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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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是个雨乡，这里没有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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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天
作者[[*user Aparter]]
基础版式来自[[[theme:trauma |创伤]]]
背景图源为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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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在下雨，哗啦哗啦，吵得人不得安宁。

他在医院里奔跑，没有什么禁止事项，这里空无一人，适合奔跑。

医院，说是医院也不太对。如果把这里比作一个“口”字，那么下方的横是入口，上方的横就是医院主楼，大楼最高处写着【综合中央医院】。

而左右两边的竖，是医院附属学校的教学楼。

没人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构，“口”的中间是塑胶跑道，是学生们活动的操场。病人们去看病一定会经过这，不怕把病症传染给孩子们吗？但它就是这样的，好在这里现在没有其他人。

他就在这空旷的地方奔跑着，一边跑一边寻找，他想找到什么，但这里除了遮雨的建筑什么也没有。只有雨声，哗啦哗啦，滴答滴答，与他的脚步声合在一起。

他跑累了，只好停了下来。其实他早已跑遍了所有的地方，医院，教学楼，一楼，二楼，三四五楼。哪里都没有人，他早已知道了这个事实，只是不想放弃，只是想着万一呢？也许哪里还有他未曾注意的角落呢？

也许，也许……

他看着窗外的大雨滂沱，那雨又快又急，带着毁灭世界的气势猛烈拍打地面。暴雨下何人幸存？难道只有他及时躲进了建筑里吗？

但，意外地，雨中，入口处，隔着朦胧的雨帘，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穿着白裙，打着白伞，不徐不缓，款款而来。

可他却没有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有的东西……有的人？即使长得再像，也不是同一物种。

少女却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她走近了，却也不进去，只是站在窗前，微微仰头看他。

“同学，该醒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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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醒了吗？”男生问。

“当然，”女生回答，“睡了三个宇宙天，课业耽误了不少，再不醒可就不好办了。”

男生嗤笑：“谁不好办？老师要是在意就不会过了三个宇宙天才发现了。”

“我。”女生冷冷道，“班里有人长期缺席，我作为班长需要对此负责。”

“……哦。”男生讪讪然。

“倒是你，”女生上下打量他，“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偏远星球来的学生又不止这一个，出各种状况的也不止这一个，虽然地球人确实只有他，但这不构成你关心他的理由吧？”

“嗐……”男生摸了摸鼻子，“毕竟我们族群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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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高等种族打架时，不小心摧毁了途经的星球，也是常有的事。

甚至可能不是什么派系争夺，只是兴致来了斗上一场，只是打架的场地上有一颗存在碳基生命的星球，只是恰好那颗星球名为Sol3-Terra，或者叫它 —— 地球。

只是这份常有，对被摧毁的星球来说，不仅仅只一句轻飘飘的不幸。

他刚刚经历过高考，选好了院校，考上了重点大学，一切都还是充满希望的样子。

八月底，初秋，天气依然炎热，空气里弥漫着柏油路的沥青味，混杂着路边野草被炙烤后的清香。妈妈和妹妹站在大太阳底下，不肯躲到阴凉处休息，只想多送他一程。而他在大巴车上，打开窗，伸出脑袋和家人说话。

阳光晒得他后脑勺发烫，他的心也是滚烫的，灼烧着过往的努力，重新熔铸成未来的样貌。

恰好此时邻居也要上这趟车，他看到这一家人在聊天，笑着问道：“小伙子，去上学吗？”

“对。”他也笑着回应，旋即又想到自己的专业，想到了未来的广阔天地。

“不止，是[[size 130%]]去宇宙[[/size]]！”

……

那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他说完话的下个瞬间，世界毁灭了。

再醒来时，他的愿望以一种可笑的方式实现了，他真的离开了故乡，离开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来到了宇宙。只有他一个人。

而代价似乎是一整个星球的灭亡。

他来到宇宙学院后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如同你行路时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蚊虫，他习得的所有诗词歌赋都在赞颂着的那颗星星，就被如此消灭了，甚至连障碍物都算不上。

……那为什么他活了下来？

是什么实现了他的愿望？是什么让他一个人独活？

为什么不让他死？为什么不让他一起死？

他每天问着自己，也问那些像人或不像人的新同学和老师。

同学说：就是有这样的事，你们比较倒霉而已。

老师说：的确很不幸，但你是幸运的，你该好好学习，在这宇宙学院里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宇宙学院又在什么地方呢，为什么这里……看不到太阳？

又为什么这里，总是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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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丽斯族的那几个一直在欺负他。”男生说。

“她们总是那样。”女生兴致缺缺地应道，“她们觉得自己的族群高人一等，可又不敢真正欺负大多数的宇宙种族，只会在二级文明[[footnote]] 卡尔达肖夫等级 (Kardashev Scale) [[/footnote]]及以下的种族面前耍威风。”

“不过说到这个，”她又来了几分兴致，“这方面你不用担心他。上次她们把他的讲义放到厕所洗手台上，且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在上面写满了他的名字，等他发现时已经全部浸湿了，而他只是拿起来看几眼，就撕开丢进了垃圾桶。”

“丢……丢了？”男生惊讶道，“就算不满也不用这样吧，这不是只对他自己不利吗？”

女生微微一笑，“那你就想错了。他之所以弃如敝屣，是因为他已经学会了上面的内容。”

“这么厉害？”

“嗯哼。还有一次，她们几个嘲笑他目前的宇宙语水平等同于幼儿，他反而真诚地说了谢谢，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他刚来一个宇宙周的时候。”

“那我知道了。”男生耸耸肩，“人类的脑子很好用嘛。”

“是啊，这样的脑子被你们瞬间蒸发了82亿个呢。”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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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讨厌下雨天了。

阴冷、潮湿，即使在梦里也摆脱不了，他明明在屋檐下，却能在皮肤的每一处感受到雨的存在。

如果有一天剖开我的心脏，会不会流淌出的是透明色的微咸液体？他想着。

那股冷意也钻到了骨子里，渗透进每一条裂缝，迫使每个关节都僵硬而隐隐作痛，莫名的痒意不知从何而起，抓挠不到，又固执地不肯离去。

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痒到极致，他在床上翻滚，在梦里翻滚，在身上使劲掐出淤痕、挠出血丝，把手臂狠狠砸向墙面，用头撞地……

痒，还是痒，缓解不了 —— 缓解不了啊！[[size 115%]]！[[/size]][[size 130%]]！[[/size]]

每当这时，他又不讨厌雨了。说来也奇怪，雨导致了磨人的痒，却也可以成为它的解药。当他站在雨中，衣裳湿透，痒……不知不觉间已然消失。

至少在下一个循环到来前，他可以获得短暂的安宁。

宇宙，宇宙。

大雨沁透了他每一根发丝，坠在眼帘上，他模模糊糊看着，模模糊糊地想。

……终归是要回去的，要回到来时的地方，要回到他的故乡，或许那里只剩残骸，或许什么也没有了，但，终归是要回去的。

宇宙。

宇宙是个雨乡，这里没有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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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

“什么 —— 我又没有需要他原谅！”男生恼羞成怒地嚷道，“再说又不是我干的！”

“哦，那你激动什么，”女生不知何时捧上了一本书，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地回复，“那你关注他做什么？”

男生泄气地坐下，“毕竟是我家族……你也知道我们奎萨族好斗，也不是第一次毁掉星球了，但以往没有受害者，这还是第一次有受害人站在我面前，所以我有些……”

“没有受害者，”女生终于抬头，眼里都是嘲笑，“是都没法站在你们面前吧。”

“你 —— ”男生又想生气，但在女生迫人的目光中，转为了咕哝，“你们梦族又能好到哪里去……”

“没错，但我们不粉饰太平，我们以梦为生，也为梦杀生，我们都认，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生存方式。”女生拂了拂头发，“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做？”

男生沉默了片刻，“我想……帮他。或者说，做点什么来弥补。但我不知道他能接受什么。”

女生合上书，眼神锐利：“任何带有‘补偿’意味的行为，对他而言可能都是一种侮辱。他的世界不是任何礼物可以换回的。”

“那我该怎么办？”

“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他真正需要的工具，而不是你觉得自己应该给予的歉意。”女生站起身，“至于原谅与否……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医务室的门无声滑开，他走了出来，神色淡漠，就像是做了个普通的梦，睡了普通的一觉，像每一个大学生的日常那样，起床上学了。

“你醒了？”男生有些局促地开口。

“嗯。”他简单应了一声，目光越过他们，投向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观景窗。窗外是深邃的星空和不断划过的雨线 —— 那是学院在穿越某个星际尘埃带时产生的景象，也是他眼中永不停歇的雨。

“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再……”女生的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不用了。”他说，声音平静无波，“我睡了很久，该去把落下的课补上了。”

他径直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定，仿佛之前的长睡不起，与在梦境中绝望的奔跑都从未发生过。

女生看着他的背影，对男生说：“看到了吗？他不会倒下，至少不会在别人面前倒下。支撑他的不是希望，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男生似懂非懂：“是什么？”

“也许是恨，也许是执念，也许……仅仅是因为‘他还活着’这个事实本身。”女生淡淡道，“地球已经没了，但他这个人，成了地球存在过的证明。只要他还在，地球就不算完全消失。这种重量，足以让一个人彻底崩溃，又或者……变得无比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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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上，他坐在角落，认真记录着关于超光速航行的原理。丽斯族的几个女生在他身后窃窃私语，投来嘲弄的目光，他毫无反应，仿佛她们只是背景噪音。只在老师讲到“文明遗迹的星际分配法”时，他的笔尖才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下课后，他独自走到观景窗边，长久凝视着黑暗的宇宙，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脸，也映出身后那些形态各异的宇宙种族同学们。

他知道，故乡的雨早已停歇，连承载雨水的大地都已不复存在。但宇宙这个巨大的雨乡，它的冰冷和潮湿，却将永远伴随着他。那场毁灭性的暴雨，不仅在他的梦里，也在他的血液里，成了他的一部分。

未来的路会怎样？是带着人类的记忆在这冷漠的宇宙中孤独地走下去，直到被同化或消亡？还是有一天，他会找到某种方式，利用在这里学到的知识，穿越星河，真正地“回去”，哪怕只是为那片空无一物的废墟献上一束花？或者，在某个无法忍受的瞬间，那积累的“痒”终究会压倒他，让他选择彻底的宁静？

他没有答案。他只是看着窗外，轻声自语，仿佛是对那个早已消逝的蓝色星球，也仿佛是对自己。

“宇宙没有太阳……但至少，我还记得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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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旧下着。而结局，悬而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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