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拉克海上的西比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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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日早晨棕黄色的雾下//，我来到那笼子初次形成的时刻。

我走进疗养院敞开的胸腔中，谁也没有拦我。这时刻将会醒得很快，但毕竟刚刚醒来，不会排斥我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老梦境。

她就在那儿，一张整洁的床上，身躯已经萎缩，方便地拘禁住永恒如沙的精神。我的手上还保留着她喷吐睿智的言辞和双眼闪烁的感觉，许多罪恶的形象都不能洗去它们。那枯萎的笼子转过来，张嘴说：“//我要死。//”

“你不要，女士。我在无穷个浮标上跳跃了一千次，为了让你不要死，女士。你注定要拥有的岁月是一片汪洋，还没人说得清它的边界在哪里。而我是个泡沫，寿数有限，抛却线性的生活，随机地飘上你的海面，晒一晒太阳。我带了你的藜麦面包，请你吃一点，忘记要死的事吧。”

我小心把面包掰成小块，喂到她嘴边。碎屑落在地毯上，使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还给你带了一个象牙瓶。许多次跳跃以前，我和你在一间港口餐馆吃饭。餐馆由集装箱改建，招牌被晒得褪色，还有摔在地上形成的刮痕。我们吃了一些海鲜和通心粉，尽管就在水边，那鱼肉仍然有半腐烂的怪味儿。我要伸手去拿香料瓶时，发现桌布是黑白格纹。好吧，这下你要向我提起一局快棋的挑战了！象牙瓶归你，五彩的玻璃瓶归我。一个瓶子可以既是国王，又是骑士、兵卒，就像我以无数身份来到你身边，有时是特洛伊的幸存者，有时是搭起火刑薪架的苦役，有时只负责帮你推一推轮椅。//在开盖的象牙瓶和五彩玻璃瓶里//，躺着狮子的鬃毛、虞美人花瓣、涸河底的一撮泥沙。那一天你很高兴，因为半腐的鱼肉给了你破案必需的线索，于是让我赢下棋局。我也很高兴，找店家买下这个象牙瓶，它是我的王后与主教。它在我混沌的梦中慢慢变旧了，几乎跟你现在一样老。我往里头放了蜂蜜，据说蜂蜜是不会腐坏的，我把它留给你，女士。”

她的眼睛一次也没眨动，用那层白翳凝视着我。于是我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好好保存了它。以后，//这里将没有水只有岩石//。我们脚下是一层薄薄的地壳，在地壳下面，无数滚烫致密的熔岩正在旋转，旋转不停。我们头顶是新的恒星，像一颗永不熄灭的迪斯科灯球，//只有一片阴影在这红色的岩石下//。四下再也无人，人们驾驶巨船，驶过红沙的巨浪，逃走了，逃往静寂不变之城。那时你坐在轮椅上，盯着瓶中的蜂蜜，如同看着封藏历史的琥珀。我会问你：你已经实现愿望了吗？”

“我没有。”

“你没有。此刻没有，再往后也没有。‘史上最强’不是一个形容程度深浅的词，它只形容时间跨度。但我们可以积极思考，像你曾经教我的那样。时间站在你这边，你拥有所有的时间，迟早有一天，你会成为史上最强的侦探。永恒的未来时，就是已经过去。永不熄灭，就是已经熄灭。”

“无限的岁月，永不死去，就是……”

“别那么说，女士，我来是为了让你不要死。请告诉我，这面包的味道仍然好么？”

“仍然好。我曾吃过它多少次，未来还要吃它很多次。”

“正是如此。我在过去某个特定的日子，在某个特定的店铺买它，以此供给你的海洋。它必不会穷尽，因我是一段窃来的梦境，梦中拿走的，醒时定要交还。”

“梦中飨足的，醒时饥肠辘辘。”

“是的，是的，女士。这时刻要醒了，而你却可睡去，离开这牢笼。”

//在冬日正午的棕黄色雾下//，我走进港口的餐馆，买了一袋面包。

这个时刻总是善待我，我也该多少回报它的善意，留得再久一些。沿着海岸漫步，我认出几桩未来的罪案：集装箱里闷死在昂贵珠宝间的偷渡者，藏毒的椰子，帮派冲突的受害者被挂在工会办公室的门前，搁浅的尸体，观景走廊长椅上的自焚者。

她坐在那冰凉且生锈的金属椅子上，吹出一连串灰暗的泡泡，我认出来了。

“喏，藜麦面包，吃点吧。一块面包，换你一个故事。”

她看了看我，比八维空间更复杂精确的头脑一定向她揭示了我的真相。港口，海边，提示如此明显，我竟然这一次才发现。

“我是个侦探，神庙雇我追回他们被偷窃的神谕。我成功了，得到了一个愿望作为回报。我说，我要无数的岁月，只要我手上还沾有沙尘，就有沙尘数量的岁月，然后我就能拥有最敏锐的智慧、最丰富的经验和最渊博的学识，成为史上最强的侦探。握住我的手。”她用沾着海沙、面包渣和滑腻的肥皂水的手抓着我，“可我忘了说，只要青春岁月！”

在她浩瀚汪洋的边缘，我感到自己被暗流渐渐推上海岸。

“那神谕是什么？”

“[[span class="ruby"]]认识你自己[[span class="rt"]]Σεαυτον ισθι[[/span]][[/span]]。”

现在我想到五彩玻璃瓶和肥皂泡上的倒影，想到她佝偻疲惫的老态，在她眼表的白翳上，我伏在她的手边，说出我的真相。

“只要青春岁月，没问题，女士。在世界空空荡荡、荒无一人的时刻，我会想起今天的你。在衰退击倒你的时刻，我会想起跟我谈笑、跟我用香料瓶下一局象棋的你。这就是我的梦：打捞你的青春、你的食粮，让我短暂的存在融入你的永恒。”

她沉默不言，用沾着海沙、无尽的海沙的手抓紧我，分享给我所有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