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25年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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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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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并非所有幸存者认知隔离区都有能力开办教育设施,适龄儿童和青少年将统一前往附近地区生活条件、管控能力、认知基准保持度较高的隔离区的学校接受教育。教育主要围绕以下大方向展开:1.针对当前末日条件的生存技能培训,包含急救、觅食、防灾、转化体识别等,但原则上不包括战斗技能,因平民无需也不应接触战斗场合。2.职业技能,包括重建工作所需的测绘、生产、考古和工艺复刻等。3.认知引导,巩固基准人类社会之认知。5.兴趣技能,提升价值感和生活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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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存平民管理方式指导文件与实施细则,版本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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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会的决议过程和阿斯里尔以为的很不一样。他原以为每个监督者都口才极佳、善于演讲,在会议室中向彼此抛出他在诸多项目报告里曾见到过的话剧般发人深省的对话和台词。但事实证明,那实际上是书记员们从漫长、繁复的彼此质询、讨价还价,拐弯抹角的攻防战和辩论中,精选和编辑出的富有代表性的只言片语,目的是为了让档案阅读者从情感到逻辑都心悦诚服。或者,若政治意识足够敏锐,解读各监督者的立场与关系。
一开始,每个人几乎像在各说各的,同时好几个话题进行着。O5-7与O5-8就粒子对控制拉扯许久才达成某种一致,瓦里塔斯发表技术性意见。O5-11强调伦理,O5-2否定路线,O5-10关注幸存者定义,O5-1则多次打断他们,强调一切的前提是生存,几个人根本没有同频讨论。O5-5的观点却惊世骇俗:降低出生率是种仁慈。华特森在她说话时不易察觉地点头,看上去发自真心赞同。还有人反复把话题拉到效率和战略后果上:舆论、反对派、效率、资源投入。起初收效甚微,后来越来越多人加入他们的探讨。
阿斯里尔迅速适应了谈话节奏,面前的平板很快就写得满满当当——谁持什么态度,谁可能投什么票,谁和谁争论过,谁帮谁说话。他知道自己只是来旁听的但还是记了。直到原定的一小时过去,讨论逐渐稀疏,议会成员们理清了各自的立场。
“自由发言时间到。感谢诸位。现在请听众席发言或者提出意见。”O5-1又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所有人心照不宣地转向华特森指挥官。后者似乎毫不在意众人的注视,从容起身。
“诸位,我便是该议案的起草者,并已经在我治下的CA-27和CA-29认知隔离区试运行该种模式三年。在自愿接受生殖细胞储存的平民中随机抽选,暗中施以手术和药物,配合‘粒子对感染引起不育’等掩盖故事,目前没有引起舆论反弹或者平民察觉。出生率在过去三年内被控制在千分之二以内。按如此发展,隔离区人口预计将在五十年后自然凋亡。”
内容并不令人意外:与会者都已经在议程里看过了。华特森坐下来,没有辩解,平静地像是念完一份解剖报告。有人互使眼色,像沉默地互相传递某种隐形且令人不快的医疗废弃物。几秒后,一名隔离区主管率先发言:“这简直就是荒唐。”
此言一出,本就不大的会议室里炸了锅。相比O5,与会代表们讲话更不绕弯子也更不克制,质疑声、争吵声充斥房间,几乎快要满溢出去。“这是灭绝!”有人怒骂。“还把人当人吗!”有人质问。有与会者险些起身离席,椅子猛地发出摩擦声,被旁边人劝住。O5-1等待房间稍稍安静下来,或许是为了给听众一个情绪宣泄的窗口,才敲击法槌。
“请安静。我会请听众席轮流发言,按姓名顺序点名。”O5-1低头看了一眼名单,“亚伦·霍布斯研究员?”
“我无话可说。”霍布斯研究员回答得干脆,看上去根本拒绝参与整场讨论。
“好的,谢谢。特工阿斯里尔·里德斯?”
阿斯里尔猛地坐直,后悔怎么没提前改名叫撒迦利亚。
“呃……我……”他花了几秒斟酌论点,心虚地盯着膝盖上的平板,“诸位应该熟悉玛丽·雪莱计划。有不少像我这样的受改造者当年签下知情同意书,自愿成为实验品……有一部分人出了问题。我们一边被认为无药可救、被讨论如何人道安置,又一边被认为是必须纠正与消除的历史错误……”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瓦里塔斯的视线正钉在他身上。
“……但既然我今天作为完整恢复的基准人类坐在这里,”他抬起头,听到有人在小声交头接耳。阿斯里尔想象着回到过去的某个演讲台,语气坚定了一些,“就说明修复从来都是一个可选项。况且,幸存者人口能不能维持在基准线,基本上字面意义地建立在他们有多把自己当人看待上面。人道与实用主义不冲突。……我说完了,谢谢。”
他环视四周,看不出与会者们是否听进去了这话。有人做着笔记。瓦里塔斯的一只手搭在桌上,简短地向他点头。
“谢谢,特工阿斯里尔。下一位,贝瑟尼·加兰主管……”
听众席的发言更多侧重于他们熟悉的领域和视角。伦理委代表主张平民人权不可侵犯,建议改用全面教育、奖励引导等更公开透明的机制。几位隔离区主管更关心可行性——他们提出华特森能调动兵力和资源,但大多数隔离区未必能承担额外人力物力与失败的代价。舆情专员对全面推广后的隐蔽性不甚看好,战地指挥官则担忧激化矛盾、节外生枝,O5-4在她说话时点着头。麦克道尔特工引用了那句“如果必须走到这一步,那就是我们的无能了”。
令阿斯里尔印象深刻的是,幸存者平民代表的发言相当冷静克制,甚至非要说的话,还有点疲态——他表示他理解基金会总是做出更大的奉献,但这不代表普通人的牺牲因此变得理所当然。那人说话时,阿斯里尔不敢看他,却这才真切地想起:留自己吃饺子的老谷子一家十一口人,刚刚在新家安居、开始新生活的老谷子本人;还有曾经拦下的隔离区的年轻学生,如果他活下来、有了子嗣,或许至今已到孙辈。这提案关乎他们的一生。
在座的高层是否认识隔离区中的人?或者,都有认识和在意的人,却仍把他们当作代价摆上桌子讨论?
又是漫长的一个半小时过去,会议室终于完成了一圈发言。动议修正再花了好一会,最后O5-1宣布投票开始。早已几近凝滞的会议室的空气像是恢复些许流动:与会者们直起身,强打精神,翻动笔记,将注意力投向讲台前的那张椅子。
“讨论什么该不该做是太平时期的奢侈,”O5-1说,“是伦理委员会的职能。而监督者的工作,是做出——并背负真正利于目标的务实抉择,无论我们喜不喜欢。如果今后对实施方式有更好的调整,自然可以随时进行,但遗民人口控制仍需要成为现阶段的大方向。既然已有一套验证可行的方案,就可以在此基础上起步和改进。我投//支持//。”
O5-2压了压帽檐——他甚至穿着夏威夷衬衫出席——看上去早已对会议感到不耐烦。
“我一开始就说过,SCP-2000应该被整个拆掉,连同重启按钮一起装进黄石火山发射进太阳。那是个异常,诸位,一个已经故障出错的,不再可控的异常 。我们却还在依赖它塑造文明……一切故障、偏差,为纠偏造成的牺牲,包括今天的会议,都无非是它的恶果。”O5-2说,“该放弃是复原路线,而不是活人。为时不晚。我投//反对//。”
接下来发言的是O5-4。不同于二号,他的服饰庄重,坐姿也格外端正。
“我必须指出当前的局势:现在具备生育能力的幸存者群体主要是第二和第三世代,末日的创伤记忆正在消退,对自由和自决的诉求则愈发强烈。基金会内部恐怕同样如此,同情者的数量难以预估,更不可能消除。还要考虑到反对基金会的诸多势力的存在,以及——”他瞟了一眼斜对面标有III的空椅子,“//有人//近期正招兵买马、迅速壮大,我们绝不能再为其提供任何舆论高地。我投//反对//。”
O5-5的神色是最悲伤的,她的文件中夹着一张相片。监督者席已有人移开目光。
“众所周知,我向来致力于幸存者权益,我最关心的人之一现在就生活在MT-03隔离区……”她说,“几乎没有高等教育的机会。食物基本靠定额配给和合成肉。洗衣服和屠宰的污水就在房屋后的角落横流。到了夏天,家畜圈熏出臭气……工作来自分配,日复一日,年轻人没有希望,不是沉溺奶嘴娱乐,就是想着逃出去。”她一条条细数时,几个隔离区主管正赞同地点头,“我相信在座每个人都问过自己:‘如果关乎我的孩子,我还会支持吗?’而我的答复是……如果我们无法给出更好的条件,我宁愿自己的后代从来不需要过这样的生活。我投//支持//。”
观众席有几人轻轻叹气。O5-6沉默半晌,像是等前一个人的情绪完全落下。
“我们还坐在这为它投票就令我震惊。……我投//反对//。”没有更多说明。
O5-7不假思索地接了下去。
“我的理由已在动议中详细阐述了。我请求诸位从务实和对结果负责的角度考虑决策。我也同意一号:今天的决议仅为奠定大方向和基本原则,但诸如舆论后果、资源调度、具体方案等,是完全可以,也必然会在未来继续调整的——但前提是我们需要先迈出步子。我们同样也会确保整个政策实施期间的舆情被谨慎监测、实施过程可控,能够随时撤销、逆向。我投//支持//。”
O5-8在开口前向七号和瓦里塔斯略微致意。阿斯里尔对这位监督者略有印象:八号是坚定的技术和异常保守派,当年也坚决反对人类改造,曾为雪莱计划添过不少麻烦,末日后又签署了诸多异常项目的处决令。看上去,如今消灭感染成了雪莱计划的大方向,昔日政敌也与瓦里塔斯成了盟友。
“我被说服的地方在于:必须控制住粒子对的浓度,否则RK级末日还可能再次发生。生育冻结是在现阶段技术框架下没有其他解决方案的暂时手段。如果要实行,条件必须是:我们同时投入实际的资源与人手,优先研究如何治愈、清除幸存者人口身上的粒子对感染,作为更合理的解决方案。若后续无法落实,我将考虑撤回支持。我投//支持//。”
八号讲到治愈感染时,阿斯里尔发现他自己正跟着点头。九号紧随其后,手中文件上的笔记密密麻麻。
“感谢诸位一线人员发言。末日期间资源分配极其紧张,一些偏远地区的隔离区本就需要自食其力,在保障基本生存的情况下艰难运作。如何在这些地方实现不留痕迹的手术操作、滴水不漏的舆情管控,如何应对失败后果……以及我们是否已经试点实施过替代方案——比如全民教育和知情同意,慎重评估过结果,比较过效率、投入和优劣……在现有的模型下,我无法做出判断,希望能得到更全面的实践经验支持。我投//反对//。”
——正是许多旁听席成员提到的问题。O5-10起初低着头看文件。
“一号和七号提出本次会议旨在奠定大方向和大原则……但我认为反之,投票的前提条件是末日幸存者的身份。”十号直起身子环顾四周,“按现阶段定义,幸存者属于平民。重建完成后,他们会被视为异常社群。绝育显然不是对待这些人口的常规政策。要么基金会就此将他们的定义改为需要杀灭和清理的高危人形异常——就像转化体。在正式和程序性地确认这一点前,投票无法成立。我投//弃权//。”
O5-11似乎仍在极力克制,但拿议程的手在微微发抖。阿斯里尔记得这个编号:当年主导雪莱计划的伦理审查,后来又和赫柏、瓦里塔斯一起签下改造者安置措施的O5——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其人。
“正如十号所说,隔离区内幸存者是在末日生存至今、并且仍符合基准人类标准的人,是仅剩的未被异常影响的自然人类,也是纲领中唯一真正符合‘平民’定义的群体……享有完全权利,甚至高于重建人类——后者产生于一台字面意义的异常机器,目前仍部分视为基金会资产。”O5-11说,听众席有人用力点头,也有一位协调官按住自己的前额,“尊严是人类的最后一寸土地,要是为了方便和效率就向平民犯罪,我们到底还剩下什么?无数的历史教训已经证明这一点了。我投//反对//。”
十一号话音落下,会议室的所有的目光已经集中到瓦里塔斯身上,华特森的尤其凝重。阿斯里尔瞟了一眼大屏幕:四比五比一,再来个反对,提案就会被否了。
“我不敢说我欣赏这份动议。”瓦里塔斯语调平稳,开始阐述,“从伦理上令人不适,从资源上难以分配,从效率上并非最优,从逻辑上更是无法自圆其说。如果幸存者是平民或收容中的异常社群,那就不该绝育。如果幸存者是待消灭的异常,那行,”他的语气有了些许讽刺,“往他们头上丢中子弹,拿机枪扫他们。我无法为这一决策背书。”
瓦里塔斯在伸手前稍作停顿,“……但,考虑现在的技术框架限制,我也无法为可能的粒子对浓度失控背书。两者皆违反原则。我投//弃权//。”
阿斯里尔惊愕地瞪着他的侧影。有那么一会他真的以为瓦里塔斯会投出反对。瓦里塔斯已将胳膊从标有XII的投票按钮抽回——他确确实实按了弃权,右手正扣在另一只手腕上,没看其他人。阿斯里尔认识他这么多年,本以为早已了解他的方方面面……但,他确实从未见过瓦里塔斯在议会中如何决策,如何撰写动议,如何在各股势力中周旋。这个角度他看不见瓦里塔斯的表情。他记笔记的电容笔在“12”旁悬停片刻,最后只画了条横线。
“如果确实是保障人类文明延续这一长远目标的唯一解,”O5-13已经开口,“方案可以实施,但必须极其谨慎地推进,并全程处在监督和审计下。我的诉求是:建立完善的舆情监测机制,将具体实施过程报告给全体监督者,并且任何政策调整都需要经过议会讨论批准,来避免大多数诸位担忧的情况。如果政策无法对议会全体保障足够的透明度,我将考虑撤回支持。我目前投//支持//。”
听众席已经开始有人面面相觑:平票了。O5-1敲击法槌:“支持五票,反对五票,弃权二票。”那语调里能听出一丝细微的疲惫,从某种漫长拉扯的缝隙中溢出。阿斯里尔猜测议案早已被多次讨论修改,才发展到立法听证会这一步,“作为重建相关议程,按照投票规则,将由黄石委员会后续另行召开裁决会议,给出决定票。今天先到这里吧。”
阿斯里尔几乎立刻松了口气。他是黄石委员会成员,也了解他们的风格,委员多为来自各隔离区的基层管理者,更关注实际执行层面——尤其是如何对过程和可能的后果负责。若要委员会来裁决,不出意外,提案很大概率通不过。
会议室有了些动静,旁听席像被轻柔地抖散,有人低声交头接耳,纸张收合,公文包被拉开——但七号的话音响起,定住了所有动作。
“不,计票未结束。”她用一手虚按桌面,“别忘了还有一名监督者缺席。”
此言一出,监督者们的反应各不相同:就好像他们已猛然明白谈话的走势,却没料到这张牌真的被打出来。有人坐直身体,有人瞪大眼睛,留一屋子听众在困惑之中。二号露出一副“天呐,来了”的表情。九号问:“你这是……”却把话咽在嘴边。七号略微抬高音量,似乎决心无视一切打断的企图,继续道:
“基金会现在已经宣布末日紧急状况。——根据投票规则,紧急状况下,为防止议会失能,对于文明存续之相关议案,若有缺席,应视为支持票。”
五号闻言眉头大皱,但终究没有说什么。瓦里塔斯的语气更讽刺了:“‘缺席’?还是‘不和我们玩了’?”
十一号紧抓住文件的一角,已经明显不想保持理性:“你们不能这样……你们明明清楚如果那个人在场会如何投票……”
“七号说的是对的,”一号语气仍然稳重,此时甚至听上去有些机械,“赫柏从未正式递交辞呈。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基金会也从未纸面宣布职位调动,更没有开启过正式罢免流程。赫柏理论上确实是长期、无故缺席会议。”
方才还在搅动的会议桌沉寂下来。听众们似乎此时才想起来环顾四周,就好像能用眼神从人堆里扫出什么解决办法,一张张脸上流露出相似的震骇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阿斯里尔几乎敢说大多数人都在想同一件事://拜托,不要这么荒唐。一定有人还知道些什么,补充条款、判例,什么都好,说些话,推翻刚才的结论……//但只是沉默。片刻后,O5-6说:“真好,官僚主义的巅峰时刻。”
“那么……”O5-1几乎是叹了口气,敲击法槌,然后——
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这一幕几乎和阿斯里尔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面向门的与会者先变了脸色,背向门的也几乎立刻转过头去,数十道视线和空气一起凝固,齐齐钉死在门口的身影上。那人连衣着都和第一次见时差不多:基金会总部守卫的制式战术装甲——或许是方便潜入的打扮,头盔遮住面孔,但未持械,只是在左臂下夹着一卷议程文件。
无需介绍。谁都知道来者何人。
赫柏环顾会议桌:尽管看不见脸,但阿斯里尔能感到那视线真实地挨个落在每一位监督者身上。有几位监督者的脸色相当难看,别的观察、审视,但身体语言已然高度战备。他们都昂首回敬那道目光,都看上去随时准备奉陪,还——都像是快速盘算着什么。一时间吸音室里鸦雀无声。听众席则有人明显畏缩了,低下头去、移开目光,一两位军官下意识将手挪向平时挂枪套的地方一点。华特森指挥官的表情是最精彩的,他直直怒视赫柏,脸上已写满刻骨的仇恨。
“你迟到了,三号。”O5-1不卑不亢地开口。
他说的是“三号”。
阿斯里尔听懂了:监督者们已经在这一瞬间达成共识。支持者显然不能现在送客,那无异于自扇耳光,在听众之前进一步损耗公信力。反对者似乎也没打算马上翻脸:他们或许还需要扳回一局。桌子没有掀,博弈还在继续。一号作为主持人 ,看上去已决心将议会秩序维持下去——事已至此,制度的尊严和主场恐怕已经比通过提案更加重要。喊“赫柏”、“叛徒”,那就是当众承认基金会存在分裂。喊“三号”,那只是监督者内部分歧。
“很高兴知道我还没被炒。”赫柏向他简短颔首,还是那记忆中的失真声音,“议会盛情难却,还缺席就不礼貌了。”
与其说O5-1在皮笑肉不笑,不如说是别扭地抿了下嘴。他向标有III的座席示意:“请坐吧。”
赫柏动作不紧不慢,落座后微微侧身,却是面向听众席。
“我来此是为了提醒诸位,基金会的服务对象究竟是谁。”这语气似乎比起记忆中的那个人多了一点情绪和修辞,阿斯里尔说不上来具体,“为了复原过去和消除偏差,基金会已经牺牲太多无辜人类的权利与生命。它沉湎于某个特定的历史叙事,而不再是具体的、真实的人。但事实是:没有2000,我们同样能做到守护人类、收复世界、建立文明。”
赫柏转向会议桌,将议程文件摊在桌面,一手按上。
“因为那个时间点是我们唯一已知的、人类文明处在帷幕和基金会控制之下的自洽参照。任何偏差都代表着帷幕破碎的风险,基金会失去对常态、对历史、对人类的定义权。”拗口得像提前写了稿子,一字一顿,每说一个词,都像什么沉重的东西哐当一声丢上桌。赫柏停顿片刻,等这话自然沉淀,“这才是在座诸位真正害怕的。——此外,若我能知晓提案内容,反对派也自然能知道。如果实施,舆论曝光和暴力回应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威胁吗?”O5-6冷冷地问。
“我在阐述一个战略事实。”赫柏平静地答道,“我投//反对//。”
阿斯里尔始终直视赫柏。不是厌恶,也早已不再仰慕或畏惧,只是看着,想记住这个身影,为何曾毫不犹豫送过无数人——包括曾经的和重建的阿斯里尔——去改造、去牺牲、去死,为何突然离去,又为何敢只身出现在此处,维护平民的生育权。他并非不懂赫柏的行事逻辑——结果、效率与行动,他从一开始就明白,却从未弄明白赫柏的内心。而后者此时正襟危坐,十指自然交叉放在桌面,也没有去动投票按钮。技术上,按钮可能未必还有用。但事已至此,动议就内外舆论和战略而言恐怕已很难再实际推行。
“你是不是欠我们一个解释……”旁听席的一位研究员小声开口,字句却清晰,落在安静的会议室中间。阿斯里尔看向她的脸:早已破碎的崇敬、倾泻而出的疑问,像是望着丢失许久的信标重新亮起,却不再位于航向,“你背叛基金会……培植反对势力,武力对抗重建……为什么?”
“我从未背叛基金会的宗旨,”赫柏就像早已料到会有人问,将脸偏向提问的研究员,“但我太熟悉这个体制了。2000存在一日,复原的尝试就一日不会停。我不过采取了唯一能真正和彻底纠正基金会路线的行动,不求理解,只求结果。——一如我所发的最后一封邮件,和我一贯以来的行事哲学。”
会议桌有监督者在摇头,瓦里塔斯狐疑地托住下巴。赫柏对面的二号在椅子里稍稍往后倾了一点,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监督者席看上去仍在考虑着,听众席有人似乎还想追问——而O5-1已经敲了法槌,制止事态继续发酵。
“那么五票支持,六票反对,二票弃权。”他的话语简短而克制,为这突发状况做了盖棺定论,“提案未通过。散会。”
一开始没人动。赫柏也没有动。几秒的僵持,就像方才的尾音在房间中凝固。随后O5-1率先起身,干脆利落离开。赫柏——以及其他监督者,紧接着陆续站起,心照不宣地没有看对方。随后是一阵椅子的拖拽声,听众席也开始犹疑地各自收拾。
隔着桌子,阿斯里尔看到赫柏和瓦里塔斯低声说了什么。瓦里塔斯只是双手抱臂,一副防备的样子。阿斯里尔在收起平板、将折叠椅放回角落时故意磨蹭了片刻、绕了点路,没有近到引起怀疑,却足够听清对话——
“我是一个研究员。”只听见瓦里塔斯说,“技术人员,是最讨厌犯错误的。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有一个会要开。”
瓦里塔斯说罢起身便走,就好像赫柏突然变成了一大团空气。后者侧身看他,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阿斯里尔有一股上前的冲动——哪怕只是喊一声“赫柏”,但终究没有勇气动一步,也不知还有什么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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