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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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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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dule rate]] [[/>]] [[div_ style="display: none;"]] ==== 梦最多的人,从未做过梦 ==== [[/div]] [[include :scp-wiki-cn:theme:mox]] [[module css]] :root { --mox-theme-color: #7a7d8b; --mox-theme-dark-color: #5a5d6b; --mox-theme-light-color: #9a9dab; --mox-bg-color: #1a1a1f; --mox-text-color: #e8e8e8; --mox-layer-dark-1: #25252b; --mox-layer-dark-2: #2d2d35; --mox-layer-dark-3: #353540; --mox-layer-light-1: #8a8c97; --mox-layer-light-2: #a0a2ac; --mox-layer-light-3: #b6b7c0; --mox-bgblur-front-color: rgb(45 45 55 / 85%); --mox-header-subtitle: "目之所及,皆为幻影"; --mox-header-title: "无梦之人"; } [[/module]] 你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处现实当中。 这是第几次了?你数不清。身上的伤疤告诉你,至少也有几十回。那些记忆像烧红的烙铁,又像倒塌的枯木,横七竖八地插在脑海里,又拼不成什么有意义的图形。 你用力摇摇头,想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是幻觉,你告诉自己,这儿肯定是现实。 看看四周吧。长方形的床,椭圆的枕头,方方正正的凳子。你早就不记得正常的家具该是什么样了,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没问题,这儿就是现实。好好过日子吧。 抬头往远处看,一轮红日挂在天上,旁边竟还有星星在闪。楼下人工湖的水面翻涌着,反射刺眼的阳光——这怎么可能是梦呢?你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区别,但那个声音又一次告诉你,现在是真的。 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但确实松了口气,为脚下这片现实感到高兴。 他妈的我到底怎么了?一个问题突然蹦出来。为什么每次醒来,第一件事都是确认自己不在那个操蛋的现实? 你利索地爬下床,推开卧室门,直接走下楼梯到了街上。街上人挤人,两个地铁站口不停吞吐着人流。你站在原地,有点发懵。你要做什么来着? 得回家拿笔记本,你好像把要做的事记在上面了。你要做什么来着……什么来着……什么…… “砰!” 你一头撞在柱子上。撞得眼前发黑,差点直接栽倒。周围的行人停下脚步,都望向你。 你像个表演失败的街头艺人,晃来晃去,手捂着额头。那儿已经露出了一抹鲜红。你并不觉得疼,只是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你。 “没事,真没事,我家就在楼上,大家散了吧,我还要上班。” 你艰难地转过身,然后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家…怎么变成一堵墙了?” 它就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出现的理由,也没有什么消失的迹象。你转过头去,又发现那个柱子消失了。 什么鬼??? 这时候,你意识到了,不可能,不可能,这不会… 是在做梦吧?! 你捂住血流不止的头颅,感到一股骇人的温热。你没有感受到一丝痛感。世界围着你在转,天上的星光,周围的人潮,地上的砖纹,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它撕裂着你的意识,混乱着你的认知。 你站立不稳,一下倒在地上。天空在向你扑来,轻柔的白云化成一大团混浊的洪水,那轮红日正冲着地面而来,没有变大的过程。它从硬币大,到圆饼大,再到…他妈的,你不记得怎么形容它了。 周围的行人都盯着你,世界转的越来越快。你想起来了地球是怎么自转的,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 一片焦黑在你的视线里展开,如同被蜡烛烧焦的纸片,迅速扩大,直到占满了你的视线。一切陷入了虚无,你掉进了漩涡里,随着万物一起旋转。你在万物之中,万物却没有你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千里之外,若隐若现的警笛声传来。上百双手把你抬了起来。 他们拖不起来你的。他们知不知道这个漩涡里都有什么?也许他们也在这个漩涡里。 恍惚中,你被那些手拥进了一个地方。冰冷的触感传入身体,很硌人。你怎么会被放在铁上? 有人围着你,叫你的名字。不对,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不对。他们是谁。 你躺在床上,听着他们捣鬼话,你一句也听不懂。你只能用出你最后的力气,艰难地说出一句: “我…是不是在做梦…?” 哦,你终于醒了。你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周围是一片亮白。一个护士正坐在一旁。你艰难地直起腰来。你很好奇为什么你只是撞了一下柱子就被送进了医院,于是,你开始向护士提问。 “我现在在哪?” “哦,你在洛杉矶第一人民医院[[footnote]]在此宇宙由美利坚合众国共产党党支部书记[数据删除]于████年██月4日建成。该院秉承“为人民服务”的态度,在立院25年以来受到广泛好评。[[/footnote]],目前你这个情况呢比较严重,别坐着,先躺下休息一会吧。” 于是你又躺下了。你的语言中枢似乎遭到了什么破坏,什么话都解释不清楚了。几秒后,你艰难地从你脑袋里的词库中找到一个词: “为什么?” “啥?” “我是说,我为什么在这个场景,我为什么在躺着,为什么头上有这么一团白色的东西…” 护士对于你的这种情况好像并不惊奇,她说:“你不是撞柱子了吗?这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撞柱子了,可我想问的问题是:为什么我只是撞上了柱子,却搞得像我得了什么脑溢血一样?” “这难道不是正常现象吗?你都撞上柱子了进医院不是很正常吗?” 不对,你清清楚楚地记得现实当中是不会这样的。柱子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这一切也许都是一场梦。 所以,你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邦!” 你一拳捶到自己的头上,绷带和石膏被打的四分五裂。你确信你的拳头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而且,你的头也开始血流不止。 没有一点痛感。连麻的感觉都没有。你只能感受到血的温热。护士急忙冲上来,可就在这时,她诡异地停住了,与此同时,你大喊: “这他妈的绝对是一场梦!你给我听好了,即使这不是梦,我也不会被你们送到精神病院,因为我受伤了;可是现在,这是一场梦!我感受不到什么——甚至是人类最原初的感受——痛苦,都没有!这是梦,让我醒!” 现实开始扭曲。那个护士倒在地上,摊成了一片——你惊恐地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在融化,除了你。你一拳打向窗户,却感觉打到了软糖上:窗户已经开始融化了。你轻而易举地冲了出去。 大街上,大家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你。突然间,那是上百个现实重叠在了一起。所有人全都开始变得透明。在那同时,他们开始融化。又在这同时,他们开始扭曲。又同时,他们开始随着万物跳起诡异的舞蹈。 街边的建筑像蜡烛一样弯曲、滴落。那家咖啡馆,红色的遮阳篷软塌塌地垂下来,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在桌上化成一滩棕色的液体,和流淌的桌椅混在一起。但你居然还能闻到咖啡的香气,混合着沥青和某种无法形容的甜腻气味。 一个没有头的身影在你旁边“跑”着,它的脖子像喷泉一样涌出彩色的泡沫,泡沫里又闪烁着无数个细小的你的倒影。你不敢再看。 你要去哪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家。那个长方形的床,椭圆的枕头,方方正正的凳子。那是唯一的锚点。 周围的色彩越来越浓,声音却渐渐消失了。那些扭曲的人影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世界变成了一场盛大的、寂静的哑剧。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比疼痛更可怕。 终于,你看到了那栋楼。它也在微微晃动,像海市蜃楼,但轮廓尚且清晰。你冲进楼道,楼梯的台阶像橡皮泥一样被你踩变形。你扑向那扇熟悉的门,手按在门上——是硬的!一种坚实的触感! 你用尽力气拧开门把。 房间里,长方形的床,椭圆的枕头,方方正正的凳子,都在。只是它们都悬浮在离地几厘米的空中,微微旋转。红日和星星并存的天空,就在窗外,静止不动。 你走进去,关上门。世界的扭曲和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外。你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熟悉的家具无声地转动。 这时,你注意到床底下露出一角熟悉的黑色封皮。 是你的笔记本。 你爬过去,把它拽出来。封面沾着一点黏糊糊的东西,但笔记本本身是完整的,出奇地坚实。你颤抖着翻开。 第一页,是你自己的笔迹,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个句子,一遍又一遍,像疯子的呓语: “确认现实的方法是疼痛。” “确认现实的方法是疼痛。” “确认现实的方法是疼痛。” …… 你猛地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迹还很新: “这次,试试别确认。” 你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你抬起头,看着那些悬浮的、旋转的家具。你慢慢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个椭圆的枕头。就在你的指尖即将碰到它的时候,你停住了。 你收回手,抱紧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静静地坐在房间中央。 就这样,一动不动。 窗外,红日与星辰依旧。 ----- 你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处现实当中。 这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房间,形状像是一个倒扣过来的大蛋壳。你隐约记得正常的建筑物不是这样子的。上次看到正常的建筑物是什么时候?你忘记了。 你向着一个方向默默地走着,却发现这个房间似乎没有尽头。你走了上百米,却感觉自己回到了原点。这个地方真的非常奇怪。 你用脚蹬了蹬地,发现这个地方整个都装上了软包,好像是防止某人自杀用的。这种装置在监狱里经常使用。难道你是一名囚犯吗? 就在你思考之时,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广播打断了你的思路。 “请实验人员有序进场,对目标进行谈话。” 蛋壳打开了一道门。门后黑洞洞的,里面走出了一个奇怪的人——他穿着与这个环境不相称的黑色T恤,上面还印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底下写着:“SCP基金会” 基金会…好像是什么公益组织吧。你看向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不禁想起会被公益组织特殊采访的几种行为: 难道是自己救了个人?不太可能,这和基金会没啥关系。难道是自己献了1000毫升的血?更不可能了,献血能献出一堆伤口来吗?就你贫乏的经验来说,你不知道他们采访你干什么。 “你好,我是希尔萨瓦博士,请你如实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你感到很奇怪。这个人没有带任何摄像或录音设备,又没有摄影师跟过来。这是要干什么? 但是你觉得来者不善,于是你的大脑告诉你要如实回答问题。 “我们在监测平行宇宙的量子波动时,发现了某个宇宙的量子波动非常强烈。在对那个方向持续监测了十天后,我们发现那个宇宙发生了ŒK级‘清醒梦’情景[[footnote]]指原本的宇宙受某人的主观臆断影响,导致原本的宇宙在客观上也变为此人的梦境。[[/footnote]]。随后,我们在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宇宙中发现了你。” “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等等等等,让我捋一下…我现在好像是在一场梦里醒了过来,然后我就到了这个房间。我不记得那个梦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简而言之就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那…我有个问题,你对于梦的内容有没有什么模糊的、大概的概念?” “额,我只是知道好像是我在那个梦里意识到我在做梦,然后那个梦就…怎么形容呢…好像是‘塌’了一样,我就醒了。” “身上的这些伤口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任何关于我自身的问题,我都不知道。” “你知道你正揣着一个笔记本吗?” “啊?” 你脱下外套(等等,我什么时候有的外套),发现里面确实有一个笔记本。 你正想打开他,笔记本却被博士一把抢了过来并装进了公文包里。 “这个我们会严肃处理。你不需要知道里面的内容。相信我,这对你和我都没有任何益处。” “可是…你们不是基金会吗?基金会不是那种会…捐款啊捐钱啊之类的慈善机构吗?” “哈哈,那是世俗定义的基金会,这个基金会…还是那句话,你不需要知道。” “可是我…” “好了好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来了解你,而不是你来了解我们。”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博士叹了口气,随后他向某个你看不到的东西比了个手势。那道门又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更瘦更高的人。不同的是,他穿着一件长衫,和无影灯照耀下的背景色几乎融为了一体。他的整个身体好像只剩下了领口露出的那一小部分,看起来十分诡异。如果不是他衣服上的黑色图标,他的这幅景象将会十分惊悚… 不过你经历过的离奇事太多了。你的潜意识甚至没有让你感受到一丝诡异。他和那个什么博士交谈了起来,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懂,什么“收容等级”啊,什么“欧几里得[[footnote]]指Euclid。[[/footnote]]”啊,什么“亚波伦[[footnote]]指Apollyon[[/footnote]]”啊,什么“凯特[[footnote]]指Keter[[/footnote]]”啊,你大概觉得跟你自己有关吧。还有“扰动等级”啥的,又牵扯出来一大堆鸟语,巴拉巴拉的。你好像没跟他们说几句话吧。 接着,他们就走了。真是一群神经病。你想。现在,你唯一需要关心的事就是如何从这个密闭空间里逃出去。你不知道那道门出现的原理是什么,你只是知道你需要进去,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 正好,一个看起来长得有点奇怪的雕像被推了进来。你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奇怪的雕像,长得像是一颗须子没拔掉的花生,但关键在于:在它的身后,那道门又出现了。 你拔腿就跑,朝着那道黑色的门飞奔而去,看都不看那尊雕像一眼。马上我就要逃出去了,我要—— “咔!” 还没等你逃出去,你的眼前就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在你倒下之前,你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尊雕像正站在你面前,而门后,走出来了三个穿着橘黄色制服的人… 你又醒了,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你处在一个完全黑暗的环境当中。隔壁,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在谈论你,在说一些依旧是你听不懂的专业名词。有一个人好像在说些个关于神话传说之类的事,还有那尊雕像,据说是已经被搬走了。 你想动弹动弹,刚弯了下手指头,房间里就想起了尖锐的警报,红光布满房间,同时照亮了墙壁,你看清了房间: 这是一个标准的抢救室。你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缠上了厚厚的绷带。旁边医疗报告上的字你能读得懂,好像是你的脖子被扭断了。 那些躲在墙后面谈话的博士全都一股脑钻了进来,看到了正愣愣地盯着墙壁的你。 而你,正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没死? 时间变得像沥青般粘稠,那几个博士好像随着你的思考定在了原地。你甚至以为时间已经停止,永恒开始了。 在一段客观上讲不到十秒、主观上讲超过一个世纪的时间过后,你明白了一切。 这又是大梦一场。你清楚没有基金会会这么奇怪,你知道一个正常人被拧断了脖子是活不下去的,你知道一些正常的人是不可能像捣鬼话一样说出那么多普通人听半句都会睡着的专业名词,而且你很清楚,一个正常的组织,是不会把一个生命体征正常且健康的人送进抢救室的。 更诡异的是,床头柜上摆着的死亡证明,上面写着的,正是你的名字。 不,不,你要找到那个笔记本,你要知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能引起这群怪人的注意。 你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拳打碎了石膏和绷带,挣脱那些管子的束缚,从床上跳了下来。 博士们吓坏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外爬。你揪住一个人的领子,然后问他: “这是不是你们搞的鬼?你们这些怪人想要拿我干什么,回答我!我现在在哪?我是不是在做梦?!” 突然,那个人的领子好像突然消失了。接着,怪异的,他整个人都消失了。 不对,房间消失了,它好像从没存在过。你茫然地站在走廊上,那段记忆也消失了。那个房间消失的是那么自然。 你意识到不对,凭着自己直觉的指引,飞奔到你曾经待过的那个大蛋壳外面。路上,你一个人都没见到。 在那里的入口处,你发现了一份档案。是关于你的。 在那份档案的下面,摆着那个笔记本。 它放在一个箱子里,这个箱子要什么权限卡才能打开。你一拳砸向它。随后,它消失了。 跟抢救室一样,它从未存在过。你感觉笔记本落在你的手里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你翻开笔记本,那里是斑驳的几行陈迹。你辨认不出来,它们都是用某个西方国家的文字写出来的。 在笔记本的第二页,一行醒目的文字出现在你的眼前,墨迹显示,这行字还很新。 它依旧是那些鸟语写出来的,但这回,你至少知道这些文字怎么读。你很快把这句话记到了脑子里,可你并不知道这句话对于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收容站又自然地消失了。你站在空荡荡的大地上。这片空旷的大地看不到头,单调的令人发指。唯二的东西,只有混凝土和你。 你感到一阵晕眩,倒在了地上,开始疯狂地呕吐。 即使你吐出了血,你也感觉它值得。你需要疼痛,更多的疼痛! 在你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时,天边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光芒。 永恒不变的那轮火球正从天边庄严地升起。你感受到了逼人的热量。 它支撑着你站起来,张开手臂,享受着这道阳光。 你是今天被它照耀到的第一个人类,也将会是最后一个。 就在这时,你想起了笔记本上的那句话。 那句话是:First day,forever. ----- 汝醒转,觉己仍处尘世中。 此所甚陋,若以木积就者。汝环顾周遭,于斯小室有四物焉:室中设榻、衾,檐下置锄耒,案椅陈于堂。斯景令汝心生奇异之感:此地既旷且幽。 空气濡湿,漫溢麦草与朽木之息。汝翻身离榻,足踏地板,嘎吱作响。有二蜚蠊自汝足下窜出,疾向窗外而去。 汝推扉而出,见外有稻田。其田非广,约五十亩许。岂汝乃农人欤? 汝于曩昔之事,竟全无印象。昨日之事,亦不复忆,己身之名姓,更难记矣。唯觉粗布之衣下,似裹一物,坚硬异常。 汝解衣视之,乃一笔记簿也! 此簿当已历岁月,封皮之题字,漫漶难辨,书页亦已泛黄。汝心忖,此或可为一文物矣。 方欲启之,屋外忽闻鼓锣之声大作。汝虽诸事皆忘,然于此景,犹有隐约之忆。如此盛事,不外数端: 其一,地方官吏来征赋税也。此事最扰人,观汝初醒时屋内之景,似半税亦难纳矣。 其二,今日或有盛节庆、雅活动。此于汝无关痛痒,聊可凑趣,若运佳,或能得一二鸡卵。 其三,科举状元至也。此概率微乎其微,虽无历书,然汝深知科举每三年一考。纵状元至,不过徒生踩踏之患、聒噪之扰,于汝无益。 其四……汝摇首,实不足为念。今所急者,观稻谷之收成,祈大人宽限时日,缓纳赋税耳。 汝步入稻田,金穗熠熠,映日而辉,穗皆垂首,似不胜其累。观此景,知今年年景当佳。汝速归舍,整备农具,欲行收割之事。 然收割者唯汝一人,所需时日必久,粗算之,至少半月有余。汝囊中空空,无力雇人相助,加之晾晒之期,往宽处计,或需一两个月。 汝自悔收割过迟,寻常人家两月之前早毕农事,而汝彼时所为,竟不可忆。汝于昨日之事尚难记起,况两月之前乎? 忽闻锣鼓喧天,声势颇壮。细辨之,此乃求雨之声耶?! 汝心觉怪异,虽天空少云,然观汝五十亩稻田之长势,今年断无大旱之象,缘何求雨哉? 汝以为但理分内之事足矣,无关己命之事,勿庸置喙。遂复专心刈稻。 然锣鼓之声渐近。汝不堪其扰,声杂众人欢呼,聒噪令汝头痛欲裂。于是径往大道而去。 途中,其声时高时低,道之远近亦无定准。时天气酷热异常,汝遂以为此乃暑热所致幻像,或已中暑矣。 乃觅近旁一井,投粗布于井中,待其吸满水,披于身。 如是,身稍得清凉,然锣鼓之声犹时作时歇。道益诡异,不仅远近无定,且大小、厚薄无常。 汝自掴一掌,意或食毒蕈所致。乃抠喉欲吐,然所吐者,唯酸水而已,别无他物。 至是,方觉腰间束绳甚紧。 汝复向大道而行,然道若在千里之外,行半时未达。欲返田劳作,回首,昔日之田,已为黄壤所覆,田远不可见矣。 事甚怪异,汝忆大道距田埂不过二里之遥,何至于远不见田耶? 汝察有殊,疾奔于通衢。后景益遥,若天垂怜,竟追及祈雨之众。汝抚一观者肩而询曰:“今岁年景颇善,汝曹祈雨欲何为者?” 然彼人以瞽视愚氓之目睇汝,俄而亟入祈雨之列。汝连询数人,皆默不应汝。 汝恚甚,詈曰:“皆不吾告耶!”乃掣队末者之袂而诘之曰:“何事有焉?汝曹胡为祈雨?” 彼人反顾,夷然曰:“吾侪此荒陬僻壤,半岁不雨久矣。岂独吾乡,举邦皆然!北京之地民变已作,无雨,噫,圣上亦将馁毙!” 汝曰:“非也,吾家五十亩田禾稼良善。” 彼人曰:“断无此理,汝必数朝未食致妄矣。视汝形销骨立,状若枯骸,犹冀风调雨顺乎? 于是乎,汝探手于兜,取刚刈之佳谷,而后语众人曰: “吾之田亩,今岁获丰稔之象。汝且观之,所收之谷,盈积可观!” 其人讶然,凝眸视汝所积之谷,乃轻撷其一粒,缓缓纳于口中。咀嚼之间,神情变幻,仿若汝手中持传国之玉玺,贵不可言。 “彼有谷矣!彼有谷矣!!彼有谷矣!!!” 前行之人,闻此声嘶力竭之语,皆回首顾盼。一人粗暴,径夺汝手中之谷,如捧稀世黄金,向众人展之。 汝兜中之物,引得众皆骚动。恰此时,一戴青铜面具者,自车飞身跃下。众人顿时噤声,鸦雀无鸣。 “此谷何人所属?” “彼之,大祭司,”队尾者焦急,遥指汝而言,“确为彼之,吾可保也!” 青铜面具者细细端详谷堆,挑一最为饱满者,送入口中。 须臾寂静,虽其面覆青铜之具,然惊愕神色,犹自清晰可辨。 “此谷果为汝所种乎?” “然,先生。吾才刈之,未逾半日。” “汝之田亩,居于何方?” “彼处。”汝对众人仍怀戒心,遂随意指一方向。汝此时方向莫辨,然经验示汝:田决不在彼处。 又一阵静谧。 而后,戴青铜面具之异者,高擎权杖,言人鬼莫解之辞。言毕,狂乱之众化作潮水,席卷汝身,朝所指方向狂奔。 彼等皆形销骨立,然汝未料其于关键时刻,竟能迸发如此伟力。汝为其等抬起,于三十万众之中,汝渺小若片雪耳。 汝随众行,已逾时矣,诚久矣哉。汝见队末之人,时有落单者。于斯荒郊僻野,落单则几近饿死之虞也。 汝见自家庐舍与田畴,始知向所指之处,距家之真址未远矣。汝目睹家中之田,为众人践蹂,稻谷悉被掠空。众人之面,因饥而扭曲,争掠此不多之救命粮,状若疯狂。 汝被弃于地,目睹一乡之人哄抢田中谷粟。每人或仅得一小袋耳,然众人弗以为意。有粮可食,斯为至善。此景如梦如幻,实难置信。 见众人争攘之状,若群蚁争膻。有父子夺粟相殴者,有夫妻反目成仇者,有老妪匍匐拾穗反被践踏者。昔时祭祀之庄严尽失,唯余饥火灼心之狂乱。汝忽忆《礼记》“易子而食”之语,不禁毛骨悚然。 忽闻金戈之声自远而近,但见一队玄甲骑士破尘而来,旗旌蔽日,上书“平籴使”。当先一将,面若重枣,厉声喝道:“天子有诏,灾年粮秣皆归官仓!私藏斗升者,以谋逆论处!” 众饥民闻之,如遭雷击。有悍者欲藏粟于怀,旋被骑士挥鞭抽打,粟粒纷落如金雨。老弱妇孺哀泣之声震野,然骑士皆铁面不顾。汝伏于草莽间,见一幼童紧攥粟穗不放,其母惶急,竟掰其指,断指与粟俱落。童啼未半,已被马蹄踏为肉泥。 平籴使驻马田埂,顾谓幕僚:“此田所出,可充三月军饷。”忽瞥见汝蜷缩草间,以鞭梢指汝:“此何人也?”左右曰:“此田主也。”使者冷笑:“今岁大旱,赤地千里,独此田丰稔,必是妖人作祟!”遂命左右缚汝。 汝挣扎欲辩,然口舌如塞败絮。回首见自家茅屋已燃烈焰,火光中笔记本翻飞如蝶,终坠田地。忽闻空中霹雳巨响,原是大祭司率众巫师复至,与官兵对峙。巫师持骨杖画地为牢,官兵张弩如满月。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汝忽觉天地倒悬,日月光晦。但见稻田泥土翻涌,竟浮出无数白骨骷髅,皆作农夫装扮,手持锈镰,向天而泣。此景令官兵巫师俱骇然退避。汝细观那些骷髅,其骨节形状,竟与汝一般无二! 汝觉数肋已折,挣扎入舍,得见彼笔记本。身有骨折,难直其身,然竟不觉痛楚。 汝启笔记本,未及晕厥,以血书一言曰: “人良,为食。” ----- 你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处现实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