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安
2025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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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_ style="display: none;"]] ==== 既宇宙之未湮,即终结之不吾与 ==== [[/div]] [[>]] [[module Rate]] [[/>]] 他梦见他死了,漂泊在茫茫大海中。海面波澜极少,使他可以平静地浮在海面之下很浅的位置。海面之上是填充他视线已久的,漆黑无光的天空。他脑中没有任何思绪,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无尽的天。突然,海水褪去,他被一块平整的平面托起,渐渐升过海面,直到远离。接着,他站起身来,看见无边无际的灰黑色海洋中还漂浮着无数的尸体,也有许多高低不同的柱子。最低的是自己这根,最高的已望不到尽头。而每一个柱子上都站着一个人,与海中浮尸一般,模样如出一辙,都是他的样子。 ------ 逐渐,视线变得漆黑了,意识也模糊起来。不知多久后,他耳边传来了许多机械结构运转的声音,不久后又沉寂下来。渐渐,他又听见一阵乐音:“树上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在身旁这棵小树……”那是他高中的起床铃,三年间每天的早晨都要熟悉一遍这首歌,已经让他产生了应激反应,立马清醒了不少。但从长期的休眠中恢复行动能力需要一定时间,只好继续躺着。 恢复中,他的心脏重新跳动,体外血泵逐渐停止工作;氧气面罩不再变化气压,而是让他的胸廓自行起伏呼吸;沉重无匹的眼睑也变得轻巧起来,使他可以从黑暗中撕开光隙。休眠舱盖周围一圈散发柔和淡黄光的灯带显得很温暖。 “您好,祝君安先生。”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为了您更快地恢复行动能力,请按照以下指示行动。” “睁开双眼。”祝君安缓缓睁开了眼。 “开合口腔。”祝君安微微张了嘴又闭上。 “握拳再放松。”祝君安用力捏了个松松垮垮的拳,又展开手掌。 “跟我读:‘我是祝君安。’ ” “欧似邹机安。” “请重试。” “喔是组狙安。” “请重试。” “我是祝君安。” “最后,请尝试坐起来。不用着急,我们有很多时间。” 像是在检索如何给大脑下达起身指令般,祝君安躺了几分钟。渐渐的,他的四肢开始蠕动,胸口也开始一升一降。他将自己抵在休眠仓壁上,努力以一个极痛苦的姿势坐了起来。他一边虚弱地喘气,一边观察这个空间。似乎是一间屋子,一间狭小的屋子,只有一个柜子,一具休眠舱,一套桌椅,和一盏嵌在天花板里的灯。借着休眠舱的灯,他注意到一面圆形的窗户,漆黑的夜空中仅有几粒微弱发光的星尘。屋内静得出奇,除了喘息声便什么也没有了。 女声再次响起:“恭喜您,祝君安先生。接下来,您可以自由行动,我是您的智能助手小白,我将在三十分钟后重连,祝您顺利。” 待呼吸平缓下来,祝君安的身体已恢复不少,行动不再吃力,但仍需克服长时间休眠带来的不适应感。他站起来,在小屋里摇摇晃晃地走动。他先摸索到一个开关,摁下之后屋内立马被点亮。周围一片洁白,墙壁、家具,一切都是柔和洁白的,只有那一个透着星光的漆黑大洞是刺眼的。祝君安又打开柜子,看见一个包,包里是……对了,是行李,是……是妻子和女儿一起帮自己收拾的。祝君安伏在窗上,上下左右地望着,却只望见无垠的星空,从四面八方包围着自己。 地上也有星星?我这是在哪?无人解答,只有缄默的星空。 “很高兴与您再次见面,祝君安先生。飞船即将停靠,请坐稳扶牢。减速将持续三分钟,请耐心等待。”于是,祝君安瘫在了椅子上,感受着脊背与椅背间不断变化的压力,念叨着:“飞船?我在飞船上?我好像是要去…...去……”“BH1204-scp灯塔空间站,先生。”小白提醒了祝君安。 祝君安长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想起了,他和一个叫“**领航星(Star Charter Pioneer)**”的航天公司签了协议。本来他没有任何相关技能,但似乎是他身上所谓“**难得的特质**”被公司里的科学家看中了,就特招他奔向深空。工作协议上写着需要自己一生都待在那里,死后也将被送向宇宙深处。而自己之所以会签下协议,不仅是为了什么为了人类之类的高尚情怀,也是为了那一笔他挣几千,几万辈子也挣不来的绝对巨款。即使祝君安本人已无福消受,但自己妻女的疾病都可以被治愈,她们被固化的地位可以一夜飞升,甚至自己的后代也可高枕无忧地代代而生。但那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小白打断了祝君安的回忆:“减速阶段即将结束,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欢迎来到BH1204-scp灯塔空间站,祝您工作顺利。”语毕,“小屋”洁白的墙上分划开一条接地的缝,转而又打开一扇门。祝君安探出头,打量着飞船外的空间。但又只是一个除了门以外一无所有的洁白大房间罢了。 祝君安走下舷梯,穿过几扇门和几条走廊,来到一个圆形大厅。大厅有一个极为巨大的球形穹顶,穹顶下有许多构件和几何体。大厅中央是一个类似操作台的地方,但其上并没有想象中密密麻麻的按钮和仪表,而仅有一块宽长的屏幕。从大厅又延伸出四条走廊,廊门上方的标牌写着“宿舍区”、“娱乐区”、“工作区”,而祝君安头顶上的标牌则写着“玄关区”。一切都是柔光洁白的,只有被构件托架的几何体在漆黑中又泛着些流光溢彩。 祝君安先去了宿舍区将行李放下。但宿舍中竟有张上下铺的床。上铺干净整洁,而下铺却显得杂乱些,被子叠得不太整齐,床单也不平,枕头略微泛黄。意识到空间站内有位前辈之后,祝君安又立马动身前去寻找。 他先前往工作区,穿行于五花八门的工作台和器械之间,祝君安的呼喊声反射、衍射于各个角落,却无人应答。反复确认后,祝君安得出了这个前辈似乎不太勤劳的结论,只好前往娱乐区。 娱乐区被装饰成了一个宁静的书房的样子,只不过这个书房大得像个市图书馆。一切皆洁白的空间站内,娱乐区却以木纹覆盖;常用的荧光灯也换做了复古的白炽灯,使得房间内既有明亮而支持阅读之处,也有昏暗而足以入眠之角,明暗相融。白炽灯特有的明黄灯光照耀着中心一块“客厅”格局的区域。那有灰色的羊绒地毯,黄棕色的麻布沙发一张褐木长几和一台硕大的电视。电视被安置在两个高大的落地窗间,使得即使电视未开,也能安坐于沙发上欣赏许久星河流动,长几上有一个游戏手柄和一张游戏卡带,写着“无人深空”。手柄还很干净,“看来这个前辈确实不太勤劳”,如此想着,他向左走去,是几个五米高书架并放的区域。藏书从《丑小鸭》到《质能转化综述及应用》,无所不有。书架每层都设有灯带,随人移动而点亮书侧。书架尽头有扇古朴的木门,门上什么也没有。出于好奇,祝君安推开一条缝,却又立马合上门。他被震撼地呆立许久,才安慰自己:“是的,对的,这方面需求确实是需要重视的。但这……也太疯狂了!”他逃也似地又穿过“客厅”去向另一边。那又有一道门,不过是钢铸的舱门。门后是一间昏暗的消毒室。阅读生化防护须知并换上防化服后,他推开了面前的门。门后并非想象中的“病毒基地”,而是一片花田。半人高的绿丛中含藏着几簇新生的花苞。花苞们这一群那一团地聚集着,像是分班午休的学龄前幼童。这时,一阵凉意才穿透防化服贴上祝君安的肌肤。他走动起来,围绕几百平米的方形花田,一边寻找懒惰的前辈,一边饥渴地享受这难得的生机。 凉意更甚,祝君安颤抖起来。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进入他的脑海:花丛中兴许温暖些?于是他沿着较宽的小径,一路小心翼翼地深入这片嫩绿的海洋。终于,他似乎找到一个满意的地方,拨开枝叶准备伏身躺下,可绿叶下却不是黝黑的土壤,而是洁白又沾些泥痕的布料,再向上看,“啊!我去!”祝君安被吓得跳了起来,花丛中也爆出一道惊呼:“我操!”等祝君安反应过来,那人已站起来与他对立于花丛中。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在思考怎么办。对方先手提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进来干什么?”祝君安忙不迭地回答:“我……我叫祝君安,坐飞船来的,来上班的。”那人先一愣,思索半晌又以手捂住面罩,几个深呼吸后才放下手去:“所……所以你就是祝君安?靠,我忘记看日程表了。好吧,我是……菜月昴,你可以叫我菜师傅……不对,昴师傅。”祝君安慌忙浅鞠一躬说:“菜,额,昴师傅好。” ……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小心呛着。”昴坐在·祝君安对面,看着他像野兽啃噬尸体般吃着虎皮肘子,吃得嘴边一圈油黄。“菜师傅……这么好吃的昴,你不吃点吗?……咳!咳!”昴急忙来到祝君安身后,拍打他的后背边责骂:“让你慢点吃!你他妈的饿了多久啊!哦,嗐,你才休眠起来。另外,你要是习惯了要不还是叫我菜师傅吧。”猛咽一口后,祝君安又啃上肘子回答:“好的,昴,额,菜师傅。” 吃饱喝足,祝君安抚着鼓大的肚皮瘫在椅背上。这时他才顾得上看一眼昴。这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皱纹的脉络勾勒出一张常常愁眉不展的脸,皱起的眉头使他看起来不怒自威。两个眼球已深陷眼窝之中,但炯劲的目光又刺破出来。似乎因为常年锻炼,即使年迈,他的身子也不佝偻,而是挺拔而立。总的来说,这是个威严、精神的老头。祝君安正了正身子,询问昴:“菜师傅,我的工作是什么啊?” “看守灯塔。” “以及?” “没有以及了,只有看守灯塔一条。” “啊?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见祝君安难以置信,昴又解释起来:“别以为看守灯塔很简单。我们这灯塔比较特殊。由于环绕的天体过于特殊,这里的一切都无法以现有科学解释完全。所以我们守塔人要做的就是定时观察、记录并维护灯塔状态。而作为灯塔中唯一、唯二有思想的生命,我们的身心状态也是重要资料。”祝君安提问:“‘过于特殊的天体’是指?” 两人来到大厅中央,昴在操作台上一通操作后示意祝君安抬头。祝君安透过构件和几何体,看见洁白的穹顶正由正中央瓦解,黑暗的区域迅速辐射开来。黑暗中又有几条圆滑的光河和许多扭曲的星辰。待到整个穹顶都褪去遮挡,一个巨大的天体几乎贴在了空间站上上空。那是生命最为恐惧却又最为痴迷的天体,一个三维空间系中的巨大凹陷—— [[size xx-large]]**黑洞**[[/size]]。 黑洞本身一片漆黑,无法观测,但环绕它的吸积盘还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在一片虚无中描绘出这个无形之洞的视界,最近于黑洞的光带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旋转着,一丝一毫地没入黑洞之中;而最远于黑洞的又似一条光河于高原出发汇集,终将并入奔涌的大江之中。空间站为了免于被吞噬,也以相当可怕的速度环绕着这个巨大的天体。星辰的光芒在掠过黑洞周围时也被弯折路径,以奇异的角度射入祝君安眼中。这一派似是暴风乱雷,呼嚎咆哮的景象却寂静无声,这寂静压得祝君安难以呼吸。 “再看,再看当心被吸进去。”祝君安被昴的话语拉回神来,恐惧和兴奋同时在他心中翻涌。他还在细细回味时,昴说:“我头一次见她也是这反应,呆了好一阵。但人类都是如此,无法伤害我们的,越可怕越有魅力,越激烈越有吸引力。我们为他起了个美人的名儿,叫‘薇尔莉特’,又叫紫罗兰,花语是永恒不变的美。”“薇尔莉特……”祝君安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联想到曾看的动漫中的角色,感叹:“嗯,的确美。” 昴招呼祝君安过去坐下。祝君安坐在操作台前,昴指导祝君安如何读数、各指标含义,以及最重要的——与人工智能交流。“小白?嗐,那是她自己瞎取的,还得是咱给她取的名儿。她最初叫‘迪普西克’。本来人创造者叫她‘求索’来着,但我,额,一个前辈给他起了两个简略的外号,要么叫‘迪克’,要么叫‘普西’。还可以吧?就是她自己不喜欢,偏要改名叫小白。” 闻言,祝君安却是讪讪地笑笑:“欸。但,我还是叫她小白吧。”语毕,操作台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感动的表情包,更坚定了祝君安叫这位可怜的AI“小白”的决心。 日后,两人成了亦师亦友的好友。昴继续指导祝君安精通这里的工作,在生活上给予前辈的经验,帮他面对和这个巨大天体共存的事实。而祝君安则帮昴做一些累活,或陪昴打通他所谓“早就通了几百遍,只是年纪大了不会打了”的游戏。时不时,两人会一同追番,一同培养花田,一同畅谈整夜,从鸡毛蒜皮的小事聊到宇宙的终极意义。虽年差三十,但祝君安却能从昴身上找到从他父亲身上都找不到的亲切。 ------ 如此生活了十年。 ------ 祝君安正在花田中劳作。一个个观察新苞的状态。虽有万物无可涉足的绝对死域压在上空,但枝丛中的花苞仍勇敢地迎着黑洞生长,在生命的荒漠中开出一片花海。祝君安由衷地喜欢并敬佩着这些小生灵,悉心地呵护它们。舱门打开,昴走进来:“喏,你的咖啡。”“谢了。”祝君安回到花田边,坐在一把小木凳上,品味着这醇香的咖啡。黑洞吞噬了太多东西,而它的能量又被给予出来,被BH1204直接转化为物质,为两人以及每一代守塔人提供无限的资源,人类也因这项科技获得了直面黑洞的勇气和欲望。每每如此想着,祝君安便觉得杯中的咖啡又香甜了几分。但今天的咖啡着实香甜不起来,而是刺喉的苦涩。祝君安一口喷出,吐槽昴是不是故意耍他。而昴却做懊悔状:“哦!对不起!我忘了!最近记性老不好,总忘事儿。”祝君安白了昴一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旋即又以诡异的姿态倒下:“真他妈忘了!?这杯也是苦的!”等祝君安又狼狈地爬上凳子,昴严肃地开口:“安啊,我想,我应该没多少时日了。最近状况越来越差,我不想死得像个废人一样,拜托你了,在我到那一步前能否为我送行呢?”祝君安不屑地咒骂:“老东西现在拿这套唬我!?中午的巧克力蛋糕只能是我的,都让你坑了一回了。”昴却又伤感地倾诉:“我孤独地生活了二十年。这十年,人生中最后的十年,很高兴是你陪着我。如今,我已经把你当做了我……的儿子,我死前就这么一个愿望了,拜托你。”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祝君安也严肃起来:“你认真的?那,我该怎么做?”闻言,昴越过两把凳子间的小茶桌,握住祝君安的手,泪眼婆娑地说:“我想,吃个巧克力蛋糕。”“我去你的吧!”祝君安甩开昴的手,站起身来扶额痛骂:“我真傻,真的。我怎么会上了你这么个破当?!我真服了!你……”祝君安刚回过身来,便发现昴已瘫倒在地。 …… 医疗室中,昴缓缓睁开眼,念叨了句:“陌生的天花板。”听见昴醒了,祝君安凑近病床询问其情况。昴龇牙咧嘴地表示自己头晕,但主要是腰背很疼。这时,小白突然出现:“提示,昴昏迷时,祝君安为了确认是否真的昏迷,猛踹了您一脚。但不得不说,这是合理正确的解压……确认方式。”一人一机被昴臭骂了几分钟。抓住一个气口,祝君安赶紧问:“所以你真的……”昴冷静下来,回答道:“对。可能还有许多年,也可能下一刻,我就会发作,变成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废人。我无法接受自己变成那样。正好几天后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日子,我想,就在那时结束这一切吧。”病房里一片死寂,没人开口,祝君安却只觉脑子里吵闹得厉害。 几天后,日子到了。两人最后一次共同来到船坞。那里已准备了一条极小的飞船,小到只能容纳一人平躺其中。昴仍精神地走在前方,而祝君安跟在后方,左手拎着一盒大份巧克力蛋糕,右手攥着一把花田中名叫“无尽夏”的绣球花。那是昴最爱的东西,自祝君安来临以来,花田中一直是那样的花,随温室模拟季节变化而萌发、变蓝、转粉、凋谢。宛如留存了一丝夏日的魂魄般,从夏初一直盛开到秋末。昴最终选择了这样富有生命力的生灵,抚慰自己坠向黄泉的不安与恐惧。 昴平躺在飞船中,将巧克力蛋糕和无尽夏都放在胸口,花香与巧克力香混合而成的甜蜜氤氲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中。飞船设计倒是人性化,身下的软垫拖着他的身子,竟让他产生了些睡意。 祝君安不知该说什么,不便挽留,也不好祝福,搜肠刮肚只挤出一句:“我会想你的。”昴轻笑,转过脸注视着祝君安:“没关系的,我们永远不会真正分离的。你知道这无尽夏的花语吗?”祝君安摇头,昴接着说:“它代表了循环往复的思念和再次相逢的约定。所以,约好了,三十年后记得来追我,虽然你可能再也追不上了。” 飞船盖上舱盖,这一条长着引擎的棺材坠入宇宙,离开灯塔中的重力场后,一切都轻盈起来。飞船喷吐着幽蓝的火光,向那永恒的天体进发。最后,它化作一颗流星,拖着愈发绵长的蓝色尾迹,以巨大的加加速度冲向了黑洞,冲向他们口中,名为薇尔莉特的美人怀中。 祝君安奔去中央大厅,发现小白已帮他透明化了穹顶。他仰头望去,只见一线扎进黑洞的蓝丝正逐渐消散。直至星光闪得祝君安找不到那条尾迹才罢休。但祝君安又惊奇地发现,本该漆黑一片的夜空今天却被密密麻麻的星辰占领,虽仍不足以点亮宇宙,却如月下海面的银鳞般铺满夜幕,此起彼伏,此消彼长。飘忽不定的光海从黑洞边扭曲处挣逃出来,如跃出水面的飞鱼;又从另一端流淌进黑洞身周,重归扭曲。星海环绕黑洞缓慢运动着,而灯塔被星海包裹,成为了一条在星海中航行的扁舟。只不过莫约二十秒后,星光散去,霎那间消化在了如薇尔莉特般无界的深渊。 “小白,那是什么?”祝君安无法相信自己刚才所见。“您指什么?”“就是星星!它们一下出现又一下消失!”祝君安显得十分急迫,但小白却又十分淡定:“未观察到任何有关星星的异常。也许您只是还未从失去挚友的悲痛中抽离,小白建议您先去睡一觉,以缓解幻觉症状。”祝君安还想辩解,但也自知那片景色太过奇幻。“可能真的是我太过悲伤了?”如此想着,祝君安走向了寝室,走向了梦乡。 终于,祝君安的世界安静了下来。缺少了低俗的玩笑和刺耳的脏话,祝君安也沉默下来。在日常工作完成后,他便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投入到电子游戏和阅读中,企图在这个他永无法回归的“家”中汲取一丝一毫的慰藉。但孤独是不变的。无论他看几遍最爱的书,听多久最爱的歌,体验几周目最爱的游戏,他只觉得自己似乎离自己的所来之处愈发遥远。也许无边的漆黑画幅中有一点光亮属于我的家园,也许同胞的生活正一秒不差地传播到我的眼中,但他们在哪里呢?我又身处何处呢?几十年后,不为人们所关注的宇宙一角,一个名为祝君安的生命在黑洞中经过千亿年化作尘埃,聚成密度极大的一点,变为黑洞的一部分,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也许,这灯塔中与它亲缘关系最近的,便是那几亩花了。每当祝君安躺倒在花丛下,被繁花绿叶包围,被湿软的土壤托住,一切可见仅温室中的模拟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的点点斑驳而已。祝君安深深痴迷于这种重返故乡的归属感。于是,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他都睡在花田中,在无尽夏的花香中度过一个个夜晚…… 自昴走后,祝君安每日清晨都要独自完成灯塔的检修工作,还需要填写电子日志。在一片赤红的上锁文件中,寻找一个艳绿的未上锁文件。“红色,红色,红色……绿色!”祝君安将滚轮搓出了火,才找得到自己那份日志,编号scp-zja-0616。 “红色,红色……绿色!” “红色……绿色!” 时间就这么抹去了二十年,就像只过了寥寥几天而已。 “红色……绿色!” “红色,红色……绿色!” “绿色,绿色,绿色……绿色?”今天,祝君安来回搓了好几次滚轮,也未能找到最显眼的那份文件,才发现今天的界面似乎绿色过多了。哦,原来是全绿了。全绿了!?极端震惊下,祝君安打开了编号scp-zja-0001的日志。 [[collapsible show="+ 收容日志0001" hide="- 点击收起"]] > **编号**:scp-zja-0001-00001 >** 记录人**:祝君安 > **灯塔状态**:正常 > **备注**:收到三条引力波通讯,内容为“诚挚的感谢,向这次的你。”;生理状态正常。 [[/collapsible]] ...... [[collapsible show="+ 收容日志0175" hide="- 点击收起"]] > **编号**:scp-zja-0175-04732 > **记录人**:祝君安 > **灯塔状态**:正常 > **备注**:收到八十九条引力波通讯,内容不变;生理状态正常。 [[/collapsible]] ...... [[collapsible show="+ 收容日志0615" hide="- 点击收起"]] > **编号**:scp-zja-0615-10945 > **记录人**:祝君安 > **灯塔状态**:正常 > **备注**:收到三百二十七条引力波通讯,内容不变;生理状态异常,考虑到失去自理能力的可能性,决定自我了结。 [[/collapsible]] 每一份日志,除检修结果偶有变化,备注中通讯渐多外,几乎没有任何不同。都叫祝君安,或许只是同名同姓?但昴也自称“祝君安”。且经历长久的孤独和文化作品的输入,祝君安养成和“昴”相同的语言、生活习惯。“祝君安”正渐渐向他最初的“昴”靠近,几乎要成为曾经的他了。孤独带来的愁苦,在他衰老的脸上雕凿出条条沟壑,也勾勒出了一对皱起的眉头。常年熬夜加上情绪低落,双眼也深陷入了眼窝。如今的祝君安,就是“昴”曾经的模样。 “‘我们永远不会真正分离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祝君安花了许多精力消化这个事实。这几天,他都往返于娱乐区、食堂和花田,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至于寝室,年迈的他已无精力攀上上铺,便睡在了下铺,但即便如此,他也已好几日未归了,每晚都睡在花田中,与待放的一团团花苞共梦。 一夜无梦,今天罕见地没有做梦。往常或因美梦笑醒,或因噩梦惊醒,而今天他却是被一阵心悸唤醒。双眼还未睁开,只听一句“啊!我去!”祝君安被吓得跳了起来,伴随一句“我操!”与来人对立于花丛中。由于刚睡醒,神志还不很清晰,祝君安下意识问出: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进来干什么?” 来者慌忙应答:“我……我叫祝君安,坐飞船来的,来上班的。” 祝君安没想到竟已是下一个自己来临之日,一时难以接受下,双手捂住面罩,深呼吸几口后开口:“所……所以你就是祝君安?靠,我忘记看日程表了。好吧,我是……”言至此处,祝君安意识到自己不能以真名示“祝君安”,才想起“昴”的化名,便续言:“菜月昴,你可以叫我菜师傅……不对,昴师傅。” “祝君安”浅鞠一躬说:“菜,额,昴师傅好。” “昴”已忘了上一位“昴”是如何与初来乍到的自己相处的了,只是以自己的习惯向“祝君安”介绍、教学着灯塔的一切。带他看黑洞,教他养花,与他畅聊整夜,抢他巧克力蛋糕。“昴”呵护着“祝君安”,也不断地消解自己二十年来的孤独。“昴”将“祝君安”视作比儿子、挚友、徒弟更为亲密的存在,却又别于“自己”。他是自己行将死亡的征兆,也将是“祝君安”生命消逝后的延续。智慧、习惯、生命流传于二人之间。 “祝君安”日渐成熟、稳重、强壮、智慧。 “祝君安”日渐衰老、保守、虚弱、迟钝。 空间站的节律钟转过一圈又一圈,“昴”呼吸愈发艰难,肢体愈发不受控制,记忆愈发模糊,连无尽夏也熔融作了一团明艳的色块,遍不清花瓣,分不清锦簇。在可预见的未来中,“昴”会成为一个瘫痪在床,便溺失禁,饱受折磨,仍苟延残喘的废人。“祝君安”如今已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守塔人,有能力独立完成一切灯塔事务。自己已在这孤独的监牢中度过了大半生。算起来,远离黑洞的地方,妻子已经离世千万年了,女儿也大抵一周后就逝世了。如今,思念之人皆已离世,家乡无可返回,生命行将熄灭,“昴”只希望尽快逃离这被禁锢的肉体。无论死后将向何处,都不会比这孤独的宇宙更差了。 这几日,花苞正一团一团地冒出,“昴”和“祝君安”两人便日夜泡在花田,等待开花。浇花修枝的累活照例交给“祝君安”,而“昴”去食堂准备早餐。 如昴一样,“昴”忘记了加糖,两杯咖啡都是。 “喏,你的咖啡。” “谢了。” 在“祝君安”连续喷出两杯咖啡后,“昴”的目光不再炯劲,而是失神地望着花田,眉间流淌着悲伤。六十年的人生在“昴”眼前闪回,绝望与不舍压迫着他的心脏,将悲伤一息一息地泵向身体的每个角落。几秒后,“昴”又长出一口气,将灵魂吐出几分。望向爬上木椅的“祝君安”,“昴”下定了决心:“安啊,我想,我应该没多少时日了……” …… 昴忌日这天,“昴”去花田挑了两簇开得最好的无尽夏,也去食堂点了份大份巧克力蛋糕。“祝君安”依旧承担累活,虽然花束和蛋糕根本谈不上重,但如今左右手中的沉重却有万吨之势压得“祝君安”寸步难行。反倒是“昴”,昂首挺胸走得轻巧。 一路无言,二人来到了船坞。一条与三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小飞船宛如载着“昴”早已记不清了的昴回到了这里。空空的船舱中似有一位与他长相无异的老人注视着“昴”,召唤着他遵从三十年前的约定。“昴”躺进去后,“祝君安”将花束和蛋糕轻在“昴”胸口上。熟悉的甜蜜涌入每个角落,为这场无甚仪式的分别染上些宽慰。“祝君安”在飞船边哽咽了几秒,强压住颤抖的声音说:“我会想你的。”“昴”被这个自己想自己的笑话逗得轻笑一声,于是安慰:“没关系的,我们永远不会真正分离的。你知道这无尽夏的花语吗?”祝君安摇头,昴接着说:“它代表了循环往复的思念和再次相逢的约定。所以,约好了,三十年后记得来追我,虽然你可能再也追不上了。” 语毕,“昴”便关上了舱盖。在转机传动时,“祝君安”逐渐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而祝君安又得以重回自己的肉体。 照明灯缓缓亮起,舱内也自动透明化四壁与舱盖,使祝君安能由内而外地知晓自己与死神的距离。船坞的释放口在上方愈发缩小,直至他不移目便可看见灯塔全貌时,引擎喷吐出火舌。幽蓝的光映照在漆黑的外壳上,在透明的内壁上勾勒出湛蓝的轮廓。透过轮廓是一个愈发巨大的黑洞。而黑洞周围连他一同包裹的,是曾幻见的星海。与三十年前无异,他们漂浮着,光影变幻交织,在祝君安与宇宙同色的瞳仁中映出一潭微茫。 忽然,祝君安面前浮现了一个明黄的对话框。小白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检测到九百二十五万三千零九十四条重复消息,92%来自已注册的星际航运舰,7.78%来自已注册的星际私人飞船,剩余部分来自未注册的违法舰船。恭喜您,祝君安先生,圆满完成本次任务。诚挚的感谢,来自SCP基金会航天部,以及所有您所见的近千万艘舰船。” 对话框中的消息飞速掠过,九百多万条相同的消息以不同的文字涌入,速度之快却使祝君安辨不出内容。终于,一分钟后,消息不再涌动,而是定格在了最下方的一条,由祝君安母语写作的语句:“谢谢你,每一次的祝君安!” 泪水从祝君安眼角奔涌而出,润湿了鬓角,打湿了软垫。他哭得不能自已,却笑得那么幸福。长久的孤独让祝君安的悲伤痛苦也干涸,终化作紧附于心壁的齑粉。而现在,两汪泪眼,将每丝每毫的悲痛从他心壁中冲刷下来,被热烈的感情奔携出了眼角。他不再抗拒、恐惧逼近的“薇尔莉特”,安心投入她的怀抱。 ------ 也许只一瞬,也可能宇宙已更迭数次,祝君安睁开眼。这次没有血泵,没有面罩,没有休眠舱盖。仰面而对的不再是昏暗的舱盖,而是一片掩目的绿叶。他拂下绿叶,站起身来,却见自己正立于花田中。 无垠的花海与无边的蓝天平分了整个世界。白云或慵躺于天空,或随风漫步于天幕,或柔软地堆在天际线上。蓝天之下,嫩绿的海洋碧波荡漾,淡粉的花团沉浮其间,翻涌其上。花海远从天海交际处涌动而来,轻抚祝君安的手腕与指尖。近处有一片空地,置有一套桌椅,桌上是切好的大份巧克力蛋糕和弯立于花盆中的两支无尽夏。祝君安以手作铲,刨出无尽夏的根枝,轻放在脚边已有的洞中,拍拍掩过来的土壤。祝君安与花团对视,它轻轻地点着头,用嫩叶攀附他的臂膀,似有千言万语,却只点头无言。祝君安也点点头,仰面躺在湿润的土壤上,与无尽夏一同,从这无垠的大地中汲取生命,从这无边的云天中接收光明。 祝君安已经死去,祝君安永不逝去。他已与黑洞同寿,他将和宇宙共生,借黑洞的引力波向全宇宙道“祝君安”,直至,一切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