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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dule Rate]] [[/>]] 妈死的时候,我21岁。 下了课,学校来人,说是妈单位的同事。五十多算是高寿,他们说,拿洋葱味的帕子假模假样地往眼角抹;老太太没病没灾,这是福气,一颗子弹就把人送走了,干脆利落。那人呢?洋葱皮从眼角滑到脸颊边,什么人?我问遗体呢?恍然大悟似的,洋葱皮又提上去:火化了。令堂的遗体恐怕有传染性危害,不得不先走一步,还请节哀。 我说也好。妈先走的这一步不少,她总是并不乐意去慢两回,就好像买菜不愿意慢于别人地挑发黄的葱;不差今天这么一次,我想。何况差了又能怎么样呢?基金会想来就是这样的,总是差点什么,而为了补这个“差点什么”,大家走的就早,合该是把剩的那些填补进去了。 ——那葬礼呢?能不能办葬礼? 洋葱皮皱皱巴巴地从眼尾拿下来,又擦一擦额头,一口气叹得全身的精气神都要流出去,眉头拱起来,像一座形状不太美观的山丘。不这么叹气,好像不足以描述人的苦痛似的:恐怕也不太合适,为了执行任务,老太太三年前已经销户了。站点倒会吊唁,但为保密起见,也不大方便公开姓名。您还是等等吧,等十五个工作日,我们把遗体处理好,您好歹能把骨灰领回去。都是基金会的,您体谅体谅吧?保密权限内的遗物也会一并归还,好歹能见着东西啊。 我懂了。这就像是家贫仍然贷了款,旧债没还而欠了新的;所谓“保护常态”的大事没做好,把自己全副身家搭进去,那也没人能有话说。她走得不算早,好歹还剩下个我呢!至于为什么是妈来还这笔债,一个组织离了人必定做不了什么;如若不是一具空壳,账自然也就摊在每个人头上了。具体对不对吧,大致是对的,学校就是这么教我的。 我就说行,劳烦。等过了三个周,去领了骨灰,再见到妈,我那妈就已经在一个巴掌大的小铅盒里躺着了。 铅盒是防辐射的,她有辐射。这使我并不敢把妈多么贴身放着,尽管也没什么别的方式带妈回去;挑个扁担也至多拿开一米来远,何况我也没有扁担,只能往兜里一揣,怕人多,连公交也不敢坐。要是妈还活着,她必定会称赞我做得对,基金会的员工就是要为了常态的稳定做出小小的自我牺牲;夸着夸着情绪又低下来,眼睑忍不住垂着,又尽力睁开,虽说是喃喃自语,可总要被别人听到,起码我是一个字都没漏过:但为什么要我和我的孩子牺牲呢?难道加入基金会其实是有罪的?如此翻个三五回,我就既不敢回应她的夸奖,也不敢安抚她了。现在的妈反而直爽许多:并不管加入基金会有没有罪,单纯地在盒子里辐射。 我带着妈往回走,铅盒贴着衣服,我私心里觉得是烫的。 只若是辐射,其实也不算什么。要不是我的学业还未结业,我迟早有一天也得像妈这样拿全副身家来还债,像妈这样躺在小盒子里自顾自地辐射。甚至于我要还的还比妈要多:吃,穿,俱是基金会的;念书,念的基金会的学校;决不会出岔子的,以后也在基金会就职,拿基金会的钱。人生像一条铺了铁轨的路,你要是上了轨呢,那就改不了道了;硬改也可以,轰一下,不外乎车毁人亡,都死了算好的。我不想车毁人亡,所以妈带我规规矩矩从基金会的初中念到大学,我一声没吭;倒是妈,越来越觉得这不是条好路。这话也没错,刚上路的时候能知道什么呢?等知道了,也下不了车了。 她只能出任务,为了给我拖延一些时间。偶尔回来一次,总是抱着我哭;她其实不常哭,但也不常回来,在我记忆里就变成总是抱着我哭了。“总是”是对比出来的。 其实如果这么说,妈生前也很能“辐射”。她往往能把她的情绪“辐射”给我,给我留下一点被辐射的徽章。从我小时候她就这样;我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是个伟大的女人,我得说;她一手把我带大,另一只手维护着站点的安全,维护着常态和异常的平衡、工作和家庭的平衡、真实与虚假的平衡,在站点累了一天,回来也还是很高兴。她做事特别积极,觉得这是为人类做贡献呢!她把她单位的事编成故事告诉我,我再告诉同学;这让我在小学时总能有很高的人气,觉得妈妈是英雄,孩子就是小英雄。她把她的气派都辐射给了我了;我在基金会念到大学,最结实的底子就是那时候打下来的。 多好的生活呀!我现在也忘不了那时候的日子。一群同学围着我,有吹捧的,有不敢相信的,也有发誓要压过我一头而最终没有成功的。我最得意的时光发生在小学时期;后来为什么不能得意,并不是妈不在基金会做了,而是高年级的小学生开始知道真假,不能那么继续随意瞎扯。我记得,五年级的家长会,妈没来;妈去执行任务了,我后来才知道的。爸,没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只剩我孤零零地坐着。老师问我家长怎么不到,家里人什么职业啊?我不能说是特工。我没法继续得意了。 你们知道的,小孩的嘴很碎,兼还会个人加工,他们能把城东的野草吹到城西去变成麦田;小孩的记忆往往也很好,证据就是我现在还在说当时的事,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记得呢。我从那天开始变成只会吹牛的小孩,而妈变成石菖蒲的保安;她只能当保安,因为她不能明明白白地在大街上摆一个特工出来,而枪也必须是模型的。结了任务,她回家问我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想告诉她,我的嘴不让我告诉她,我哭了。 哭没用。我一开始就知道。但妈也抱着我哭,我又觉得哭可能是有点用处的。她的悲伤似乎并不止于孩子被人以言语污蔑,我说不清楚;她那么惶恐,那么后怕,紧紧地抱着我,像能用手把我箍成两节,再揉进身体里似的。哭了好一阵子,她才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还含着泪,眼红着,刘海被蹭得乱七八糟,像红土崖上的鸟窝。一张嘴,崖上就自然流出两条清溪下来:我要是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我并不明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但她把她的惶恐、担忧、后怕全都辐射给了我,而我一向以为妈是我最结实的港湾;现在港湾恐怕要塌了,我哭问她:妈,你不要我了吗? 妈不说话,清溪变成小河。她明明白白地看见了问题,却不知道解法,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孩子摘出去。她那时候还是个少女呢!——我不是说年龄或容貌上的少女,她还有爱,还有活力,还那么信任自己神圣的工作,这一切都是少女身份的证明。如果不是对基金会的信任,她才不会落到今天呢!那么哭了一阵子,她又垂下头来,鸟窝被挤扁了,额头碰额头地问我:妈妈带你去妈妈单位的学校好不好?那边的同学都知道,你不是吹牛。 我知道这是个借口,但我从小听他们的故事长大,我自以为知道基金会是个正义、坚韧、搭得上我学过的任何好词的组织,所以我答应了。初中我就进了基金会的学校,寄宿;妈呢,送我到学校一趟,转头又出门了。 我不怨她,我现在知道她在和所谓的异常作斗争,有时也和坏人作斗争;老师教我们这是值得自豪的事,但妈不像我小学时候那么高兴。她的脸开始染上一些疲惫,为了保持笑容,两颊和眉梢的肉都得费些力气;这力气通常不大够用,实际舒展一对眉毛并不比抱我起来悠两圈要用的力更多。她那天升了职,我记得;我问她那你以后要打混沌分裂者吗?妈脸上裂开一个很难看的笑:能不打当然不打最好,你说是不是? 我思索了一会儿。我觉得还是打一架比较帅气,于是没有对这句话表示认同。 妈笑得更难看了。过了一会儿,她告诉我:站点出人命了。你说,他们不怕犯法吗? 没有接触过死的孩子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人会死,我当然也没想过妈工作里还有“死”这码事。我后来想起来,妈大概是从那天开始学会杀人的,也是从那天开始失去了那份少女的神圣的信任;法,自然有,但基金会的法又是另一回事。我当时并不懂外面有什么法,但我认为基金会总是对的:可你不是维护了帷幕吗? 妈不说话了。下一次检查作业的时候,她告诉我以后不要当外勤。 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选中学是最开始的那截铁轨,但后来我想了想,妈去了基金会才是始发站的站台。她是武装人员,一开始是驻站安保,我上中学那时候是外勤特工;她得全心地信任基金会才会给这么个组织做事,越信任,做得越多,越容易死,越得提前为我考虑。如果她没有在我小学时候接下那个可能差点去死的任务,她不会想到我作为一个孤儿的可能的未来,也就不会让我去上基金会的寄宿学校;而如果我没有上基金会的寄宿学校,我现在就不会吃、穿、拿基金会的钱。她很清楚这件事;她清楚地把我既定了的道路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每次都透过我的校服看到我未来的制服,每次都抱着我哭。 她不能当一个诚实的人,当然的。我也不能当一个诚实的人;她也不能当一个道德高尚的人,除非她认可基金会的道德更远胜于她的道德。她撒谎,伤人,把同为人而不为人的存在从没有底的楼梯上推下去;她自觉她是有罪的。 我已经驶进了这条铁轨。她觉出我的未来也是有罪的。 上高中的时候,妈出任务的时间已经远超过在家里待着的时日。教育我的总是学校,而妈在后面跟着;我先从基金会学会了守护常态的必要之恶,妈再告诉我一个人应该如何做一个恰当的人。我往往只听学校的,而不听妈说一句话;是啊!有什么用呢?我们做这么崇高的事业,人们自然是要做出一定的牺牲。她明白我的理想,我实实在在地走她走过的路,而她只是先我一步,又回过头来接我;我的地基甚至比她打得更牢! 她每每便落泪了,知道自己已经把孩子带上了一条绝路;可这条绝路初看起来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高中念了两年,妈知道事已成定局,对学校的事也松了口。她不再教我如何做人了,尽管她也并不乐意就叫孩子去做那些“必要之恶”;无外乎谁的孩子,总归都是孩子,都得是纯洁的。她开始给我攒钱,争着出任务,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好的是人好歹都活着。等见了面,她总是踟蹰两步,抬手想抱我,又不敢;抬着眉毛想仔细打量,眼睛又被闪了似的。我在她面前活像个发光的新铜像,既不能看,也不能碰;待凉透了,方才一把搂上来,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河。我不敢说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我试着把我在学校的好成绩告诉她,妈哭得更厉害了。她说妈有罪呀!妈让你走这么难走的路!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不敢说话,我只能抱她,手环过来够得到另一手的手肘,每一次妈都比前次见面显得瘦弱。 我自那时知道安慰妈是没有用的,我们在意的恐怕不是一个东西;但妈到底在意什么,一直到现在,妈躺在盒子里,我都弄不明白,都觉得像是一个妈妈看不到孩子长大,自个儿在那儿自顾自讲究。我并不能说这讲究不好,她的确把我讲究大了,甚至还把自己讲究没了;我不能不说自己在其中有一份过错。如果我们能统一一些,好歹在意上同一样东西,让妈少哭几场,不用这么着急去执行任务,没准妈就不用死;何况妈五十多岁,外勤退休不能再更晚了,她早该回家享福了。我知道她为什么一直没退休,她为了让我能有钱读大学;能考上研就能做研究员,只念到高中就得在站点做体力活。 她不想让我做那些体力活,就算是从安保往上走,她也亲自作证了,这条路不大行得通。她说科研人员自由一些,别人的罪落不到自己头上;而且再读四年,妈说,妈再替你撑四年。干干净净地学点东西多好?学生有个学生模样,别老给小站点打黑工。 我无所谓。我不讲究罪啊责啊的,都是守护常态,没有什么高低分别。但能往上读自然是好的,这我也知道;能坐办公室,待遇自然比四处乱跑的要高。我答应了,我没吭声,我只顾一心念书,顺着基金会的方向走;以前妈还会跟在后面说两句,现在妈也不吭声了。 我在路上摸摸铅盒。妈用拴在上面的铭牌摸摸我。 等回了家,我一看,妈没法办葬礼。法律上没这么个人;回老家吧,礼法上也没有,原因是上次三舅姥去世,我妈没在,还在混分的地盘飘着呢。没办法,我又揣着妈回了宿舍,在书桌上单找了个地方;每天写作业,没写好的放一摞,写好的合出成绩了的课堂小测另放妈那边,也算供着。不管是不是封建迷信吧,我信这个,基金会有许多鬼,也有不少外来的幽灵;妈也的确不负我的思念,让我梦到过许多次,只是每次都不甚高兴,兴许是觉得我学得太累了。我没法不好好学,妈就是为了让我上学才这么拼命的;但我又觉得妈可能不那么得意我这么上学,我以前考得好了,她也并没有显得更开心。 她说她让我走这条路是有罪的。有什么罪呢?我不懂。我把卷子收起来,觉得有些事可能要等我真正走上这条路才能明白。 毕了业,我被分到隔壁市的站点在职读研。站点不那么大,胜在务实;导师,在学术界没什么名气,干起实事来可真有名声。进站先讲学术道德规范:作报告的十五条,研究动物的二十条,拿人当材料的要三十三条,一一讲清楚;此外并不需要如何多做记录,因为这些都是穷讲究的东西,好像一张烧饼上需得有多少芝麻粒,严格遵守这些就做不好研究。对新学生,导师自有一套他的道理:异常害起人来并不因为你遵守道德而更慢一些,这是基金会的必要之恶;为了守护常态,应当有东西——有人——为此牺牲。 我跟着导师熟悉站点。一共十三个异常,其中五个K级,一年突破两次收容。一次收容失效3%的死亡率,我知道了,妈死了就是为此做的牺牲。 这牺牲是正当的,是光明的,是伟大的。他们的死,或者别的什么,并不是为了自己能有什么私人的收获,而是为了常态,为了帷幕,为了一个更崇高的目标。导师知道我的家庭背景,他安抚我,二十年的保密协议,焉知令堂没有执行过什么关乎人类存亡的任务?如今好好工作,好好研究异常,也算是子承母业,难道不比那些新招进来的员工有方向得多。不管科研岗和外勤特工有多大差别吧,我拿着书上了岗,这个业反正是承了;我终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基金会人,准备走一走这条“有罪的路”,有能力打探一下妈生前的想法了。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妈,年轻的,少女般的;站里的安保大多和少女时候的妈同样,一股神圣的信任的神气,我知道她看着我呢。 新来的人不出意外,一概打杂;我的日常工作除了继续念书,就是端茶倒水、收拾东西,兼之帮导师跑腿,办手续。重要的决策自然要导师来;而为了这不能不正确的重要决策,他就必须吃、睡俱满足心意,杯子里再沏上一杯浓茶,闲暇之余还需保持一定的娱乐时间以放松。能做出重要决策之人的精力更是至关重要,这使得他不至于因困倦或烦躁而做出危害人类(哪怕只有一小群)的错误选择。我,为了维护导师精力而打的杂,自然也是至关重要的。这是我初入职场而做的小小牺牲;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些,它让我能看到的比我想的要多得多。 这牺牲使我熟识了许多安保和驻站特勤。我乐于结识这些安保,他们总让我想起妈年轻的时候。其中一个,我叫他小张吧,比我大两岁,大约和妈刚进基金会的时候差不多;我特别喜欢他。有一次我问他,你来基金会是为了什么?他拿着酒——下了班,允许喝一点小酒——说,其实他老家被异常炸了,就在楼底下那个。如果自己多付出一些,就能让更少的人受到同样的伤害,那也算是好事,是不是?我说是。小张问你呢? 我说我妈就是基金会的外勤特工。小张说真好。 他是真羡慕妈能做那些“帮助别人”的任务,我看得出来,但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外勤也有脏活。当然了,这个“脏”也并不能一概而论;虽说是在帷幕内的阴影里,灰是灰了点,拯救世界又怎么算脏呢?但总有人更干净,妈可能就是那个更干净的。 后来待的时间长了,导师叫我进组,进了组就要接触异常。每年照例供几个D级,叫我给赶上了。我对D级没什么概念:它们是被归在实验器材里的玩意儿,我知道是人,可我不能拿它们当人;我也试着按照长得规整一点的实验动物去理解,进了收容间,照例只有头发,穿着衣服,两条腿走路。总之它们是个蛮复杂的东西,你知道的,好歹和自个儿一个形状呢;我奉旨去领人。小张跟着。安保的意义可能在于免得让D级逃跑,也可能在于免得让我逃跑,我不知道;总之荷枪实弹的,把橘黄色的实验动物给领出来了。好吧,我真难摸着良心这么说,它们明明白白就是我的同类;但现在明摆着要比所有人低好几个等级,以至于要顶着枪口,去喂——用自己——一头不那么受我们控制的怪兽。我那时候大概表情不太好看吧,我猜;小张问我:你刚来,不适应吧? 我点点头。 小张挥挥手:这是必要的收容措施,必要的。要少了这么几条命,咱们整个站可就搭进去了。 我又想到导师说的必要之恶,和应当有人为此牺牲。直接的战斗和拖延时间的牺牲仿佛又不一样,后者仿佛只要有一个够聪明的脑子,总有办法能避免似的。所有人都想当这个够聪明的脑子,基金会就是干这个的;但很显然,所有人的脑子单拎出来都不大够用。把脑子们搭到一起是个不错的主意,另有办法就是足够的时间;导师不乐意依靠足够的时间。他很有他的理由,现在只收容了一只,万一外面还有别的同类呢?何况单论这一只,万一哪天突破收容了呢?是以怎么把东西彻底控制起来、最好变成珍稀动物严格地保护起来就变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脑子们,连我这个小小的二级研究员的脑子也都变成了珍贵的资源。进了组不久,连我也有正经的活干了。 搞研究是不避讳实践的,只有实践才能得出真知。导师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尤其是单独告诫我:不要怕用实验动物!大胆放手去做,要是有需要,我一定会批准的! 站点其实没多少实验动物,多的是可以重复使用的D级。我老不爱用这些D级。一来它们长得像人——我不能说它们是人,不然一定要挨批评;二来重复使用,总带着伤回去,我不爱看。妈到底教我许多年,她也不乐意让我看这些东西。可以缓缓地用实验鼠甚至克隆肉块做的测试,为何一定要用人——用类人呢?于是我的进度就老是慢,导师老是操心。他有一次劝我,大胆做!这是为了人类的安危,有什么不可牺牲的呢?这是正当的!我不明白。学术道德规范里对取用D级有严格的要求,和导师讲的不大相同;导师苦口婆心:用小鼠怎么能精准地反映出对人类的伤害呢?克隆肉块更别提了。直接用D级做,结果多精准。这不是已经确认一次精神影响的范围了吗?这就是大突破!用肉块,肉块有大脑吗? 好像倒也没错,虽然确认一次精神影响的范围不是最必要的。我领了导师的教诲,决心回去仔细体悟几天;妈在工位桌面上看着。我知道妈要是活着必定又说她有罪,指不定也说我有罪;但她现在在盒子里,那就不必多说了。杀人因在不同场合对不同对象而有分别,D级又不算人,我也许的确该接受这一指教?又或者,导师其实颇有天赋,已经梦见了两个月之后火烧眉毛的一场突破收容?思索因职位和时间的紧迫而变得有了倾向性,何况看导师意见,我应当如此,看进度,我也的确不占优先。我知道我必须得做出选择了。 第一次自己申请D级的那天,我记得是个阴天,冷。我想找妈,妈在空调风口,也是凉的。这倒也不难原谅,毕竟是独立带项目,就算送只狗进去,我恐怕也得转悠两天,睡不安心;何况是D级呢。那说实话并不是什么有必要的项目,什么好方向值得二级研究员独立扛活?但我还是申了,导师说我得攒攒经验,要不然没法真正帮他干活。帮不到维持帷幕的研究都是没有意义的,他没直说这么一码事;但话底下埋着这个呢。至于怎么才能帮忙维持帷幕,我资历还太浅,说不上什么话;总归听导师的话就行了。 如此申请了几个D级。有这么几次令我胆战心惊:一是一开始,我没用过活人;好不容易接受了“为了常态的稳定而赎罪”的说法,二是有个D级死了。没听说过赎罪要死的。我是知道这有些是死刑犯,可这不是还有的不是吗?何况这么容易死,有多少D级才够用呢?好在有导师和同事安慰我,这是为科研献身,在基金会是很常见的事,不值得什么。三呢当然是这几个D级死光了,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浪费;但后来一看,别人比我还大方,我反而是显得吝啬的那个。这么说吧,我真不适应这站点的环境!打小妈就教我做事、做人,没听说要这么做的。 可再不适应,年头这么一长,也得适应了。时间长了,用D级的好处我也品出来了:的确是快,论文虽不好写,收容措施却精简了许多,小张的巡逻也从一天三次减成一次了。再有,我给基金会做的贡献多了呀!我吃、穿他们这么多年,甭管大小,难道不值得我快快地出一些成果吗?要是妈知道,妈应该是会夸我的,尽管她现在在空调口下面冷着。虽然这样不太照顾实验动物的尊严——照我说,实验动物的尊严也得为常态的稳定让步——但难道让它们在焦虑中等死就是好的吗?总归我是彻底和这个站点合到一处了。后来终于升了职——我得说,这算是解脱,我终于可以教别人去申请D级而不自己动手了——我也有了更高的权限;早年的事也被翻出来,我本来是想找我妈的。这么一找,没找着;反倒是教我找着了小张的老家。原来他老家不是被异常炸的;那是外勤特工干的,正准备就地收容呢。 我想把这事儿告诉小张,没找着。大小有了点职位,我想了想他在哪;好半天才想起来,郊外新发现了未登记的异常,正落在我手上——小张已经被我派出去炸别人的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