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与镜子
2025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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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dule rate]] [[/>]] 在历史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曾有过一位名叫奥雷留斯的国王。 他成为国王,纯属一场命运的恶作剧,如同神祇在厌倦时随手写就的、毫无逻辑的戏剧一样。他的兄长,那位仿佛生来就为佩戴王冠的君主,拥有太阳般耀眼的金发和号令雄狮的气魄。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天生的王者,众望所归的继承人,竟然在狩猎的过程中失足从马上跌落而亡。于是,王冠,这件由黄金和责任铸成的华丽刑具,便戏剧性地、近乎荒谬地落到了奥雷留斯——一个终日只与旧书、墨水和沉默为伴的次子头上。 奥雷留斯未渴望过权力,正如幽谷里的蕨类从不向往灿烂的日光。他的世界是由羊皮纸的触感、旧墨的芬芳和思想在寂静中回响的声音构成的。因此,当他被迫坐上那张冰冷、宽大而坚硬的黄金王座时,他成了一个被困在在自己宫殿里的幽灵。 在他加冕的初期,宫殿中的无数镜子是他无声的刑场。他从未渴望过权力,因此,当他被迫穿上绣着金线的沉重朝服时,镜中的那个陌生人——那个顶着他面容的“国王”——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作呕。他看见自己的肩膀在华服下显得如此单薄,看见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与这顶王冠格格不入的、书卷气的怯懦。他是一个被推上舞台的蹩脚演员,而镜子,就是台下最苛刻的观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软弱无能。 然而,权力这幅毒药,又有谁能够抵挡它的诱惑呢?起初,他只是在模仿兄长的姿态,战战兢兢地颁布法令。但几次意外的成功——一场恰逢其时的豪雨浇灭了南方的旱灾;一次边境上的小规模冲突因敌方内讧而意外获胜,这些被吟游诗人传唱为英明神武的功绩——让他开始品尝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滋味。朝臣们,那些阿谀奉承的政治生物,很快便将他犹豫解读为深思熟虑,将他的沉默奉为高深莫测。他们开始吹捧国王,称赞他的伟大与远见,尽管他本人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谎言重复千遍,便会成为信条。奥雷留斯开始沉醉于那些由他人欲望和敬畏构成的、温暖的附和与称赞中。他逐渐相信,或许他并非是偶然被推上王座的,而是被一种更崇高的力量所选中。那个曾经在书斋里瑟瑟发抖的灵魂,开始被一种滚烫的、名为野心的欲望所包裹。 正是从此刻起,国王对于镜子的憎恨开始了。大臣们很快便发现这并非某种帝王心术,而是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国王的命令被一丝不苟地执行。工匠们用天鹅绒包裹着铁锤,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将那些曾映照过几代王后绝世容颜的威尼斯水晶镜,以及少女们藏在袖中、尚有余温的小巧铜镜,尽数化为齑粉。宫殿的地板被铺上了厚重的、不会反光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行走在凝固的梦境里;餐桌上所有闪闪发光的金银器皿,全被换成了朴素的陶器和色泽暗沉的白镴。整个王宫,变成了一个被剥夺了倒影的洞穴,而国王就是栖息其中的野兽。 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样,国王并非容貌丑陋。恰恰相反,他有一张被学者式的苍白所美化的、相当俊秀的脸,带着一种忧郁而古典的气质。他憎恨镜子,只是是因为镜子毫不留情地向他展示了真实的自己。在他加冕后的第一个清晨,当他路过走廊,不经意地一瞥,他在一面巨大的银镜中看到了“他”。那个“他”身着华服,身形挺拔,脸上带着一种奥雷留斯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属于统治者的威严。镜中的人不是奥雷留斯,而是一个完美的陌生人,一个由血统、责任和千万人的期望所共同铸就的冰冷符号。但是奥雷留斯知道,这只是虚假的外壳,透过镜中自己的双眸,他看到了自己,真实的自己:软弱、愚笨、懒惰...。 他尖叫着逃开了。 自此之后,每当他不慎瞥见自己的倒影,无论是在一柄卫兵佩剑的剑鞘上,或是一杯未曾泛起涟漪的红酒中,他看到的都不是自己。他看到的,是一个头戴王冠的陌生人,嘴角挂着他学不会的、那种混合着仁慈与傲慢的微笑。镜子里的那个人,在无声地审判着他,嘲笑着他内心的懦弱与无能。他害怕那个倒影,如同一个人害怕自己的谎言,害怕那个谎言在某天会被戳穿,反过来将自己吞噬。 于是,奥雷留斯活在一个人为制造的、没有倒影的世界里。他从不直视朝臣的双眼,因为人的瞳孔是最小、却也最真实的镜子,能映出他狼狈的伪装。他总是低着头,审阅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堆积如山的文书。他用无尽的、枯燥的公务来填满时间的每一道缝隙,只为忘记自己是谁,也忘记自己应该扮演谁。他成了一个公正但没有温度的国王,他的判决永远基于法典而非怜悯,他的恩赏永远源于计算而非情感。他像一个精密的机器,管理着王国,却与王国毫无关系。 然而,命运的随意性,既能将一个人推上王座,也能将他拉下深渊。权力是如此地令人着迷,以至于令人如飞蛾扑火般为之前仆后继。 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像野火一样席卷了整个王国。叛军的理由无比荒诞,他们声称是奥雷留斯为了王位而谋害了他的兄长,如今他们要扶持兄长的子嗣上位。事实证明,对于政治而言,真相并不重要。猜疑像病毒一样在王国上下传播开来,那些曾在他脚下卑躬屈膝的贵族,如今却成了最激进的讨伐者。战争的混乱中,国王的军队节节败退。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宫殿被攻破,奥雷留斯在少数侍卫的掩护下,像个真正的窃贼一样,从他从未熟悉过的宫殿后门逃了出去。 他丢失王位的过程,与他得到它时一样,充满了意外和被动。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悲伤,只有一种长久以来的疲惫,仿佛一场演了太久的、令人精疲力竭的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他成了流浪者,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自己曾经的国土上。饥饿与干渴成了他最忠实的伴侣,折磨着他,却也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活着。他第一次感觉到粗糙的雨水打在脸上的刺痛,第一次尝到混合着泥土气息的泉水,第一次在没有天鹅绒的土地上睡去。一日黄昏,当落日将天空烧成一片悲壮的紫红色时,他踉跄地走到一条小河边,跪下来,双手捧起清冽的河水。 就在他低头饮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 水面平静无波,像一块未经打磨的、浑然天成的镜子。水中映出了一张脸。那张脸既不丑陋,也不美丽。没有王冠的压迫,没有朝臣的注视,没有责任的重压。那只是一张属于凡人的脸,苍白、疲惫,沾着尘土,嘴唇因为干渴而微微开裂,但那双眼睛,那双他从未敢在镜中直视的眼睛,此刻却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怔怔地看着,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倒影。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触碰水中的影像,涟漪荡开,面容破碎,但当水平静下来,那张脸又重新聚合。 这才是奥雷留斯。不是王子,不是国王,不是父亲的儿子,不是兄长的幼弟,只是一个人。 一个会饥饿,会干渴,会疲惫,会害怕,会死亡的凡人。 他失去了整个王国,失去了所有财富与尊荣,却在这一捧水中,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自己。 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入水中,将那个他刚刚寻回的倒影,轻轻地、温柔地打碎了。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种迟来的、悲哀而甜蜜的自由。他曾砸碎了宫殿里所有的镜子,以逃避一个国王的幻影。而此刻,他却在一个无名的水洼里,用一滴眼泪,为自己凡人的灵魂,举行了一场无声的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