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的灰色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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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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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dule rate]] [[/>]] [[size 115%]] 毫不夸张地说,我是一个几乎不能画画的人。在基金会初级中学美术结业考试中,我连「对着参考图画立方体」这种简直堪称照猫画虎的事也无法顺利完成。这么多年来我在这方面的唯一成果,只有数以万计以圆圈头部、直线四肢构成的火柴人罢了。 扇却是一个在此方面颇有天赋的人。即便没有经过任何系统训练——连最基本的结构素描也未曾学过——依然能自如地画出心中所想的事物。每周有三节「基金会史」,这时大家往往都在长而无物的课程中昏昏欲睡;唯有她聚精会神地、旁若无人地画着。当下课铃响起时,许许多多形态漂亮、色彩明丽的画作,就会不期而遇地出现在她的教材角落与草稿纸上。 大概是因为神明不愿世上有那么多才华横溢的人,扇少有体会到所谓「幸福」。她在年幼时一次事故中受到异常影响,而患上了某种从未被记载在医典中的后遗症。她的心脏供血能力远低于正常水平,使她几乎无法进行稍有强度的活动。夏日的体育课上,大多人都三五成群地欢笑玩乐着,她却只能坐在树荫下,看着眼前的景象沉默不语。就连每年冬天初雪的日子,她也无缘雪中才有的种种喜悦,我想,她只能一个人坐在窗前,面对无边的白色世界发呆吧。扇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封闭者,不过也从不主动和她人来往;就算有人主动找上她,她同样相当没有热情。 「她人还不错。就是性格有点怪。」 同班的女生这样说。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认定扇就是有这样孤僻怪异的个性,不约而同地与她维持一定的距离。 大家都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吧。 这样看来,对扇耿耿于怀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在乎她。 是因为难以融入集体的我,只能与同样不被接纳的她抱团取暖吗?是为了满足自己伪善的欲望吗?还是说,打心底认为无法与人正常来往的自己,只能在受过伤害而内心封闭、充满不安和警惕的她身上找到优越感呢?我想,无论哪种动机都是相当可耻的吧。 我们所渡过的高中三年中,我慢慢发现,同情一个人是非常简单的事,但将心比心绝对不是。不知是不是受上述动机的影响,我时常能感受到我们的心灵依然遥远。 端午节那天,我看到学校食堂正在卖特供的小粽子,十分精巧可爱。于是我突发奇想买了好几个、穿成一串,回到教室后做出「当当!」的样子和她分享。她愣了半秒,随即将眼神扭到一边,支支吾吾地出言拒绝了我。 那个瞬间。就在那个瞬间,我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我继续挤出笑容,边假装快乐、有一句没一句地分享着自己的见闻。可我能察觉到我内心的伤口已是血流不止。 我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我尽可能地感同身受,尽可能地理解她因自身际遇而与众不同的想法;已经尽力了、做不到更好了。什么都做不到的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我绝不能抱着亏欠之心与她相处。我希望自己能这样想。 一年春天,学校组织我们去临近的基金会设施参观。见识各种各样奇怪的器械后,我们被安排到大楼旁的草地上自由活动。几座废弃的水塔下,各式各样的花树尽情开放,明亮灿烂的色调让掉漆的水塔都显出了几分生机。同龄人大多欢声笑语地游玩,或者摆出pose合影,扇却只能和我坐在最大的一棵树下,拿着笔记本写写画画。扇画的是花朵——不知不觉间就画了好多。虽然用的是铅笔,却像能透过灰色看到花朵的颜色一样。 「据说,在建设供水系统时,原本在这里的花林被全部铲除了。」我漫无边际地讲到「不过后来填平地面后,这里竟然奇迹般地长出了各种各样的花。很神奇吧?」 「嗯……植物确实很厉害呢。」 「扇也很厉害呢。你画得真好。」 「怎么可能。相比那些有机会学美术的人,这些连入门都不算吧。」 「别这样说嘛!我很少见到你这样的画画天才。」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扇好像想说出什么,又停了下来,「……不管怎样,你能这样说,我该谢谢你才是。」 「啊……也谢谢你谢谢我!」 谢谢你。在我的心中,这句话就像水果糖般,静静地散发着温润的甜味。 「桐。你说,我们还有多少次在春天相见的机会呢?」 「啊……或许还有很多次吧。」突然间的切换话题让我有些接不住,我才发现这个回答严重不妥,于是又换了个俗套的说法,「今天。至少在今天,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很美丽的景色。我想,无论未来的春天再美丽,它们的意义与今天都是不同的吧。」 「在记忆中永远独一无二。记忆……吗。」 扇没有继续回答,她抬头仰望。无数粉色和白色的花瓣在她头顶上纷纷起舞,有些飘落到了她的头发上和脸上。春季下午温润的阳光中,我看到她略显深色的瞳孔正微微闪烁。 在这孤独的十多年间,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她的内心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但我能在她的一言一行中,窥见她内心沉重灰暗的部分;这时,我总希望能为那里添上哪怕一点点彩色……哪怕出于可耻的伪善动机也无所谓。我不能因为保全自己无缺形象是自私理由,而放弃帮助深陷绝望中的扇。 毕业后扇因为身体原因,被安排到站点档案部门图书科做整理员——实际上几乎是类似图书管理员的闲职。某天下班去看望她时,我偶然间发现她正一个人整理书架高处的几本书。她站在不算高的梯子上,用右手取下书柜顶上的书,再放到左手上;可能是因为动作带来的握力差,她的左手已经摇摇欲坠、无法拿稳书了。我于是悄悄走过去,顺手帮她托住了左手的书。她低下头看向我,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大概没料到我会正好在此时此刻出现。我接过书放在推车上,看着她从梯子上慢慢地下来。 正当我转身整理推车上的书时,我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贴上了我的后背;下个瞬间,我才发现扇从后面抱住了我。她的脸紧贴着我的后颈,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感受到有像是泪水的东西流淌下来。她就这样静静地抱了我很久。从这里可以看到图书馆玻璃幕墙外的天空,那里像是流动着熔铁般、被落日染上了耀眼的琉璃色。 落日真的很漂亮呢。我想。 灰调降临人间则是几年后的事了。那时候全基金会上下弥漫着紧张氛围,大大小小的部门都做了各种应对危机场景的演习。幸而人类社会仅仅在短暂的停顿后就继续向前:社会正常转动,奥运会按期进行,甚至连远方土地上的战争也照打不误。总之,令帷幕后组织们神经紧张的灰调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就在灰调来临的第二年,春花开得正盛的时节将要来时,她还是不得不住进了站点医院。因为对发病机理一无所知的,即使拥有更先进技术的基金会也几乎束手无策。每天的工作结束后我都去看望扇。她越来越不爱说话,我就自作主张地在她身边读我喜欢的小说。扇从来不擅长表达「喜欢」,所以只要她不表现出「讨厌」,我就继续念下去。直到医生打来电话下达病危通知,这样自欺欺人的行为总共持续了两周多的时间。我没想到「死亡」的预演这么快就变为了现实,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很快,春天已经结束了。五月的第二十五天,我念完故事,站起身准备离去、刚要收起床头柜上的提包时,她忽然拉住我的手。她布满淤青的手上还插着针头,我心中感到一阵绞痛。 「桐。」 她叫了我的名字。 「桐。为什么世界会失去颜色呢?明明天空、大海和森林,还有群山,还有数不完的花,都有那么鲜艳的颜色。但是,世界却丢弃了这些鲜艳的色彩。为什么呢?」 「……嗯?我、我也不知道……」 「桐。谢谢你送给我的梦。不过我很清楚,无论因为梦的美丽、还是因为未全的缺憾,而沉溺于梦中,梦终究只是梦而已;和箱中的猫不一样,打开梦的箱盖之前,『梦』的结局就已经被确定了——那就是『醒来』。有一天,我会理所当然地,从你送给我的梦中,醒来。桐,今后你彩色的梦也会不复存在,世界的颜色变得越来越灰暗了。自然而然地,一旦发现这个梦已经结束,你也会从梦中醒来。但即使在没有梦的晚上,也请永远不要忘掉『梦』曾经存在过、切切实实地存在过。请你不要忘记……好吗?」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让我记住什么?我觉得我此时不该再提出疑问,于是我给出了肯定回答。 「……我能的。一定能的。」 「可以……向我发誓吗?」 「好。我发誓。」 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她还从没有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 已是初夏的五月末,盛开的花多被茂密的满树绿叶所替代。几周前绽放得那样灿烂的晚樱如今连一片花瓣也找不到,唯有旧水塔边的几树栀子花还在不知初夏暴雨将临般纵情欢笑着。我在旧水塔下铺满落花的小径间、在灰白色的花束下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已是黑夜。 我思考着关于「轮回」的事。高中老师曾经讲到,在自然界永恒的循环中,逝去的生命终将在分解者的作用下、化为土地中的无机质料。将来的某日,它们将重新融入新的生命。如果明天的暴风雨如期到来,或许会将盛开的花尽数打落吧;不过花瓣落入泥土后,在明年今日,花依然会如旧绽放;于是一个个春天就像河水般不停奔流、前去后来,就像从未真正流去。 当然,这一切对于如蚍蜉般渺小、朝生暮死的我而言毫无意义。就算离去的人们最终踏上新的旅程,那他们也会很快在顷刻间就走得太远太远,而永远无法再度与我相遇。这样的念头,大概也只能供我聊以自慰吧。 曾经,我也思考过关于「梦」的事。「梦」的存在就暗示着相与之相反的「现实」的存在;就意味着「醒来」的那一天终将到来。残酷的铁律在词语的本义上就被确定了,是用何种理由也无法更改的。 有些人一梦醒来后,失去了坚持一生的喜好。 有些人一梦醒来后,失去了重要的人。 而就在几年前,所有人一梦醒来后,都失去了能被称之为「明艳」的色彩。 ——幸运的是、万幸的是,与每夜留下的梦不同,我们在还能够留下关于这些事的「回忆」。 于是我们能面对曾经醉心于热爱的自己,感叹「人生中真是不虚此行」。 于是我们能记住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让他们活着的意义在肉体毁灭后也能继续存在。 于是我们也能切切实实地知道,我们眼前所见的世界曾经明亮过。 回忆就是这样。回忆自有其力量和重量,它足以推动我们在梦醒来后,还能抱持着梦的残片继续呼吸。 所以,我不能忘记。 所以,即使在色彩流逝的世界里,我也要尽力抓住那缕细若游丝的,关于她笑容与泪水的梦的痕迹、关于那个彩色的梦的痕迹。 这是我最后能做到的事。 也正是因此,她绘满彩色花束的笔记本今天依旧放在我的书架上,与那些令我为之心折的不朽文学作品一起、在台灯的灰白光芒下静静地陈列着。 [[/si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