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读到这里时,我已经逃回了孤独的森林
2025年8月14日
修订 4
评分
18
↑ 31
↓ 13
支持率
70%
总票数 44
Wilson 95% 下界
55.8%
在相同票数下更稳健的支持率估计
争议指数
0.833
评分趋势
按周聚合 加载图表中...
最近修订
1 / 2
SOURCE_CHANGED
22 天前
SOURCE_CHANGED
1 个月前
抓虫
SOURCE_CHANGED
1 个月前
抓虫
最近投票
1 / 5
2025-09-13
2025-09-13
2025-09-09
2025-09-06
2025-09-02
2025-08-31
2025-08-31
2025-08-30
2025-08-29
2025-08-28
相关页面
暂无推荐
页面源码
[[>]]
[[module Rate]]
[[/>]]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日子,2015年7月15日,基金会尚存在的时候。那一天,我照往常监视SCP-CN-5663。这一天本来应该与前几天没什么不同:在林区外围转转,赏赏里面的景色,看看有没有变化,然后打道回府。但就在我快要转完一圈的时候,我突然被路上的不平坦绊倒,摔了一跤,落向SCP-CN-5663的内部。我因为本能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发现脚下的警戒线消失了。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进入了SCP-CN-5663。这里空间结构怪异,一旦进来,就没法出去;同时这里的信号连不上外界,意味着不可能有人来救我;就算救我,这里看起来广阔无垠,或许我们根本不可能相遇。也就是说,我将在此独自度过余生。
还记得在Site-CN-192的时候,我常常抱怨这份工作太压抑,想要“亲近一些自然”。的确,那个站点收容区域全部埋在地下,没有窗户,没有新鲜空气;全部墙面一律刷灰,层高不过两米五。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收容,换而言之,为了服务收容物而设计的。至于人,则在次要。我严重怀疑,如果人爬着和走着一样快,这帮设计者会把层高压到一米。或许是因为这样环境的影响,这里的人相当没有人情味。看似很多人忙忙碌碌,实际上和一个人上班的感觉差不多。
抱怨着抱怨着,我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到了一个在郊区的站点Site-CN-63。说是站点,其实更像一个值班岗:一座在SCP-CN-5663旁边的小楼,显然,主要就是为了研究它建造的;当然里面还放着几个无关紧要的Safe级。唯独一个问题是交通不便,每年夏天都要被大雨整出好几回断路断网。这个站点里人很少,事实上,我是唯一的常住人口。其他人都是来三五天就走,即使站点主管也是如此。我必须自封一个站点主管,因为只有我在这广袤的山间,总是陷入无尽的孤独。这站点就像一个弱化些的SCP-CN-5663。不过确实是亲近自然了,我还有什么怨言呢?
而现在我终于完全得偿所愿,“回到自然之中”——进入真正的SCP-CN-5663了。好在这里是森林,食物和水假若不怕肚痛,总该是有的;再加上来到这里时就学的野外求生技巧,短期之内不会死掉。于是,我决定探一探里面的情况:虽然档案上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或许我就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人。于是我一直往前走,走了半天;又掉头往回走,走了半天。我走着围绕这片区域一圈,只要一个来小时;但在里面走了一天,还是没找到出口。我陡然感受到这个空间的可怕了。天色已晚,我捡了些野菜充充饥,喝了些水,便席地而睡了。
之后的几天大差不差,我东奔西突,可始终看不见这篇无尽的森林哪怕一点点变化的迹象。更可怕的是,这里出奇地寂静。没有鸟、兽、虫的叫声,就连水都是寂静无声的。习惯了世间噪声的我们,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中,总会产生“这世界只我一人”的感受。而现在,这种感受已经成真,我正处于字面意思的孤独中。受这种感觉所影响,再加上几天的劳累,我不得不停止走动,休息一下了。从那之后,我每天的活动范围不超过一千步,干的事不超过四件:采野菜,取水,记日子,打发时间。记日子,是因为手机渐渐没电了,我想通过计量日出日落,不让自己失去时间观念;打发时间,则是因为一天清醒的十几个小时,单单做这些事情实在是有些空余,在这些空余中,我总是被孤独缠身,不得不想办法排解一下。至于怎么排解,则值得大书特书一番。
其一是玩草。我身边能够被我轻易拿在手里把玩,而且很多的东西,大概也只有草了,于是我便开始揪草。后来嫌揪草还不过瘾,就拿揪下来的草摆成各种各样的图案。一开始是三角形、正方形,后来渐渐熟练了,就开始摆一些复杂的图形,从基金会的标识,到自己的名字,还有火柴人打架的简笔画。我还试过用草编辫子,可惜草叶太短,没有一次成功的。有时我会揪下来一两千片草叶,摆成的图案遍布四周,可到第二天它们又会全部消失,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世界终究是我一个人,没有人来看着我,甚至是我留下的印迹;甚至自己怀念自己的过去对我来说都是奢望。现在我的心态似乎更符合那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在无穷的空间和时间中,实打实只有我一个人。我大致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吧。每每想到此,我就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其二是看云。这是个我从小就积累起来的爱好,但它第一次成为了我的救命稻草。看着天上云彩的变幻。我有时会幻想出一个云朵的意识,她通过变化云形来和我交流。看天上的云聚拢起来,就是她露面的时候;云彩一散,她就走了。所以我格外喜欢阴天而不是晴天,不仅仅是因为阴天接下来的水不容易蒸发。渐渐地,随着孤独的持续推进,我对这个幻想中的朋友的依赖也渐渐加深,她从一个浪漫的想象变成一个迷信,最后变成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靠幻想为自己铸造的盾牌永远扛不住真实的孤独的剑刃,随着有一天孤独再一次爆发,我永远地作别了这位亲爱的朋友,连带着之前挡下的寂寞也一并涌过来。我顿时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可是落在地上,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其三是远足。既然心理机制不再起效,我只能动用生物学机制,用身体的活动去冲淡孤独。可是在这里吃不上一点荤腥,又很缺乏盐,我的身体总是充分乏力到和我排解孤独的意愿相违抗,所以总是走了几百步甚至几十步就不了了之。但一回头,后面的场景就与先前截然不同,这意味着我与我生活了几十天甚至几个月的“家”永别了。这无疑使我陷入到一种更大的悲哀。所以最后我干脆不走动,每天只有三个姿势:卧、坐、站。
在这样一个完全隔离的世界,我的孤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人们常说孤独能够引起哲思,可是在绝对的孤独面前,任何思想都毫无抵抗力。或许文艺创作可以——但我没有纸和笔,写不出文章来。所以最后我只能选择任由它占领自身,看着自己一点点苍老下去。我与无边际的浓稠的孤独相伴,过了十年——按我自己数的日夜算。渐渐这孤独开始驯化我,我觉得在孤独中生活,也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在这里,生与死、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界限开始模糊了,万物开始浑然一体,我则日益浑浑噩噩。但我仍然没有寻死,因为孤独甚至把我寻死的动力也吞没了。
恰恰好好的十年后,如果我的计算没错,2025年7月15日,我从森林中惊醒时,赫然发现脚下有着那条阔别许久的警戒线。这似乎是一场长到不能再长、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噩梦,但我身体的虚弱还是提醒着我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我拖着步子回到Site-CN-63。“终于能摆脱这无尽的孤独了,”我想。
可是,Site-CN-63,看样子已经被废弃了。我闯进大门,看见里面一片狼藉,应急储备粮不知何处,淋浴间没有水。看样子我饱餐一顿、洗个热水澡的愿望是落空了。我只能往城市里走去,继续维持着吃野菜、睡路边的生活。
终于走到了城里,我的第一感觉是从未如此的近。这十年里城市的开发与扩张是显然可知的,但亲眼看到有如此大的差别还是吓了我一跳。我凭着十年前模糊的记忆向Site-CN-192走去。这个站点应该还不至于被抛弃。
到了该是Site-CN-192的门口,我却没看见该有的掩盖门面和门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招牌,上面写着:“SCP基金会北京纪念馆”。门旁边站着一个人,像是在查票的,我不认识他。我急忙问他基金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你不知道吗?SCP基金会在一两年前就因为异常的失效解散了,现在这里改成了纪念馆。”基金会的时代结束了,我无言以对。
听我解释之后,他放我进了纪念馆。一切都很熟悉:低矮的走廊,灰色的墙面......唯独变了的,是人。工作人员一直用鄙视的眼光看着我。毕竟我们互不认识,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能无视门口“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内”的禁令。他们或许觉得我是哪里来的乞丐。
在一个收容间内,陈列着当时为基金会工作而光荣牺牲的人的资料。这里面倒是有很多我认识的人。然后我看到,我的名字也在上面。的确,失踪了十年,怎么说也应该看作是死了,追悼会都得已经开过了。我的房子定然是被家人所继承——但他们或许也不认识我。我自从为基金会工作之后就很少回家,再加上这十年的艰苦与衰老,我应该是不能被认出来了。我走出了一个人的世界,然而在众多人的世界之中,我仍然是一个没有关系、没有身份的人。历史上的朝代更迭都有遗民,我或许就是异常时代到非异常时代的遗民。
然而城市的熙攘、喧嚣和繁华总是冲进我的五官,“鸟鸣山更幽”,它们与我的丝毫无关让我更加感到孤独。我已经不能适应这个偷偷跑动了十年的世界,这里相比于那个无限的森林,让我更觉陌生。我不由得苦笑,走去山侧畔的交稿处借纸和笔。十年前我曾是这里的常客,每个月在基金会文学杂志上发文章的稿费能抵得上我月收入的两三成。但我没有想到这个杂志到目前还在运营,而且还在搞文学——主要是基金会有关的文学。只是这里,我也没见到老朋友。
或许十年的孤独没有让我获得什么哲思,但这一天的更大的孤独确实让我思考出了什么东西。古代那些内心孤独的人为什么要归隐田园?因为人来人往更加衬托出了他们的孤独。在孤独的环境里人产生孤独,孤独可以随着时间融入人、融入环境;在丝毫不孤独,甚至不在意孤独的环境里的人产生孤独,孤独会作为一种噪音,发出永远的刺耳的回响。前一种如泡在水中,时间久了甚至会感觉舒服;后一种如冰锥刺骨,十分要命。基金会是如此,常态时代也是如此。上一次我选择逃离,这一次我也将选择逃离。
在你读到这里时,我或许已经逃回了孤独的森林,SCP-CN-5663。那里现在或许已经没有了异常效应,但即使只是一片普通的森林,我也要在那里,并且不得不在那里,不食周粟,长歌采薇,度过我的余生。
[[>]]
//摘自《山侧畔》2025年8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