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温和地走进那片迷雾

[[>]] [[module rate]] [[/>]] “今天，妈妈消失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 年轻的阿弗洛狄忒坐在餐桌上，学着加缪写下这么一行字。身后是布置在家里的小小灵堂，挤满了来参加丧事的人们，以及做着最后文书工作的警察。 她有些烦躁地放下笔，目光投向脚边那堆妈妈的遗物。 警察已经找了妈妈很久很久，久到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妈妈究竟是哪一天消失在她的生活里的。直到今天，警方才告诉她，妈妈或许真的死了……或许。 她翻看着那个原本属于妈妈的箱子。如果妈妈还在世，绝不允许她碰这些东西，妈妈的巴掌可不是吃素的。现在，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证物袋封得严严实实。而这些证物袋里装着的，不过是一宗没被解开的谜。 阿弗洛狄忒抓起妈妈的手机——一部老式的iPhone 6……电池早就不行了，一个硕大的充电宝横在旁边，惨白的外壳在悬挂于天花板上晃动的节能灯下异常扎眼。她突然猛地抓起充电宝，连同证物袋一起，如同一袋垃圾一般掷出屋外，在门外的雨地里溅起一片闪亮的水花。几个警察下意识地想要阻止这种损毁证物的行为，但最终只是停在原地，毕竟案件已结，证物也不再是证物。 阿弗洛狄忒把玩着妈妈的手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机械地滑动屏幕，一页页地翻着主屏幕上乱七八糟排列着的应用图标。手机的屏幕一角已经如同蛛网一般碎裂，但她的记忆里却并没有这一段，妈妈的手机屏幕从来都是光滑无缺的。 她一定是记错了。 丧事总是无聊的，一批批人来了又走，吐出几句看似悲痛的话语，留下一些毫无意义的鲜花。妈妈的棺椁放在灵堂里，阿弗洛狄忒站在一旁，仿佛看不见每天站在棺椁前落泪的吊唁者们，也听不见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出的聒噪声响。她只是每天看着棺椁发呆，不带任何感情，正如同她对妈妈生前的态度一般。她的眼神就如同看向一团空气——那棺椁里面也确实是空气，说不定还有些木屑，但唯独没有妈妈。 生活还得继续，阿弗洛狄忒并不怎么感觉悲伤；这很奇怪，但她并没有怎么在意。只不过，她每天出门要带的物品多了一样——妈妈的手机。她从不用它，只是不断地把玩着，看看妈妈生前留下的信息记录，或是在网购记录里看看那些生活中根本用不上的便宜垃圾。看完了，便随手塞回包里，继续面对自己一盘散沙般的的生活。 如同往常一样，阿弗洛狄忒拼尽全力游出散发着汗臭和油污气味的闷热地铁。她那原本就电量告急的手机在她走出破旧地铁站的瞬间彻底罢工，将她扔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这里距离目的地只有三公里，但却隔了一大片弯弯绕的大街小巷。 就在阿弗洛狄忒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际，包里的另一部手机适时地震动了一下，力度恰到好处，甚至显得有些刻意。她拿出妈妈的手机，屏幕上只有一条通知： “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登录了，请回来吧，如果您还在意我们的话。” 她点开了这条通知，跳转的却不是她预想中的什么Tinder之类的交友软件，而是一个无比类似谷歌地图的东西。这个软件和谷歌地图的唯一区别，便是大部分区域都被一层半透明的薄雾笼罩着，无法看清。附近还有很多明黄色的街景按钮，她随意点开了一个，弹出的也只是普通的360度街景而已。每个街景下方的信息都标识了一个用户ID，以及一个备注——“起点”。她没有看到本应被标为红色的终点，“也许是服务器的bug吧？”她这样想着。 阿弗洛狄忒试着走了几步，地图上代表她的标记周围变得逐渐清晰。她明白了，她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之人，这是一个仿照谷歌地图制作的人生轨迹软件，可以标记使用者去过的所有地方。 阿弗洛狄忒看了看电池图标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跳动的数字，便放弃了查看妈妈之前轨迹的念头，以最快的速度搜索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开始了导航。 她很开心，也许是因为妈妈留下的东西能最后帮她一次，她不清楚。但至少，她不再会迷失于这片贫民窟一般的地方。 左转，右转，过马路…… 屏幕上的迷雾被一丝一丝揭开，阿弗洛狄忒也只是默默地走着，走向她设置的目的地。 似乎有些起雾了。阿弗洛狄忒这么想着，便打开天气预报看了一眼：晴转大雾。这让她有些不明所以，按理来说，晴天几乎不可能突然转为大雾。但她还是选择信任气象站的预测结果，选择相信手中唯一还能给她提供信息的这方小砖块。“当然了……”她有些自嘲地笑着，自己作为一个外行，怎么能质疑那些专业气象监测人员得出的结论。 不知道具体从哪一个路口开始，这座城市的消防栓从红色变成了墨绿色，就像几十年前那样。她不知道，但考虑到这里是这座城市最不发达的地区之一，市政团队没有给消防栓刷上新油漆也算正常。只不过，墨绿色的消防栓更难被注意到；如果换成自己，可能就要把车停在边上，然后吃一张两百块的罚单了吧。 轻薄的雾气逐渐变得厚重，彻底扭曲和反射了来自一个街区之外的光线。夕阳西下，这种黄色的扭曲光线让阿弗洛狄忒有些犯困。等她回过神来，手中的手机已然显示“您已偏航，请掉头回到规划路线”。 她转过身，走向来时的路。雾气在她的脚下流动着，如同某种液体。她想到了之前在朋友家里玩到的那个电子游戏——寂静岭，同样是雾气笼罩，同样是没有一个行人……没有一个行人？ 原本。这个时间的街道应当挤满了回家途中的上班族，但现在却是一片寂静，没有脚步声，没有车声。连原本相当聒噪的喜鹊叫声也没有，安静得让人不太敢相信这是真实世界。 阿弗洛狄忒抬起头，雾气将她眼中的世界笼罩上一层淡灰色的滤镜，似乎是有个上帝或是别的什么全知全能之人，拉低了整个世界的饱和度。她瞥见街角那家早已褪色的咖啡馆招牌——那块原本写着“Café du Pont”的金色浮雕，字母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额外的“e”，变成了“Cafée du Pont”。金属旧漆被岁月剥落，却依旧闪着微弱光泽，好像有人特意在字母间补了一层亮粉。阿弗洛狄忒心里一动，却很快说服自己：在这种贫民窟般的地方，招牌常年临时修补，有点拼写错误也不奇怪。 雾气越发厚重，浓得如同牛奶一般，让人在其中行动都感觉束手束脚。阿弗洛狄忒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跟着妈妈学习游泳，差点淹死在游泳池里。她又想到了自己刚跟妈妈分床睡的那段时间，房间里是如墨般浓稠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形，像一张无声的网，慢慢将她包裹。思绪还未散尽，眼前的视线已被白色的雾气吞没，周围的一切逐渐模糊成一团。就在这迷雾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有些肥胖的人影。 “妈妈？” 没有回应。 阿弗洛狄忒将走切换为了跑，她很确定妈妈臃肿的身体早已无法以这样的速度前进。但那始终只是一个人影，她无法接近，也无法触碰。 她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浓雾，还是浓雾……她连街对面的东西都看不清，除了手中的手机，还有眼前的——“妈妈”。手机的屏幕挣扎着闪烁了两下，便在阿弗洛狄忒的手里彻底熄灭。她站在一片迷雾中，不知该去哪里。 她只能走向“妈妈”。 浓雾如同有生命一般攀上阿弗洛狄忒的身体，她看着自己的手，视线的外围被浓雾慢慢占据，开始变得模糊发暗。在那一瞬间，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妈妈消失之后，没有留下身上的任何东西，但唯独有这部手机，以及与之相连的充电宝。 她笑了一下，似乎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她面前的人影仿佛正在靠近，在她眼中慢慢变大。但她的视线已经模糊，连面前人的五官都无法看清。 阿弗洛狄忒伸出一只手。 “妈妈，我……” 啪嗒—— 那部手机应声落地，蛛网般的裂痕就此又多了一道。 一条消息发向了这部手机，但却无法在彻底断电的屏幕上显示出来： “感谢使用我们的导航服务！这次，您又探索了拉塞纳市的0.4%，您的起点和终点街景已向所有用户开放！” 起点是那个又老又破的地铁站，已经出现了一个明黄色的街景图标，混进了附近一大片图标之中。 终点呢？ 也许是服务器的bug吧。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