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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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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莫雨的时候,他满身是恶臭的血,坐在Site-CN-100的大门口台阶上,脚边放着一支浸透了深红色的步枪,背后漆黑的入口传来阵阵腥风,好似地狱的入口。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赶紧问他哪里受伤了,可是他却摇摇头,说:
“进去的时候注意点,按道理不会有东西活着,要是有问题,直接出来联系我。”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明明那么狼狈了还关心我们这些二线工作人员,赶紧点头谢过他,进入站点打扫现场。
我和几个同事一起点亮手电,慢慢往站点里走进去,现场惨烈得像世界大战一般,墙上的血冒着热气往下缓缓流淌,一路上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有我们的人,也有戴着三行红色斜箭头徽记的人。
我咽了口口水往前走,和同事们一起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抢救些有用的物资,看看有没有活口,准备后续的清理和重建工作。我刚拿起一台看上去还有价值的数据终端,一个同事用手臂戳了我一下,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站点餐厅的墙角,躺着半个人——他的下半身和半个脑袋没有了,惊人的是他还活着,我试图问他的职级和工号,却只招来一顿咒骂。我们二线后勤人员配了武器,但是我不想用,我没那本事杀人,要是我们有,就不会待在打杂岗位了,我不知道这是倒霉还是幸运,但我真的庆幸与不用和别人真刀真枪地短兵相接。
我小跑着回到大门口,感谢老天莫雨当时还在那,他垂着脑袋,喘着气,不知在想什么,我只好轻声问道:“长官?”
莫雨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他抬起头来:“怎么了?”
“里边有个半死不活的东西,您能不能去看看?”
莫雨一走进那人的视野里,那家伙突然变得很激动,他的残躯滋滋地冒出血来,张开嘴说道:
“你不能这样,别干错事!你要知道真相,你要……站在对的一边……”
那声音恐怖极了,真是亡灵的嘶喊,我不禁退了半步,看向莫雨,他的表情像是被恶作剧了似的不耐烦,抬手给了一枪,他的枪没有火焰,也没有声音,我只看见枪口一抖,然后世界仿佛瞬间寂静了。不知过了多久莫雨转身离开,我一直送他到撤离的直升机上,目送着他一身的斑斓,独自走进那一方冷冰冰的舱室里。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的袭击里,莫雨所在的机动特遣队K-1“刽子手”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一个人把敌人的整个队伍杀掉了。
第二次见到莫雨是在Site-CN-101,当时我因为工作优秀被调到这个新站点做后勤工作,主管是个很有气质的中年男人,叫Alexandar,他总是一副从容不迫,成竹在胸的样子,就好像整个世界就是他手里的收容间一般。我待过好多个站点,服务过好多主管,Site-CN-101给我的感觉是一种特别的朦胧感,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Alexandar只会告诉你:去拿来那个,去扔掉那个。这一切肯定又是一次秘密任务的序曲,这个站点从不拖欠工资,福利待遇也非常好,只要你不去想Alexandar藏在背后的深意。
所以当我在站点里看见莫雨的身影,我也不感到奇怪,他换了新的袖标,想来是新成立的特遣队,标志是一个戴着帽子的人脸。Alexandar不惜成本地在经营他的业务,什么都要最好的,他从各个地区的分部招徕人才,研发武器的过程像是在烧钱,所以他会找莫雨也不奇怪,在这个职业里莫雨就是最好的。
一个人就是一幅画,一副宏大的画,你可能需要几十年来看清,但是莫雨这幅画的特点非常醒目,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到,他是个杀戮机器。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主管们把他派去跟各种各样的敌人作战,僵尸,机器人,敌对特工,幽灵,魔鬼,神。当我在硝烟之外瑟瑟发抖时,他在战火中心屹立不倒,我只见过几次他动手,那就足够了,足够我得出我的结论:我不想跟这个人作对,绝对不想,老天可怜他的敌人。
但是除去他可怕的工作,莫雨其实还算好打交道。他不是坏人,就我知道的,他不酗酒,不滥用药物,私生活也比较正常,简直不像个机动特遣队队员。我接待过一些他的同事,他们总是骂骂咧咧,举止粗鲁,神经兮兮,我也能理解,在和异常的堑壕战里他们被淤泥和血污埋得太深太久了,只是我们实在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进去,于是我们这些文职机关,后勤机关的人员和机动特遣队们之间就产生了一道障壁。而莫雨是个异类,他不跟战友们走得太近,每一次的战友见面会他都不去,我不知道他在我收敛队员们的遗体的时候在想什么,送走了那么多故人,也许他会难过,也许不会,他从没告诉过我。
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发脾气是在一个休息日的下午,当天气氛很好,我们大家提议玩点派对小游戏,他那组分到了几个女研究员。天老爷啊,他玩游戏的时候简直像在打仗,我当时生怕他把现场的哪个倒霉蛋生吞下去,最后输掉的时候他脸色很不好看,喉咙里发出不快的低鸣,我赶紧让他赢了一把,这才顺利收场。
我觉得这可能是他某种过于旺盛的争强好胜欲望的体现。不像他的名字,莫雨从来不摸鱼怠工。从他来到新岗位的那一刻起,Alexandar比以往的主管们更变本加厉地让他去殊死搏斗,Site-CN-101的任务很大一部分就是帮助他所在那个新特遣队行动,这很反常,一般来说机动特遣队们只是站点的手臂而不是主角。他本人好像也乐在其中。我是说……他积极得有点过头了,他从不抱怨任务艰巨,从不畏惧伤痕累累,我感觉他好像在渴望上战场一样,就像某种破坏欲望的实体化身,饥渴着去饱饮鲜血。
我记得有一次在北方,对,“大兴安岭事件”。一头怪兽,一出惨剧,我们奉命出勤。我陪他到了山脚下,然后又一次目送着他一个人扛着枪走进雪夜的深林里,当天晚上风雪大作,雪像刀子一样漫天飞舞。第二天我没等到他,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可怕的是他只带了七天的补给。
早在第二天上午我就呼叫了站点支援,可是Alexandar却不肯派来援兵,他只跟我说“不用担心,自有大局”。我急得要死,又没有办法,到第十六天的时候雪小了,我们后勤队伍硬着头皮进山转了一圈,雪下了太多天,足迹已经消失,只有战斗的痕迹剩下些许,我站在雪地中,大脑一片空白。
回去的路上我总在翻来覆去地想这回事,莫雨怎么会失手呢?他有没有可能还活着?他死了我们站的工作该不会改组吧?我其实一直挺喜欢这么个哥们,虽然他不一定认可,但我觉得有这么个人顶在我们世界的前线真是一件好事,让人感到心安的好事。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接到了个电话,接起来是莫雨的声音,他在几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公用电话亭打来的。
等我赶到的时候,莫雨一身破破烂烂的,蓬头垢面,精神倒是很好,他站在一处小屋的门口把守着,告诉我不能直视屋子里的东西,我跟他说了好多话,最后他只回了我一句:“别婆婆妈妈的,只是任务而已。”我看着他那张骄傲的臭脸喜极而泣。
房间里是两个巨大的实体,已经基本无效化,但是隔着护目镜看它们我仍然感到刺痛,第一个实体是被枪打死的,这东西的生命很顽强,用去了太多反异常弹药,后来某个人从它的尸体上把子弹硬生生扣了出来,钉进第二个目标身体里。这也难怪,要是没有多出来的第二个,他第二天早上就会如约归来,莫雨是不可战胜的,我坚信这一点。
莫雨确实很专注于他的任务,他的效率也非常高。但这一切有了一个戏剧性的转变,他入职几个月后,Alexandar给他安排了一个同事,在此之前,我以为这个队伍就是为他一个人设立的。
戚怀安长得很漂亮。嗯,你看到她第一眼,会想起来那种经典的文学作品里的女主角——落落大方地走上台,开口就是聚光灯的中心。她入职的那天和莫雨见了一面,但我猜莫雨不太喜欢这位大美女,他当天晚上和我吃晚饭的时候谁都看得出来他不高兴,我猜是因为这女人在挑战他,还记得吗,莫雨队长是个不喜欢输的人,他受不了在派对游戏里边输给同事,会因此恼羞成怒。
戚怀安入职那天所有人都收到了一份小礼物,有人收到了一小块蛋糕,有人收到了小工艺品之类的,我得到的礼物是一支钢笔,用非常精致的包装封着,看得出来送礼人非常有心意。我们大家都很感谢,并对这位新同事表示欢迎,除了莫雨。他拒绝了戚怀安的礼物,我试图私下劝劝两人,莫雨十分肯定地向我表示他会坚持己见,戚怀安则笑笑说别在意,我看到了她手上没送出去的礼物,是一把精巧的手枪,真是一件很别致的礼物,可惜了,我想。
我们大家尊重她的才华和风度,叫她戚小姐。戚小姐原先的站点是Site-CN-11,Alexandar费了好大功夫把她挖来,她是我认识的最年轻的控制论和异常管理学博士,我们私下猜测,她可能还有文学或者哲学的学历,只是我们不需要那种文凭而已。
她的工作比起莫雨来说像是另一个极端,她不杀掉任何东西,,她工作的方式靠游说进行。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不同,她总是柔声细语,长袖善舞,说出来的字句像是一曲韵律,随着你的思维顺水推舟,毫无做作地把恭维和谏言把握得恰到好处,在不知不觉中和你达成一个皆大欢喜的共识。她就是这样工作,一次缜密的计算可以剩下数百万经费,一条恰到好处的建议或可避免滔天的灾祸,她并不直接参与收容,而是通过一些策略,推波助澜,罗织广厦。
除了莫雨,所有人都爱听她中听又中用的美言。这真是非常可惜,因为其实他俩还挺郎才女貌的,对吧?我跟几个老哥们都商量过这件事,也许戚小姐可以治好他的小小毛病,不过我们终究只是些打杂的,我不敢主动开口提这事,被莫雨知道了我可就惨了。我可没多嘴,是戚小姐自己打探到的,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唉,想到她的八面玲珑,这也就不奇怪了。
总之,戚小姐找了一个莫雨出门跟异常实体火并的时间,走进我们的员工食堂,那真的是一场非常非常愉快的谈话,戚小姐听我们讲莫雨的故事,和我们谈天说地,捂着嘴吃吃笑着,食物的香气馥郁在旁,在座的每个人都轻松又惬意,唉,要是时间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我不知道后来戚小姐给莫雨灌了什么……好吧我知道。我们后勤人员总要看看上级要做什么吧,这才能给他们提供及时的帮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有时候会偷偷翻看任务日志(希望他们不要发现并因此扣掉我的退休福利)。所以我知道,戚小姐去找了莫雨,跟他说:“莫队长你看,我是你的队员,应该跟你一起合作行动。”然后莫雨同意了。
那段时间莫雨的出勤率再创新高,我觉得他可能打破了中分站点出勤的记录,在次数和成功率上都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峰,而且他彻底不再带其他武装队员出勤了,只有戚小姐和莫雨同行,这有点像一场古怪的约会,抱歉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欠妥,嗯……考虑到他出勤的频率和时长,他们每天平均约三场。
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这是一个令人开心的好事,因为其实莫雨之前的队友生还率非常低,90%的人不能坚持到跟他第三次一起上飞机,我知道有些特遣队员干脆就在背地里冷落莫雨,骂他是扫把星。现在戚小姐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在和莫雨合作的前六个月里毫发无损,真是两全其美,不,十全十美的天作之合,基金会收获了效率,世界得到了和平,而我们这些平凡的人,光是看着他们就很开心了。
当然,就算我能时不时偷偷打听点内部消息,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我能做的只有在每次接机时在一旁趁机察言观色,极力从二人的眉眼间试图看出些什么来。说到底我们这些人都是些观众,在台下看着台上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不过我们都期待有个好结局,不是吗?
就在我们大家翘首以盼的时候,一则消息突然传来,莫雨住院了。这可是头一回见,我又急又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见识过,混沌分裂者的一整个齐装小队也没给他添多少麻烦,这是怎么了突然一病不起。大家伙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派我去看望,我收拾收拾请了半天假立马就赶去了。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我的心跳个不停,忐忐忑忑地站了半天也没敢开门,我有点不敢进去。说来难受,我儿子也就是莫雨这个年纪,他天天上刀山下火海的,我哪能放心呢,只是岗位离不开他,这回出了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在房门口转了几圈,房门自己开了,我抬头看去,是戚小姐,我赶紧向她问了声好,然后忙问道莫雨的病情。戚小姐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容说不碍事,便领我进去。
我进屋一看,便见到莫雨躺在宽大的病床上,手脚缠着绷带,眼睛半眯着休憩。我心里咯噔一下,又再看了看,好在没插着管子或是什么不认识的仪器——那可就糟了,刚要松口气,却又看见他赤裸的前胸上的道道伤痕,这时候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是我,便要动手将被子拉起来遮住,只是动作吃力,试了几次也只是将被褥翻得更乱。
戚小姐见状伸手拍了他一下,教他不再乱动,再帮他将被子拉高些,只露出一个脑袋。
“嗓子坏了?”我轻声问。
“好着呢,这是栽了跟头在生闷气。”
“怎么搞的?”我闻言稍微放心了些。
“他非要跟一个认知危害打架,”戚小姐嘟起嘴数落了莫雨一句,“现在还在打呢,不然早就出院了。”
“啊。那您有没有办法帮他呢?”
“他不听我的,让他吃点苦头好了,有筷子不用用手抓,烫着也是应该的事。”
“哎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多让让他,不要斗气嘛。”
“咳咳!”莫雨猛咳了两声,我也回过神来当他的面这样说不太妥当,于是岔开话题,放下手中的礼物,客套两句便没有多留。
莫雨的伤情恢复得很顺利,我估计那个认知危害异常应该没打过他,这世上怎么会有他度不过的难关呢?哈哈,他出院的那天我们站点里所有人都热情地欢迎他回来,戚小姐陪着他一一向我们道谢。
那天下班后莫雨私下来找我,我问他什么事,他说想问问附近最好的餐厅是哪一家,我告诉了他。
我本来不想去的,他俩吃饭,我去叫什么事呢?可是那天下午戚小姐硬拉着我,她说我必须得去,我实在推脱不过。
戚小姐把我拽到停车场,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她力气这么大,她把我塞进一辆玫红色的阿斯顿马丁跑车副驾驶,就着最后一缕夕阳,一边在公路上驰骋一边化妆。
我们到的时候莫雨正在餐厅门口,面无表情地跟一列门童一起站着,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那鹤立鸡群。穿着礼服的戚小姐款款朝他走过去,走到他跟前停住,莫雨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又看看自己。他若有所思,转过身朝花坛跑过去,干趴下一连串的门童和保安,攥着一束花回来。
我花了点功夫跟酒店经理商量,不过最终还是说服了那家伙,在基金会工作还是有点好处哈。然后我们三人终于愉快地享用上了全世界最好的晚餐,戚小姐举杯说感谢我的帮助,她真是太客气了,然后她举杯和莫雨对视,她对莫雨笑着说“敬你的胜利永恒”的时候就像雅典娜本人,他绝对爱死这个女人了,我想。
莫雨微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我给他倒上新的一满杯,等着他的回应,就在这时候桌子上两声手机振动同时响了,就像惊醒美梦的钟声。直到现在我还不敢听那声音。
我看着莫雨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戚小姐则没有低头,她微笑着等待着莫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两人的视线正好又对上,他的眼神像被什么东西清空了一样一片死寂,该死的我太傻了没反应过来,那是他看任务目标的眼神。
笑容凝固在我脸上,我的血温降至冰点。
莫雨抽出枪,戚小姐格开他的手臂,子弹打在天花板上,桌子倒下,玻璃爆开,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我和戚小姐一起飞出去砸在地板上。莫雨一边换弹匣一边朝我们快步走过来,戚小姐抓起地上的刀叉盘子朝他扔过去。这时候旁边几名顾客突然抽出武器冲向莫雨,他们自杀性的行为给戚小姐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她把我强行拎起来,翻过窗户逃离。
我摔进窗外的草丛里惊恐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的命令下达了。”戚小姐一边跑一边说。
“什么命令?”
“杀死对方!”
我们跑过一条街道,然后停下来。我气喘吁吁地看着戚小姐。
“戚小姐,我们还要跑吗?”
“对。我的援兵拖不住他多久。”
“总不能一直跑下去,我们跑不过他!”我说,“跟他谈谈,或者我去谈。”
“这结局是被写好了的,我们不能改变一个结局。”戚小姐说着把一个小瓶子塞进我手里:“只能创造一个新的。”她向远方走去,消失在街道尽头。
我瘫坐在原地,肺要炸了似的疼,脑袋里一片混沌。莫雨从街这头走过来的时候,我挣扎着想站起来,腿却软得不听使唤,我哭着求他放下枪,抗命一次别信该死的主管的鬼话,我不停地拍他,拽他,弹匣从手枪里滑出来,落在地上,他没理我,目不斜视地朝街那头走去。
我绝望地趴在地上,看着街尽头,两人渺远的影子在搏斗,莫雨扔掉了枪,把戚小姐捏着脖子拎起来,她无力地挣扎了一阵,然后像一只小鸟一般轻轻坠落在地面上。这一切结束之后他背对着我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继续向着远方走去,最终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我踉跄着几乎是爬行过去,匍匐在戚小姐失去生息的躯体边失声痛哭,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然后我想起了那个小瓶子。我手忙脚乱地取出它,扭开瓶盖,一小片药片落在地上,我赶紧把它捡起来塞进戚小姐嘴里。
“你怎么来的这么迟?”戚小姐睁开眼,她很虚弱,口红凌乱,如唇边的一抹鲜血。
“还没有太迟。”我呜咽着说。
戚小姐恢复过来后带我去了机场,我们坐飞机去了Site-CN-11。在那里她告诉了我事情的起因:“奇兵”,这是莫雨在101站点的新队名,也是Alexandar正在研究的项目名称,Alexandar相信这个名字代表一种武器,一种能够使基金会对抗任何困难的武器,他从全世界收集数据,追根溯源,然后在莫雨身上检验效果。
“那到底是什么?”我问戚小姐。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Alexandar相信我或者莫雨之一是它的合理载体,掌握它的人将无往不利。”
“所以他让你们自相残杀,好知道那东西在谁身上。”
“是的。”
“天啊。Alexandar真是个混蛋。伦理委员会呢?我去联系他们。”
“我们已经给他们致电了,但是他们说最近正在内部改组,有进展我会告诉你的。”
“别担心,老陈。”戚小姐拍拍我的肩膀,站起来,她说:
“总有另一条路。”
“什么?”
“我说总有另一条路,通往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无论它需要我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在Site-CN-11待了一阵子,然后独自回了101站,我有点想再见莫雨一面,问问他我们还有没有另一条路可走,顺便代戚小姐道一句近来可好。
我走进站点大厅,四处寻找莫雨的身影,我找不到他。
“嘿,陈师傅,你好吗?”一个男人在叫我,我转身看去,是Alexandar。我想跑过去给他一拳,但还是放弃了,我继续四处张望,寻找着莫雨的身形。
“嘿!陈师傅,他不在这里,他出去了,出任务。而我觉得我可以帮你,我们来聊会天,怎么样?”
“我不想和你聊。”
“哦,别这样嘛。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你看,你这么多天没来上班,工资我们也没有缺发,这不是我的善意吗?”
“你有什么善意!”我顶了他一句。
“别着急,还可以有更多,只要我们坐下来慢慢谈。”Alexandar咧嘴一笑。
“我不会相信你的满嘴谎言,我已经向伦理委员会举报了,你笑不久了,等着吧。”
“伦理委员会?不,我们不需要外人来打扰。来,就你和我,我们现在就可以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我要你取消你那该死的命令!”
“好啊。”
“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对啊。事实上我十分钟之前已经取消了它,你可以现在打电话给Site-CN-11证实,哦,替我向戚博士道歉,造成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这个男人十分和善地笑了一下,但是经历过这一切后我再不会轻易相信。他是一个魔鬼,就像斯芬克斯一样乐于用谜捉弄我们这些可怜人。
“你休想骗我。”我警惕地看着这个男人,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你看,我给了你你想要的一切,我把你的工作保住了,让你在乎的人握手言和继续活着,你要怀疑我吗?你要辞职离开,放任他们继续留在危险之中,断掉自己的生计来源,和遏火部作对吗?”
我没有回答。
“还是说你要接受我的优待,继续工作呢?”他向我伸出手,“你大可以继续保持你的私人看法,只要不影响工作。我们一向是很有包容性的组织。”
沉默许久之后,我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我输了。
我如坐针毡地给Site-CN-11发去了邮件,然后等待着莫雨或者戚小姐来跟我说说话,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的,工作也顾不上了,我担心这如梦似幻的一切又如泡影般随时破碎。
戚小姐最终又回到了Site-CN-101,莫雨也默契地装作没看到,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是其实镜子已经破碎了,他们只是貌合神离。他们不再互相言语,我知道戚小姐是很阳光很好的人,她也许会原谅莫雨,但是莫雨没办法恢复,他厌弃着自己。连我都觉得痛苦,我忽然认识到Alexandar只是换了一种折磨他们的方式,可惜已经太晚了,啊,我总是晚一步,又晚一步,我这一辈子都在看着晚辈们走向自己的终结,然后为他们收敛遗容。
莫雨这台机器在过热,一个人再怎么顽强,总归有个极限,他好喜欢说,任何敌人都能被打败,可是这也包括他自己。他不再那么不可战胜了,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受伤的频率也与日俱增。Alexandar对他无休止的利用和迫害一天天在蛀空他,我觉得他正在逐渐虚弱,然后有一天他会像我们历史上所有的那些好人们一样彻底崩溃。
我去找了他们,他们各自都好像避着我一样,但是我还是要去,我得做点什么,我受够了看着孩子们绝望地死去或者怎么样,我决心要做点什么,哪怕徒劳也可以。
我找到莫雨的时候,他正在看着窗外发呆,我劝他:
“你得振作起来,想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
我找到戚小姐的时候,她正在看一本奇幻小说,我求她:
“戚小姐,你那么聪明,求你想想办法吧,我们应该还有别的路可走。”
莫雨抬起头,他消瘦了许多:
“陈叔,我看不到敌人。”
戚小姐合上书,露出一个很美的笑,我却看出了一点苦意,她说:
“好啊。”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戚小姐,那天分别之后她就此消失,人间蒸发一般毫无踪影,她把自己从我们的世界抹掉了。Alexandar终于得到了他要的奇兵,他不用再测试莫雨,转而应该珍惜对方了。我发疯地去翻人事档案,Site-CN-101查不到,然后我又跑去Site-CN-11,得到一样的答案,我去问莫雨,去问Alexandar,他们都告诉我不存在这个人,是我发疯了。
我可能确实发疯了,整个世界都发疯了。整个世界继续疯狂地一路狂奔,而我们无能为力。基金会追求的帷幕是那么脆弱,它的完美就像莫雨一样,烧掉太多东西来维持,太多太昂贵以至于不能永恒地存在。所以听说帷幕破碎的消息时,我也不是那么意外。
好消息是,随着跟敌对势力的全面开战,莫雨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那些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敌人让他重新启动,我跟着他从地球的这一端飞到那一端,忙着扑灭这场注定无法熄灭的滔天烈焰,徒劳地试图阻止世界毁灭,欺骗自己希望依旧存在。
然后骗局总有完蛋的那一天,仅有的四个O5开了一场会议,会议结束后剩下的三个人向全组织公告了投降决议。收到消息的时候我正跟莫雨趴在伊拉克的一具神明尸体里,我问他怎么办,他在地上趴了一会,然后站起来吐了口口水:“我们去找死。”
他告诉我Alexandar肯定有办法,这个魔鬼经营的部门叫做“取利部”,火中取栗,或可一用。然后我们回到Site-CN-101,和我们其他所有的财产一样,这个站点早就被敌对组织和失控的异常夷为平地。Alexandar坐在一片废墟之中的一张办公桌后边,抽着烟递过来一把钥匙,他告诉莫雨101站的地下有一把锁,插进去,一切就会好起来,但是握钥匙的人会灰飞烟灭。我怒视着那个混蛋,无声地抗议他让莫雨去送死的行径,他只是哈哈大笑。
朝地下行进的旅程就像一场噩梦之中的噩梦,我看着莫雨在无穷尽的敌人之间疯狂地起舞,不顾自己的伤痕,时间和空间在那里都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他花了多久或是走了多远,我无数次想劝他停下来,但是我不能,就像我的一生都在徒劳地看着别人替我去死,他的一生就是焚烧自己狂舞的一生,我不能使他回心转意。我只知道他稍微开心了一点,把自己交给无意识的狂怒,掀起一场空前绝后的骤雨狂风让他稍微好受了一点,一路上我的泪随他的血而流下。这一切要结束了,当他的子弹打干,血也流尽,他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了。我心疼地看着这个孩子朝那把锁走去,他从口袋里把钥匙拿出来,我再也受不了,夺过钥匙冲向“锁”。
钥匙在我的手掌中暴烈地发烫,原来这就是莫雨的感受,他一路以来都是带着这种感觉前行。我真没用,连这么小的事也办不好,它从我的手中挣脱出去,落在地上,我摔倒在地。在我的背后,虚弱的莫雨强撑着缓慢走过来。
就在这时候,一只无形的手把钥匙拾起,它缓缓升起,被平静地插进锁孔中。我看不到是谁,但是我知道,我的泪业已流尽,我的悲伤已经越过终点线。
一阵平和的白光吞没了整个世界,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的脑海中浮现:
“总有另一条路,通往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无论它需要我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再次睁开眼, 我被漫天的烟花和彩带迷乱了视线,原来我和莫雨正站在颁奖台上,Alexandar正给我俩递过来闪闪发亮的基金会之星。我一拳打过去,但是莫雨拉开了我:“喔喔喔,怎么了老陈,还在因为余波恍惚吗?”
“什么余波?你不记得了吗,戚小姐的事!”
“戚小姐是谁?”莫雨不解地看着我。
“没事没事,多休息就好了,这我见得多了。”Alexandar从容地笑了笑,“享受英雄生活吧,老陈。”
我肯定不会放过Alexandar,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应该下地狱。成为基金会的英雄带给了我很多,不包括良心或者快乐,但是包括一些我之前绝没有机会拿到的东西。
我走进Alexandar的办公室,他依旧在那张办公桌后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准备好痛苦地去死了吗?混蛋。”
“我不认为你说的事情具有现实意义上的可靠性。”他回答说。
“我说错了吗,人渣?”
“当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那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想跟我狡辩是吗?”我失去控制,一拳揍在Alexandar脸上,血从他的鼻子里潺潺流下,啊,他也会流血,也会痛苦,一种复仇的快感升上我的心头。
“如果你想要杀死我,不妨就这么做吧。”即使那张脸已经歪歪扭扭,他还是那样子说话,那样高高在上,从容颐指。我又用力地揍了他几拳,他以为我在开玩笑,不,我做足了准备,绝对能杀掉他。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是为什么呢?”他的声音有一点口齿不清,应该是被我揍掉了门牙的缘故。
“因为你这个畜生从始至终,卖弄你那恶心的伎俩。”我又给了他一拳。
“咳咳……如果你要去食堂装一瓶水,是为什么呢?”
“我不关心为什么,我不关心的你的鬼话!”又一拳。
“咳……因为你有这个需要呀。”
我的动作停顿下来,Alexandar嘿嘿一笑,吐掉口中的血水接着说道:
“为什么食堂会有饮水机,因为有这个需要。有这个需要,那里就会有一瓶水,也就会有装水的人,为什么我们要让成千上万的人工作,因为有这个需要,为什么我们要骗全世界的人,因为有这个需要——看哪,我做什么了吗?有这个需要而已!我不做,需要不会消失,它还是会被另一个人另一种方式满足的。”
“不,不不不,这不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如果我不让你们这么干,世界不就毁灭了吗?”
“不,你知道莫雨身上有那东西,自己去不就好了吗,这不过是你自私的一面之词。”
“老陈啊,你好笨哪。我怎么能拿走‘奇兵’呢?‘奇兵’就是莫雨本人。你觉得他为什么能那么厉害,七进七出,战无不胜?就凭借肉体凡胎和一点小把戏吗?那未免太烂俗了吧——我告诉你,因为有这个需要呀:他被需要去赢,所以谁也不能阻拦,神挡杀神,如果他不被需要去赢,他就赢不了哪怕一场。因为有这个需要呀!”
“需要,需要,去你的需要!”
“当然啊,因为他被需要去赢,所以他会去赢,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我们没有这个需要吗?嘻嘻,你我在这里对话,不也是被需要的吗?因为有人要看他赢,要看我们对话,所以这一切才会发生啊——嘘,记得不要多说了,偷看的大人物们不喜欢被戳破。总之,你不妨尽兴好了,如果我还被需要的话,你今天把我杀掉,明天我还是会在这里,如果我不被需要,我自己也会去死的。”
“那你派莫雨一个人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把他独自留在痛苦中折磨,害死无辜的好人!”我又开始痛哭,拳头也没有了力气,只是徒劳地挥拳,我总是干徒劳的事情,从来没有变过。
“哎呀,我怎么知道到底谁是’奇兵’呢?要是奇兵是戚怀安,而我错派了莫雨,那不就坏事了吗?所以我必须让他们一起去经受考验——有此需要,懂吗?”
“那我就告诉莫雨一切,让他来杀了你,你拦不住他。”
“你不会的,如果你告诉莫雨说有一个女人曾彻彻底底地打败了你,除了毁掉他来之不易的生活,给他徒增痛苦,还有什么呢?所以你不会的。换一个角度说,这不需要啊,所以根本就不会发生,对吧,我没说错吧?”
“你这个无耻小人!”
“哈——哈!高尚的人默默无闻地死去,你我鼠辈却成为英雄——历史不是一向如此吗?”
那天晚上过后,我就向人事部提起了退休,我是基金会的英雄,遏火部对我稍稍网开了一面,他们让我到广东的一处海边去养老,我没有勇气和心力,再去看着莫雨形影相吊,鲜血淋漓地前行,临走时我送给莫雨一个盒子,他似乎感到很奇怪。
我朝他挥挥手,转过身去,把眼泪藏在背影里:“你多保重,莫雨,陈叔我累了。”是啊,我累了,我一辈子的旁观就到这里为止吧,我最后逃离开去。我不够勇敢,不够伟大,没能够救得了谁,没能干成任何一件事,莫雨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我陪不到最后了,希望上天也觉得他的苦难已经尝够了,我又在骗自己。
在我的背后,是莫雨拆开礼物的声响:“一把枪?陈叔,你有点奇怪啊,感觉不像是你的风格,倒像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