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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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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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电话铃响,把我从床上闹醒。我怕吵到乐乐,赶紧下了床,推门出了卧室,才把电话接起来。

“杜哥啊,那啥,我,市政小吴,”电话那头传出个熟悉的声音,折腾好几月,小吴听起来憔悴不少,“咱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找人的事。”

“有线索没有,”我忙问,“她就是不回来,给家里留句话也行。”

“杜哥,真没招,”小吴说,“找这些人,市政这几个月已经把石化城犁过一遍了。人要是已经变成石头,谁还找得到呢?”

“真没辙吗,别的痕迹呢,衣服,脚印,拢一块,能找回来个石头也好啊。”我说。

小吴苦笑一声,还是打起精神,跟我解释:“都说石沉大海,咱上哪找去,杜哥。都有天命,当务之急,咱还得把活人日子过好,你说对吧。要有办法,市政也不会藏着掖着,肯定通知你们。”

“对,对,肯定是自己日子优先,”我说,“只是……”

“下面还有好几家,先挂了杜哥,要是碰上啥困难了,还是拨这个号码就行。”小吴急匆匆地挂了电话。我还想争辩些什么,试着找点机会,话却被嘟嘟声鲠在喉咙里,再细想,忽觉没什么好说。人都盖棺定论了,再争什么,只显得矫情。把手机搁一边,回屋陪乐乐睡觉,却总也睡不安稳,一闭上眼,几个月前的那场事故就又缠上来,仿佛如影随形的梦魇。

市政调查组的人说,那是九月二十号的上午,数字陌生得让人不忍回忆。他们问我那天有什么异样,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想了又想,只记得那是个晌晴天,云很淡,能看见天空湛蓝的底色。那天早上我们炖了猪蹄,嘱咐爸妈要在中午关高压锅,有什么异常,没有,和往常一样。

车间的气味还是很重,化纤厂都这样,我们早就习以为常,戴个厂里产的口罩就成。前一天刚公布了国庆放假安排,所有人都很兴奋,聊着放假去哪玩,西山跑过好几趟了,北海倒是不错,听说是刚开发的景点,得安排一下。

“厂里味咋这么大,刺得嗓子眼疼。”有人抱怨。

“算啥,明天加个口罩不就行了。”

我们依旧笑成一团,嬉闹着做工,不去管这偶发的小插曲,直到被一个巨大的火球扑倒在地。火从天上灌进来,钢筋混凝土的墙壁瞬间崩毁,产线上的机器被抛到半空,重重砸下。灯泡炸了,漫上来的是火光。我周身滚烫,火红一片,想扶着机器站起来,只觉得像摸上一块火炭,手掌立刻烤焦。浓烟呛得我咳嗽不止,我大叫着,沿着机器间的空隙往外爬。无数求救与呻吟糊下来,如落下一场巨大的冰雹,砸在心上,寒冷刺骨,我只觉眼前一黑,再想向前,手脚已不听使唤。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周围都是缠满纱布的同事,我想说话,想打听亥去了哪,却只感觉喉头如有万把刀割,用尽力气,也只有嘶嘶的出气声。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护士一把按回了床上。“声带受损,你得过几天才能说话。”她说。我别过头去,试着自己寻找亥的踪影。哪能找的到,只有一房“木乃伊”,以及铺天盖地、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呻吟。

比声音更为刻骨铭心的,是疼痛。仿佛全身毛孔炸开,身上被涂满辣椒,而我被层层箍住,动弹不得。每天晚上,我都会想起那天火场里的感受。厂制的尼龙绸在火中融化,粘在身上,取不下来,好像被一条炽热的绳索套住,烈火焚身,却挣扎不出。

半个月后,我们拆了纱布,从医院回家。我还算好的,手脚并无大碍,脸被燎伤几处,也不至于就此破相,身上大片烧伤,用猪皮移上了。许多工友没这么幸运,破相,手脚被烧残,眼被熏瞎,都不算少见。我们就这么残破地退回各自的生活中,碎成了一地鸡毛。离婚的,男女工自暴自弃闪婚的,比比皆是,经历有好有坏,难以评述。

不过这些工友多少有个明明白白的说法,摆在台面上,也让人活得清楚。有一群人则不然,他们失踪在了出院的那天,走出了我们的生活,亥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就像传说中走失的那些自弃者一样,隐出我们的视野,在石化某处,成为了一块石头。

一直以来,我都在试着一点点恢复秩序,让一切看起来尽量如常。在这一点上,乐乐似乎做得比我还好些。我本来以为,向她解释亥的离开会是一件难事,也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出差,远游,周围人给我找了许多借口。但都没法用,我心想,这种话是讲不出口的,一个谎言说出口,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裱糊。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都不用出这么远的门?我自己答不上来,也不指望着那它去说服乐乐。

亥刚走时,我忙着和市政寻人,乐乐寄住在她奶奶家。天天闹,哭喊不停,嗓子都哑了,直到筋疲力尽才能睡着。有时候睡着睡着,忽然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往门口走,嘴里念叨着找爸爸,找妈妈。我妈看不下去,心里难受,跟着她在家里转,来回走圈,嘴里念驱邪的经,唱遍所有的歌谣,一折腾就是一晚上。后来老两口实在吃不消,我就把乐乐还是接回来。不过也好,乐乐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再没问过亥的事。仿佛我们两人共同保守的一座小岛,横亘在大海中央,跨不过去,但至少能保持默契,不再提起。

窗又响起来,晚上风大,凉飕飕的,打窗户缝里直往屋里进,呜呜的如同哀鸣。我想了想,还是起床,给乐乐加了床被子。她翻个身,小鼻子一矜一矜抽动着,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想起早上,看见她咳嗽,流涕,心下一紧。怕是感冒了,我却没能早发现,是我不对。

这也是难免的事,我粗糙,不如亥心细,乐乐跟在我身边,怕是也吃了不少苦。我还是学不会给她扎头发,试了几遍,乌黑的发丝在我手下就变了形,变得扭曲,缠结,总也塑不成一根漂亮的麻花辫。要是亥在就好了,我想,她的手好像有魔法,头发会变得柔顺,轻松一扎就变成漂亮的发辫。

试过几次,最后我只能带乐乐去理发店,给她留一个小锅盖的头型。她没说什么,但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那么满意。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学不会做饭,切菜的时候手也老是抖,桌上的土豆丝就变成了烧土豆块,各色小炒也变成了炖菜。我也不会挑衣服,更讲不出亥那么多有趣的睡前故事。我只能把那些自己会做的事做好,把每首她爱听的歌谣学会,给她买所有她喜欢的毛绒玩具。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开着网约车带乐乐出去玩,公园,动物园,水族馆,转遍所有值得转的地方。心里总觉得亏欠,乐乐跟着我,是受苦,但之后要怎么办,我也没个主意,只觉得对不起她,却不知要弥补些什么。

即使是一点咳嗽,也不能当儿戏。我想起上次乐乐住院的事,最开始也只是小感冒,后来高烧几天,最开始还有精神,没耽误玩儿,整天缠着我给她放小马宝莉。我就没当个事,权当做寻常感冒,就在家吃吃药。突然有一天,乐乐倒地抽搐,昏了过去,连忙送到医院。大夫检查后说状况不好,是重症肺炎,当天就进了病房。医护忙活一夜,烧退下来了,可还是不见醒,面无表情,看着一点力气也没有。去问医生,只说是太累了,睡了,我还是不放心,在床前守了一夜,脑子乱成一团,想来想去,却感觉自己还不如一块石头,笨手笨脚,四处添乱。要是亥还在,哪还有这么多棘手难解的问题,我或许还是该把乐乐交给爸妈,总比现在好。

出院之后,我给自己和乐乐放了个短假。卡在夏天的尾巴上,我跟我妈带着乐乐去了海边。石化的海,大多是野海,没人开发,只在旁边稀稀落落地竖着几处民宿,沙滩上晾着几张巨大的渔网,仿佛要把整片沙滩捕起,网走。乐乐似乎很喜欢海边,她每天都很忙,在嶙峋的礁石堆间穿行,寻找石头底下的小螃蟹;或者在沙滩上捡贝壳,搭沙堡,把我埋进沙子里。可以下海的时候,我会给乐乐换好泳衣,教她游泳,她会偷偷凑到我耳边,问我能不能养一只属于自己的鲨鱼。每天,我们都尽量玩到筋疲力尽为止。

我妈说,她已经很久没来海边了,上次来还是十几年前,我爸投资失利,欠了一屁股债,每天喝酒打发时间;我中考考得不好,正在抉择去技校还是民办高中,成天和她吵。她很累,日子没个盼头,哭也哭不出,怕吵到我们,只想就此消失。她就打了辆车,来这边,看看海,心里能宁静一点,好好回去面对,这么多年,也算撑下来了。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笑了笑,没答她。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到海边,沿着海岸线走了好久。天阴,没有光亮,我踩着砂砾,一步步走进大海。海水没过脚踝,不冷,反像温暖轻柔的手,抚摸着我。我在水里站了很久,正如几个月前一样,一个人呆在海中,几乎要站成一块礁石。直到一通电话把我呼了回来,我听见乐乐的哭声,清脆,仿佛初生,把我从礁石唤回一个人。于是我走出大海,走回她身边,把无息的黑暗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