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恩进文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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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模仿郭沫若先生《马克思进文庙》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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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日丁祭过后的第二天，孔子和他的得意门生颜回子路子贡三位在上海的文庙里吃着冷猪头肉的时候，有四位年轻的圣人负着一块黑黝黝的钢铁，一直闯进庙来。

子路先看见了，一下子震竦当场，把筷子一掷，手足无措起来。孔子瞥了一眼来客，赞道：“由啊，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你终于是做到了！”

子路点点头，大气也不敢出。

孔子于是才叫子贡下殿去招待来宾。

大铁块一径送到大殿上去，放下了。不知从何处传进一阵神圣庄严，令人不由得敬服的话声，仔细一听，原是破碎的神祗借着身体的一点残片，降下些尊贵的圣言来。

祂一至便夺了主势，四位圣人肃立中央，“文宣王”一边不禁气为之夺，宛然居起客位来。

“鞠躬如”“恂恂如”一般地，孔子先道了自己的姓名，不必多问，便知道是麦卡恩的残躯驾临。

神的名，在这片土地上虽则尚未普及，却早已为孔子所闻了。孔子素来是能屈能伸的人，经得起委屈，你看他在生的时候在陈蔡间挨过饿，在匡人中受过困，还干过“抱关击柝”的活计。时势一旦不对，他不惟不能强作抵抗，而且还要弯下脖颈来去领教些见识。要这样，孔子才称得上所谓“圣之时者”，跟我们现在一些的人万事自以为是，闻道则大笑之是大大不同的呀。孔子稍闻来的是麦卡恩，他便禁不得惊喜着叫出：

——啊呀，久仰大名，有失远迎，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啊！麦卡恩先生，您来得真难得，真难得！纡尊驾临敝庙，不敢问有什么见教？

麦卡恩便慷慨地一开金口，谈起高妙的玄理来——不消说，肉眼凡胎一下子是听不明白的；要使孔子晓得他的话，是要那几位圣人指点一番才勉强能成。孔子那些不及大义的话，麦卡恩也不必听，只是为了显示包容也教四位圣人大略解释一下罢了。

麦卡恩的圣言自不能轻易传达得明白，下首的话不过是孔子的些许臆想。孔子约莫听闻说：你们中国原就有我的一部分，现下我的威名也又传到了这里。但是近来有些异教徒说，我的教诲和你的思想不同，所以在你的思想普遍着的中国，我的教诲很多人是充耳不闻了。因此我便来直接问问你：究竟你的思想是怎么样？和我的教诲怎样不同？而且不同到怎样的地步？这些问题，还望你能仔细说说。

孔子想象出这一席话来，自顾自地连连点头表示赞意，接着恭恭敬敬开口道：我的思想是没有什么统系的，因为您是知道的，我在生的时候未尝闻您的大名，又是听惯了那些假信仰的人。假如先把我的思想拉杂地说起来，我自己找不出一个头绪，恐怕也要把您的不耻下问辜负了。所以我想，还是不如请您先不吝赐教，等我再来比对我不足一哂的拙见罢。您的教诲虽然早传到了中国，但我还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您的圣言还一句也没落在纸上呢。

——怎么？这么说我的信徒只能用口耳传扬我的圣言，我的教诲怎么流行起来的呢？

—— 我听说要传您的教诲用不着笔墨呢，只消给百姓看看显圣，讲讲教义就成了。您这边的信徒都是这么干的。（孔子到底是传教的老手，一语便刺中了教会运作的要害。不过伟大铸造者不欲在这类俗务上劳心，四位圣人也没摸清这边的状况，只好先把这句暗示放过去了）

——难得您今天亲自莅临我这里，太匆促了，不好请你讲演，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您的讲演定是顶有价值的。至少请您大略赐教一番罢。

—— 那好，我就勉强给一点启示罢。不过在此之先，不得不先说明这个宇宙的出发点。宇宙本是我，但我既已破碎。而信徒的第一要务，便是让破碎的我重归完整。这样才能让宇宙回到那个最完美的时候呀。我要请你：究竟你的思想和我是什么样？假使你不想让宇宙恢复成过去那样，那你走了一条错路，我没必要再作甚么启示了。

麦卡恩刚好把话说完，子路不等孔子开口便先抢着说道：当然了，我夫子向来都是“宗周”的，他说三代以上，郁郁乎文哉，还总想回到“大同之世”，他是最想生在过去的人啊！

——是的，孔子又才接着说下去：我虽然达不到您的境界，但我的倾向却有幸和您相契了。不过那个完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又如何完美呢？

——好问题。很多异教徒诋毁我这个神破碎了，对一切无能为力了。他们却不知我过去的强大。那时候人人都聚合成一个整体——就是我，世界就是一台完美的机械，每个人都按着分毫不差的理性生活，各居其位，生不出争斗和混乱，也没有什么欲望，因为他们都是一个整体。

——请让我背一段我的旧文章给您听罢。“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不有一些您的影子了吗？

孔子拉长声音背诵了他这段得意的文章来，他背到“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的两句，因和神的图景偶合，尤为摇头摆脑，呈出了一种自己催眠的状态。但是麦卡恩却很镇静，好象没有把孔子这段话看得怎么重要的一样。

—— 不过呢，麦卡恩在这一个折转的联接词上用力地说：我不是为了你们一些肉体的所谓幸福才要重归完整的。相反，我厌憎血肉大敌，如果你是为了一点小小的欲望才这么想，那就算了罢。

是的，是的！孔子也依然在点头称是。这里要是某些人眼里的孔子，一定要开始说些“饮食男女”的话了。但是孔子却说：“以约失之者鲜矣”这是我说的话。我也是常常强调节制的啊。所谓“克己复礼”，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都是我教导弟子的话。您要明察，我处在的时代，连机械都没见过呢。有点“非理性”（孔子也用上“新词”了）的成分，是难免的嘛！毕竟我一介凡人，怎有您的见识啊！

——啊，是的！麦卡恩发出了神的感喟：不想在远远的东方，你已经体悟到世界的一点本质了！你的主张已经很接近我的教诲了，怎么有信徒还在说我的教诲和你的不合，和你们中国不合，难以在中国传扬呢？

——唉！孔子到此却突然长叹了一声，他这一声长叹真个是长，长得来足足把二千多年闷在心里的哑气一齐都发泄出了。唉！孔子长叹了一声，又继续着说道：他们哪里能够实现您的理想！连我在这儿都已经吃了二千多年的冷猪头肉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中国的信徒传不了我的教吗？

——还讲得到实现！单只要能够了解，信仰你的人就不会反对我了，信仰我的人就不会反对你了。

孔子接着说：谈到这个，您得去找我的后学荀况。他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与您的理想更相近。他门下的弟子，虽说没太学懂他的东西，也真正干出来过一些事。他或者更能帮您实现这样宏大的理想。

——好，有你们这些先哲，我的完整想是又更进一步了。当我的完整——这必将到来——大功告成的那一日，或许也给你们封个圣人。现在我便去拜访一下他。

话音未落，四位圣人已抬着神的残躯奔出庙外了，师徒四人甚至来不及送别，只得朝神愈发伟岸的背影拜了几拜。

几人又呆立半晌，回味麦卡恩振聋发聩的圣言，随后又才回到席上去，把刚才吃着的冷猪头肉从新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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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P基金会归档文件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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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件系20世纪破碎之神教会在中国传教所用的宣传材料，现已归档留作日后研究。基金会员工若见到类似文章，请立即报告有关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