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不死,活人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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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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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村传来消息,说是赵老板他们家闹僵尸了。这里的隔壁村指的是村名,这个村就叫作“隔壁”。山崖围在村子的东边,像一面大墙。

  话还要说回赵老板的事儿。赵老板叫赵大饼,而这“老板”的名号也并非外人起的戏称。他家开了一家养鸡场,现在主要是他的弟弟赵老馕在经营,他虽然也才三十出头,但母亲去世,父亲身患重病在床,便搁置了对养鸡场的管理,先行照顾他的父亲。村东到村西也都传着老赵家最孝顺的说法,唯独今天出了点问题。

  闹僵尸,不是什么稀奇事。诈尸从来都不是什么传说,而是的的确确的真事儿。如果死者吊着一口气,心里还生着火,那八成要掀起棺材盖子,爬去找仇家什么的理论理论。仗着人死了,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又徒生了一口满是细菌的烂牙,逮住便是要往死里咬。老赵家一天到晚呆在村里,这样的事情也并未少见。先前那种地的老王头,从坟里爬了出来,不知道怎么就把瘸腿的老李给咬死了——诸如此类。

  不过赵大饼这次还是没法太不当回事。大概在五六年前,棺材生意就已经不行了。村里修了个炼人炉,一说是为了防止诈尸报仇,一说是为了让死者安息,总之大家默默地选择了火化,骨灰盒自然就取代了棺材。只不过,由于执拗的老爹先前就吵着要先搞好后事儿,所以早早就买过了棺材。

   “大师,情况就是怎么个情况。我妈她前年走的……”

   那中分头,山羊胡,看起来颇为搞笑的道士一拍桌子打断了他,说:“你母亲的骨灰复活了,对吧。”

   “对。”赵大饼说,“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或者您见过这种情况?”

   “没见过。这样吧,你家有没有铃铛?如果有,有没有人拿着它在骨灰边上晃?”道士问。

   “没有。”赵大饼说。

   道士似乎空有一身本事使不出,于是把那杆猎枪背回背上,咂咂嘴表示这活儿他办不了。赵大饼便垂头丧气回了家,一回家却迎面撞上了弟弟赵老馕。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赵大饼又是心中一阵不安。眼下老妈那神志不清的鬼魂还在后院游荡,老弟又突然回家,如何不让他发慌?

    赵老馕拿着一块大馕的碎片,看边缘弧度,显然是不小。未等大饼开口,他先说道:“大哥,养鸡场出事了。”

    养鸡场离这里有些距离,赵大饼往往是要开车几个小时才能到。赵老馕却说,他是徒步回来的,靠的就是这馕,走过隧道,翻过山丘,到这时已经过去几天了。

     “我靠,养鸡场又出事了?我前几天告诉你咱妈的事你知道不?”赵大饼的额头渗出几滴汗珠,牙关也不禁咬紧了。

    赵老馕将事如实说来。原来那天有个山羊胡的道士莫名其妙地走进养鸡场,说是要谈生意,却对着一群闹腾腾的鸡手舞足蹈、念念有词,活像个疯子。结果没过几天,养鸡场就爆发了鸡瘟,这鸡瘟也是颇为邪乎,不是他听说过的病,但能感染人。被感染的人就变得像只鸡一样,除了粮食和虫子什么都不吃,还夹着两臂、屈着两腿,蹲在地上学鸡叫。

    赵大饼一下子听出那道士的特征,恍然明白过来。然而道士“法力”高强,纵使现在还没出村子,他也不是很敢去招惹。眼下鸡场出事,亲妈诈尸,父亲重病,分明是老天不愿让他活下去。手里的存款还剩一些,但若是算上治病费用,以及解决养鸡场事件的花销,他已经可以算是一贫如洗了。

----

    前一天晚上,赵大饼让赵老馕去看望一下老妈的鬼魂。鬼魂不会伤人,只是呼啸着带起一股掺了骨灰的沙尘,能让人睁不开眼。他还叮咛说,要趁天亮前去,或许是凌晨,或许是半夜,总之不能有太亮的日光。然而昏昏沉沉醒来的赵大饼,却是被一阵子古怪的鸡叫吵醒的。

    他弟弟蹲在后院那敞开的棺材前,蹲在地上,两条胳膊夹成鸡翅的形状,两瞳孔向外翻着,刚刚就是他在打鸣。况且现在是凌晨四点钟,太阳已经升起些许,此时也不能看见母亲。本来想着睡到六点就去医院照顾父亲,他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默默戴上口罩,看着弟弟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

    回到屋里,他突然生起一股狠劲。想到这里,他把电话拨给那个拿枪的道士,接通便破口大骂。道士那边只传来平静的呼吸声,一下接着一下,却一直没有变得急促。直到赵大饼喊得只觉头昏眼花,他才停了下来。

   “赵老板,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过,我要解释一下,这完全是个误会。我本来那天就发现鸡瘟已经在鸡群中传播,本想略施法术把它遏制住,但我学艺不精,到头也没能止住传播。你弟弟一直不作防护,肯定是要染上的。”道士说。

    赵大饼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点恢复了清明。他沙哑着声音问:“怎么办?怎么才能……治这个病?”

   “你还挺警觉的,很快就戴上口罩。不过我可得跟你说,这个病不是飞沫传播的,你不戴也可以,换言之,戴了也没用。”

    听见声音从窗户的另一侧传来,赵大饼看了过去,却看见道士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和自己隔着玻璃门对望。他马上放下电话,怒气又平白无故地升起,走过去便要拉开玻璃门,却被道士抓住了另一头的把手。任他如何用力,玻璃门就是纹丝不动。

    道士作了个嘘声手势,说:“消消气,我还没说完。如果你冷静不下来,你全家都得没救了。”

    虽然还握紧着拳头,赵大饼慢慢从玻璃前退开,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道士。道士一挥手,手里凭空多了一颗鸡蛋,像是表演什么魔术似的,接着便把它砸在地上。蛋壳碎裂,地上多了一坨模糊的血肉。但仔细看去,那东西像半个活珠子,却不是活珠子。如果说实在的,赵大饼看它蛮像个猴子,因为有半条粉色的尾巴耷拉着。

    “这种鸡瘟叫杂交病。你也许听说过气球人综合征,出血性流感,或者多肢症什么的。不过这个病比那些还吓人。你信我的,从现在开始,把你弟弟捆住,一定要绑严实了,不能让他轻易跑掉。而且最重要的是,让他穿着衣服,不能脱掉。”

    听到道士说的那几种病,赵大饼不由得想起前些年的小规模瘟疫。只说出血性流感,是一种仅能通过血液传染的病,感染的人会反复咳嗽,像一般流感一样流鼻涕。但无论是唾液还是鼻涕,在那之后都会变成血,感染者最终往往死于失血过多。还有气球人综合征,那些人的体内会失压,毛孔会大张,把空气统统吸进去,接着皮肤变薄,最终爆成一滩血迹。无一例外,这都是可怖的传染病。

    “怎么回事?”赵大饼分明是重视起来了。

   道士比了个手势,说:“字面意思。仅能通过性传染,而且物种间可以杂交。刚才那枚蛋,就是人和鸡杂交产生的。”

   “我操,还有人兽?别给我说这个,我受不……不对,这是真的?”

   “不是有什么变态爱好的人去主动干这些动物,而是感染杂交症的动物会散发出一种化学物质,就如同毒品一样让人产生幻觉。吸入这种物质的人,会把释放者看成他最理想的异性形态,并无法控制地与之发生性行为。我让你把你弟弟捆起来,就是防止他被其他什么动物看上。我现在可告诉你,就算是一只母蚂蚱,也能……”

   “你别说了,我他妈不行了。”赵大饼捂着嘴,一脸要吐的表情,“还有,你不是道士吗,你什么学历?这我都听不懂。”

   “别扯开话题,现在赶紧去捆你弟弟……”

   赵大饼走下楼梯,却没见赵老馕的影子。走到后院,地上只有一排脚印,直通向远处的草丛和树林,接着就再也看不清了。不知为何,母亲的骨灰撒了一地,在太阳的映照下发出黄光。仔细一看,其实是骨灰不知为何自己烧了起来,那火焰是黄色的。

   他怕是母亲的鬼魂被太阳灼烧,便把骨灰带到阴影下。然而那火焰尚未熄灭,黄光直直刺进他的视觉深处,令双眼微微灼痛。而后他装起骨灰,把它带到屋里,放回遗像前。遗像上空无一物,没有人知道那是为什么。

   回到楼上,赵大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士神色紧张,忙问他赵老馕的情况。然而坏消息还是来了,赵老馕已经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如果杂交症已经开始传播,那现在可能整个树林里都是病患了。

----

   道士很慷慨地表示,为了世界的安危,他势必要去寻找赵老馕。赵大饼也已是满眼迷茫,眼下已经到了五点半,他说不准是为了什么,也不知是不关心母亲,还是不在乎弟弟,或者根本不想考虑世界会不会毁灭,他只是进了车里,开着车去了医院。

   病房里听起来很热闹。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就看见医生们正不知所措地调试设备。躺在床上的正是父亲,此刻他半睁着眼,微弱地呼吸着,却像是仍在昏迷。赵大饼拨开拦路的东西和医生,径自走到父亲的床前。然而父亲的手十分冰冷。赵大饼心想,他大概是不行了。

    “你们吵吵什么?”他皱着眉站起来,对着医生和护士们训斥,“我爹都这样了,不通知我,我他妈来了你们还在闹腾?妈了个逼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得可怕。一个医生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嗯,你爹其实已经走了。”

   赵大饼一愣,似乎没想好说什么,愤怒顿时滞涩到无法宣泄,只是支支吾吾地指着父亲的胸膛,表示他还在呼吸。但医生很快就给出了回答:“你爹可能是诈尸了。”

   “诈尸了,为什么还不起来?”

   “不知道,所以我们都在调试仪器看看是不是出故障了。”一个医生皱着眉说,看起来对刚才的怒骂很是不满。

   当然了,当然不会开心了。赵大饼还是满肚子火,但说到父亲,他又感到一阵无力。他只是跪在床边,用手抓着父亲的手,默默握着。那手湿漉漉的,黏糊糊的,他松开一看,自己的手上都是黑色的黏液。

   如此死缠烂打了许久,他才离开医院。那天下午,他父亲被报道为“第一个正常死亡者”。说实话来讲,医学界一直都没找到过正儿八经的死人。他们见过的所谓死人,要么心脏停了、大脑死了都能爬起来说话,要么就是干干脆脆烧成一堆白灰。像赵老头这样的,确实是没出现过。

   那天晚上,赵大饼梦见他爹回家了。屋里的电视屏幕黢黑,老爹就坐在沙发上看,两眼瞪得溜圆,直愣愣地盯着,不知在看什么。梦境世界颇为虚幻,他踩地如踩云,踏在发暗的砖上,又好像要坠下去。

   他终于坐在父亲身边,于是一头雾水地问他:爹,您在看什么啊?

   他爹回答说,在看你妈。你妈变年轻了,还上电视了。

   赵大饼看向电视——已经打开了,一片雪花屏,密密麻麻的噪点。他什么都看不清,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妈在对你笑呢,看。”赵老头指着电视说。

   不知怎地涌来一股寒意,从脊椎涌向四肢,赵大饼只觉彻骨透寒,打了个颤便从床上坐起身来。隐隐约约地,他看见墙角站了个黑影,怎也看不真切,却有个大致的轮廓。那印象如一把锥子,卯足了劲插进赵大饼的脑子里,又带起一股闪电,刺破他整个脑海的迷雾。

   他想起母亲是怎么死的了。他许多次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无数次忘记母亲的死因。五十多岁怎会寿终正寝?也许是病死——不,没听说是什么病,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只是几年前而已,那时的自己和今年的心态差不了几分,不该忘的。

   母亲的确是病死的。那天她在路上,却远远望见了路旁的火。那是个祭祀死者的日子,有人在烧纸,可路边不见坟头,也不见墓碑。那人念念有词,低着脑袋,背对着她,铁杆的一头从胳膊肘边伸出来,一遍一遍地扒拉着火。

   火焰是黄色的,光影浑浊不堪,像一团染了墨水的日晕。

   赵大饼那时二十多岁,陪着母亲走。但他没看见那人抬起头来的样子,而母亲看见了。五十多岁的她扯起赵大饼的衣领,像发疯似的往家跑,不知是有什么东西在追她。自那之后,母亲就日渐消瘦,最后变得几乎皮包骨头。医院没有给出确切的诊断成果,只说那是一种没见过的怪病。而不久,一切也不了了之了。

   他盯着渐升的太阳——从地平线远方渐渐升起的光。他打开手机,把电话打给了火葬场。几声“嘟”过后,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声音。

    “我是赵大饼。我去过火葬场吗?”他问。

    “是赵老板啊,我马上给您查。”

   过了一会,工作人员回复了他:他从未去过火葬场,他的母亲也从未被火化过。

   那一天的后院里,放着一张棺材。母亲拖着枯瘦的身躯,走出后门,自己迈进了棺材里。那一天的赵大饼还在养鸡场工作,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没有人发现离开的母亲。

   后院里传来了凄厉的叫喊声。棺材严丝合缝地盖着——闷闷的叫声是从里面发出的。很快,声音消失了。在那之后,大家都觉得母亲已经被火化了,因为他们发现棺材里只剩下了灰烬。父亲已经忘了很多事情,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赵大饼走到后院,打开棺材盖,往里面填了几斤柴火。他燃起了柴火,让木棺与之一同化为飞灰。火焰是黄色的,浑浊得像是映出了扭曲的人形,他看见世间万物在其中熔化,一切混合成看不透的漆黑墨浆,流啊,流啊……

----

   抓到赵老馕回到赵大饼家时,道士没找到任何人。他已经花了三天在抓赵老馕这件事上。赵家门户大开,似乎很是随意地摆放着,任何人都能进去,偷走他们家的每一样财物。虽然赵大饼不在,道士还是把赵老馕给牢牢绑死在墙上,封住他的嘴,绑紧他的腰带,这样才完工。

   他把电话打给赵大饼,没人接。

   “鸡瘟”已经传了有一阵子了。变成半人半鸡的人们,有一部分已经发生了变异,长出了鸡喙,还有羽毛。接着,各地的动物也开始改变形态。一种最新的传染病正在爆发,仅仅短短几日,它的影响力就已经跨越一个县城,到达了一个省的程度。

   赵大饼低着头,走在路上。他已经再也记不清楚母亲的样子了——他吞下了燃烧着黄色火焰的骨灰,接着他就感到了灵魂深处的灼热。失去一切的他再也笑不出来——本以为如此,他却狂笑着走出了家门。他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像是从嗓子里发出尖啸。眼角流下了泪,是滚烫的,是黄色的。

   当杂交症已经蔓延到其他省份的时候,才有人说起瘟疫是从赵氏养鸡场里爆发的。当诸多摄像头对准养鸡场时,他们却没找到哪怕一个人。养鸡场里的员工,还有鸡,所有能见到的活物都离开了。大门敞着,仓里空无一物。

   那时的赵老板已经被形容成了一个幕后黑手。有人说,他当甩手掌柜,让自己的弟弟管事儿,是因为他用心险恶,在别的什么地方研究生物武器,为的就是报复社会。有人说他没了爹和妈,活不下去而失了智,变成了一个释放病毒的恐怖分子。

   然后,当摄像头又一次对准养鸡场的反方向时,他们都看见了那个踱步而来、低着脑袋的身影。

   赵大饼抬起头来,接着伸出手,捂住了双眼。黄色的光喷涌而出,像止不住的泪水。光线在镜头上四散开来,化为一道道螺旋着飞行的流星,在地面上留下烧灼的痕迹。人们被熔化,被烧尽,被焚毁,化作一堆灰烬,又在黄色的火焰中再次化成黑色的浆液,混杂在一起。

   世界在被杂交症融合成一堆原始的原生质团之前,就已经渐渐向着混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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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病院里多了一个病人。他每天说着自己曾是千万富翁,曾干过一番大事业;他又说,自己的心中有股火,它要从眼睛里喷涌出来,既是熔岩,也是烈焰,熔尽一切。他说有个幽灵一直在他身边游荡,那是他母亲;还有他的父亲,永远不会死去,永远在床上等着他回去。

   “回去之后,你要做什么?”

   有一个中分头,面容略有些熟悉,却没有胡子的男医生向着神志不清的病人问道。

   “所有东西都会熔成一团。”病人说,“浑沌会充满世间。”

   医生点点头,离开了房间。他再也没有回来,病人也再也没有出去。过了很久很久,病人日渐老去,但他的癫狂一直没有停止。他每天瞪着眼睛一眨不眨,两眼便因此红得发紫。似乎是因为胆出了问题,他的脸越来越黄,红中掺着黄,黄中掺着黑,黑又是一团团蠕动的暗影,充斥在眼球那狭窄的表面上。

   那些想拿他这般特殊的精神疾病写论文的医生,还有每天负责治疗他的医生,后来也渐渐走了。说是他们不愿继续留在这个疯子身边,但他们都知道,只是与那眼睛对视几秒,他们就能够感到另一种癫狂在心中升起,升得愈来愈高。正如那双扭曲的眼眸,像是高悬天空的两轮浑浊太阳,将理智与疯狂熔为一体。

   ——话又说回来了,隔壁村倒还好得很。人们都没怎么把赵大饼的消失当回事儿,好像他这个人以前存在过,又没有存在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他的家是怎么没的。只有人看见一堆被烧成灰烬的麻绳,还有墙上熔化的血和肉。那时的养殖业也越来越不发达,还有人从地里种出了会流血的麦子。

   但没人把它当回事。一切生活照常,就只像是往常一样!没有赵大饼,没有赵老馕。而且,人们还用着棺材,没有人见过骨灰盒。至于骨灰盒是什么?有人说曾从那个神神叨叨的赵大饼嘴里听见过。说他嘟囔着什么母亲的骨灰盒——什么骨灰盒,哪有骨灰盒?他们这里连火葬场都没有!

   后来,县里的精神病院被拆掉了,再也没有建起来。病人们不知去往何处,只有一排脚印通向深山之中。

   赵氏养鸡场,是县里后来的纪念馆修建地。那是一场标志性的火灾,由于周围草木丰茂,火焰一直烧到了山上。它被用来警示人们,让他们铭记火灾的危害,也要铭记纵火的危害。

   至于那场传染病,后来也变成了笑话。他们只是处决了最开始引起惊慌的几只变异//动物//,一切就停止了。

----

   那天,道士逃也似的跑出了精神病院。后来的事只有他一清二楚。

   “新病吗……不要写他妈的论文了。”道士喃喃自语,“先考虑自己吧。先活下来……再管狗屁的学术成就吧。”

   他闲来无事路过精神病人——赵大饼的病房,只从玻璃看见一片亮黄。那令人感到恶心、不适、好似脓血似的蜡黄,像是胰腺癌患者死前那枯树皮般的皮肤,令他感到心底升起一股凉意,而凉意又转瞬间被炽热吞没。

   从那时他开始发觉不对劲。为了调查赵大饼这个怪异的精神病人,他已经观察了他很久,还配合他做许多事情。但那最开始只是学术研究的一部分。而现在,他开始真的感到恐惧,开始发觉自己正渐渐相信赵大饼的胡言乱语。

   他看见每个医生,每个护士,每一个保洁工,甚至他自己——两眼浑黄,瞳孔扩散着,蠕动着,像是其他生物的眼睛,像是其他世界的视线。

   冬天降临了,精神病院的温度却越来越高。直到所有东西都开始熔化……

   隐隐约约地,他看见了当年的养鸡场。鸡在浑沌的火焰中熔成一团,还有人,还有周围的一切。木头,石头,泥土,金属,血肉,水,光线,还有……

   道士突然想起什么,他猛地向远处望去。他看见某种东西——某种火焰在群山中跳动,而草与树木已经化成大片大片闪着黄光的黑色稠液。他看见死者从稠液中走出,咧开满嘴的烂牙,黄色的火灼烧着他们的皮肤。

    似乎终于顿悟,他捂住了双眼。黄色的光芒从两手之间射出,融入这片早已被映黄的天空。尖啸着,吼叫着,他仿佛看见天空化作了赵大饼的一只眼睛,而那漆黑中正有什么东西浮现。

    火焰穿破了他的皮肤,扭曲了他的骨骼与血肉。他由嚎叫转为狂笑,双手则被两眼中涌出的火焰烧成灰烬。癫狂的烈焰早已遍布他的视野,他看见了赵大饼,还有赵大饼口中早在多年前死去的母亲。他的母亲微笑着,眼中却射出黄光。

    在皮肤、肌腱和血液也被燃成黑浆时,他想起了赵大饼的话。

> 浑沌,会充满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