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恩堡和图书馆潜者
2025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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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3年11月,麦卡恩堡城外五千米处,72号高速公路。
天空还没有完全放晴,来自行星之外的天光穿过铁灰色的晨雾,给大地染上水泥砂浆般的苍白色彩。在失去活力的枯草与落尽树叶的树林之间,一条灰黄相间的破碎细线穿过原野,上面还有许多苍白的人影在挪动。
那原本是由青铜和柏油浇筑的高速公路。自十四年前那个昏暗的日子之后,这条道路已然被战火切分得支离破碎。
你拄着一支拐杖,在支离破碎的铍青铜和柏油的混合物上一瘸一拐地行走,由于整个月的超负荷工作,双腿传来剧烈而难以忍受的酸痛。
“就快到了,麦卡恩堡。”你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快到家了。”
遥望远方,麦卡恩堡的轮廓隐没在十一月早晨的晨雾中,看上去就好像一切发生之前那一样。
麦卡恩堡,锻锤与青铜之城,蒸汽与发条之都,世界第三大城,整个图拉行省的心脏,破碎神教会之骄傲。
那里有高耸入云的金属尖塔,交替相接的桁架赞颂机神为人类带来的智慧与逻辑之光;鳞次栉比的工厂建筑向天空喷吐煤烟,为整座城市披上铁灰色的面纱;电气灯让这座城市不必区分白昼与夜晚,因为触手可及的光明会把它的每个角落照亮;那些电车和步行机满载着人员和货物通过它由青铜装饰的堂皇街道……
“咔嚓,轰!”
如同一阵紧急的雷暴,路旁一声炸响轰然砸在你耳旁,你下意识冲向路上的残骸,飞扑、卧倒、藏好,向随便某个神祈祷别让你不明不白死在这种地方。
一秒、两秒、三秒。
中弹的无力感没有向你袭来,爆炸的声音也没有再响,你费力辨别,觉得这声炸响并不来自于军人或土匪(事到如今这两者也没啥差别)手里的枪。
用拐杖顶起帽子试探,果然是听不见枪响。
也许是某个没走在大道上的倒霉蛋踩了地雷,看样子决计活不成了。
按道理只要走这些相对重要的道路就能安全一些,但各路检查站收的过路税可不是谁都出得起——总有人不得不靠不走寻常路来绕开高昂的赋税和那些匪徒一样的士兵,接着就碰上真的土匪、没拆掉的地雷或者野兽之类的鬼东西。
十多年来你见多了有人这样死掉。
一边暗自庆幸着好歹还交得起过路费,一边扶着那台被你用作掩体,早已烧成焦黑的金属块的步行机站起来,你迈开腿,沿着这条破碎之路向麦卡恩堡进发。
在行走中你如同在冥想,脑海中什么也没有,只是迈步,左脚,右脚,左脚。
排队的人群堵在你面前,强行停下了你机械般迈动的步伐,“72号高速路,麦卡恩堡段道路检查站。”你默念着面前粗糙告示牌上写的两行字,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仰起头把随身水壶里最后一点水喝干。
这地方你再熟悉不过了,从这里再往前走,就是72号高速路接驳麦卡恩堡的匝道,拐过那条平整的和缓弯路,就会走上市区外环线,那是一条能让十二台步行机六台一组相向而行的宽阔大道,坐落在几层楼高的桥梁上,环抱整座麦卡恩堡。
这座大道的两旁遍布着烟囱林立的工厂与工人区的低矮红砖房,无论昼夜都灯火通明,工厂里汽笛和机械运转的嘈杂声永不止息。
人潮一点点前进,你终于踏上了那条匝道。在转过带屏蔽墙的匝道的那一时间你突然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仿佛身体里某个部分正在不理智的期待着什么——然后这点期待迅速烟消云散。
你看不见原本的高速路收费站和逐渐架高汇入外环线的路桥,面前所见只有一片奇怪的建筑——成排的沙袋墙中点缀着上着蓝漆的金属房,所谓的道路检查站就这样粗暴地横亘在青铜与柏油铺设的道路上,几乎从正面完全占据你的视野。他们放下红白相间的长短道闸,把原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道路切分出更多车道,中间让步行机和轮车出入,两侧则让行人排成一行,一个个接受检查。
在供行人出入的道口,靠着四轮载具站立的士兵身穿绿的扎眼的衣裳,怀抱装镰刀状弹匣的步枪,趾高气昂地命令出入百姓接受检查。当他们粗暴的把一个人全身上下摸上一圈之后,就从一本像是登记簿的东西上撕下一张纸来,塞进受检者手中,示意到一旁成片的蓝色长方体建筑里受进一步检查。
当一个浑身冒着酒气的军官和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士兵站在你的面前时,还不等那人开口,你就摸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块两根指节长的金条,隐秘而迅速的塞进了军官的手中。
“行行好,放我过去吧,我是个知识潜者,十四年前就住在这里,我的证……”
那个军官把金条连同你嘴里半句没说出口的哀求话推挡回去,粗暴的把那张纸塞进你的手里——从头到尾几乎看都没看你一眼。
好吧,这丘八的态度还算和善,至少他放你过去了,还没收你的钱。
跟着地上的栏杆和走在前面的人,你放任自己的肌肉记忆驱动双腿,走向那片蓝色的长方形建筑。
空气中弥漫着化学溶剂和酒精挥发产生的的刺激性气味。
你把贴身携带的身份证明和那根金条一并攥在手中,截住了第一个向你走来的,看着像是医生的家伙。
于是你就坐进了检查站指挥者的办公室里,放空大脑,听那个联合阵线的官僚以可疑的热情在你面前滔滔不绝各种无关紧要的废话,在必要的时候随声附和两句。
在允诺很快就会在新的城市里为联合阵线出力去发掘知识遗产以及向他们解释原本应该和你同行的两名护卫都死于溃兵之手之后,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你背着自己原本的行李和装满的水壶,随着一名负责护送兼带路的士兵,站在了麦卡恩堡的街道上。
空气里弥漫着散不开的硝烟气息,你深吸一口气,放慢了脚步——这空气闻起来和十四年前也没多大差别。
几个背着沉重背囊的货郎擦过你的身边,除去那些披着绿色衣裳的巡逻士兵以外,这些沿道路叫卖的人几乎是现在街面上唯一的行人,他们一边翻越损坏严重的道路,一边摇着手铃,售卖包括面包和针头线脑在内最基础的生活用品。
道路两旁近乎成为废墟的建筑里时不时响起一两声呼唤,背着包的货郎们听见了就跑上前去,站在街面上,隔着残垣断壁和居民讨价还价。
“嘿!”你突然拉住了一个和你擦肩而过的货郎:“小兄弟,你停一下,我有点事要问你。”
“您……您是……要买些什么东西吗?阁下?”那货郎站住了脚,转过身来面向你,他把脸对着你的方向,眼睛却时不时瞟一眼站在你旁边充作护卫的那个士兵。
那货郎是个满脸尘灰的家伙,大概在上个世纪洗过一次澡,高颧骨,整张脸瘦得脱了形。你回忆起拉住他手臂时手中的触感,与其说是手臂,不如说是一把干透了的木柴。
“我……十四年前住在这里。”你半闭着眼睛,努力回忆那座红砖墙,黑瓦片的三层小楼,在自己杂乱陈旧的思维中寻找可用的信息:“您知道……知道……”
你的嘴和记忆一起卡壳了——你试图回忆起你十四年前的那个家,那座在西北城区,用红砖黑瓦建起来的素净小楼,却发现那个你原本无比熟悉的地址在心里嘴里转圜了半天却一点也吐不出来。
“对不起,打扰了,您这个,呃……这个黑面包怎么卖?”
小贩随意报了一个数字——并随即告诉你他接受除了纸币以外的一切货币付账,甚至以物易物。
“当然,如果那边的大人发话……”小贩在说完一串如同顺口溜一般的货币名之后,又补上一句:“那自然也收将军的储备券……”
趁那个士兵不注意,你在小贩手心里放了一个银币。
那是你在图书馆找到的,磨损得有点严重,能模糊的看见一个你不认识的光头胖男人,被一圈你看不懂的文字包围着。
这小贩不形于色,把东西藏进袖子。你总觉得他像是你认识的某人,但记不真切。
“面包成色不太好,我们走吧。”你向着那边抽烟的士兵招手。
小心翼翼的跨过破碎积木一般散落在道路上的残垣断壁;绕过炮兵火力轰炸留下的积水弹坑;爬上和建筑垃圾山融为一体的报废载具;避让运载建筑材料或建筑垃圾的机械驮兽。街道两边被硝烟熏黑的窗户就好像一双双瞪大了的无神双眼,空洞的注视着不复繁华的城市。
你的大脑努力辨别着周围的连绵废墟,试图勾勒出这里曾经的模样。大多数尝试都失败了,战火把楼房化为废墟,幸存者们挑选楼房的残躯,搭建起窝棚,窝棚坍塌又重建,于是这里过往的痕迹也就一天比一天少。
突然,那位带路的士兵转过头来,指着一旁的大楼,向你敬了个礼。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
那是一座侥幸没有被炮火摧毁的高大建筑,被一圈拒马、铁丝网和沙袋墙包围起来,其中几面沙袋墙的缺口中伸出一小节黑色的金属长管,傻瓜都知道它们是啥,应该是那种有三脚架的气冷型号。
它也许曾经是某座昂贵的酒店,原本被设计用来接待那些比你阔得多的阔人。但现在它是你的宿营地。自从十四年前那件事之后,各路自封的将军元帅主教总统们都对像你这样敢于深入异常地带,为他们带来知识和技术的人们尊敬有加,当然,也重重提防。
毕竟人可以不敬重知识和技术,但不能不敬重自己的性命。
你跨过酒店前有着干涸喷泉和武装士兵的广场,沿着大体完好的石砖路步入原本的大堂,努力不去注意把这座建筑包围起来的铁丝网、哨位和机枪。
前台的位置上是另一名军官,他用程式化的微笑欢迎你的来访,像一位真正的酒店前台一样用甜得发腻的语气向你问好,对于一个早晨刚听过地雷轰隆的人来说,这也不算太坏。
“下午好,阁下。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件,当然,本城军事管理委员会签发的证明书也可以。”
“非常欢迎您,知识潜者阁下,您的房间是0802号,您放心,在这里迫击炮打不着您,我们也修复了蒸汽升降机,还请让这位小伙子领着您过去。”
他招呼来一名士兵,让他来背你的行李,并为你引路。
铁栏杆在蒸汽机关运作的嘶嘶声中吱呀闭合,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一股锈铁、机油和烧焦橡胶圈的味道。
这味道闻起来就像街道上那些可怜的装甲步行机——那些步行机以各种姿态瘫倒在破碎的土地上,沾满泥泞、尘灰,染着硝烟的印记。这些沉重的东西画着完好或缺损的黑白齿轮,几乎全部属于麦卡恩堡护教军,三个星期过去了都没人调来重型吊车把它们挪走,任由它们在天穹下生锈腐败。
护教军的步行机队又一次被打得头破血流,也许这就是不注重新的知识和技术的下场。
联合阵线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些圆头圆脑的新玩意,有一门特别大号的大炮,用无限轨道行军,还不到四足步行机的一半高。这样一台新型武器在战场上能抵上三倍的四足步行机,因为只需要一次命中四肢的射击就能让步行机跪倒在地,而另一边,想命中它的无限轨道可不容易,那玩意的装甲更是如同一堵钢墙,能弹开正面袭来的大多数攻击。
除了机神化身以外没有东西能在单挑中战胜它——很不巧,所有的机神化身十四年前全趴窝了。你不时听过某某将军,某某主教或者某某大王重启了一台机神化身的消息,但这些消息基本都不可靠。
升降机在令人牙酸的响声中停止了,那个年轻士兵拎着你的行李,向升降机操作员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走进了走廊里。
你跟在这个士兵身后,不清楚十四年前这台升降机会不会发出这样古怪的动静。
也许机神曾经也庇护了它呢?就像庇护那些播种行者一样?
哈哈,播种行者,想起这个名字你就能感到一股空虚的疼痛。
年轻士兵放下你的行李,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关于客房和住宿的问题。
但你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然后休息,于是你啥都没听。
尽管硝烟味的寒风从窗户的木板缝隙里灌进来,但好歹这是个有软和大床、热水和正经被褥的地方。
这就很好了。
你是被久违的梦境从深沉的睡眠里拖出来的——在颠沛和跋涉之中你从不做梦,你的潜意识、大脑或者灵魂(天知道这三个词里到底是哪个东西掌管着你的认知)知道如果用梦境挤占你珍稀的精力,很快你就会因为一次简单的恍惚以及一步踏错的脚步永远不再做梦。
一旦和舒适柔软的被褥重逢,有些一直压抑着的幻影和妄想就会一下就从你头脑中释放出来。
自从十四年前开始,你的每个梦都遵循着大同小异的主题。
关于一个伴侣,几个孩子,一个家。
有时候你在你的梦里会是个将军之类的人物,有时候你被提拔为你从未真正是过的机械神甫,有时候……有时候你还是那个在机械厂里上班的普通祭司助理。
但总的来说,它们都是一份体面,稳定,至少不用担心下次开工时被某种没人搞得明白的亵渎怪物吞掉或者永远迷失在异世界的工作。
而那些因为种种原因失散后再不复得见的亲人和朋友都在被你们称为家的一栋建筑物里生活着,那座建筑物可能长得像任何你所见到的,允许人居住的建筑物——甚至包括那些被血色分割占领的图书馆区。
通常来说这些梦会在某一个你上班的清晨戛然而止,那些诸如亲人朋友和工作之类的东西都像是初冬的晨雾一样在阳光中无影无踪,只留下缩在床上,孑然一身的你。
你从未做过如此清晰的梦。在梦里你带着盖了章的任命书,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坐在步行机上向着家的方向飞奔。
多么好的好消息啊,为机械神服务的如此多年终于得到了合适的回报,你的努力和才华都得到了御笔朱批的认可,从此以后你将成为市内第八教区的机械神甫,代表教会和机械之神的权威,决断本区从神圣机械到世俗生活的一切大小事务。
步行机的四条腿像是最强力的弹簧,每一步下去都让你跃上三层楼高,呼呼的风声和跃动的震颤都显得那么温柔可人,道路上行走的步行机和行人都忙不迭的从你身前让开,肃立着用目光向新任的机械神甫致敬。
亲爱的和孩子们听见这个消息一定都会很高兴的!
你的司机停下了步行机,向您示意稍等——然后你还没等步行机在地上趴好就从座舱一跃而下,握着委任状推开了家门。
家中客厅,收音机还放着轻柔的音乐,家用放映器的电气灯也还发着耀眼的光芒吱吱作响,待客茶几上茶水还冒着热气,未读完的圣书还摊开放在那里。
好像少了些什么。
步入厨房,水槽还兀自往外喷吐水柱,水槽边黄铜机械臂不断地从餐具槽上拿起瓷盘,把它擦干净再放到另一边,当待清洗的餐具槽的瓷盘已经刷完,那只机械手又把已经洗好的盘子取下再洗一遍。
文火烧煮炖菜,冒着沸腾的泡泡,餐具和桌布都收拾得很好,在带有煤炭燃烧味道的空气中,花瓶中的花儿灿烂开放。
少了些什么。
冲上楼上,供老人和孩子休息的睡房门都大开着,你看见自动摇椅载着上面的被褥在苍白的阳光下轻轻摇晃,看见机械臂手执代表祭司的白棋,悬在空中不知会下到哪。
图画着字母的积木散落在地上,发条供能的黄铜小马载着骑手木偶,在积木之间上蹿下跳,你小时候也很喜欢这个玩具,因为它跑起来灵活得像真马一样,骑手木偶转过头瞟了你一眼,随后夹紧马肚,跳的更加欢畅。
真是安宁的家——可人都去哪里了?
你奔下楼冲进院子里想要呼唤,却发不出声音,绕着不大的院子跑了一圈却不见人影,只听见似乎有人在呼唤你的名字,转头。
一片燃烧的断壁残垣,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再醒来,你就出现在自己临时下榻的床上,冷汗把被褥浸透,睡前打开的收音机正放着敌台,里面是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乌鸦叫的新任主教又在吠叫关于他们将在所谓麦卡恩的庇佑下消灭不敬神的敌人的胡话。
你拉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出一声短促的气声,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硌得你生疼。
扯开缝紧的内袋,入手是一片温热的金属。
那是一把遍布划痕,已经被氧化和汗水折腾得不成样子的钥匙。
家的钥匙。
“神甫?麦卡恩?随他妈便吧。”
也没啥好笑的,但眼泪都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