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如山，又名铁山

[[include :scp-wiki-cn:theme:deserted-years-theme]] [[>]] [[module Rate]] [[/>]] = **壹** 清早的灶台很冷，苍白的灯光裹挟着清晨的凉意。平底锅中的油溅起到眼镜上，人影一边用衣角擦拭着镜片，一边不均匀地在烤好的吐司上撒上海盐。随后，找来两张裁剩的油纸，将两个三明治各自裹紧，揣在外套里面，门关上，再习惯性地反锁。 天光还是青灰色，雨水节气的空气依旧弥漫着干燥的石灰气味。铁山揣着刚做好的三明治，缩着脖颈，推开自家失修的车库铁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响声，混合着机油、报纸，和某种说不清的浊气扑面而来，压进铁山的肺里。老柴蜷在角落几张旧纸壳堆成的床上，鼾声沉闷，像一架行将散架的破风箱艰难地拉扯着。 老柴是个哑巴，但听得了人们说话。他原本睡在街边的纸板堆里，身旁总卧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那狗虽然瘦弱，但看起来十分干净，枯燥稀疏的毛发也被老柴梳得直顺。老柴对他的狗很好，菜场讨来的小贩们没卖完的剩菜和烧饼，都要给狗先闻过，他才拿狗挑剩下的吃。去年冬天，铁山见他用冻裂的手剥柑橘皮，把汁水挤进自己的破瓷碗里，等狗儿舔净后，他再拿自己的袖子给它擦嘴。 铁山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每天上下班都会和老柴碰上，日子多了，自然就熟络起来。每次老柴都会在很远处就向铁山打起招呼，好像早在那里等着一样。不赶的时候，铁山经过时就故意停下，狗儿也很聪明地跑来蹭蹭铁山的裤脚，很是讨人喜欢。有一次，铁山的钱包丢在路边，被黑狗发现后叼着拿给老柴。起初老柴不知道这钱包是谁的，但也没有就这样揣进自己口袋。后来还是凭着狗儿那格外灵的鼻子，才把钱包送回铁山手里。 铁山看老柴实在是个好人，更心疼老柴身边那只狗儿，不忍心让一人一狗在街边露宿，便借着让老柴帮自己打理照看车库的缘由，让爷俩搬进了自己的车库。每天上班前，铁山都会把自己的早餐分给老柴一份，偶尔从外面打包些稀罕的吃的，也会给他分一些，有时候老柴不好意思，他便借口说是为自己看门的报酬。 铁山走近老柴，脚步刻意放重了些。鼾声停了，老柴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缓慢聚焦，等到看清来人，沟壑纵深的脸上马上浮现出一丝慌乱又讨好的神情。他笨拙地站起身来，衣服上的破棉絮跟着簌簌地掉下些碎屑。 “甭折腾了，”铁山从怀里摸出一个三明治，递给老柴。“快吃吧，趁热乎。”对面那人小心地接过铁山手里的三明治，咧开嘴笑着向铁山示意，身旁的黑狗也从阴影里钻了出来，示好地摇着尾巴。 铁山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拿出自己的三明治，边吃边打开车门：“车库下午有空再归置归置就成，”他顿了顿，声音没什么起伏，“中午……看食堂有啥方便带的。” 老柴噎了一下，慌忙点头，貌似想要吞下口中的东西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更用力地点着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点难以言说的光亮。 铁山合上车门，准备离开。从后视镜里看到老柴佝偻着关门的身影，铁门沉重的合页声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 **贰** 铁山把车停在常记包子铺门口，这里是他和老阎出外勤时固定的见面地点。老阎看到铁山的旧桑塔纳，便提着刚买好的包子径直走过来，老阎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飞行员皮衣，手肘处已经被磨出蛛网似的裂纹，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的灰色制服衬衫。铁山早就告诉他把这一身换掉，不过并没什么用处。“你吃吗？”那只粗糙的手拿着包子在铁山面前晃着，“不用，我自己做了早餐。” “哟，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贫。” 天还没完全亮，两人已经到了北墅监狱[[footnote]]山东省北墅监狱，位于青岛市莱西市南墅镇，主要关押死刑缓期执行及无期徒刑罪犯。[[/footnote]]的门口，探照灯扫过车子，两人的眼睛被晃得难受。走进办公楼，典狱长还没有到，两人只得坐在走廊的椅子等候，头顶的灯管滋滋响着，把两个影子钉在渗水的水泥墙上…… 过了许久，谈妥工作，依旧是铁山开车。岗亭哨兵机械地抬杆，车子驶出监狱时碾过监狱外围的碎石子路，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老阎坐在副驾皮座上，烟头在暗处一明一灭。“四万块才买来七个。”老阎的嗓音混着引擎低吼，“这猪头典狱长也是越来越敢要了，真以为他自己贪了多少没人清楚。”铁山没应声，他知道老阎生气是因为自己平时也会从中捞一点利润，最近典狱长们都在抬价，没了可操作的空间，心里自然不满。铁山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说不屑，倒也没有那么清高；不如说是懒得费心，毕竟一个人的生活没有什么负担。 “好在以后再也用不着光顾这破地方，反正雷科长说……” “说什么？” “……说来话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而且，听说雷科长在考虑让你晋升呢，这几天得好好表现啊。” “……” 早上十点，两人一起回到基金会的大楼，铁山的皮鞋刚踏进铁证科的办公室，声浪混着呛人的烟雾就扑面而来。六十多平米的空间塞了十二张桌子，键盘的劈啪声、老式BB机的哔哔声、打印机卡纸的惨叫充满了眼前这个狭小的房间。 铁山的工位和老阎紧挨着，就在铁山刚抽出椅子准备坐下的时候，耳边传来雷科长的声音：“小赵啊，这批文件里是这个月的已经预定的D级和潜在D级的名单，辛苦你照着名单里的信息去处理一下。”说着，雷科长把一袋十分厚的文件递到铁山手里，“有问题可以找老阎帮你，他最近刚好清闲。” “这下又不闲了。”老阎打趣道。 老阎是正宗的本地人。据说他父亲是十二站最早的一批员工，他二十二岁时，就跟着父亲脚步，到了铁证科里做事。老阎是铁山的同事，也算是铁山的师傅。铁山入职基金会的第一天，两人就是一起工作的搭档，他算得上是这座城市的人形通讯录，不论铁山和他到哪里出外勤，几乎都能找到他的人脉，经常都可以节省下不少事，铁山也靠着和老阎一起工作学到不少东西。 两人的工作，简单说就是为基金会从各个地方搜集罪犯，给基金会的研究提供D级人员。容易些的，就是去各个监狱里面收购重刑罪犯；有时他们也会自己收集情报，提供给当地公安，等公安抓到人，再交给检察院和法院，机关们为了业绩，也会和基金会达成交易，等到审判结束再把犯人交给基金会。铁山不清楚究竟什么实验要用到这么多的活人，而且最近上面的需求越来越大，他也发现科里已经有人绕过审判的步骤，直接把人运到基金会。他暗自觉得这样不妥，但有雷科长的默许，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阎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最近几次出勤，总是有意无意地把铁山引荐给自己那些还有些用的人脉。铁山也看得出来他的用意，便也主动地凑近关照这些人，到如今，也已经熟悉得差不多了。不过铁山倒是希望老阎能一直干下去——不仅是多个人在自己身后忙活这么简单，还是因为已经习惯有老阎在身边那种可靠的感觉。 工位上的收音机里播放着王菲的电台，这是铁山最喜欢的歌手，他一边跟着电台轻哼着旋律，一边拆开手里的文件袋—— 铁山出神了，难以置信地盯着文件上的照片和文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的毛刺，白纸被划破的皮肤浸出深红。照片上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刚才见过——也许现在正在自己的车库里睡觉，或者，按照文件里的说法，他现在正在自己居住的社区旁边运送毒品。 铁山的视网膜上浮现出那个不管面对谁都战战兢兢的身影，在被旁边上街坊们大声议论时也只时低头抚摸狗儿的老人……档案上的老柴运毒的罪行赫然在列，“跳过程序，直接收录”八个大字让铁山更加不可置信。铁山看向旁边正给仙人掌浇水的老阎：“老阎，你得来看下这个……” 随着老阎的目光扫过来，他继续开口，“这老人我早就认识，他拾荒十几年，而且还是个哑巴。”他喉头发紧，“有了吃的，他都先照顾自己那条黑狗；去年大雪夜，他还把棉袄敞开裹住黑狗，自己冻得打颤…….” “这种人能有什么理由去碰运毒的营生呢，会不会是……栽赃？”铁山颤抖的声音在空调冷气里快要结霜。 老阎下意识道：“难道有理由就可以犯罪吗？” 铁山一时凝噎，“可是老柴连字都不识，又怎么可能……” “为了一个流浪汉这么费心干嘛？”老阎看向铁山，发现对方的眼神不太对劲，眯起眼睛慢慢补充道：“前些天毒品侦察部统计——六成毒贩都有投喂野猫的习惯。” 铁山刚想说什么，话茬又被老阎截断：“福利院的李婆婆记得么？私吞了几十万的残疾儿童救济金，每月初一还去观音寺给菩萨像描金粉。”说着，老阎擦火柴的手突然把茶缸碰倒，褐黄色的液体漫过文件上老柴的照片，将上面“涉毒”二字泡得肿胀。 “人心这口井，你探头瞧见的月亮，保不齐是块腐败的霉斑。” = **叁** 铁山终究没能说服自己相信那份报告，现在离科长给的期限还有不少时间，他决定在趁基金会的人把老柴带走之前，自己亲自找他把事情查个清楚。 他知道老阎之前和信息部合作过一段时间，在那里有些熟人，临走前，他拜托老阎去信息部打听一下，他们那边对老柴运毒的证据。尽管老阎对这事没什么兴致，但是看在铁山这次如此执着，也还是应了下来。 铁山推开早已生锈车库铁门，车库被老柴打扫得整齐，只是没了老柴的身影。角落里，老柴那件打着补丁的棉袄还保持着被人躺过凹陷下去的形状，铁山走进查看，才发现棉袄上还窝着他的黑狗。铁山心里的疑虑加了一分，平日里老柴不管去哪，都会带着他的狗，狗儿不见几分钟他都急的要死，今天倒放心把这狗自己锁在车库里。 “你主子呢？”铁山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轻轻抚摸狗儿。狗儿的喉咙发出低沉的呜咽，湿润的鼻子戳着铁山的手腕。铁山解下自己的领带，小心地系在狗的脖子上，又从找来根绳子系在领带上面末尾，就这样当作给狗儿的牵引绳。他按照之前在警校里看其他警察训练警犬一样，给狗儿闻过老柴的衣服，心里暗自祈祷这招有用，便牵着它出了车库。 这黑狗的鼻子一贯灵敏得利害，一路上边走边嗅，尽管也绕了些弯路，最后还是停在两条街外的渔市门口——渔市里面气味实在太腥，狗儿进了市场也变成了无头苍蝇。 一人一狗在渔市里寻了许久，还是没有老柴的踪迹。铁山问小摊老板买了几只便宜的小鱼，蹲下喂给忙碌了一下午的狗儿。就在把玩着狗儿翘起的尾巴，盘算着该打道回府的时候，铁山口袋里的BB机响起尖锐的哔哔声，他抓紧拿出来看，是老阎来的讯息： 「12号档口，卸货区。」 果然，老阎从没在关键的时刻掉过链子，铁山不禁再次为老阎的退休感到惋惜。 12号档口在渔市的边缘处，四面中有三面都有篷布围着，为了不被别人发现，铁山领着黑狗弯腰钻过侧面篷布的豁口，贴着角落的配电箱蹲下，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卸货区的全貌。 铁山就这样盯着那块巴掌大的角落，腿也早已蹲麻。铁山正低头锤着小腿，动作被篷布上突然闪过的阴影打断——老柴的驼背在篷布上投出夸张的弧线，像只站立着的甲虫。篷布外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也慢慢从阴影里浮现出来，那人右手夹着一个破旧的黑色皮包，左手始终插在口袋里，口袋外显现出若隐若现的轮廓，铁山知道，那是一把手枪。 铁山慌忙拿出随身的相机拍下男人的照片，又用BB机给老阎传了需要支援的讯息，接着继续盯着两人的动向：皮包交接的瞬间，老柴的指甲在人造革上刮出刺耳的噪声，突然，皮包猛的停在空中，灰夹克揪住衣领把老柴拽到身边，像是在叮嘱什么，老柴的喉结上下滚动，看起来有些不安。当男人松开手时，老柴本就皱巴巴的衣领直接缩成一团。 铁山试着去听男人说了什么，无奈二人距离甚远，那人的话全部淹没在渔市中嘈杂的噪音里。在灰夹克转身离开时，铁山注意到他右鞋的鞋跟缺了块胶皮，刚好在满是泥水的渔市里，每一步都留下一个逗号形的泥印。这时老柴也转身预备从档口后面离开，铁山看到他快要走出视线，便领着黑狗跟在老柴的背后。 狗儿貌似也察觉到了什么，一路上很乖的没有发出动静。走到一条巷子深处时，铁山的BB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尽管周围满是工地嘈杂的施工声，但老柴却触电般转头，浑浊的眼球看向身后略显无措的铁山。 老柴也吃了一惊，看着铁山牵着自己的狗，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他也能感觉到铁山已经知道了什么。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对方。 “那人是谁？”铁山开口打破沉默，索性直接质问老柴：“包里又是什么东西，那人让你往哪里送去？” 老柴呜咽着，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铁山走过去夺过皮包，解开搭扣，一层一层剥来包里塞满的皱皱的报纸，暴露出里面反光的银色包装——和上周毒品侦察部展示缴获的甲基苯丙胺[[footnote]]甲基苯丙胺，俗称冰毒。[[/footnote]]的分装袋一模一样。 夕阳穿过一旁工地围墙上的铁丝网，在老柴脸上投下监狱铁栅般的阴影。“老柴，”铁山走进看着老人颤抖的眼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拿出银色的包裹放在老柴的眼前。老柴愣神了一会后，突然剧烈地摇头，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十字，又指向自己缺失的舌根，笨拙地做出类似吞咽的动作，喉结滚动时发出浑浊的“咕噜”声。 “你是说……药？” 老柴猛地点头，许久未打理过的头发被甩到额头前面，挡住了老柴的眼睛。 “那要把它们送到哪？” 老柴继续在空中比划着十字，怕铁山看不懂，他还蹲下来，拿手指沾着道上的积水，在地上画出一个医院的十字标志。 “医院？” 老柴继续点头示意。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 这时，狗儿呜咽着挤进两人之间，湿鼻子先是蹭了蹭铁山的手背，又转身去舔老柴手腕处的血痕——铁山方才注意到，那里赫然排着一排省略号一样新鲜的针眼。 他突然按住老柴痉挛的右手腕，“是那人逼你的？”他声音很急，把老柴吓了一哆嗦。等老柴缓过神来，才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半张处方笺，麻黄碱类药物[[footnote]]麻黄碱，制取冰毒的原料之一。[[/footnote]]的名字已经被汗浸得模糊。铁山分明看见老人脸上的沟壑逐渐被泪水填满…… 黑狗看出主人的异样，紧挨着老柴的裤脚卧下，头靠在老柴的鞋子小腿，尾巴盘起，贴着自己的后腿。 “车库，”铁山把手里的绳子交到老柴的手中，“最近几天待在里面不要出来，戒毒的事……我过几天帮你找地方。” 看着老柴幢幢走回车库的背影，铁山的鼻子里冲上一股莫名的酸楚。突然想起刚刚BB机传来的讯息，打开查看，是老阎传来的： 「灰夹克抓到了。」 = **肆** 审讯室内。 “姓名？” “范斌。” “年龄？” “四十一岁。” “家住哪里？” “市北区兴隆路六十号院。” “知道为什么进来吗？” “知道……运毒嘛。” “知道还做，为什么干这个？” “说来惭愧，警官……” “我不是什么警官。”铁山突然打断桌子对面的男人，却欲言又止，“……算了，你继续说吧。” “她妈妈四年前得胃癌死了，家里只剩我和我女儿，前几个月，我闺女也查出白血病。家里的积蓄本来就给她妈妈治病用光了，可是闺女……”男人有些哽咽，“闺女也不能不治啊，我就到处去打工，有时候还会去黑市里卖血。” “有一次，有个中介四百cc的血开价四百，这是我平时报酬的两倍，我想着这么多钱，都够我闺女多住两天医院。我就找到中介，换着地方抽了两个四百cc。等到结完钱，他跟我说有个更挣钱的营生，问我要不要干。”男人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铁山甚至能感觉到桌子的晃动，“我问他是什么营生，他告诉我是帮医院运一些管制的药物，运成一趟给两千，我没多问，就接下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做冰毒的原料，我找到他说不敢干了，他威胁我，说他有我运毒的证据，敢不干就告诉警察……” “我当时给他说让我考虑一下，我那天晚上回到女儿的病房，我看着吊瓶里一滴一滴的药水，我就觉得，这滴的不只是药，还是一把一把的钱，更是我闺女的命啊……我那天晚上就一直看着我闺女，一整晚就那样看着。” “我没得办法，就回去继续帮他干活，不过他蛮讲理，偶尔运的量多些，还多给我一些报酬，我闺女也多亏这些钱，才没被医院给撵出来。” 铁山看他说得真挚，像是真话，心里暗自叹一口气，但还是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让老柴帮你运毒？” “老柴是？……” “那天渔场里的流浪汉。” “哦，我知道他。这是那人吩咐我的，我从来没想过拉别人进来，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营生，而且多一个人干活，也就多一个人分钱，这样我当然不愿意看到——但是那个人却点名要我也拉他来运，说是如果多一道程序，警察那边就不好追查；而且，找个哑巴来，也不担心他会走漏什么消息。那人保证不会克扣我的报酬，我也没有多问，就按他说的去做了。我找到那个流浪汉，用当时那个中介骗我的话术给他说了一遍，他也就跟我们做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强迫他吸毒，你应该知道这样会罪加一等。”铁山说到这里，语气禁不住变得有些气愤。 “这是这一行的规矩，为了防止我们这些人跑路不干，做之前都得吸。”说着，那人卷起袖边，给铁山展示出自己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铁山看了一眼又忙地把头底下，那麻秆似的胳膊青筋不正常地突起，密密麻麻的针眼看的人心里发毛。 “警官大人，我知道我这次进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那人突出的颧骨在审讯室惨白的灯光下凸得像两把匕首，“我闺女……她不知道她爸在牢里。上周医生跟我说”那人的声音突然卡壳，“说孩子可能只剩不到一年了。”他的语气再次变得哽咽，“我的公寓的电视机下面，有我给我闺女存的一些钱，存折的密码是她的生日，840410，应该够她再撑一年天气。求求您，帮我照顾一下我的闺女……”男人的声音渐渐降下去，用接近央求的语气低声道。 “那你知道主谋，也就是当时那个中介是谁吗？” “不，不知道，他从来没我和我们透露过。”那人的语气显然弱了下来，眼神不自然地看着房间的角落，铁山和罪犯打了十几年交道，很轻易地看出他在撒谎：“别瞒着了，如果你说出来的话，兴许可以争取早点出去。” “警官，别逼我了，我其他什么都可以说，唯独这个……” “不用担心，”铁山起身走向桌子旁的记录仪，轻轻把镜头盖合上——这是自己的师傅老阎常用的伎俩，假意关掉记录仪，再唱出红脸博取嫌犯的信任，他们通常就会放下警惕，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吐露出来。其实，审讯室的那面大的落地镜是面双面镜，都装着额外的记录仪，也有人一直值守。这招对于新来的屡试不爽，对于那些监狱里的常客，倒是时常失效。十几年来，虽然审问的次数算不上多，毕竟平时这样的工作都是公安在做，只有像今天这样，上面催着要大量D级的时候，基金会偶尔才会直接抓人来审，再交给司法机关处理。不过今天，铁山在电梯里便听人说雷科长不想上报，要直接转化这一批预备D级，铁山没依旧没有插话，只是暗自怀疑，为了所谓的研究做到这样的地步究竟值不值得。 今天在外面候着的人正是老阎，想起老阎，铁山的心里也在嘀咕：虽然没有几次，但是从前审讯的差事都是老阎来做，到了今天，那家伙却一反常态，推辞着让铁山来审人，说着自己要退休了，要让他也试着做一下自己的营生。铁山看着他脸上堆着的笑容，十几年的交情让他一眼就看出老阎的不怀好意，每次老阎和自己开玩笑时，总是这副虚伪的笑容——不过刚才，老阎弯着的眼睛里又似是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森，他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推门进了审讯室里，自嘲着也许是看错了，或许，老阎今天只是想休息一下。 “现在这个房间里的声音只有我俩听得到，难道你真想这个拉你下水的人渣就这样逍遥法外？你告诉我，我和你保证，几天就把他抓进来和你作伴……不用担心，我不可能透露你的一点信息，毕竟，这样我也能独揽这份功劳，不是吗？” 那人低头沉默了许久，铁山刚要感慨第一次用这招就吃了瘪，那人嘴里却突然蹦出一个他此生都不可能预料到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当时是他拉我入伙，现在也是他把我抓到这来……”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传到铁山耳朵里却越来越刺痛，“我听到他们叫他，老阎。” 几乎是瞬间，铁山只感觉无尽的恐惧像潮水一般将他包裹起来，几乎要将自己淹没，他的视野变得模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感觉脑海里那双阴森可怖的眼睛包围着自己，他无意识地把头调转到右边那面镜子，看不清镜子里究竟是他那张呆滞无神的脸，还是老阎在镜子后看着自己得志的神情一一记忆中老阎慈眉善目的笑脸，此刻在他脑海里扭曲成一张狰狞的面具，他数不清那双眯起的眼睛里藏着多少算计；看不透那张和蔼风趣的嘴吐出的哪一句话不是谎言。 铁山的双腿不受控制，拖着已经是空壳的躯体夺门而出。 = **伍** 铁山如往常一样把车开进车库，这次，老柴和黑狗却都不见了踪影，平日被老柴打理得干净的车库久违地变得杂乱，铁山的心里不禁一紧。他关好车库门，沿着小巷朝街边的方向走去，夕阳正把巷口的积水染成腥红色。 前方突然传来狗儿凄惨的呜咽声，隔着车流，他看到老柴正蜷缩在马路的另一边，指甲抠进砖缝的苔藓里，五个穿骷髅T恤的年轻人围着他转圈。为首的刺猬头一脚踢向老柴外露的肚皮，迫使他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气音，尽管如此，老柴枯枝般的手指仍然一边乞求，一边比划着注射的动作，狗儿正用缺牙的嘴叼着他的裤脚。黑狗的后腿上沾着新鲜的血迹，原本干枯的毛发被血凝固成暗红色箭头。 “哑巴还学人讨药？”刺猬头的皮带抽在老柴脸上，颧骨立刻浮现出紫痕。老人像坏掉的提线木偶般，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会散架，没等这一下的经还没缓过来，钢头靴就又踹在后背的脊柱上。铁山又看到狗儿箭一般冲出去咬住施暴者的裤管，那人惨叫一声，一个用力抬脚，狗儿就被甩到墙根，发出西瓜落地般的闷响。 铁山跑过去时，老柴的手指还保持着注射的姿势。他的血和黑狗的血在柏油路上交汇，形成小小的玛瑙色水洼。狗儿用前爪扒拉着主人的耳朵，缺齿的嘴大口地喘着粗气。 看着奄奄一息的老柴和狗儿，铁山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和老阎对质的情景： 铁山踹开审讯室的铁门。观察室的灯关着，老阎正倚坐在记录仪旁的沙发上，记录仪上着红色的指示灯，老柴手里的烟头也在黑暗里一明一灭，他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你一直，在这样做吗？”铁山把手里的文件扔在桌上，钢制台面震得嗡嗡作响，自己的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 月光从窗户的栅栏分析中斜切进来，照在老阎锃亮的皮鞋上。老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他俯身向前，烟灰轻飘飘地落在鞋尖上：“对不住了小赵，我也是奉命行事。现在上面催得这么紧，我也是在帮雷科长分担压力。” “雷科长……他也知道这件事吗？” “恐怕是的。” “你们，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知道我们平时都是去各处采购这些罪犯，可是这么一座城市里，逛来逛去，也不过那么几所监狱。上面的实验，一天可能就要消耗几十个活人，不用这些人，就得用我们了。” “可是你们这是在制造罪犯……”铁山看着眼前的男人，却感到一丝陌生，像是在看一具由自己曾经的挚友的皮囊做成的布偶。 “制造罪犯？我有逼他们去做吗？” “那是他们走投无路……” “你也知道这一点嘛，小赵。那现在试着想想他们的下场吧，一群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边缘人，就算不去犯罪，他们又能创造出哪怕一点价值？那些哑巴、瘸子、瘾君子……他们活着唯一的用处就是不停地消耗社会的资源，倒不如说，让他们活着，就是一种犯罪。” “栽赃哑巴算什么本事？！”铁山终于吼了出来，身体也跟着颤抖的更加剧烈。 “知道为什么选中那个老废物吗？”老阎把烟掐灭，“还有他那条黑狗，他和那条畜生没什么两样——哪天死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报案。”老阎忽然笑了，“你觉得我在害他们？不，我更愿意说我是在帮这个社会做一场大型手术，切除腐烂的肢体，才能让健康的躯体活下去。何况，与其让这些渣滓暴死街头遭人唾弃，把他们收编进基金会，还算为保护人类的事业做出些贡献。” 月光突然被乌云吞噬，漆黑填满了整个房间，只剩记录仪微弱的红光还在闪烁。老阎站起身，缓缓从铁山身边经过，瞳孔反射出瘆人的红光，像是在宣告某种来自地狱的宣言。 “他们消失得越快，这个世界才会变得越干净。” 警笛声从街区外传来时，老柴的手正慢慢松开，狗儿把头枕在他摊开的手掌上，独眼望着巷子尽头升起的月亮——那里有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正在调头，排气管喷出的白烟汇聚成老人最后一次呼吸的形状。 = **陆** “赵科长，这里是这个月已经预定的D级和潜在D级的名单，请您过目。” 科长办公室里，男人漫不经心地翻着信息部刚送来的资料，敞开的门被敲响两声，曾经一起共事的伙计出现在眼前：“赵科长，您找我。” “怎么越叫我越生分了，您还是一直叫我小赵才好。老阎啊，离当初雷科长提拔我上来也又过了十几年了，这几年我一直不舍得你退休，就聘你在铁证科多待了几年，再过几个月，我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了，这次你也可以真正的休息了，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 “哪里，我能继续为铁证科效力，才是托您的福。”老阎陪笑着，再次挤出自己那份标志性的笑容，脸上相比之前多了不少皱纹，倒显得更加慈善了。 “退休之前，我也该找个年轻人接替我的位置，这次找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据说，当时雷科长选我也是你的主意啊。” “当然因为您的表现好才被选上，我哪里帮上过什么忙。”老阎继续陪笑着，“不过要我推荐的话，也许外勤部的小纪可以试试，他最近业务表现一直很突出。” “果然还是你最懂我，正有此意。那就辛苦你去做一下小纪的工作了。” “交给我就好，赵科长。另外，按您的吩咐，这次没有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