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少女的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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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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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往石化的红眼航班上,巴回想起她魔法少女生涯的最后一天。

航班是建筑设计院订的,下午晚上的票都太贵,只能选零点起飞的班次。图个啥呢,巴自己也想,石化的会本来和她无关,老师要去旅游,落在她们小辈身上。不重要的例会,她手里还有别的活,照理说推了也就推了,可她直接就应下来了,爽快得叫老师惊讶。巴想去趟石化,那里系着一段回忆,让她一直挂在心底,正好趁着这次把它解开。“周五的会,周一准时回来上班就行。”老师放下话,等于准了一个小假。下班后,巴回到出租屋,简单收拾好行李,就出发了。

整个冬天,巴都过得不好。十月在与甲方的纠缠中惨烈度过,十一月支气管炎犯了,现在也没好利索。十二月又接了一个重建项目,还是被魔法少女的余波烧掉的公园。做这行许多年,她不再相信那些虚假的成就感,或是误以为自己可以将土石谱作诗句,甲方们需要的是告示或是申论,而她只需要寻找恰当的措辞。但至少现在可以放松一下,巴想。降噪耳机将引擎的噪声和现实一并隔开,她放松下来,把视线投向窗外。

舷窗外,云层的缝隙间,露出夜间的石化,光的细流编织起城市的经纬,像分流的江水,各自蜿蜒至远方。巴模糊地认出一条干道,似是通往魔法少女事务局的那条,她想看个仔细,却被茫茫的云影一截,只剩机翼的灯呆呆地一晃一晃。巴收回视线,看着窗玻璃中的自己。三十五了,她想。

她想起自己退役那天晚上,最后一次出勤。

风向偏西,少云,轻雾。巴助跑两步,腾空而起。晚上八点,石化还没睡熟,城市的灯火如发光的藻类,聚在黑沉沉的海底,微微摇动。俯冲,穿过高架,街上没人,可以偷偷做点特技,在天上打两个滚,但还得在居民区前把速度降下来。巴在晚风中一下一下跳着,点出一串涟漪。十点二十,准时返航,在海边的着陆场顺利降落,归还所有装备。从那以后,她再没飞过。

机身一阵颤动,巴闭上眼,任由身体在黑暗中下沉。飞机降落时的失重在她体内激起波澜,层层叠叠,渐渐归于沉寂。为什么又会想起那天呢,她自问,怀念?遗憾?无从知道。震荡过后,机舱灯亮起来。周围的乘客揉着睡眼,踉跄着站起来,巴顺着人流,向舱外走去。

早上,巴在会上走了神。笔尖自己游出去,在笔记本上勾出一道曲折的线条,从一系列佶屈聱牙的名词间穿过,勾勒出一段建筑的轮廓。十年前的某段设计,藏在她的回忆中,像一个抽象的签名,至今或许仍注在石化某处。会议室里众人的话语,伴着吐出的烟雾,在空中扭成不可解的造型,盘旋,而后散去。可一些语句会像烟味一样,渗入一切缝隙。“空间体验感”,“在地性”,晦涩的词语在巴耳中回荡,反刍。直到最后,烟蒂拧进灰烬,烙下一个句号。

她推掉了主办方的饭局,只身回了酒店。洗完澡,她打开窗,拧开一瓶水,慢慢地喝着。石化的十二月,夜已经很凉,让巴恍惚想起前辈走时空空荡荡的办公室,窗大开着,北风吹进来,文件雪片般漫天飞舞,散落一地。决定学建筑的那天似乎犹在眼前,雪花逆着火光慢慢飘落,落在异常倒下后燃烧不止的尸体上,落在远处黧黑焦糊的建筑上,也轻轻点在她和前辈的鼻尖上,挠得人心发痒。

她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问前辈:“但我们城市该怎么办呢。”

前辈拍拍她的头,说:“等我们打完了所有的怪兽,就去当建筑师,把它们重新建起来。”

法杖凌空画出线条,流动的真以太搭起骨架,填充血肉,变化成一栋栋建筑的幻象。“这边地段好,以后在这里建公寓楼,要是对面的商圈能留下来,那五分钟生活圈就搭起来了。”前辈兴奋地给她指点着。巴似乎看见一座城市拔地而起,竹子抽节般迅速生长,完善。巴没法忘记那段未来的图景,可是在她的“未来”中,那图景看起来却愈发遥远了。

十年。巴暗想。进建筑院,跟着老师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学,到自己能独立做设计领项目,她和自己较着劲,一路做下来。只看见行业从混乱的兴盛走向萧条,混乱落幕之后,剩下加不完的班。因为许多人都走了,像学姐一样,留下几句廉价的告慰后一走了之,从此成为生活的过客。

巴深吸一口气,还是打开了电脑,从磁盘的深处翻出那份“石化老城区改造项目”的表格,从上面记下几个地址。那是她和学姐做的第一个项目,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想去看看那些建筑现在的样子。

周六,巴在石化走了一天。

最先去的两栋公寓楼没能盖完,剩下两幢空空如也的水泥框体,仿佛搁浅巨鲸的尸体,皮肉早已腐烂,剩下深灰的骨架。公寓楼周围有不少工人游荡,背着硬纸板,上面写“欠债还钱”,有的还提着扩音器,循环控诉自己遭遇的不公。

巴拉住一个工人,问他:“大爷,好好的楼,咋就不盖了呢。”

“盖楼?”大爷瞟她一眼,露出一个苦笑,说,“谁想着盖楼啊。都是看市里有补贴,就去买点图纸,立个项,等贷款资质一到位,早就跑没影了。哪来的那么多楼盖。”

巴想安慰一下他,可话到嘴边,却觉得矫情,说不出口。总是这样,烂尾的项目,被骗的工人,人间蒸发的老板与薪水,她不知道如何去找,也不知道怎么能帮上忙。有时巴真的很怀念当魔法少女的日子,与异常搏斗虽然危险,解决怪兽时也常在生死线上游走,但总能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而现在,她只能挥出一记记空拳。

白天的时间,多半花在路上,到了地方,里外走一圈就能知道个大概。挨个走一遍,再在手机上划掉,巴习惯如此按部就班的做事。一天下来,情况都不称心如意,最好的也都是在转型、改建。最后一站是一个文创园,一开始说是市级重点项目,现在黄了,外门贴封条,却没人看着,趁着没人,巴大大方方地翻了进去。

她慢慢走了几圈。园路上枯叶堆积成泥,路边的小池只剩一层积水,被水华染成墨绿色。石墙旧了,缝间勾勒出青苔,伸出许多草茎,仿佛未找平的排线。园中的草木疏于管养修建,不是疯长得过分,就是几近枯死。巴走过她设计的展馆,如路过一座荒宫,落地窗上的百叶帘滑落一地,卸下的水晶吊灯摆在空无一无的展馆中央,墙上镶的镜子积满了灰。

巴找了处干净的台阶坐下来,看着这园子,几年前的经历似乎仍在眼前。市级重点项目,老师要她去跟进,说有助于积累经验之后再做大项目。她打起十二分的劲头设计,跟进,想把它做成精品,可这项目实在是各类型糟心的集大成者。在执念与现实的交锋间,痛苦在所难免。她城府浅,施工方轻易探出她的底线在哪,把水准控制在略低于她底线的地方,把她的怒气架在文火上烤。甲方领导常常兴之所至,让她改图迎合某某潮流。材料也都被找好了来路,树苗要从领导朋友开的苗圃选,石材要从亲戚开的石厂挑。树的胸径总是不够,石材也货不对板。问题总是一拖再拖,验收期一天紧似一天。院领导劝她,能过就尽量过吧,都等着设计费回款。僵持数周,也只能闭着眼签字验收,看着领导们放炮,剪彩,宣布项目大获成功。

巴坐在石阶上,想着想着,自己就笑了。图什么呢,慌慌张张地走进这几处早已陌生的建筑,转一圈,再失望地离开,像个莽撞的闯入者一样。说到底,这几个项目哪个是舒心的,有什么好去怀念的呢。她得想点实际的了,项目越来越少,尾款也不容易追,或许早就该放弃那些不实的幻想了。

“你也该给自己找条退路了。”学姐居高临下地看着巴,对她说。那是最后一次看见学姐,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火车站,一溜溜旅客风尘仆仆,拎着大包小包穿行而过,她看见学姐着一身青衫,如仙子落凡,向她款款走来。而巴缩在一身发皱的短袖里,安全帽盖住了半边脸。但学姐还是认出了巴,她径直走了过来,伸手把巴的安全帽扶正。她请巴在火车站吃了碗小馄饨,十八块钱呢。

“你们现在怎么样呢?”学姐问巴。

“马马虎虎,凑合着过,”巴低着头,边吃边说,“工资开不出来的时候只能拖,但也没办法,等有活的时候就能照开不误了。”

“我最近在做直播,”学姐说,“打打游戏,再讲讲之前那些故事。有人帮我们和新异会牵了头,卖点奇术做的小玩意,一天能赚不少。我说,我们之前就是被骗了,再怎么大兴土木,也没有建不完的楼,那几个有数的活也早被人分干净了。”

学姐摘下巴的安全帽,拿在手里玩着,说:“还不如来干我们这一行,新奇东西总是有,只要把它们倒腾给那些没见过的人,钱就能大把大把地来。这叫顺应时代,你说对吧。”

巴迟疑地点了点头,把十八块钱的最后一滴汤汁也扫进胃里。

“我说你啊,真的想过之后怎么办呢,要是设计院倒了,你又该去哪儿呢?你也该给自己找条退路了。”学姐说。

“我不知道,”巴惶恐地说,“一切都变化地太快了,我跟不上。”

“假如还是魔法少女就好了,”巴喃喃自语:“真想用魔炮把这些问题都轰掉啊。”

下午四五点,天空已经擦黑,只剩下一点清透的光。道边就是海,通体是沉郁的蓝绿,吸收天的淡蓝,云的白,揉进波纹和浮沫。堵车,出租开得很慢,巴把车窗放下一道小缝,看着海景,试着把旧事想想清楚,回顾这些年间哀乐的交替,将那些退役的遗憾,工作中的荣辱都重温一遍。远处传来小孩的耍闹声,尖叫嬉笑着,把这些微不足道的思绪都打散在空气中,隐约间听到长辈的喝骂声,恍惚间,巴觉得被骂的似乎是自己。要是能有一个长辈来说我就好了,她想,至少骂完之后,他会帮我擦干眼泪,指一条明路。

当出租在石化市魔法少女事务局旧址处把巴放下时,她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还是选择回来。这里空空如也,被拆的干干净净。平整空旷,一望无际的水泥地在巴面前展开,仿佛大地上生长的瘢痕。目力所及之处,除了了无生气的灰色,只有一座灯塔孤独地矗立。巴站在那里,望着那座莫名其妙的灯塔,感受透骨的海风吹在她身上,带着遥远的咸腥味,她转过身,背后,一座已建大半的海滨公园横在眼前,新栽的柳树正在抽条,驱逐着它们面前的荒芜。

她早该想到了,当永恒塔的光辉足以辐照石化时,石化横行的异常们也将不复存在。说到底,魔法少女不过是一个权宜之计,是对抗异常时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扰动。就像曾经一闪而过的基建热潮,只是巴一厢情愿地把它们当成了一个恒永不变的归处。

巴有些不知所措,机械地向灯塔走去。夜色渐浓,她在塔前停下,坐在水泥地上。巴知道,每到晚上,灯塔上的灯光都会亮起来,照亮整片大海。即使是在雾天,远洋的水手也能看见这灯光。有了这光,下海的人或许也能找到回家的路,和岸上的人团聚,巴想,它或许也能给我指一条明路,告诉我究竟该往哪去。

巴等到了灯塔亮灯的时候,不过没有冲天的光柱,能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只有塔身上镶嵌的小灯泡一闪一闪,装点得整座灯塔如同一株观赏植物。巴坐在水泥地上,面前是灯火通明的海滨建筑,几近完美却空无一人;背后是一片漆黑的远洋,暗藏机遇却变幻莫测。神奇的魔法或许能够给出一个答案,让巴能够昂首挺胸勇往直前。但她现在只剩自己,瑟缩在越来越暗的海风里,不知该前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