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循环,而死亡未来
2025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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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dule rate]] [[/>]] [[include :scp-wiki-cn::theme:simple-black-theme hidetitle=a|toggle-sidebar=a|darkmode=a]] [[div class="record-box"]] = **06时 00分 00秒** [[/div]] 他的意识并非从睡眠中苏醒,因为没有真正的睡眠,只是在混沌与清明的痛苦之间切换。 首先是膀胱,那个失去弹性的薄皮囊,被尿液撑得像一颗即将破裂的水泡,下坠的胀痛精准地刺穿了混沌。随后,他感受到自己的脊椎——一百三十岁的重力,将原本S形的弹簧压成了一道C形的锈铁片。椎间盘因脱水变薄,多处椎体压缩性骨折,平躺时,背部无法完全贴合垫子,悬空的腰部肌肉持续紧绷。每一节椎骨都在死死摩擦,缝隙里滋生的骨刺,像钉子将他钉在这张灰色的维生垫上。医生说过,他的椎间孔已狭窄到极致,正压迫着神经根,偶尔会引发一阵从背部向下肢放射的、闪电般的刺痛——尽管他的下肢感觉已大半丧失。 紧接着,胃囊空洞的挛缩、褥疮创面与吸水垫的摩擦一并袭来。无数细砂纸般的感知,均匀地打磨着他裸露的神经,将意识从模糊推入更为清晰的地狱。 他的眼皮像两片风干的肉膜覆盖在眼球上。每一次眨眼,上下眼睑的内侧黏膜都因缺乏润滑而粘合,再被强行撕开,伴随细微的刺痛和视野里短暂的、更加浑浊的闪烁。角膜干燥,边缘结着一圈灰白色的分泌物。视野是永恒的、弥漫着的昏黄色光晕,所有轮廓都融化其中,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油污的毛玻璃。他看不清天花板,只能感知到那片无情的亮光。 @@@@ @@@@ @@@@ [[div class="record-box"]] = **06时 15分 00秒** [[/div]] 他听见走廊传来轮子与水泥地摩擦的声音。“嘎吱——嘎吱——”,像钝刀在刮骨头。门被推开,是一个漆皮剥落的白色铁盒子,下面装着三个不太灵活的万向轮。它移动时,身上的金属部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这就是他的护理员,一个护理机器人,他们管它叫“铁肺”,像是一种挽留,一种希冀。 “铁肺”的机械臂发出低沉的齿轮啮合声。一根末端带有柔软刷头和小型吸管的金属长管,探入他无法完全闭合的嘴。嘴唇边缘布满因长期干燥和流质浸渍形成的皲裂,刷头触碰时,裂口被重新撕开,渗出的血丝混合着薄荷味消毒凝胶。他止不住咳嗽,每一次都感觉肺叶快要从喉咙里被拽出去,空荡荡的胸腔里只剩下一阵剧烈的震颤。 他的口腔是一个微型的腐败生态。舌苔厚腻黄白,刷头刮过时,露出下面光滑而敏感的表面,无意间触碰到的牙龈已萎缩到极致,牙根暴露出一种暗黄色的溃败,那是个独立的疼痛发射器,对温度和触压都异常敏感。于是他想要呼喊,求救,但机器人和自己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 @@@@ @@@@ [[div class="record-box"]] = **06时 30分 00秒** [[/div]] 该喂食了。 一根硅胶管插进喉咙,比他的食道要细一点。他的食道黏膜早已失去了正常的润滑和弹性,像一条粗糙的布满褶皱的旧管道。流质食物带着一股铁锈和维生素混合的味道,缓慢地灌进去。那些东西通过颈部时,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气管产生了轻微压迫,嘶哑的呼吸声也随之紧促起来,接着它们进入胸腔段,在沉闷的异物充斥感消退后,最终抵达胃部。 他的胃,一个总容量不足200毫升的萎缩的囊袋缩在腹腔角落里,壁薄而脆弱。食物涌入时,它会引发一阵持续而冰冷的胀痛。胃壁肌肉试图进行微弱的蠕动来混合食物,但这种蠕动更像是无力的的抽搐,疼痛沿着神经向上传递,他甚至能幻听到其中传来细微断续的气过水声,清晰得如同宣告死亡的电报码。 但死亡已经爽约了五十年了。 @@@@ @@@@ @@@@ [[div class="record-box"]] = **07时 00分 00秒** [[/div]] 营养输入结束,“铁肺”开始了例行的清理。他以另一个姿态被重新安置在维生垫上,机器人需要他保持仰卧位。掀开毯子的时候,他的身体便暴露在空气中,如同一具覆盖着松弛皮囊的骨架。灰黄色的皮肤上,老年斑像地图上的岛屿,连成一片片的深褐色大陆,陈旧谷仓的老人霉味与尿骚、粪臭味一并在房间里爆炸。 他的皮肤是主要痛苦来源之一。除了大面积的褥疮,他全身的皮肤都处于一种慢性炎症状态。皮脂腺和汗腺功能基本丧失,皮肤干燥起屑,轻轻一碰,灰白色的皮屑便如雪花般脱落。由于血管血液流动受阻,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网状青斑,青紫色的纹路在蜡黄的底色上蜿蜒,构筑起一片干涸的流域。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屁股和尾椎骨上的褥疮。尾椎处的创面最大,那是一个直径约十厘米的、活着的、不断侵蚀他的洞口。边缘泛白、溃烂,像被水泡得太久的皮革,创面底部是暗红色的肉芽组织,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黄绿色脓液,在恒温环境下散发出甜腻的腐败气味。创面边缘是僵硬的、翻卷起来的苍白皮肤。他仿佛能听到创面处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渗出液冒泡声,湿冷的灼痛感永不间断地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 在臀缝和腹股沟等皮肤褶皱处,则是另一番景象。由于长期被汗液、尿液和粪便残留物浸渍,这里发生了浸渍性皮炎。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粉色,表面湿润发亮,像被煮过的猪皮。鲜红色的真皮不断地渗出体液,而因为表皮的剥落,任何轻微的运动或摩擦,都将带来火烧火燎的锐痛。护理机器人为他涂抹药膏时,会在这些区域形成一层油腻的膜,这些膜阻碍了他身体散热,反而令闷热和痒痛进一步加剧。 他的肌肉萎缩到了极致,肌纤维被脂肪和纤维结缔组织替代,早已失去了任何功能性。手臂和腿像两根包裹着薄皮的木棍,软塌塌地放在垫子上。翻身成为了每天最大的惩罚——“铁肺”的机械臂托住他,发力时,他全身的关节都在发出声音,肩膀像干涩的门轴,肩关节的囊内滑液几乎干涸,关节软骨磨损殆尽;髋部如同磨盘碾过沙砾,他能感觉到股骨头在髋臼里不自然地转动,伴随着骨与骨直接接触的、令人牙酸的涩响和震动;膝盖里则有碎玻璃在摩擦,膝关节像生锈的门轴,只能进行微小角度的屈伸,每一次都伴随着韧带和筋膜被过度牵拉的撕裂感。这些声音都藏在身体最深处,可是他的大脑却听得清清楚楚。每一次翻身,都是在把他这具老旧的木头房子强行扭曲了一次,榫卯松动,梁柱呻吟。 他想要大口呼吸,他也确实在呼吸。但是呼吸自身已经无法维持原有的模样。它们时而浅时而快,微弱的膈肌活动奋力地想要停止,死亡却勒令它回归本位。他的每一次吸气都在空气进入肺的上半部分后戛然而止,下半部肺组织可能早已经部分塌陷。气管和支气管内的纤毛运动功能丧失,分泌物也无法有效排出。他能感觉到痰液粘附在气管壁上,随着呼吸产生细微的震动,发出那标志性的嘶嘶声。偶尔,痰液移动到敏感部位,会引发一阵剧烈而无效的咳嗽,整个胸廓如同一个即将散架的木桶,发出痛苦的轰鸣。 他的心跳缓慢而无力,他能感觉到那颗心脏还在自己胸腔内,但不再保持有力的搏动,而是一种沉闷而拖沓的、仿佛随时会停滞的震动。他的四肢常年冰冷,那是外周循环的衰竭导致的。当他被从平卧位移动到半卧位时,便会出现短暂的脑供血不足,眼前的光晕瞬间被一片翻滚的黑色斑点取代,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涌上心头。 @@@@ @@@@ @@@@ [[div class="record-box"]] = **11时 30分 00秒** [[/div]] 早上的过程会在午时再次重复一次。 他的身体对食物的反应更极为迟钝,胃部的胀满感和冰冷感持续很久很久。清洁程序会令“铁肺”将他再次侧身,暴露背部和臀部的创面。空气流动带来的短暂凉爽很快被翻身时骨骼摩擦的剧痛和随后创面接触垫子时的痛压所取代。 在这个阶段,他对自己身体上的微观生态系统感知更为清晰。 蛆虫在动。在坏死组织较多的褥疮创面里,他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它们在脓液和坏死组织的深处进行钻营和蠕动,这些无数极其微小的生物在一点点地、耐心地挖掘他的血肉。他感受不到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瘙痒,以及令人疯狂却无可奈何的异物感。直到机器人用消毒水冲洗他的皮肤,水流刺激着暴露的创口带来尖锐的刺痛,毫不留情地爬满他的每一寸神经。他能感觉到那些细微的生命在水流下惊慌地钻得更深。 他有时会心想,他不是一个人,他不是孤独的。还有那些微生物陪伴着他。创面分泌物的气味变化、脓液粘稠度的改变、以及局部皮肤感染的加剧,都是这个微观世界活跃的证明。 他的身体成为了这些微小生命永恒的培养皿。 @@@@ @@@@ @@@@ [[div class="record-box"]] = **12时 30分 00秒** [[/div]] 午后,世界会暂时安静一点。“铁肺”完成一轮工作,退到墙角,进入待机状态,只有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呼吸般的红光。 时间漫长而单调。 这时候,他的听觉才变得相对敏锐,才能听到这栋楼本身的声音。隔壁传来的微弱呻吟,像风声穿过破旧的门窗。不知道是哪个可怜虫和他一样,在永恒的刑期中煎熬。楼上有时会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咚——咚——,缓慢而执着,不知道在搬运什么,或者是谁。 他的耳朵成了他接触外界的主要工具,尽管这外界同样令人绝望。 偶尔会有人声。是两个负责巡检的护工,他想象他们穿着沾着不明污迹的白色制服,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嗓音因为长期在这种环境里工作而变得粗糙且麻木。 ——“307的昨天彻底烂穿了,肠子都流出来了,还在喘气。” ——“啧,清理起来真他妈麻烦。还不如当初直接碎了当花肥。” ——“规定不行啊,得人道,得保持自然存在。妈的,这算哪门子人道。” ——“听说上面在研究新方案,把意识抽出来,存到硬盘里。” ——“那玩意儿还是他吗?” ——“谁知道呢……反正到时候就不归我们管了。” ——“那也得有钱才行。” 他们的对话像冰冷的石子,一颗颗投入他浑浊的意识里,泛不起一丝涟漪。他只知道,下雨的时候,房间的角落会传来嘀嗒声。雨水顺着墙面的裂缝渗进来,在地上积起一小滩。这声音比“铁肺”的运作声要柔和得多,带着一种他几乎已经遗忘掉的属于外部世界的节奏。这嘀嗒声,偶尔会让他想起一些极其遥远的碎片。也许是童年时,在真正的泥土院子里,看雨点砸在水洼里泛起的泡泡。也许是年轻时,在某个同样潮湿的工棚里,听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回忆。那些记忆没有颜色,没有温度,只有一点模糊的声音和感觉,像隔着厚厚的、沾满污垢的玻璃看外面的世界,转瞬即逝。 他的眼睛大部分时间只能看到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渗水而形成的形状不规则的污渍。有时像一张哭脸,有时像一张笑脸,大部分时间,它什么都不像,只是一片肮脏的、沉默的黄色。 身体的痛苦很快会把这点可怜的思绪拉回来。腹部的绞痛开始了,肠道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拧绞。气体在狭窄的通道里窜动,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他知道,这意味着不久后,又将有一次不受控制的、屈辱的排泄。机器人会来用冰冷的机械臂擦拭他红肿溃烂的肛周,把新的吸水垫塞到他身下。 循环,无休止的循环。 @@@@ @@@@ @@@@ [[div class="record-box"]] = **18时 00分 00秒 - ∞** [[/div]] 夜晚降临,楼里的各种声音渐渐平息,只剩下永恒的呻吟背景音。 肺的红灯在黑暗中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在最深沉的黑暗里,当他全身的疼痛达到某种奇异的高潮时,他会产生幻觉。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是躺在床上,而是漂浮在一条浑浊的河流上。河岸两边是锈迹斑斑的工厂废墟和荒芜的田野。他的身体正在融化,溃烂的创口是河口,他的血肉和骨骼正一点点溶解在这条永恒的河流里。 但这河流带不走他。意识像一块无法溶解的顽石,沉在河底,清晰地感受着一切。感受着蛆虫在融化的血肉里钻营,感受着冰冷的铁器触碰他暴露的神经,感受着骨骼在重力下缓慢变形。 意识的混沌程度可能会加深,但身体的信号却顽固地穿透这混沌。由于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所有受压点的疼痛都变得更加尖锐,将他从混沌中再次拉回更清晰的痛苦感知之中。这种信号如同浓雾中永不熄灭的灯塔,照亮在痛苦的礁石上。 他可能会陷入一种类似睡眠的状态,大脑皮层的活跃度降低,但脑干和丘脑对身体信号的接收和传递并未关闭。他依然能模糊地感知到疼痛、瘙痒、肿胀……这些感觉变得扭曲而梦幻,但从未消失。有时,他会梦到自己是一块正在被缓慢啃食的肉,或者一个内部充满了锈蚀齿轮和污水的破烂机器,永远无法停止运转。 然后,黎明的微光会再次透过肮脏的窗户,照亮天花板上那片永恒的污渍。“铁肺”的轮子声又会准时在走廊响起,吱呀——吱呀——由远及近。 他的身体,随着这座正在缓慢崩塌的、布满铁锈和尘埃的北方旧城,还将继续存在下去。在无尽的冰冷的客观的痛苦中,存在着,只是存在着。 直到这座筒子楼也化为齑粉,直到那条幻觉中的河流干涸,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