //而当它的理解足够深刻时,当它的羽翼足够丰满时,便是……便是它落回地面的时刻。// //为什么?// @@@@ @@@@ @@@@ ------ +++ 第二个 快两年了,附瑛一直以为穿越门径会导致强烈晕眩是很正常,至少不稀奇的情况。直到在蛇之手里混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这种情况堪称罕见——甚至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只有自己一个孤例。 “门径应该只负责链接图书馆与他界,加上对来访者的来意进行甄别,理论上不应该造成这种程度的不适感……我们也不太清楚,可能阿瑛体质特殊,有点‘晕门径’吧。” 各种调查都只能得出类似结论,倒霉的奇术师也只好认栽。反正无论是作为蛇之手还是奇术师,被放逐者之图书馆对附瑛而言都意义重大,他不能更不愿因这点小问题放弃图书馆。不过缓解这种症状的尝试,一直都在进行。从保持意志的奇术到晕车药,都试过了,最后唯一有点用的东西,居然是塑料袋。 所以,尽管这次早就不是附瑛第一次敲响图书馆的门径,但蛇之手的奇术师还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迈入门径,从晕眩感中清醒后,他感觉自己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 这是什么情况? 迈入门径之后,抵达的居然不是图书馆,而是……自己还不是奇术师时,那个实验室? 不对。 附瑛很快镇定下来,大致扫了一圈周遭环境,很快确定这里大概率不是现实。办公桌上散乱排布的日志,被临时换下的时钟,还有被打翻在地,却无人打理的一杯水……这间实验室里所有的陈设,就连窗外略带阴云的天光,都在复刻那一天的情景。 自己第一次与狱卒正面对峙,决意加入蛇之手的那一天。 他默默靠近一台待机中的电脑,看了眼显示屏的时间。果然是那一天的下午三点十七分,如果自己对那一天的记忆没有出错,大概两个小时后,狱卒就会敲响实验室的门,然后企图把自己也拉入那维护帷幕,欺骗世界的事业。 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两个小时后”了,附瑛默默盯着显示器的时间好一会儿后,确定此处的时间是定格的。 “所以,这里是根据我那一天的记忆构筑的……口袋空间吗?还是直接扭曲了一部分现实?或者只是一个幻境?不管怎样,我都完全没有察觉到意识被侵入过,真是……厉害。”带着些许赞叹,奇术师拿起自己的施法书,攻击性的奇术已在心中默默瞄准好了那个目标。 那个在这被定格的时空里,除了自己之外唯一在活动的——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附瑛一时间只能如此描述。虽然在自己认识里,能如此完美复制他人的生物或奇术并不少,但眼前这个存在……给奇术师一种格外的不安感。 不过面对这指向自己的敌意,另一个自己并没有反应,而是坐在桌前,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翻阅实验日志。仔细端详了另一个自己紧锁的眉头后,附瑛意识到不安感出自何处——这似乎不是某种复制,而是完完全全就是自己。 虽然众多细节已经模糊,但附瑛绝不会忘记那一天自己的内心活动,忘不了自己在如何的纠结与挣扎之下,决意抛弃帷幕前的生活,投身于蛇之手。而附瑛能看出来——从那紧皱的眉头里,和浑身上下都停不下的小动作里——眼前这个自己,内心也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就在附瑛几乎要放下警惕,认为“另一个自己”也只是回忆的一部分,是这场景里的一个NPC时,对方却冷不丁发话了。 “所以,这就是你加入蛇之手的理由?” 这句话绝对不来自回忆。奇术师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对方,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对策。 首先,对方居然神通广大到能对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的门径动手脚,篡改门径的传送点,能力暂时难以估量。当然,也可能只是偷梁换柱之类的把戏。还有,对方显然有某种读取记忆的能力,那思想呢?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是否也被读心了?大概的方法是什么?附瑛想了想,Ku’Mog的读心咒?灵识法? 不管怎样,先多探一探对方来头。 “鄙人附瑛,应该不需要过多自我介绍吧。不知阁下是……?” 另一个自己似乎终于从激烈的内心挣扎中解放,叹了口气后合上了实验日志,转身看向自己。在对视的瞬间,附瑛产生了与镜子对视般的诡异感,因而再次确定,对方就是某种程度的自己。 “你先把武器放下……哎,算了不放也行。”对视片刻后,对方凝重的神情不自然地化成一声苦笑,一只手扶了扶眼镜,另一只手朝附瑛摆了摆,“先回答你的问题吧。此处,是审核访客来意,确定他们能否进图书馆的地方,而我就是负责审核的。这里的模样因人而异,你应该不难想到,为什么你的审核之地会是这里。” 虽然根本无法证实对方的说法,但一直警惕的蛇之手还是因这解释立刻放松警惕。大概他在心底里,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对图书馆的门径动手脚,而既然对方属于图书馆,那就没什么危险。 “原来如此……那好吧,尊敬的,额……‘审核者’?请问进入图书馆的审核,具体要做什么?”确认了没有危险,附瑛便起了些兴致,“把我的心挖出来和羽毛称重,织一根我的纺线看看有多纯净,或者翻一翻我家犄角旮旯的尘埃,看看灶神记了多少事?之类的?” “还挺有仪式感,不过不觉得麻烦吗。”另一个自己并没有对“审核者”这个称呼有什么表示,只是挑了挑眉调侃了一下附瑛的神话储备,“而且,怎么都是判别道德的神话,阿努比斯的天平决定人能不能上天堂,我的审核可没这么严。” “你就,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审核员四周看了看,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抽出一把椅子推给附瑛,“问几个问题就行了。” “……真的就是纯靠嘴问?”虽然但是,这过分朴素的审核方式有点超出预料,奇术师转念一想,总感觉哪里别扭,“等等,我能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审核者点了点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既然您,或者说图书馆能完美地复制我,还能如此准确地复现我记忆中的实验室。那肯定掌握了我的记忆和思想之类的吧?那为什么还要问我呢?我是不是狱卒的卧底,进图书馆的目的什么的,可以直接在我的记忆里找答案吧?” “确实如此,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这个问题似乎让审核者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似乎斟酌了很久的措辞后,方才回答:“……为了仪式感。” “……所以在您的观念里,变成对方的模样聊聊天,是和挖心称重差不多的事?”附瑛有些无言以对。行吧,既然图书馆的审核者好这口,那就陪他口腔体操好了,反正只是个过场,附瑛不觉得自己会被图书馆拒之门外。 顺着给出的椅子坐下,“那您问吧。” “刚才问过了,第一个问题:这就是你加入蛇之手的理由?” 附瑛沉默片刻,看着周遭曾经无比熟悉的环境,和因此牵出的无数回忆,不难理解审核者口中的“这就是”都在指代什么。 “当然了……不然还能是什么呢。”蛇之手的奇术师坚定地给出了回答,“因为这就是对的,世界上有魔法,有人类之外的智慧存在,这才是现实。狱卒和焚书人出于傲慢与迂腐,以自己的偏见为准,在脑海里构建出一套与现实世界不相称的‘正常世界观’,然后在发觉现实与想象不同时,居然反过来指责现实才是出错的那一方,以至于构建出‘异常’这个巨大的谎言,甚至不惜付出无数鲜血来维系它。帷幕让世界出于愚昧之中,而许多所谓的异常的危险,正是这种愚昧本身导致的。可那无数的牺牲,却反过来成了他们自欺欺人,继续维护帷幕的借口。世界不应该活在隐瞒与欺骗中……” 相同的观念,类似的话语,这位坚定的蛇之手成员对自己和他人说过无数遍,以至于出口成章滔滔不绝。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有点聊远了。想到自己在跟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的审核员慷慨激昂地扯这些话题,有点……不过审核员似乎没觉得这有什么,一直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看到附瑛突然顿住,没下文了,这才礼貌地问到,“回答完了?” “嗯……是。您肯定有办法鉴别我的真心,我刚才所说的一切绝无虚假。”附瑛认真地说。 审核员认可地点了点头,“光我一个人问确实不太好。这样吧,用问题换问题。在我的下一个问题前,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任何问题。” 既然有此机会,附瑛慎重地思索了一会儿,才问到:“图书馆会对来客进行审核,以此回绝狱卒和焚书人那类人,这是众所周知的。而具体的审核方法,尽管没人知道,但似乎大家都默认是某种更……更快捷的方法,而不是这样派个人一对一问话。审核方式为什么变了?还是说这只是某种抽样调查,刚好抽中我了?” “哦,其实我一直这样。”审核者挠了挠头,第无数次说出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其实每位进图书馆的访客,每次进入图书馆,都要来上这么一场对话。只是没人记得而已。” “每位?每次?完事了还给删除记忆?”这倒是没料到的回答,附瑛本来有些震惊,但马上联想到自己无数次进入过图书馆,那如今这副震惊的神态大概率也不是第一次了,便莫名有点想笑。 “额,每时每刻,图书馆会有多少访客尝试进入啊?千亿?万亿?更多?而图书馆也会……给所有访客来上这么一套。在门径与图书馆之间,根据访客的记忆捏造一个子空间,派个审核者,变成对方的样子,来一场或许深入灵魂但其实根本没必要的对话?就为了仪式感?” “又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回答终结了附瑛酝酿中的下文。行吧,为了仪式感,多花一点点举手之劳当然值得。 “那到您了。您的下一个问题是?” 就这样,用问题换问题。蛇之手与图书馆,用一次次疑问与回答进行着交流。 你认为知识的意义是什么?你认为世界是如何变成如今这样的?你认为“异常”这一概念为何会出现?你认为知识有解释一切的可能吗?你在学习奇术时怎么处理与旧认知的冲突?你如何看待蛇之手的某些行为?你对蛇之手的理念了解并支持多少?在一切结束之后,你想去哪儿…… 图书馆的无限究竟有多无限?第227份尘埃的第七执行人因何离世?焚风银的铸造过程的第三步如何完成?萨灵真的存在被驱使的可能吗?铜蛇为何被铸造者主动销毁?迷路蹊复制空间的原理与Ery理论有关吗?我的那个传送奇术简化方案有没有可行性?狱卒究竟篡改并编造了多少历史?历史的真相是什么…… 有些问题,由于图书馆的回答过于深奥晦涩,附瑛暂时无法理解;有些问题由于附瑛的阅历尚浅,暂时无法做出回答;但大部分的疑问都得到了回答,无论答案有无意义。 虽然对于一方而言,自己的记忆会被删除,此刻的交流不会留下什么,因而没有意义;虽然对于一方而言,彻底洞察一个小小的灵长类生物并不难,此刻的交流不会找到什么,因而没有意义;虽然双方都对这两点心知肚明,但此刻的疑问与回答仍在继续。 甚至于,在认识到“自己的记忆会被删除,所以此刻知道什么都无所谓后”,附瑛试探着问了几个更加……关于整个世界,宇宙,真理,时空的,更加深邃而隐秘的问题,却也都得到了在图书馆的认知下毫无保留的回答。 可惜的是,过于毫无保留。以至于涉及的很多概念与逻辑,作为一只年龄不过二十七岁,接触帷幕不足两年时间的灵长类生物,附瑛根本听不懂。但这种感觉还是让他发自内心地满足。那些本该消失在历史中的奇闻,还有藏于世界最深处的奥秘,知晓这一切的兴奋感,让他忍不住拿出笔记本,把这些事记录下来——当然,这也没有意义;当然,附瑛最后还是拿出了书与笔。 在这被定格的刹那里,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后,附瑛随身带的笔记本写满了,这才让他有些尴尬地意识到,自己问的是不是太多了。 “抱歉,我好像有点麻烦您了,”附瑛挠了挠头,表示了歉意,“您的审核早就完成了,对吧?” “当然,我最开始不是说了吗,判明你的来意不难,这主要是为了‘仪式感’。” “我的笔记本都被记完了,够有仪式感了吧。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太麻烦您了?” “当然不,知道吗,”图书馆用这句很擅长笑的身体,给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只要你乐意,永远这样下去都行,我无所谓。知识不会因为被分享而减少,因而人人都能拥有这份无限。” “暂时不了,身为蛇之手,鄙人还有使命要完成,”附瑛也回以一个微笑,“就像您刚才说的,一本书中的知识,不会因为分享而减少,除非将书锁起来,或者烧掉。” 话题至此,奇术师的眼神和笑意都犀利起来,“您知道的,有人真的在这么做。所以,为了真理,为了伟大的图书馆,蛇之手立誓戳破帷幕这个巨大的谎言。这便是我作为一名光荣的蛇之手,将会完成的使命。所以,我还有事要做,暂时不能迈上追求真正自由的旅程。” 意气风发而野心勃勃的发言。 但,图书馆却从一个意外的切入点,问了一个附瑛始料未及的问题。 “在人类的语言里,‘伟大’是一个有很强的正面感情色彩的词,你确定要用在这儿?” 附瑛愣住了,甚至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儿”是指哪儿。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额,图书馆是如此包容,接纳一切求知之人,它象征着最纯粹的对知识的渴望,当然配得上‘伟大’一词。与狭隘的狱卒和焚书人形成鲜明对比,而且图书馆同样也厌恶他们,不是么?甚至不允许这些人迈入图书馆。” 直到此时此刻,附瑛都还以为眼前的存在和图书馆里的“讲解员”“分类员”一样,是为图书馆工作的某种独立个体。事实上,如果他此刻问一句“审核者”的真实身份,图书馆也一定会如实回答,但他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这不只因为运气不好。 附瑛再次有点害怕自己的脸,因为‘审核者’对他笑了,一个自己居然都理解不了含义的笑。好在那深邃的笑意很快散去,‘审核者’指着实验室的门告诉附瑛,走出去就能进图书馆了。 于是,最后表达了一次谢意,附瑛转身离去。他只当自己想歪了,打消了不好的念头,对方毕竟是图书馆的人,对图书馆有一点点意见又如何呢? 在他看不到的背后,图书馆向他挥手。像是初次见面时的打招呼,像是分别时的告别。 ------ @@@@ @@@@ @@@@ //再后来,那鸟儿的羽翼在飞行中逐渐丰满,它所经历的也越来越多。// //它经历了暴雨中的雷鸣,也曾与猛禽在风中厮杀,感受过坠落于山河间的绝望,也见证了夹杂于云层的恶意……于是鸟儿学会如何将伤痕编成羽毛的纹路,如何用树枝与泥筑起坚固的巢穴,如何为离去的同胞竖起墓碑……它经历了很多,但都不足以阻挡它飞往更深更远的天穹。// //但我看到了,在最后,它还是落回了地面。// //为什么?// @@@@ @@@@ @@@@ ------ +++ 第三个 附瑛很久没有进过图书馆,也因此很久没有感受那晕眩了。不过这次久别重逢,明明晕眩感依旧折磨,但自己却没有从前那样失态。 睁开眼,这个地方有些熟悉,但绝对不是被放逐者之图书馆。同时,面前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正微笑着与自己对视。没打招呼,没有自我介绍,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回答了附瑛心中泛起的第一个问题。 “你这些年遭遇的多了,相比之下,这点小晕车不算什么。” 是的,非常多,所以相比之下,“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玩意”也不算什么。最起码的警惕不会丢失,但附瑛能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简单分析下情况,自己通过的绝对是图书馆的门径,而图书馆的门径没人能动手脚,但眼前的地方不是图书馆,而是…… 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环境后,附瑛认出了这里,然后……震惊、羞愧、理想破碎的崩溃、被戏耍的愤怒……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只剩下作为蛇之手久经险境的素质,让他继续保持着理性的思考。 这里是那座地狱,由自己亲手奉上的基石搭建的[https://scp-wiki-cn.wikidot.com/fuyinggoi4 地狱]。当然,考虑到自己也亲手炸了它,这里应该是根据记忆捏造的,某种幻境,或者子空间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是谁?目的是? 于是,一些对现状理性的分析,一些对记忆里“谁会这么做,谁能这么做”的整理,一些对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的理解与思考,再加一点点磨砺而出的敏锐直觉,附瑛在久别之后,对故人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就是……被放逐者之图书馆?” 对方点了点头,顺便摆个手势,示意对方站到自己身边来。 附瑛回应了邀请,站到对方身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追问:“能代表图书馆意志的存在,只有一个……所以,我应该称呼你为毒蛇,大蛇,衔花之蛇,或者说Nahash?之类的?抱歉,你这种神祇,名字实在太多。” “都行,我无所谓。”毒蛇用这具人类的身体,回给附瑛一个非常人类的微笑,“知道为什么会见到我吗?” “哟!”附瑛似乎被这问题整乐了,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怪笑,“像你这样了不起的存在,心思哪儿是鄙人这等凡夫俗子能揣测的。无数邪教的疯子、追求知识的狂人、还有盼着您降临地球,将世界从狱卒手里解放的人们,为了能见传说中图书馆的大蛇一面,什么破事都干得出来。” 回想起这些年来亲眼所见的不少“破事”,尤其是那几个亲手杀的,打着蛇之手旗号的疯子,附瑛脸上的笑意更难压制,说话都用力了不少,“那些家伙什么东西都敢献祭,什么蛇形的妖魔鬼怪都召出来了,就是不见得您的垂眸。而我今天进个图书馆,就能受您召见。我怎么能猜出您在想什么?总不能是身子痒了,要我这‘蛇之手’帮您挠挠?” 面对这显而易见的阴阳怪气,毒蛇并没有什么表示,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认真一点吧,以你如今的经历与知识,能给出回答。” 附瑛因这句话再次沉默下来,他不再朝向毒蛇,而是与祂并肩看着远方。在这不知何处的地方,天际的太阳被定格在地平线,永远不会落下。于是面对那不再刺目的夕阳,思考了不知多久,附瑛给出了回答。 “这是某种考验?测试?以确定我这样的人还能不能进图书馆。”在斟酌片刻后,附瑛又补充,“也可能,出于某种以人类的价值观和思维模式无法理解的动机,你想要找人聊聊天?” “差不多都对。”毒蛇对这次的回答表示了认可,“主要是审核。当然,出于一些你暂时没想到的动机,审核的方法是——用问题换问题,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你也可以问我,我们聊聊就好了。” “恐怕不对吧,”附瑛打断了毒蛇的话,“堂堂知识之神,用这么低效的方式?图书馆中能存下所有可能的书籍,能理解最深邃的真理,理解不了我一个小小的人类的所思所想?”说罢,附瑛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向毒蛇,或者说毒蛇正使用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 “你知晓我的身体构造,理解我作为个体在物质层面的一切,”他指了指这具身体; “你知晓我的故事与记忆,理解什么经历塑造着我,”他指了指这座地狱;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会想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脑。 毒蛇听到这番分析,也转过身来,与附瑛对视。 “确实。如果从比较功利的,信息交流的层面来讲,我们进行的对话没有意义。”附瑛的这这张脸真的很适合笑,似乎用笑就能承载所有情绪,这一回,笑意里是欣慰,“我只纠正一点,变成你的模样,并不是理解的结果,而是手段。想理解新观点与新知识,最好的手段,莫过于换个角度思考。” 毒蛇继续说到,“所以,我能理解你对我的不爽,以及……我相信,你自己也能想通答案。那么,换我来问你,为什么我要‘用问题换问题’?” 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仿佛心脏被挖出,放到了称上。这个直到两分钟前都一直藏在心里的小心思被挖出,附瑛却感到某种解脱,心里某根弦松了下来。 虽然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虽然理性的分析让他明白这只是无理取闹,虽然哪怕在心底里也从未承认。但如今面对这如同挖心称重般的结果,他终于可以坦然承认,自己对这座知识的殿堂,对毒蛇,很不爽。 这是祂给自己的答案,接下来,自己需要还一个答案。毒蛇显然在引导自己的思路,话题与答案有联系,于是顺着这条路,附瑛理清了思路。 “因为你是毒蛇。虽然此时此刻,你以我的模样进行着交流,但本质上你不是那种能真正理解……或者说拥有七情六欲,拥有三观的人格神。我们对‘意义’、‘存在’之类的概念理解不同。” “深红之王诞生于时代间的撕裂,血凝嚎是他的‘仪式’;Nälkä的信徒们信奉欲望是万物的尺度,对血肉之欲的崇拜是他们的‘仪式’;第五教会我不太了解,但他们的各种行动都离不开‘五’……或是花哨的法阵,或是特定的元素,由于权柄不同,超然之物们所需‘仪式’也各异……而你的‘仪式’,就是我们正一遍遍进行的,‘疑问与回答’,对吧?” 蛇之手的奇术师将目光投向远处,思绪却飘向了比目之所及还要更远更深邃的地方,嘴里的话语几近呢喃。若此时有第三者在场,一定分不出附瑛最后是否在自言自语。 “纯粹的好奇心与求知欲,收集与分享知识的渴望……图书馆,或者说你,毒蛇,Nahash,知识之神,衔花之蛇,就诞生于‘疑问与回答’中,这就是你的本质,对吧?所以我正在进行一场仪式,和施行着血凝嚎之法的红王信徒们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这场仪式不需要神神叨叨的咒语,复杂的阵法,严格的礼仪,昂贵的祭品。在你的权柄之下,‘疑问与回答’就是最神圣的。” “所以也不存在值不值得,因为这就是你存在的理由和目的,‘疑问与回答’就是意义本身。” “真是纯粹的求知欲……”最后,附瑛还是将远去的视线与思想都收了回来,一种巨大的情绪在他的话语里酝酿,可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除此,你什么都不是。” 所以,祂也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关心。哦不对,对于这样的存在,根本没有“关心”这个概念。 “我……曾经对你抱有一些幻想。伟大的图书馆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也知晓狱卒与焚书人的行径多么恶劣,为何不……试着惩戒他们呢?”附瑛回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好笑,“我居然在试图说服一瓶氰化物不要毒死人。” “可是,氰化物,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图书馆明显理解这个比喻的精髓,接过了话茬,学着附瑛的刚才的模样,展示了一点点幽默感,“你知道那些吞下你的人是如何在痛苦中挣扎的,你就不能……试着不要去抑制细胞色素氧化酶?不要去与线粒体中的铁离子结合?” 附瑛彻底被气笑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阴阳怪气到还不了嘴,这下理解某些组织,被自己天天变着花讽刺是什么心情了。这明明不是个人格神啊,为什么这么……哦对,瞧瞧对方此刻的样貌,是因为自己。 “总之放心,现在我算是理解了你是个什么玩意,”在笑够了之后,附瑛给出了回答。他伸出手,点了点对方,“所以我不会再抱什么蠢想法了。火烧死人不是因为残忍,水滋润万物也不出于仁慈,氰化物有剧毒可不代表它蔑视生命,而是……客观规律,它们不存在主观善恶,甚至谈不上有什么‘主观’。你也如此,‘纯粹的求知欲’,你就是求知欲本身。” “看到又有人能走到这一步,如此理解我,我很欣慰,”图书馆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补充倒,“哦,用你的话,更严谨地说:你的行为与思想直到这一步都遵守我作为客观规律的自身发展逻辑,因而我更天然地倾向为你提供帮助与引导以确保你继续在求知的道路上前行,若拟人化表达这一倾向,比较合适的表述是——我很欣慰。” “那么,下一个问题——为什么止步于此?面对触手可及的无限,你为何让你的求知欲沾染他物?”图书馆挥挥手,他们所站立的场景破碎,然后他们不再身处任何场景。 “为什么要违背你的初心呢?” 或者说,他们身处一切场景之中。 他看见了一切曾经被写出过的,已经被写出过的,和从未被写出过的书籍在面前翻涌,他看见图书馆那无垠的广袤深邃,他看见了何为真正的刹那与永恒,他看见门径后连接着无限的渊妙的诸界,无限的超脱于琐碎现实的奇闻轶事,他看见无限的知识满足着无限的求知者那无限的渴求。 他站立在这无限之中,毒蛇对他低声细语,“为什么呢?你也曾羡慕过他们,对吧?你也曾期待那样的生活,对吧?” “而直至此时此刻,你都有拥抱这无限的能力、资质与渴望——图书馆的大门依然为你敞开,你随时可以通过门径遨游于我的书海间,穿梭于超越想象的诸界,当一位自由的见证者,旅行家,学者。你知道的,如此选择的蛇之手并不少。为何要彳亍于那小小的天地,与狱卒在狭窄的方寸间争执不休?” 附瑛能从祂的细语里听出那诱惑,毒蛇正在引诱人类接触知识。显然,这不是祂第一次这么干了。 所以为什么呢? 担心图书馆的诚意?没必要,因为知识就是这样,只要不把书锁起来或者烧掉,不把人们脑海里的知识删除,知识不会因为分享而减少。正因此,图书馆拥有无限。 附瑛默默矗立在图书馆为他展示的,他曾经无比向往的无限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 “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他对自己那诚挚的,追求知识的初心说。 “因为我在面对曾向往的无限时……”他对这个疑问,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回头看了一眼。” 他站在无限的层面,回头看见了并不无限的一切,那狭窄方寸间的一切。他看见狱卒为了守护一个谎言,编织无数谎言,直到人们将本就存在于世上的事物视作异类;他看见有人从这谎言中受益,有人因这谎言受害,有人将这谎言视作信仰,为之流尽自己和他人的鲜血;他看见癫狂的人,幼稚的人,仇恨一切的人,不关心一切的人…… “然后,我走了回去,想着,处理好了再走也不迟。” 真的,他最初真以为就这么简单。在纯粹的知识面前,人类的这点小九九算得了什么?只要戳破了帷幕这个巨大的谎言,只要人类发现了世界的真相,只要将异常技术广泛地用于发展生产力,那还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何况还有我们蛇之手,一群由激进的无政府主义者、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者、业余的魔法爱好者、走投无路而被迫入伙的超能力者……组成的散兵游勇,可以引导人类呢! “然后,我深陷其中,被困住了。” 附瑛的天真是怎么被结束的?难说,这座地狱的贡献肯定不小。但更决定性的原因,是他在走入这有限后,见证,经历,参与,思考的一切。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困住了,被一位位同胞们离去的悲伤,被目标一个个实现的喜悦,被目睹一场场惨剧却无能为力的愤怒,被那些求救的人,被那些需要他的人。在无限中并不缺少的故事,就发生在耳边,眼前,轻轻一嗅,那血腥味无比明显。他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再无法从中抽身。 “不,你没被困住。”偏偏在这种时候,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图书馆接了话,“以你的能力,如果真想走,归因运动根本抓不回你吧?” “你……我……我用得着你来告诉我这个?!”这一回答终于激怒了向来冷静的奇术师,他憋红了脸,最后还是竭力压下了更粗俗的用语,“四川那边被狱卒盯上了,整个山区运输网危在旦夕,你叫我在这种时候,学那些人,抛下一切,跑到不知道哪个世界潇洒去?!” 言罢,气却一下消不了。蛇之手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告诫自己跟祂动感情毫无意义。至于毒蛇,依然云清风淡,祂为什么要问出这么冒犯的问题?测试?试探?嘲讽?逗乐?附瑛一下想不到解释,也懒得想。 “所以……” 所以附瑛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所以附瑛选择了归因运动。 最后,蛇之手对图书馆,以最虔诚的敬语,最真挚的心意,给出最亵渎的回答。 “除了求知者,我还有,不……蛇之手还有其他同样不可割舍的身份与使命,您可以为纯粹的求知欲,抛弃除此之外的一切,但我不会这么做。我会留在您口中那狭隘的天地里,即使那会让我的求知欲不再纯粹,沾染功利与立场;即使我眼见的一切,在无限之中不值一提;即使初心不再。” “您的无限里,没有我的答案。” 于是无限的场景破碎,只剩下虚无,蛇之手,和图书馆。 在虚无中,他们沉默对视。交流已失去意义,或者说从来没有过意义。附瑛这些年来的经历决定了他的立场,图书馆的诱惑动摇不了他;而对于图书馆而言,祂对“纯粹”的追求不可能动摇,就像入嘴的氰化物不可能不杀人。 好在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附瑛还记得,这场对话可不是为了辩赢神明,证明人类的伟大什么的。 “那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进图书馆吗?” 虽然归因运动主张将更多力量投入现实,但肯定也不至于排斥图书馆,排斥图书馆的是附瑛自己。虽然“晕门径”这事确实存在,但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借口。这次进入图书馆的动机,也过于不纯粹——出现了紧急情况,自己要立马从湖北赶到四川去。所以只能走图书馆里一条捷径。 从敲响门径起,附瑛就有点心虚,但经过这一通挖心称重后,也释然了。四川那边的事才最重要,如果图书馆拒接自己,赶紧另想办法。就是“一名蛇之手被图书馆拒绝”这事儿传出去比较麻烦,可能得…… “嗯……为什么不呢?只是借个道而已。”图书馆耸了耸肩,“才这种程度的动机不纯,无所谓。” “谢谢……”虽然从理性上明白这没有意义,自己在感谢一瓶被封装的氰化钾没有突然打破容器,冲进自己嘴里毒死自己,但附瑛还是轻轻回应了祂。 然后,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图书馆再次挥手,虚无中出现了一扇门,于是附瑛毫不犹豫地走向了自己的答案。 “再见。”蛇之手说。 “再见。”图书馆朝他轻轻挥手。 ------ @@@@ @@@@ @@@@ //因为它回头看了一眼。// //风暴与雷鸣都不能阻挡鸟儿,但它还是落回了地面,因为它回头看了一眼。// //无限之中,这回答并不特别。我听过,说过,见过无数疑问与回答。相比之下,有无数个更卑劣的回答,无数个更高尚的回答,无数人更犹疑不定,也有同样多的人更坚定不疑。但,这是鸟儿自己的疑问,也是它自己找到的答案,这就够了。// //我不会祝福这只鸟儿。// //毕竟,它也不需要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