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什么而流着血
2025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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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dule Rate]] [[/>]] 一桌子菜热了再热,总还是一片瓦灰,好像蒙了一层扫不去的尘土。不过“灰调”已过去许久,这样的变化也只做稀松平常。我刀一块鱼肉,焦苦味糊了一嘴,忙扒口米饭把它压下去。 “鱼烧糊了。”我看着大姨说。 她把眼撇开一边,只是不住夹菜,吃饭,嘴上小声絮叨不停。半晌,才转过神来,回我一句。“小峰啊,我昨天晚上看见你堂弟承来了。你说,总不会是遇上鬼了吧。” “不能吧,”我把自己还记得的那点培训知识从嘴边咽下,“当初鬼门关都走过好几回了,总不会不明不白栽外面了吧。” 大姨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昨天晚上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又开始肝疼,出一身冷汗,给激起来了。找药,哪也找不见,不知道怎么就放在窗台。透窗一看,就看见承来站在巷子尾巴那块,一晃又没影了。那边都是征收工地,闲人免进的,你说说大晚上他站在那,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大姨仍在嘟囔着,畅想着治好肝病就去请人给房子做法事云云。可我已无心再听了,走到窗前,我尽力看向巷尾,那里只剩下黑白的断壁残垣。“征收工地,请勿靠近”等标语赫然入目,铁丝网圈起一片东倒西歪的烂尾楼,其上,黑色野草野蛮生长。这片工地已在两年前荒废,杜承来为什么又在昨天造访这里。我摇摇头,想着把种种线索晃匀,找出个解释。 活有人,死有尸,一个杜承来,咋就找不着呢。 两年以前,鬼怪对策部解散,一众研究员被裁,我们也没躲过去,打包回家,说是等分配。大半年过去,如泥牛入海。我心下着急,每天跑安置办,一无所获,只听说“灰调”过后就业形势不好,处处没人接收,只能耐心等待,相信基金会的运作能力,相信站长和主管都没忘了你们。 热脸贴过几次冷屁股,心就凉了,思来想去,又实在呆不住。岁数不小,积蓄坐吃山空,不是个事。我去拜访几位混得熟的同事,情况基本一致,一起盘算着干点小活。全国几乎走遍,山城,实事市,江明,四处流荡,一无所成,心里不是滋味,私底下抱怨,当初真是豁出命来,收了不少妖魔鬼怪,现在咋还混得还不如几条野鬼呢。 几月过去,我孤身离去,狼狈回到家乡石化,投奔堂弟杜承来。他倒豪爽,整理出老屋客房,让我也算有处容身。晚上又买来花生毛豆,打几袋散啤,说是要给我接风洗尘。酒酣耳热,小碟花生也吃过几轮,牛逼却吹不出来,只剩点牢骚慨叹,讲上几句,鲠在喉头,再说不出来。最后还是杜承来把话说破,总得找点招吧,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还得爬起来不是。俩人研究一宿,最后定下来,凑钱一块买辆二手车,搞个野出租。 刚开始时,生意很差,我没弄明白上哪找客,每天只能开着那辆二手菲亚特,在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灰调”过后,石化更像一座死城。天总也晴不了,盖着层化不开的灰霾,只在偶尔风大时透下几个白点。街两边的工厂倒了大半,再听不到机器的隆隆声,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轮廓,仿佛沙漠几株沙漠中枯死的胡杨,在暗哑荒凉的寂静中逐渐朽烂。道上行人寥寥,仅有的几个也束衣急行,活像几条映在墙上的瘦削鬼影。 后来杜承来点拨了几处有客的地方,我才逐渐上了道。石化虽然大,客多的地方也不过寥寥几处,看见人从楼里出来,就得凑上去讨生意。几个固定地点间的距离也得记明白,人一说到哪,先按油钱压个低价,上车以后再慢慢聊,干这行就得这样,脑子和手都要快,才能抢的着客。这些道理都是杜承来跟我讲的,我挺佩服,也挺惭愧,出去跑了这么多地方,观察社会还没人家细致。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他拉的客还不如我多,每天瞎逛游,也不知在干什么。但我还是坚持钱对半分,毕竟住在人家家里。每个月赚得不多,但也能攒下点,再忍段时间,说不定能自己出去租房子。 我们平时的规矩是,一人开一天车,回家再拢账,不开车的人得在家照顾他妈,也就是我大姨。虽没什么大问题吧,但好几种慢性病叠一块,也是麻烦,得按时提醒她吃药,还得留神别磕着碰着什么的。不过大姨人好,平时总张罗着自己安排饭菜。她做面真是一绝,手抻的面条,调着辣椒粉、花椒粉、葱姜蒜末,用油一激,荡出一股糊香,催得我连吃两碗。饭后,我也常陪着一起看会电视。杜承来家住在石化城边上,信号不好,老得摆弄天线,才能从雪花点里蹦出个人影,或者从电流音里听出两句对白,也就是仨人在一块,图个热乎劲,也算是一家人,能有点家的味道。 可惜好景不长,入冬以后,人都猫在家里不肯出来,用车的地方自然也少。生意淡薄,一天赚得往往也只能平了油钱。有好几回,杜承来清早出车,逛荡到后半夜才回来。我问他成天到底忙活啥呢,他也不说,纸烟不停,一抽大半盒。有时候也会没头没尾地问起我来,问我外面怎么样,跟我说想出趟远门,找个好地方打拼。我跟他说没什么好的,都一样找不到工作,可能还更乱些。他只是笑笑,求我照顾好他妈。 一月见底,前基金会成员圈子都在传个消息,说最近闹了起大案,几个老员工拿奇术入室盗窃,抢劫杀人,手段残忍,情节恶劣,惊动了基金会,被抓进去了。最后一次事情败露据说就在石化城,一伙人入室行凶,一家三人全部灭口。本来干得利落漂亮,只因少了个侦查的,遇上地脉不顺,留下了回火痕迹,这才一举告破,牵扯出之前流窜各地的连环案件。几天之后,网上也有人传这个案子,案情详实,还给配了图。受害人最老六十,最小不过十岁。帖子虽然很快没了,但还是在我心上刻下个痕,好几晚睡不好觉,轮番做噩梦。 杜承来走那天,跟谁也没打招呼。我问大姨,也是一头雾水。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衣服没带几件,车也没给开走。我当时没多想,杜承来办事没个准谱,兴许就是到周围玩一圈,玩腻了就带着点纪念品回家了。大姨也基本同意,这么大人,总不能自己丢了吧,等上几天,也就回来了。 这一等,就是两年过去。 期间基金会来人找过我一次,我没跟大姨说。来的是老上级,问了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又提及杜承来,问之前财务情况,最近接触过没有,我一一告知,最后问,杜承来他妈最近有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收入,我想了想,应该没。老上级神情严肃,我给点上颗烟,抽了两口,才缓了几分。 “杜承来什么情况?犯了啥事?”我问老上级。 他没答,只说想委托我盯着杜承来他妈,再在市里帮着找一下杜承来。 “能确定是他吗。” “几个人供了他的名字,那就是他了。说到底,现在基金会没法在这事上浪费太多资源,也就需要一个人顶上来,有人供出来自然是好的。”老上级深吸一口气:“干还是不干,我也能给你拨点钱,权当包分配了。” “成。”我说:“你们就算不说,我也得把杜承来找回来。” 每天出车,一有闲工夫,我就走街串巷,去探杜承来能去的那些地方。两年过去,老破小钻过不少,废弃工厂也进了几座,就连海边没人住的小木屋我也翻过,可连个人影也没找着,只剩下时来纠缠的冤魂,证明他还活在石化某处。 于是我开始频繁地遇上鬼,一开始在车上,常是傍晚的时候。空气稀薄如纸,灰色的暮光从石化边缘漫起,路在变暗,灯在变冷,鬼会挑这个时间点搭车,几个无头或是胸膛大开的影子坐在后排,也不多说话,只讲一个远处的地名,叫我送他过去。几条小街,我开车却得转到半夜,一开车门,看见几栋山城或是术加的建筑,仿佛专为这几个鬼从远方赶来。鬼下车,我的冷汗却不见停,激灵一惊,才发现自己还在石化,茫然间已开到家楼下。这是几个老鬼,连自己现世的缘由也记不清了,只剩下一点回家的夙愿。 再之后,也碰上过拦路的鬼。一般是在半夜收车的时候,街上没有行人,车也少见,可以开点快车,用速度换一点痛快,正当放松之际,灰影闪过,刹车也不听使唤,横杠前“砰”的一声,油门再踩不动。下车查看,却找不着撞了什么,只剩一片黑色血迹,浓稠如沥青,粘在车上。 只是,我再没可能祓除这些鬼怪了。即使是基金会,也没精力放在这些“破坏力极低”的异常上。就如“灰调”一样,我只能试着忽略它们,和它们共处。只不过,它们似乎变得越来越常见了。早上醒来时,我拨开垂到脸上的舌头,不去管床头吊死的冤魂。这也算小有成效,至少在澡堂洗澡的时候,我能忽视水池中央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把那层血水权当做漂浮的石油。 我最后一个排查的地点是一处台球馆,彼时我已被群鬼搞得神经衰弱,对找到杜承来也几乎不报希望。杜承来曾在和我谈话时提到过那里,他似乎去过几次,和老板处成了朋友。不过我找到那处台球馆时,它已经不出意料地废弃了,招牌的灯管散落一地,玻璃门窗也只剩下一点碎渣。我走进去,里面也是一片狼藉,天花板也塌了大半,只剩下几处球台还算完整。 我没在球馆里找到杜承来,但却找到了一个无头鬼。他是最后那次劫案的受害者,也是这家球馆的老板。此时他冲着我扬了扬脖子,说:“闲着也是闲着,来两杆呗。” 我快步上前,问他:“你知道杜承来去了哪吗。” 他不看我,也不答话,只对着球台上自己的头颅开了一杆,球飞溅满台,尽是黑色。他只能懊丧地动动脖子:“都是黑的分不清楚,看来还是只能瞎打着玩。” 我从他手里接过球杆,瞎蒙一球,又问他:“你知道是谁害了你们吗?” 他说:“只听说那人叫杜承来。” “那怎么总是缠着我不放呢?”我再问。 “我说不明白,”他说,“你瞧,我没了头,许多事都分辨不清楚,只能跟着感觉走。可这世界变得黑白之后,许多事却又黑白难辨了,谁说得明白呢。” 一杆捅穿头颅,鬼“啪”的一声爆响,旋即消失不见。我走出球馆,外面笼着一片清亮的月光。或许是时候停下来了,我想,世事不全是有个头绪可找的,我已经找了两年,在没人在意的时候停下,似乎也不错了。 手机一直震个不停,我接起电话,邻居的声音传过来,说是大姨又犯病了,这次还挺严重。我连忙赶回去,进屋一看,气喘不顺,只见出的,没见进的,喘气声跟风箱似的,胸部凹进去一大块,眼看人就不行了。我忙把人往车上背,累的满头是汗,大姨却不配合,直往下出溜,老觉得使不上劲。费劲周折送到医院,直接就进了急救室,一顿抢救,各种仪器全配上,我坐在外面,只觉得恍惚,一点主意没有。一直抢救到凌晨,状况才稳定些,能推到病房。我一看,插着管子挂着水,人在床上小了一圈,眼睛紧闭,一点反应没有。 总也睡不着,我走出病房,在楼下抽烟,几支下去,还是平复不了,脑子里想着杜承来的事情,自己的事情,还有大姨的病,连轴转个不停。风吹过来,眼前金星乱闪,许多响动灌进来,有规训,有告诫,更多的是鬼哭狼嚎,我越想听清,各种声音就越是模糊。许久过去,我听见口哨声,由远及近,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小腹被一块冰凉锐物顶住,那声音开始发笑了。我迎着风说:“我找了你好久啊。” “两年了。” “我不会是遇见鬼了吧,承来。”我说。 “说不好啊,我也快活成鬼了。”杜承来说。 我说:“能找到这,有两下子。” 杜承来说:“也是凑巧路过,今天能碰上,都是命里注定。” “这两年来,无论白天晚上,总觉着你粘在我身上,像个影子似的,老也脱不开,始终也不敢忘。你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这样躲下去也没个头,咱自己选的路,总得自己走完。”我跟他说。 “行,修炼到位,”杜承来冷笑一声,“鬼话传的多了,人鬼不觉,自己也能绕进去啊。” “是,我没照顾好你妈。这是我不地道,你走以后,我会带着她把病养好,花多少钱,也得给你个交代。”我说。 “扯远了,打这儿还说不到那里,”他说,“不管怎么说,今天碰见了,咱就得认,咱俩之间,总得先有个交代。” “没听明白,这嗑唠得大了。” “以前在部门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没看出来,你确实是个人物。”杜承来说,“我脑子比不上你,这个事想了好久,也算刚刚弄明白。从你在外游荡那段说起吧,那时候大家都蹲在家里等分配,可总也没个准数,你心怀不满,组织起一帮人,用奇术跨多地抢劫。或许是某次劫案打草惊蛇,让你心下不安,于是金盆洗手,潜回石化。而你的旧部几经辗转,也来了石化,或许是央求,或许是威胁,总之让你帮他们最后一次,你就帮他们提供了台球馆老板的线索,故意不出手,最后让基金会帮你断了这些人报复的路。” 我说:“烧得不轻,承来,满嘴胡话。” 他继续说:“你心思比我深得多,我比不过你。你跟所有参与抢劫的人都说过,你叫杜承来,又用奇术伪装成了我的退火痕迹。出事之前,我也有过预感。记得吧,你好几次出车到深更半夜,实际上没去拉客,光跟踪台球店老板去了。” 我给杜承来点了颗烟,对他说:“承来,再说下去,我也得给你挂个号了。” 他撇开烟,说:“如你所愿,人还是鬼,都把杜承来供出来了。即使基金会再分身乏术,我也不能再露面了,风声在外,尾巴在后面挂着,东躲西藏,两年了啊。” 我仍旧一颗一颗地抽着烟,思绪飘出去,想不了此时的事,只能一味想着缩在病床上的大姨,一会儿又变成那些无名鬼魂。我最后还是开腔了:“说到底,也都是些梦话,活在黑白默片里,谁分得清真假。” 杜承来说:“嘴里讲出来的,自说自话,混成一团也分不出来。但心里的话,总是骗不过的,明镜一样。还记得吗,当年在部里看见那些染了鬼的人,你常说的话,在鬼里面藏得久了,总要站起来,才能成个人。多少年过去了,弯腰蜷着,小心藏着尾巴,总也做不到,不过我想,今天或许是个机会。” 杜承来手上力气重了几分,极为恳切地看着我的眼睛。我望过去,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最后一只缠身的厉鬼,蜷着身体,蹲在那里。我突然感觉疲惫不堪,无所适从。藏得久了,或许也得站起来看看,看看能不能在最后,也活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