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丹记
2025年7月21日
修订 7
核心指标
评分
64
↑ 66
↓ 2
支持率
97%
总票数 68
Wilson 95% 下界
89.9%
在相同票数下更稳健的支持率估计
争议指数
0.114
评分趋势
加载图表中...
最近修订
1 / 3
最近投票
1 / 7
2025-09-29
2025-09-23
2025-09-15
2025-09-12
2025-08-20
2025-08-17
2025-08-14
2025-08-12
2025-08-09
2025-08-09
页面源码
源码字符数 18305文字字数 15
[[>]]
[[module Rate]]
[[size 90%]]点击各段落可切换文言/白话版本[[/size]]
[[/>]]
[[html]]
<style>
.paragraph-container {
cursor: pointer;
margin: 1.2em 0;
padding: 10px;
border-left: 3px solid #e0e0e0;
transition: background 0.3s;
text-indent: 2em;
line-height: 1.8;
max-width: 100%;
box-sizing: border-box;
}
.paragraph-container:hover {
background: #f8f8f8;
}
.classical { display: block; }
.translation { display: none; }
@media (max-width: 768px) {
.paragraph-container {
padding: 8px;
border-left-width: 2px;
margin: 1em 0;
text-indent: 1.5em;
padding-left: 5px;
padding-right: 5px;
}
}
@media (max-width: 480px) {
.paragraph-container {
font-size: 15px;
line-height: 1.6;
text-indent: 1.2em;
border-left-width: 1px;
}
}
</style>
<div class="toggle-container">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柳文远,苏州人士也,自幼多识。政和年间赴京赶考,屡试不第。囊空,无奈,暂寄食于京中旅栈,司账以聊生。文远好茗,尤爱城西清风楼。楼壁有题句曰:“涤烦忘忧处,清风明月楼。”笔走龙蛇,意态超然。茶博士云:“此乃闲溪散人醉茶题之。”文远少闻其人“饮茶辄醉”之异,慕之甚,遂频至此楼饮茶赏字。楼僻客稀,不出数月,文远与店主及伙计相识甚熟,饮茶此地,恰如魂归故里,郁怀有所释。</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柳文远,是苏州的学士,从小见识广博。宋徽宗政和年间,他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但屡次尝试也没有及第。钱袋空了,无可奈何,只好暂时在京城的旅店做工,管理账房来维持生计。文远喜欢喝茶,尤其喜爱城西的清风楼。楼里的墙壁上题着一句诗:“洗去烦恼、忘掉忧愁的地方,就是这清风明月楼啊。”字迹如龙蛇游走,意态超然洒脱。茶馆伙计说:“这是闲溪散人醉茶后题写的。”文远少年时就听说过这个人有“喝茶就醉”的奇特之处,非常仰慕他,于是就频频来这里喝茶、欣赏字迹。茶楼位置偏僻,客人稀少,不到几个月,文远就和店主以及伙计们非常熟悉了,在这里喝茶,就像灵魂回到了故乡,心中的积郁也有所排解。</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一夕,文远如常至清风楼品茗。入门,见一丐蜷缩一隅,视己,目光灼灼,状甚怪异。文远本不欲理会,自沏,方欲饮,忽闻其声曰:“柳文远是耶?”柳愕然,审之,确然不识,问曰:“汝何人也?”丐笑,就文远对席而坐,曰:“杯水之逢耳,君若欲闻,且容吾备述所历。”文远感而奉茶,欣然曰:“恭听。”丐遂自述其历。</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一天晚上,文远像往常一样到清风楼品茶。一进门,看见一个乞丐蜷缩在角落里,看着他,目光灼热,样子非常怪异。文远本不想理会,自己沏好茶,刚想喝,忽然听到那乞丐的声音:“你是柳文远吗?”柳文远很惊讶,仔细打量乞丐,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他,问道:“你是谁?”乞丐笑了笑,走到文远对面的座位坐下,说:“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你如果想听,且容我详细讲讲我的经历吧。”文远被他的话触动,奉上一杯茶水,高兴地说:“愿闻其详。”于是乞丐讲起了自己的经历。</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丐自名阿甲,姑苏沈氏奴。某岁寒,雪霁,阿甲扫厩毕,方欲归,忽见一丐人赤足雪中,鹑衣百结,求宿厩中。阿甲恻隐,纳宿一夜。翌日辰,丐果辞行。临去,召阿甲曰:“吾非丐也,修善业之狐也,尔助吾成道业,感怀不尽,遗君此丹,怀之则福;逢恨事,食之,则溯流光,可复择其路也。”遂启螺钿木匣,出褐丹一粒以授之。阿甲受丹,见丐者赤毛覆掌,指爪甚长,盖非人哉,心骇然。良久神定,顾视四隅,确无窥者,方蹑足佣舍,细审其丹。遇其审,丹体金光忽作,若蕴奇燠。遂拊掌曰:“其非妄也!”</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乞丐自称阿甲,是苏州沈家的奴仆。有一年寒冬,雪刚停,阿甲打扫完马厩,正要回屋,忽然看见一个乞丐赤脚站在雪地里,衣服破烂不堪,请求在马厩里借宿一晚。阿甲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他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乞丐果然告辞要走。临走时,叫住阿甲说:“我不是乞丐,是修炼善业的狐狸,你帮助我完成了道业,我感激不尽,留下这颗丹药给你,随身带着它,你就会有福气;遇到后悔的事情时,吃下它,就能回溯时光,可以重新选择道路。”于是打开一个螺钿镶嵌的木匣子,取出一粒褐色的丹药交给阿甲。阿甲接过丹药,看见那乞丐手上覆盖着红毛,手指和指甲很长,大概不是人类,心里非常惊讶。过了很久心神才安定下来,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看见,才蹑手蹑脚回到仆人住的房间,仔细审视那颗丹药。当他审视时,丹药表面忽然放出了金光,丹内好像蕴藏着某种奇异的火焰。阿甲于是拍了拍手:“这果然不是假的啊!”</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沈氏次女云娘,年方及笄,素与甲有私,然主仆云泥,每言婚嫁,辄泪如雨下。甲欲解其郁,尝以偕奔许之。本作痴语,今恃丹胆壮,乃夜叩其窗,唤其偕奔。云娘久困闺阁,闻言辄泣,遂束装随走。两人途次甚安,匿粮舟,越两月,竟抵汴京。初,当首饰,赁陋室,营布帛为生。始艰甚,然怀丹如有神助,商事渐丰,未及一载,迁店于闹市。</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沈家的二女儿云娘,刚满十五岁,平日和阿甲有私情,但主人和奴仆身份有云泥之别,每每说到婚嫁之事,她就泪如雨下。阿甲想解开云娘的忧愁,曾经用私奔的话语向她作出许诺。本来只是痴心妄想的话语,如今有仙丹壮胆,阿甲就在夜里去敲了云娘的窗户,叫她一起私奔。云娘长时间被困在闺阁之中,听了阿甲的话,不由得哭了出来,于是她收拾行装,跟着阿甲一起完成了私奔。两人路上很顺利,藏在了运粮船里,过了两个月,最终抵达了汴京。起初,他们典当首饰,租了间简陋的房子,靠贩卖布匹绸缎为生。开始很艰难,但怀揣仙丹就好像有神明帮助一样,生意渐渐兴隆,不到一年,就把店铺迁到了闹市区。</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翌年冬,运河封冻,有富室需新帛制衣。苏杭绢丝岁丰价廉,囤货尚多,然水道壅塞,陆运索价高昂。云娘劝阿甲留守京城。然彼怀仙丹,决意亲赴苏杭购丝,贩京转售,期以牟利。云娘尚不知仙丹事,以为其利欲熏心,生死罔顾,遂痛哭流涕。阿甲无奈,出丹,尽告其始末。云娘闻毕,转悲为怒,愤然曰:“昔时私奔,乃恃丹妄为,罔顾后果乎?若恃丹无恐,但去无妨,然若不返,妾必不自守空房,当归家禀父,另寻婚配。”</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第二年冬天,运河封冻,有个富贵人家急需新丝绸做衣服。苏州杭州的丝绸当年丰收,价格便宜,囤积的货物还有很多,但水路堵塞,陆路运输要价高昂。云娘劝阿甲留在京城。但他怀揣仙丹,决心亲自去苏杭买丝绸,运回京城转卖,期望赚取大钱。云娘还不知道仙丹的事,以为他利欲熏心,不顾生死,于是痛哭流涕。阿甲没办法,拿出仙丹,把事情的始末全都告诉了她。云娘听完,转悲为怒,愤然说:“当年私奔,原来是仗着仙丹胡作非为,不顾后果吗?如果你仗着仙丹无所畏惧,只管去好了,但如果你回不来,我必定不会独守空房,而是会回家禀告父亲,另找婚配!”</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阿甲知其关切,乃良言慰之。购健骡,佣脚夫,择吉日离京。未料,途中风雪尽歇,天候转暖,二十余日即达。至彼处,丝价果贱,购三骡有余。购毕,乘天时之机,疾趋返京。行至半途,一夜,阿甲轮值守营,忽见西北有陨星坠空,金光大作,丹灼灼若引。亟率队向西北觅之,果得小径,省程数日。此后每逢歧路小道,仙丹辄以光热为引,商队是以星驰雷掣,未及廿日,即返汴京。见甲速归,云娘大惊。彼多日寝食难安,恐其道遇不测,怎料往返仅月余。适逢京中筹年宴,亟需绢帛饰会场。阿甲之货成色甚佳,尽为购去,遂获巨利,声名鹊起。然云娘不以为喜,反以为忧,曰:“此等气运,非与生俱有,乃外物所赐,恐一日丹失,腾飞益高,则殒身益速也。”甲慰之曰:“常有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宽怀也!”云娘犹半信半疑,越数月,见事无虞,方释怀。</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阿甲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就好言安慰她。买了健壮的骡子,雇了脚夫,选了个吉日离开了京城。没想到,途中风雪竟然完全停歇,天气甚至有所转暖,二十多天就到了目的地。到了那里,丝绸价格果然便宜,买的货物三头骡子都驮不完。买完后,趁着天气好,赶紧返回京城。走到半路,一天夜里,阿甲轮值守夜,忽然看见西北方有流星坠落,金光大放,怀里的仙丹灼热发光,好像在引导他一样。他急忙带领队伍向西北方向寻找,果然找到一条小路,省了好几天的路程。此后每逢岔路、小道,仙丹就用光热来指引他,商队因此快如流星,不到二十天,就返回了汴京。看到阿甲这么快回来,云娘大吃一惊。她多日来寝食难安,担心他在路上遭遇不测,哪想到往返才一个多月。正好赶上京城筹备年宴,急需丝绸装饰会场。阿甲的货成色非常好,全部被买走了,于是获得巨额利润,名声大振。然而云娘并不因此高兴,反而担忧起来,说:“这样的运气,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外物赐予的,恐怕有一天仙丹丢失了,飞得越高,摔得就越惨啊。”阿甲安慰她说:“常言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只管放宽心吧!”云娘还是半信半疑,过了几个月,见没什么意外,才放下心来。</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四载春,二人得一女,名唤新儿。四载间,阿甲以布帛起家,复营地亩买卖。其以贱价所购之地,或官策更易,或古物出土,立时价增,化金玉良田,获利万千,竟为京师新贵,举家锦衣玉食,享用颇丰。新儿渐长,云娘思乡日切,遂向阿甲提及归宁之议。甲欣然许之。雇车马,载珠宝数箱,欲衣锦还乡,以证天意。临行,忽接官文通牒,令其三日内勿离京师,候胥吏质询。盖有小人举告,称其贿通官吏,方能购荒地、得宝地。车队行期已定,甲唯令妻女二人先行。岂料质询延宕,七日方有胥吏登门,盘查亦琐碎冗长,验地契,押手模,又四五日,竟得令曰:“勘验未明前勿要离城。”彼终日望盒中仙丹,期以仙运脱困,然仙运可避天灾,难避人祸,官衙拖沓,岂好运可解耶?</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第四年春天,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名叫新儿。四年间,阿甲以布帛生意起家,又经营起土地买卖。他用低价买的地,要么因为官府政策变更,要么因为挖出古董,立刻价格倍增,变成金玉良田,获利成千上万,最终让他成为了京城的新贵,全家锦衣玉食,享用非常丰厚。新儿渐渐长大,云娘思乡之情日益迫切,于是向阿甲提出回娘家探亲的提议。阿甲欣然答应。雇了车马,装载了几箱珠宝,想衣锦还乡,来证明当年的私奔是符合天意的。临行前,却忽然接到官府的公文通牒,命令他三天内不要离开京城,等候胥吏质询。原来是有小人举报,说他贿赂勾结官吏,才能买荒地、得宝地。车队出发日期已经定了,阿甲只好让妻子和女儿两人先走。哪知道质询拖延,七天后才有胥吏上门,盘查流程也琐碎冗长,查验地契,按手印,又过了四五天,最后得到命令说:“审查清楚前不能离开京城。”他整天看着盒子里的仙丹,期望能靠仙运摆脱困境,但仙运可以避开天灾,却难以避开人祸,官府的拖沓,哪里是好运可以解决的呢?</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言至此处,丐茶盏已空,遂取壶续满,不拘礼数。文远犹回味无穷,问曰:“后事若何?”丐者啜茶,置盏不答,但目视对壁,曰:“‘涤烦忘忧处’,题此句者真不识愁滋味也,藉茶解忧,远不及一醉方休。”文远闻言曰:“非也。题此句者,闲溪散人也。有传曰:闲溪者,饮酒千斤不醉,沾茶滴许辄酣,酣则泼墨挥毫,笔力遒劲,文思泉涌,有太白遗风也。”语未毕,忽闻肆中茶博士唤,转视之,见一七旬老叟拄杖入店,须发皤然,精神矆烁,乃清风楼掌柜也。甫入门,目四顾,见文远,招手笑之。文远亦笑揖曰:“掌柜今日有喜乎?如此神采!”掌柜对曰:“无喜,惟睹一趣事耳!”言毕,辄入后堂,亦不复言趣事为何。文远状若自语曰:“此人亦奇士也,闻其少时以博戏起家,酗酒成癖,稍长,戒赌绝饮,营此茶肆,颇雅,然目不识丁,甚怪也。”然回视丐人,见其合目假寐,不甚在意。唤之,则睁目曰:“散人耶,奇士耶,江湖流言,杯中浮叶,不可信也。博戏者,未脱皮换骨,不可戒也。”文远知其有话,正襟揖曰:“请君赐教。”丐曰:“无他,亲历耳。”遂复言其事。</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说到这里,乞丐的茶杯已经空了,他就自己拿壶倒满,不拘泥于一般的礼数。文远还沉浸在故事中,问道:“后来怎么样了?”乞丐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不回答,只是看着对面的墙壁,说:“‘洗去烦恼、忘掉忧愁的地方’,题写这句诗的人真是不懂忧愁的滋味啊,借茶解忧,远不如一醉方休痛快。”文远听了说:“不是这样的。题写这句诗的人,名叫闲溪散人。有传言说:闲溪散人,喝酒千斤不倒,沾茶一滴就醉,一醉就泼墨挥毫,笔力遒劲,文思泉涌,有李太白的遗风。”话没说完,忽然听到店中伙计在招呼,转头看去,看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翁拄着拐杖进店,须发雪白,精神矍铄,是清风楼的掌柜。刚进门,他四处张望,一见到文远,就招手对他笑。文远也笑着作揖说:“掌柜的今天是遇到了喜事吗?如此有神采!”掌柜回答说:“没什么喜事,只是看到一件趣事罢了!”说完,就进后堂去了,也不说趣事是什么。文远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人也是个奇人啊,听说他年轻时靠赌博起家,酗酒成瘾,年纪稍大些,戒赌戒酒,经营起了这家茶馆,很风雅,但目不识丁,很奇怪。”回头再看那乞丐,却见他闭着眼睛,假装睡觉,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叫他,他就睁开眼说:“散人也好,奇人也罢,江湖上的流言,就像茶杯里的浮叶,是不可以相信的。赌博的人,不经历脱胎换骨的痛苦,是不可能戒掉的。”文远知道他有话要说,便整理衣襟恭敬地作揖说:“请您指教。”乞丐说:“没什么,亲身经历罢了。”于是继续讲述他的事情。</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阿甲未受囹圄之苦,仍遭罚金甚重,后得人点化,乃以金帛暗贻胥吏,意方稍安。时已月余,盖车马已至姑苏,无须追矣。复寄家书,未得回音,心益焦灼苦闷,除饮酒品茗,唯赴赌坊,寻觅旧识,藉以解忧。夫博戏者,京城厉禁也,然明禁难及暗处。阿甲起家之初,结识牛马脚夫甚多,知其消遣去处,亦尝博戏,然止小试。此番尝试,初尚矜持,惟试关扑、意钱之属,后则起意,转戏打马、骰宝之流,注亦愈巨。每注前,必探怀抚丹,丹热则增注,丹凉则不跟。赖此仙运,十赌九赢,同侪见之,皆拊掌叹奇。甲博兴益甚,注益巨,所赢益巨。有赌魁孙七者,视之有异,邀阿甲独斗。甲恃丹无恐,欣然应邀。初戏大小,甲尽赢其筹;复易猜枚,又五战五捷。然至六局,孙七诘曰:“君每猜必探手怀中,用宝耶?”甲大骇,孙遽笑曰:“戏言耳,戏言耳。俗云:‘风水轮流转’,今适在君耳。”后数局,阿甲未敢复探怀中,竟连蹶不止,蹶则倍注求赢,终至囊空,当日所赢皆归孙七。赌毕归家,方有所悟。盖博戏者,与官府质询同属,实乃人祸,非仙丹运数可左右也。然明知中计,阿甲仍难舍博戏之趣,遂易赌坊以避孙七,藉仙丹灵性,果赢多输少,获利颇丰。倏忽二月,渐迷溺其间,难以自拔。</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阿甲虽然没有遭受牢狱之苦,但还是被罚了很多钱,后来经人指点,就用金银布帛暗中贿赂胥吏,心里才稍微安定。这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想来车马已经到姑苏了,没必要追了。又寄了家书,没收到回音,阿甲心里便更加焦灼苦闷。这几天他除了喝酒喝茶,就是去赌坊,找几个老朋友一起赌博,借此来排解忧愁。赌博这种事,在京城是严厉禁止的,但明处的禁令难以触及暗处。阿甲起家之初,结识了很多脚夫,知道他们消遣的去处,也曾尝试过赌博,但只是小试牛刀。这次尝试,刚开始他还很矜持,只玩关扑、意钱之类的游戏,后来起了兴致,转而开始玩打马、骰宝之类的项目,赌注也越来越大。他每次下注前,一定会伸手到怀里抚摸仙丹,仙丹发热就加大赌注,仙丹发凉就不跟注。靠着仙运,十赌九赢,同伴们见了,都拍手称奇。阿甲的赌兴随之越来越浓,赌注越来越大,赢得也越来越多。有个叫孙七的老赌棍,看出他有些不对劲,就邀请阿甲单独赌斗。阿甲仗着有仙丹无所畏惧,欣然答应。刚开始玩猜大小的游戏,阿甲赢光了他的筹码;后来换成猜枚,又五战五捷。然而到了第六局,孙七责问阿甲说:“你每次赌前都伸手摸怀里的东西,难道是在使用宝贝不成?”阿甲大惊失色,孙七马上笑着说:“玩笑话,玩笑话。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今天正好轮到你罢了。”后面几局,阿甲不敢再摸怀里的仙丹,竟然接连失败,输了就加倍下注想赢回来,最终输得精光,当天赢的钱都归了孙七。赌完回家,他才有所醒悟。赌博这种事,和官府的质询一样,都是人祸,不是仙丹带来的运气能左右的。然而明知中了计,阿甲还是难以舍弃赌博的乐趣,于是换了赌坊来避开孙七,凭借仙丹的灵性,果然赢多输少,获利颇丰。转眼两个月过去,他也渐渐沉迷其中,难以自拔。</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越三月,云娘携新儿返京。母女归宁甚顺。沈家得满车金玉,自无多言,亟奉酒食殷勤款待,阔别经年,骨肉重逢,众亲皆涕泗交流。或问阿甲何不同归,只言京中商事冗繁,难以脱身,下回再偕。俗云:小别胜新婚。夫妇久别重逢,本应绸缪缱绻,久旱逢霖,然阿甲时神思恍惚,双目无神,不比旧日。云娘疑之,暗访探听,乃知其沉溺博戏,不理账事,顿感天旋地转,悲从中来,复舟车劳顿,终害其病。阿甲不知所以,只延医煎药侍奉,仍赴博场消遣,诳曰:“赴绸缎会,购新货也。”闻此言,云娘愈感悲切,疴亦愈烈。</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过了三个月,云娘带着新儿返回京城。母女俩回娘家很顺利。沈家得到满车的金银珠宝,自然没多说什么,赶紧奉上酒食殷勤款待。阔别多年,骨肉重逢,亲人们都痛哭流涕。有人问阿甲怎么没一起回来,云娘只说京城生意繁忙,他脱不开身,下次再一起回来。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夫妻久别重逢,本该缠绵恩爱,像干旱许久的土地遇上了天降的雨水,但阿甲经常神思恍惚,双眼无神,不像以前健康热情。云娘起了疑心,暗中调查打听,才知道他沉溺赌博,不理生意账目,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悲从中来,再加上舟车劳顿,终于病倒了。阿甲不知缘由,只是请医生煎药伺候,仍然去赌场消遣,骗她说:“是去绸缎行会买新货。”听到这话,云娘更加悲伤,病也越发沉重。</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一夕,甲自赌坊归家,见云娘背烛而坐,怀中若有所拥,遂问曰:“卿为何耶?”但闻云娘之声,声若游丝,似虚冥来:“近日疏妻远女,其故何在?”甲噤不能答。又闻其责曰:“汝恃丹无恐,赌病入骨,弃家事商事如敝屣!岂念褓中稚子乎?岂虑丹失人亡乎?今誓绝赌,可乎?”甲亦不语。云娘啜泣良久,复曰:“然则,付丹与妾,可乎?”甲猝叱:“胡为?”答曰:“吞之,溯往昔,绝拒奔约。”甲恼羞成怒,上前欲挞其妻,然触手如冰。异而查之,但见云娘怀抱襁褓,阖目如雕,褓中新儿亦静如死灰。有金光覆二人面,俄顷消散。探息方知,母女二人已气绝久矣,盖此前责骂之声,实出自阴冥之地。甲骇绝大恸,号妻女之名不止,举府皆惊。或窃语曰:“报应也!”甲悲绝,终不能辩。</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一天晚上,阿甲从赌坊回家,看见云娘背对着烛光坐着,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就问:“你在做什么?”只听见云娘的声音,十分虚弱,好像从阴间传来:“这些天你疏远我和新儿,原因是什么?”阿甲沉默着不能回答。又听见她责备道:“你仗着仙丹无所顾忌,赌瘾入骨,把家事生意都像破鞋一样抛之脑后!难道不考虑考虑襁褓中的孩子吗?难道不怕有朝一日失去仙丹、家破人亡吗?现在你向我发誓戒赌,可以吗?”阿甲还是不说话。云娘啜泣了很久,又说:“那么,把仙丹交给我,可以吗?”阿甲突然怒斥:“你要做什么?”云娘回答:“吞了它,回到过去,拒绝跟你私奔。”阿甲恼羞成怒,上前想殴打妻子,但伸手去碰她,只感到她的身体十分冰冷。阿甲觉得奇怪,仔细查看,只见云娘抱着襁褓,闭着眼睛,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襁褓里的新儿也安静得一声不吭。有金光覆盖在两人脸上,一会儿就消散了。一探鼻息才知道,母女俩早已气绝多时,原来之前的责骂声,就是从阴间传来的。阿甲惊骇至极,悲痛万分,不停呼喊妻女的名字,惊动了全府。有人私下说:“这就是报应啊!”阿甲悲痛欲绝,却终究无法辩解。</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妻女既殁,甲为厚葬,悲痛欲绝,欲啖仙丹以溯流光,以阻云娘归宁,以为可不病。然,转念赌瘾难耐,未知丹可解否,又思云娘之谶,恐失丹而业败,竟不敢食。苦甚,闭诸店,寄余财于沈家,誓戒赌。每瘾作,如芒在背,心焦难耐,辄赴酒肆,冀以醉痹之,遂渐远赌坊,然近酒肉,常醉卧终日,惚惚然若见云娘之容,醉生梦死,浑忘天地也。</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妻女死后,阿甲为她们举办了隆重的葬礼,悲伤至极,想吃下仙丹回溯时光,阻止云娘回娘家,以为这样她就不会生病。但是,转念想到自己身患赌瘾,不知道仙丹能不能解除,又想到云娘的预言,害怕失去仙丹会导致自己家破人亡,最终不敢吃。痛苦到了极点。他关闭了所有店铺,把多余的钱财寄送给沈家,发誓戒赌。每当赌瘾发作,像背上有芒刺在扎,心中焦躁难耐,就去酒馆,希望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于是渐渐远离了赌坊,但也渐渐沉迷了酒肉,常常醉卧一整天,恍恍惚惚间,好像看见了云娘的容颜,可以说已经是醉生梦死、不知天地为何物了。</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越数月,一日夜,至酒肆饮,忽一醉客至前,貌少而色悴,衣冠不整,视甲若故人,问曰:“君何处来耶?”对曰:“自姑苏来。”客曰:“善地也,闻有虎丘云岩、洞庭碧螺,民尚茗饮,君尝之乎?”对曰:“吾本家奴,焉知茶事。”客曰:“既为奴,何至京师?”甲方戒赌,郁结其心,遂诉曰:“昔助一狐,得仙丹,恃丹挟主女赴京。”客复问:“何由落魄至此,与吾同酣?”甲具告之博戏丧亲之事,客闻之大恸,若亲受其害,拊甲肩曰:“盖业报难逃,丹不可易也;人祸难避,丹不可易也;死生有命,丹亦不可易也。”甲以其知书,问曰:“然可易者何也?”对曰:“吾虽未逢妖仙,然多读志怪。以吾观之,丹所能易者,人力亦可为之,妖仙与人本无二致也。”甲惊,曰:“君诚异士也!负才学而至此,何也?”客曰:“同君耳!业报、人祸、天命致之,不可易也!吾本书生,累试不第,司账职以生,数载,慕鸿鹄高志,遂辞工,自撰文稿,投名士以求用。有马氏者,称赏吾才,致书邀饮,及赴,方知宾客云集,贿金帛者得用也,才实非重。吾耻,当筳裂稿,自是无人青目。壮志难酬,或劝博戏遣怀,俄顷囊空,亦得癖根。又闻乡讯,慈母见背。悲愤交攻,故醉至此。吾素好城西清风楼茗,彼间待吾如亲,今形秽如此,何颜复见!盖生途已绝也!”客悲,甲闻之亦悲,与客相拥恸哭,引杯痛饮。有言曰:同是沦落人,何必曾相识。盖如是也。将别,客醉不起,甲暗置碎银于其袖中,冀有所助。归家,出丹审之,心绪翻涌,思怀纷纭,终茫然无所得,遂弃不复思,不盥即寐。</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过了几个月,一天夜里,阿甲到酒馆喝酒,忽然一个醉汉坐到了他的对面,看起来很年轻,但面容憔悴,衣冠不整,看见了阿甲,就像看见了老朋友一样,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啊?”阿甲回答:“我是从姑苏来的。”客人说:“好地方啊,听说有那里有虎丘云岩茶、洞庭碧螺春,百姓崇尚喝茶,你尝过吗?”回答说:“我本是家奴,哪里懂得饮茶的事情。”客人说:“既然是奴仆,怎么到了京城?”阿甲正在戒赌,心情郁结,于是倾诉道:“我从前帮助了一只狐妖,得到了一枚仙丹,靠着这枚仙丹,带着主人的女儿私奔来到了京城。”客人又问:“那为什么落魄到这种地步,和我一样借酒消愁?”阿甲详细告诉了他赌博害死亲人的事,客人听了悲痛欲绝,好像亲身经历一样,拍着阿甲的肩膀说:“唉,因果难逃,仙丹改变不了啊;人祸难避,仙丹改变不了啊;生死有命,仙丹也改变不了啊。”阿甲觉得他有学问,问道:“那么仙丹能改变什么呢?”回答说:“我虽然没遇到过妖怪神仙,但读过很多志怪小说。依我看,仙丹能改变的,凭人的力量也能做到,妖怪神仙和人本来就没什么两样啊。”阿甲惊讶地说:“你真是奇人啊!有才学却沦落到这种地步,是为什么呢?”客人说:“和你一样啊!因果、人祸、天命造成的,改变不了啊!我本来是个书生,多次考试不中,只能当账房先生以谋生,几年后,因为仰慕鸿鹄高飞的志向,就辞了工作,自己撰写文章书稿,投递给名士以求任用。有个姓马的人,说自己很欣赏我的才华,写信请我喝酒,等到去了,才知道宾客云集,只有贿赂了金钱布帛的人才能被任用,才华实在不重要。我感到奇耻大辱,就在筵席上当众撕毁了书稿,从此就再也没人看重我了。壮志难酬,有人劝我用赌博消解忧愁,结果一会儿就输光了钱,还染上了赌瘾。又收到家乡的消息,我的母亲去世了。悲愤交加,所以醉成这样。我向来喜欢城西清风楼的茶,那里的店主伙计待我如同亲人,如今这副狼狈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们!我的活路大概已经断绝了!”客人很悲伤,阿甲听了也很悲伤,和客人抱头痛哭,举杯痛饮。有句话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概就是这样了。将要分别的时候,客人醉倒在座,阿甲就悄悄放了些碎银子在他袖子里,希望对他有所帮助。回到家,拿出仙丹审视,心绪翻腾,思绪纷乱,却终究茫然无所得,于是放弃思考,不再去想,没有洗漱就睡觉了。</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越数日,复诣酒肆,询客踪迹,或曰:“已自缢也,尸旁有素书,无字,上压有碎银数两,莫知其意。”甲问:“知其名乎?”对曰:“似名柳文远,南方书生。”复曰:“生甚艰,死亦解。”甲黯然喟叹,或问其故,终默然不答。</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过了几天,又去酒馆,打听那客人的踪迹,有人说:“他已经上吊自杀了,尸体旁边有张白纸,没写字,上面压着几两碎银子,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阿甲问:“知道他名字吗?”回答:“好像叫柳文远,是南方的书生。”又说:“活着这么艰难,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阿甲黯然叹息,有人问他缘故,他终究沉默不答。</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闻至此,柳生大骇,遽问曰:“安得至此?君得以识我耶?”丐曰:“毋亟,事将竟也。”纵疑窦万千,然丐者无意即答,乃按耐心中,屏息待续。忽闻有人曰:“后若何?速言之!”顾视之,见茶肆中客皆环立桌边,盖皆为之引。丐莞尔:“疲也,然,若有碧螺春一瓯,则可竟其说。”众乃竞相奉之。丐人饮毕,徐徐启口,尽述其事。</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听到这里,柳文远大惊失色,急忙问道:“怎么会这样?你就是这样认识我的吗?”乞丐说:“别急,事情就快说完了。”纵然有万千疑问,但乞丐无意立刻回答,文远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屏住呼吸,等待下文。却忽然听到身旁有人说:“后来怎么样了?快点说吧!”转头一看,只见茶楼里的客人都围着自己这桌,大概都被乞丐的故事吸引了。乞丐微微一笑:“我已经累了,不过,如果能喝上一杯碧螺春,我就可以把故事讲完。”众人于是争相奉上茶水。乞丐喝完,慢慢开口,讲完了他的故事。</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闻柳生既殁,阿甲返家,束其装,散其仆,市快马,策马南下,取陆路,直奔姑苏。途次或曰:“子将何往?”但应曰:“补过耳。”抵姑苏,诣沈家故宅,乃知其得资后,举家迁焉,别营广厦。旧宅遂荒,内外空寂,牖户积尘,久无看理。阿甲身行其间,若见往日光景,时终日辛劳,时私会云娘,今坐拥万贯,然万贯尽失,不觉喟然长叹。趋记忆处,取锸掘地。然壤本松软,今则坚若铁石,竭力掘之,仅成浅洼。幸值凉秋,不甚燥热,啖干粮以充其力,复掘之,自晨及暮。有邻童嬉游过,问曰:“汝作何事耶?”甲置锸而笑,小憩而复掘。童奇之,呼朋引伴,俄顷哄传,观者甚众。或有识者曰:“此乃挟沈氏次女亡去之佣乎。”众议纷然,或谓其返掘宝藏,或谓其破毀旧宅,或谓其狂病发作,然无敢扰者,咸环而伺之。入夜,观者渐倦,散者亦众,及戌亥之交,所掘之土已积若丘阜,阿甲方止。拄锸喘息,移时,方俯身探之,良久,自洼中取一物。余众亟引颈观之,乃见一骨,纤小非人,类兽骸。甲续取穴中物,累累皆为兽骨,尽出,就地拼合,众始悟,乃狐之枯骸也。</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听说柳生已经死了,阿甲回到家里,收拾行装,遣散了仆人,买了匹快马,策马南下,走陆路,直奔姑苏。路上有人问:“你要去做什么呀?”他只回答:“只是去弥补过错罢了。”到了姑苏,找到沈家老宅,才知道他们在得到钱财后,全家搬迁了,在别处另建了大宅,旧宅子就荒废了,里里外外空空荡荡,门窗积满灰尘,很久没人打理了。阿甲独自在里面行走,仿佛看见了往日的情景,有时他整天辛勤劳作,有时他又偷偷和云娘私会,想到自己曾经拥有了一切,却又失去了一切,不禁喟然长叹。他走到记忆中的地方,拿起铁锹,开始挖地。然而土壤原本松软,现在却无比坚硬,竭尽全力挖掘,只挖出一个浅坑。幸好正值凉爽的秋天,天气不热。他吃了点干粮补充体力,又继续挖,从白天挖到了晚上。有邻家小孩玩耍经过,问:“你在干什么呀?”阿甲放下铁锹笑笑,稍作休息又继续挖。小孩觉得奇怪,呼朋引伴,一会儿就传开了,很多人都前来围观。有认识的人说:“这不是拐走沈家二女儿的那个仆人吗?”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说他是回来挖宝藏的,有的说他是来破坏旧宅的,有的说他发疯了,但没人敢打扰他,都围着看。到了夜里,围观群众渐渐疲倦,不少人散去了。到了深夜,挖出的土已经堆得像小山丘,阿甲才停下。拄着铁锹喘息,过了一会儿,才俯身探进坑里,摸索了很久,从坑里取出一件东西。剩下的人赶紧伸着脖子看,只看见那是一块骨头,细小玲珑,不像人的骨头,像是野兽的骨头。阿甲继续从坑里取骨头,全部取出后,就地拼接起来,大家才明白,原来那是一具狐狸的枯骨。</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初,阿甲受仙丹,知狐尚有丹盈匣,心窃贪之,遂自告曰:“妖也,除之亦除害。”乃乘其转身欲去,掣以旁锸击其颅。不意一击之下,狐躯瘪如泄囊,衣随形变,化作狐尸,匣与丹乃不复见,盖其皮毛化之。阿甲弑狐,心自惶惶,见其滴血未流,遂就地掘土掩埋,覆以残雪,若无事焉。良久神定,顾视四隅,确无窥者,方蹑足佣舍,细审其丹。睹丹身流金,感其奇燠,方觉心安。携云娘出姑苏,抵京师,一路坦途,自谓无报,遂不复在意。今家破人亡,先富后困,盖狐之报也。</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当初,阿甲接受仙丹时,知道狐狸还有满满一匣子的丹药,心里贪念暗生,于是对自己说:“毕竟是妖怪,除掉它也是为民除害。”就趁狐妖转身要走时,抄起旁边的铁锹猛击它的头。没想到一击之下,狐狸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囊一样瘪了下去,衣服随着身体变化,化作狐尸,那匣子和丹药也就不见了,大概本来是它的皮毛变成的。阿甲杀了狐狸,心里惶惶不安,见它一滴血也没流,就原地挖土埋尸,盖上积雪,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过了很久心神才安定下来,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看见,才蹑手蹑脚回到仆人住的房间,仔细审视那颗仙丹。看到丹身金光流转,感受到它的奇异温暖,才觉得心安。他带着云娘离开姑苏,抵达京城,一路坦途,自以为没有遭受报应,就不再在意。如今却家破人亡。大概让他体验先幸福后痛苦的滋味,就是狐狸的报应吧。</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睹狐骸,众索然,尽去。甲乃泣。乃以小棺盛骸,择幽僻地葬之,立无字碣。时夜已深,万籁无声,天忽降雪,甲以为神启,遂出仙丹,见其金光流转,不复踟蹰,竟吞之。欲归逢狐之夜,不害之,亦不受其丹。丹入腹,但觉灼痛,天地翻覆,有大风拂面,莫知身之所在,目不敢睁。不知几时,痛感渐消,觉雨雪沾衣,融水涔涔,遂启目。但见身卧马厩,外间大雪纷飞。出而视之,沈宅如旧,灯火阑珊,方知丹力发作,确溯流光。而所谓狐妖仙丹,杳如融雪,恍若一梦。踏雪,至云娘闺外,见窗牖犹明,知未寝,然不复叩窗,惟轻叹一声,归佣舍,束行囊,翌日辰,雪霁,只身去沈家,不复归,亦不知往何,委心而行。但觉如释重负,体若轻鸿,盖离丹者,得自在故也。</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看到狐狸的骸骨,众人觉得索然无味,就都走了。阿甲却哭了起来。他用小棺材装好骸骨,选了块幽静偏僻的地方将它埋葬,立了块无字的石碑。当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天空忽然下起雪来,阿甲以为是神明的启示,于是拿出仙丹,看见它金光流转,就不再犹豫,终于把它吞了下去。他想回到遇到狐狸的那天晚上,不杀害它,也不再接受它的丹药。仙丹入腹,阿甲只觉得灼痛无比,天旋地转,有大风扑面而来,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睛也不敢睁开。不知过了多久,痛感渐渐消失,他感觉有雨雪打湿了衣服,于是睁开眼睛。只发现自己躺在马厩里,外面大雪纷飞。出去一看,沈家宅院如旧,灯火阑珊,才知道仙丹的法力发作,确实让他回溯了时光。而所谓的狐妖、仙丹,都像融化的雪一样,杳无踪迹,仿佛大梦一场。阿甲踏着雪,走到云娘的闺房外,见屋内还亮着灯,知道她没睡,但没有再去敲窗,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回到仆人住的房间,收拾了行囊。第二天辰时,雪停了,阿甲只身离开了沈家,没有再回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任凭心意而行,只觉得如释重负,身体轻飘飘的像鸿雁一样,大概是因为离开了仙丹,才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吧。</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丐语竟。众皆拊掌称奇,独柳生恍惚若失。狐者、丹者、阿甲者、云娘者、自缢者……诸象纷沓,冲击过甚,若亲历其境,久难释怀。迨神定,对座已空,是茶凉人去也。痴望空座,俄闻叩杯壁之声,转而视之,见茶肆主人含笑而至,将收茶具,问文远曰:“汝何怅然若此耶?”对曰:“有丐者述异事也。”遂略述所经,岂料主人拊掌大笑。柳生惑甚,诘曰:“安也?”主人乃忍笑曰:“故曰:‘惟睹一趣事耳’!”指其身后壁,曰:“汝可观此句耶?”柳生回顾,但见上书:“涤烦忘忧处,清风明月楼”。仍不解。主人复曰:“汝知谁人题此句耶?”文远遽悟,拍手曰:“丐者即闲溪散人耶?”主人莞尔:“然哉!此人行止无常,时或怪诞!常年浪游四海,昨日偶返京师,欲会旧友,遂邀吾品茗清谈,甚欢,语及汝仰慕之意,彼云当贻君惊喜,今观之,非但惊喜也,诚然惊怪也!”</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乞丐的故事讲完了。众人都拍手称奇,唯独柳文远神情恍惚,怅然若失。狐狸啊、仙丹啊、阿甲啊、云娘啊、上吊的人啊……各种景象纷至沓来,冲击太大,就好像亲身经历了这件事情一样,让他久久无法释怀。等到心神稍定,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茶水也已经凉了。他痴痴地望着空座位,忽然听到有人敲茶杯的声音,转头看去,却看见茶馆主人含笑走来,准备收拾茶具。他问文远说:“你为什么这样怅然呢?”文远回答:“有个乞丐讲了个奇异的故事。”于是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哪知道主人听后竟然拍手大笑起来。柳生非常疑惑,问道:“怎么了?”主人于是忍住笑说:“所以我说:‘只是看到一件趣事罢了’!”又指着文远身后的墙壁说:“你可以看看这句诗吗?”柳生回头看去,墙上写着:“洗去烦恼忘掉忧愁的地方,就是这清风明月楼啊”。还是不明白。主人又说:“你知道是谁题写的这句诗吗?”文远猛然醒悟,拍手说:“难道说,那乞丐就是闲溪散人吗?”主人笑着说:“对啊!这个人行为举止无常,有时甚至很怪诞!他常年游历五湖四海,昨天偶然回到京城,想会会老朋友,就邀请我喝茶聊天。我谈得很高兴,就告诉了他你对他的仰慕之情,他说要给你个惊喜,现在看来,不但是惊喜,简直是惊奇啊!”</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柳生瞠目,良久,方问曰:“世传闲溪散人饮茶辄醉,然彼适才饮茶,数杯未显醉意,何也?”对曰:“恰如其言:江湖流言,杯中浮叶,不可信也。盖醉茶者,茶肆招徕之法耳。”文远徐然喟叹,茫茫然不解其道。至茶肆将歇,方弃不复思。欲归,复观壁上题字,忽见其旁似有新字一行,藉月光观之,乃见:</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柳生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问道:“传说闲溪散人一喝茶就会醉,但他刚才喝茶,几杯下去也没表现出醉意,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正像他所说的:江湖上的流言,就像杯子里漂浮的茶叶一样,不可以相信啊。大概‘醉茶’的说法,只是茶馆招揽生意的方法罢了。”文远缓缓叹息一声,只感到无比茫然,不能领悟其中的道理。直到茶馆快打烊了,才放弃了苦思冥想。准备回去时,又看了看墙上的题字,忽然发现旁边似乎多了一行新字,借着月光看去,只见上面写着:</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何以为忧,何以解忧?清风不识,明月不解,惟人自知。”</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什么才叫做忧愁,什么才能解除忧愁?清风不知道,明月不明白,只有人自己才清楚。”</span>
</div>
<div class="paragraph-container" onclick="toggleText(this)">
<span class="classical">柳大有所感,离肆而去,不复在意散人事。越三年,及第,出知湖州。在任廉洁爱民,助农丰穰,课茶倍获,福泽百姓。年七十卒,民罢农送其柩。或叹曰:“爱人者人恒爱之,如是也!”</span>
<span class="translation">柳生顿时大有所感,离开了茶馆,不再在意闲溪散人的故事。过了三年,他考中了进士,到湖州去当知州。在任期间廉洁爱民,帮助农民获得丰收,当地茶叶产量倍增,造福了一方百姓。七十岁去世时,当地百姓暂停农活,专门去为他送葬。有人感叹说:“关爱他人的人,他人也会关爱他,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吧!”</span>
</div>
</div>
<script>
function toggleText(element) {
const classical = element.querySelector('.classical');
const translation = element.querySelector('.translation');
if (classical.style.display === 'none') {
classical.style.display = 'block';
translation.style.display = 'none';
} else {
classical.style.display = 'none';
translation.style.display = 'block';
}
}
</script>
[[/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