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与瓶中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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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傍晚的夕阳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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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与瓶中夕阳**
**作者：**[[*user Penrose Sowhat]]
而那傍晚的夕阳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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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f5ed8|**youdowantit**## 2025/7/26 (Sat) 00:14:18 #1302356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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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又住院了，中风，因此又到省城来治疗住院。现在人还在ICU里，所以我这几天没有上线。作为孙子，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感觉爷爷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在我心中，爷爷算是半个奇人，所以还是决定来观谬发个帖子纪念下爷爷。

从什么地方开始呢？就从爷爷的“灯”开始写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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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f5ed8|**youdowantit**## 2025/7/26 (Sat) 00:30:12#130235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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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住在乡下，算是半个留守儿童。大抵是天天在野地里跑的缘故，我对太阳有种由衷的亲和感。然而我怕黑。那时的乡村已不同于那些近代小说里的乡村，星光业已黯淡。半夜躺在自建房里，无光的卧室回响着鸟蛙鸣叫，会在我心里唤起一种原始的不安感。我担心房间的角落里窜出来一群鬼魂将我掳走。奶奶曾同意让我开灯睡觉，但日光灯的光线太冷，犹如太阳光的死尸一般。奶奶也试图用传统的药方，苦苦的三七粉混着不知名的草药汤灌入我肚，换来的却只是噩梦。无奈之下，奶奶只好再请爷爷“出山”。

爷爷是个农民，曾也兼做“跳大仙的”，具体来讲，做的是招魂的营生。逢中元或忌日时，村里人就会请来爷爷，让其将先人的亡魂请下来与后人见面。然而这大多是我从乡邻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出的故事，爷爷本人对此却几乎未曾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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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f5ed8|**youdowantit**## 2025/7/26 (Sat) 00:48:32#130236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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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有偷看过爷爷做法事，但是只有一次，毕竟这种活动常常瞒着小孩子，爷爷也会挑我忙活的时候出门。那天是夜里，月亮刚升到屋顶上。我早早做完作业便出了门。奶奶向来很放心我，大抵因为我是我们村里的孩子们中最安分的一个。当其他孩子放学后在池塘里像鱼一样上下翻腾时，我最多只是爬到池边的树上，听着水花四溅的“噼啪”声响，读着浪里白条的故事。我并不是胆小，我明白那书里的世界远比那小小池塘广阔，而月夜便是我穿入书页的最好时机。

那天也是如此，我腋下夹着本早忘了名的武侠小说便爬上了村东头的槐树。那天半夜的月光很亮，像把草木的潮湿气味都驱了出来，然而却很快被一抹赤红所淹没，我把脑袋从书里拔出，扭头一看，是李金银家里燃起了火堆，火堆旁便是我的爷爷。那天大抵是李金银的祖母的祭日了，爷爷手捧着一年长女人的画像，身穿赤红橙黄的大褂，头戴着一块明晃晃的镜子，闪烁着火光。绕着火堆，爷爷高举着画像，绕着火堆一步一颠地跳着，口里喊着本地的方言——燃烧的柴火的爆裂声冲散了他的咒语，我大概只能听到这么几句：

天乌乌，阿嫲去哪里？
日头热，快快回厝里！

在我们村里，过年时燃起火堆并从上方跳过有吉祥的意味，据说跳的方位还有讲究，但爷爷却只是绕着，跳着，呼着，镜子的火光在我眼中闪烁。我仿佛看到未曾谋面的李金银的奶奶乘着一束束火光飘入了院子里。这当中的神异与吊诡将我拖出了武侠的世界，我顿时感到在我身边有个更为神异的世界，是我不可轻易接触的。于是我翻身下树，手栽进了树下的牛粪里。牛粪又软又松，糊了我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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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clude component:image-block name=http://scpsandboxcn.wikidot.com/local--files/penrose-sowhat-2/huodui  |align=center|caption=过年时的火堆，那晚见到的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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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事总是传播的很快，爷爷的名声也不胫而走，据说有邻村乃至邻县的人提着东西来求爷爷去做招魂（我小时常见到不像村里人的面孔，或许其中就有他们），但我从没见过爷爷出村，只有他的故事在田垄上像风一样流传。再后来，爷爷被村委委婉地劝阻了，于是他又变回了纯粹的农民，有点故事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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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f5ed8|**youdowantit**## 2025/7/26 (Sat) 02:09:10 #130236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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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扯远了，说回灯的事吧。爷爷是了解我的，他常常同我讲太阳的种种传说，众人熟知的夸父金乌，村里流传的“魂魄飞日”，以及一些未曾听过的传说。他知道什么最能使我安心入眠。

除了那招魂，他也怀揣一门“摘太阳”的绝活。每当傍晚太阳将要落山时，爷爷就会带着一根细树枝与一个小玻璃瓶攀上家门口那棵槐树的枝桠——这棵槐树在曾祖父还年轻时便种下了，爷爷也因而成为了一个老练的爬树者。穿着土黄色的布衣，干瘦的爷爷像一只老猿。小孩总是好动的，我有时也会爬上枝头，凝视着爷爷的一举一动。当夕阳刚好落在老槐树的树杈间时，爷爷便将玻璃瓶举到眼前 ，让太阳的镜像敷满瓶壁。然后，爷爷将树枝探入瓶中，缓缓地搅动起来——如同搅拌麦芽糖般，一缕缕橙黄色的光“丝”便会从瓶口流入瓶中，又逐渐缠绕在树枝上，成团，成球，成为瓶中的小小夕阳。塞瓶塞，系绳子，太阳就这样被爷爷悬在我的屋顶。睡前凝视着它在瓶中稳稳地悬着，递送出柔和的橙光，我往往能很快地入梦。一颗夕阳大概能燃烧三天，用橙光托着我三度进入梦乡。

有时在睡前，我会站在床上，用指尖去触碰那“灯”，玻璃瓶壁辐射出的热量让我想到澡盆里的热水，给人以安心感，偶尔还能感受到一丝丝颤动，就像瓶里收容着一个活的夕阳。

但是，爷爷始终不让我透露这件事。偶尔有人向爷爷问起我房里的暖光，他也会打个哈哈或说是旧的油灯。他也不曾教过我与父亲这门手法。我或曾期待在我成年之时，爷爷会严肃地将手艺传给我，作为家族的秘密代代相传。但不及成年，闯出头的父母便带我闯入了城市生活。城里的灯到底多样而自然些，我也慢慢摆脱了对黑暗的种种幻想。爷爷奇人的形象便和小小夕阳留在了乡下，直至他生了大病而进城，只有日光灯照着他的呼吸机，没有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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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f5ed8|**youdowantit**## 2025/7/28(Mon) 20:22:18 #130275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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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18:07，爷爷最终还是没能挺过这一关。外面太阳正要落山，但病房里为了保护隐私，拉上了窗帘。临终前，爷爷已叮嘱了父亲将自己旧屋里的东西搬到城里存着，又将我拉到嘴边，交代我几乎是最后的话。我能感受到他那枯枝般的手指抠着我的小臂。

“爷爷要往日头里去了，不要想爷爷。”“日头”是乡里对太阳的叫法。县里一直流传着“魂魄飞日”的传说，人死后魂魄会飞入太阳里，照着他的先人与后代，照着稻子抽穗，红薯发芽。尽管刚从乡土里发芽的一代人们仅仅将其视为清明仪式的开场词，但已在土地里扎根三尺的爷爷对此深信不疑。

几乎是挤出这句话后没多久，爷爷便咽气了。没有什么仪器还体现着他的生命，只有一丝橘黄色的光芒从他嘴角流出，顺着窗帘边漏出的光柱盘旋，向上，飘出窗外。那与我瓶中的光辉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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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clude component:image-block name=http://scpsandboxcn.wikidot.com/local--files/penrose-sowhat-2/xiyang |align=center|caption=而窗外的夕阳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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