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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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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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过一片严寒封冻的土地。那里的空气是青蓝色的,在氤氲的迷雾中只能眺望到冰晶折射的彩虹。那里的山峦是远古龙的脊骨化石,顶部在数万年前就已经铺满了黏结的岩层。这里的地表凝结着透明的冰壳,看上去就像一层烧脆的玻璃,被雪粒覆满。而雪,从未有一片雪花自天空降下过。它们的诞生方式,则是从地面缝隙的深处涌出。上层是柔软的白色,再深处一些的则是生锈银器般的灰色。当野生的狼或狐狸从雪崩中脱身后,也许它们蜷缩在岩缝中仰视时,能看到紫色的鹰隼在低垂的天空中滑翔而过,它们如此缓慢,好像空气被冻结成了冰冷的金属丝线。在无边的山脉周围,是一片又浅又宽广的青色海洋,因为高悬的山崖而有了弯曲的海岸线。海洋终年被澄澈的冰封冻,没有任何扰动的漩涡和涌流,只有幽静的雨落在上面。在雾中,它镜子般的表面会变得黯淡,看上去更像是一片模糊的水池。

而在将来,会有一片炽热的土地。那里的时间永远保持在黑暗的夜晚中,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但是夜影的幕布总是映照着光的舞动。陡峭的山谷中涌出熔岩的溢流,但最为滚烫的还是血液的鲜红小溪,呈网格状四处流淌。所有植物开出的鲜花都是火焰,在花苞打开之前火星已经飞溅出来。在遥远的山脊上,一大片深蓝色的贫瘠森林保护了仅存的水源不被烧干,树干间布满了皴裂的暗金色褶皱,枝干的交错迷宫中央却只有一滴泪水。即便如此,还有那么多的火焰在飞翔舞动,地表的灌丛被毁坏又重生。萤火虫和飞蚊从中受惊飞起,然后被火舌咆哮着吞噬,它就像一头摧毁了竹林的红色狮子。在永夜中,所有节日中诡异炽热的橙色灯火会映照着泥炭般的土壤颗粒,还有生长在其中的瓜类植物。

但是现在处于存在状态中的地点,只是一片原野;与其匹配的时间节点,则是一个普通的黄昏。这里没有棕褐色的地衣像野鸭的羽毛般四处覆盖,也没有站满巨人般的阴郁乔木。相反,我们只能看到浅黄色的平原,枯草地像一张翻滚的枯萎地毯,翻卷过任何裸露的地块,草枝像阴森的骨头一样,混乱而又布满空隙。平原在风中被漂白,只有干燥柔软。

地面透露的湿润泥泞只是个假象,但是对于一只刚刚学会飞行的白色蝴蝶而言,空气中挤满了炫目的日光,橙金色的漩涡在空中舒缓地湍动,如带着温凉的泉水池一样宜人。现在,风均匀的声音是一种低语,一种若有若无的模糊爱恋,它并不是聒噪地不停骚扰,而是带着绒毛般的挑逗性,某种永不停歇的安静涌动,如同教堂中圣诗的回声,勾引着听觉一直追寻下去。

阳光像星光一样闪烁在原野上,让它看上去就像一片丰满的麦田,在死亡的基调这张大画布上,在枯黄的草茎编制的挂毯上,依然有隐约的新生植物遍布在所有的角落里。它们的叶片不厚重,织成的花纹也不细密好看,生命也许会在下一秒结束。这些微弱的茎叶是一群蚂蚁,起初毫不起眼,但是它们的根系的吞噬性被察觉以后已经难以阻挡。鼠尾草、一枝枝茂盛的穗子、野麦、带锯齿的叶片、小型草丛、无名的针状野草:它们就像沙海中的仙人掌花、还有洪水后的棕榈树苗,成为一种奇怪的繁茂。

可以看到蒲公英花苞形的茎叶细弱得像一个简约的符号,也许曾被圣徒们拓印在莎草纸浆捣成的古手稿上;奇特杂草的长茎有多次分裂的叉状外形,像一盏多节的稳固烛台,末端微小的苞芽就是最有力的烛火;世界的另外某处生长着低矮的黄杨灌木簇,碎叶凸起成为嫩黄色的浅滩;而在死亡草甸的深处埋藏着野草莓和其余微小却多汁的无名浆果,一颗颗绿宝石般的蚜虫集群就攀援在表面啃咬和吮吸,即使那小小的果实变得残缺也无妨,因为它们枯萎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它们诞生的速度。生长,生长,那么多无名的草丛在抽芽,那么多细细的的叶茬如同田鼠的爪子一般,将地面的泥土打成了带着绿色的碎块。所有地面上生长着的植物类虽然躯体采取着俯卧的姿态,但是却用仰望的目光投向天空,一万片穗叶在温柔地吟唱着一首无声的歌曲,是为了歌颂温度与光明。

黄昏是光和影融合得最柔和的时刻,这时也是树冠和夕阳以同一高度面对面凝望的唯一时刻:一棵宛如天神雕像的树木。花环和金饰互相装饰,纱扇和珍珠彼此凝望。落日熔化了每一片芽叶,所有的繁茂和稚拙都弥漫在了天空中,新鲜的树汁味道如同一阵烟雾,空气好像一块温润的嫩绿色碧玉。这背后的原因在于,太阳本来就能够熔化美丽的金子,还能凝固任何哪怕被投下一根光丝的物体,封装成为一块记忆。时间并非在任何地点都以相同的速度流动。这个概念的逝去的方式受到多个方面的影响,包括环境中的生命密度、空气的干爽怡人程度、天空的颜色、以及发光体的数量等等。综合考虑所有的美学计量指标之后,我们可以简单地认为,此刻近乎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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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死亡了整个冬天的蟒蛇就伏在草地的中央,树木的下方。细细的草根在它蜿蜒的鳞片里探入又伸出,凌乱的阴影掩盖了它的花纹,死亡的轻风在它身边萦绕着。然而,它眼睛周围的斑纹反射出了一瞬间的光芒,一只像琥珀裂片的无眼睑眼睛隐约地由模糊变得清澈,直到现在讲述者才发现它还活着。

显而易见,这条蟒蛇刚刚熬过了冬眠,它的肌肉中现在充斥着固态的憔悴,连挪动都像移动锚链一样费力。许多低温的时日里,它险些迷失在无边的寒冷中,在这片摄魂的死寂消散后,蟒蛇比初生的夜莺还要虚弱,更别提它现在还带着浑身的伤:它的身体原本有着褐色和渐变的黑色色泽,带着弯曲的乳白色花纹,但是现在上面布满了伤疤,剪刀形状和闪电形状的,以及许多复杂的霜冻痕迹,透过表皮深入了肌肉。

也许这些迹象昭示了大量不为人知的暴力,砸击、割砍或是勒缠,就好似陨石坠落在金属上砸出火花,粗粝的刀磨断柔韧的花茎,还有藤蔓和绳索彼此缠绕。现在思考这些没有意义,因为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蟒蛇狭窄如小径的肺部鼓动着,想要吸进甘甜的空气:现在对于那血液不足的苍白身体来说,只是呼吸就能够成为一种产生快感的享受。爬行动物的喘息声散布在低处的空气中,就像铁锈蒸汽一样刺鼻,令人怀疑它的生命是否只是些许残留,它会不会立刻就永远失去灵魂。

但是阳光的手不会吝啬丝毫的仁慈,柔软的云也不会停止温柔的抚摸。春日的黄昏向万物投下庇护的光环,有伤痛就会有怜惜,鳞皮巨兽也不属于例外。从体型方面来看,这条蟒蛇堪称一条巨蛇,它的身体像长满藻类的树干一样粗壮和修长,拥有强悍的绞杀能力,以及更重要的,迅捷的生命力:在一个瞬间,瞳孔竖置的双眼像两颗烧化的灯泡,就像有电流激烈地通过蛇身一般,颤抖过后就是舒缓的力量,运动的因子像荧光一般跳动在它的全身。粗大的蛇头微微昂起,一块巨石将要轰鸣着滚落悬崖;猩红刺目的蛇信刺出又收进,像是刺破了樱桃的针;肋骨上的肌肉在涌动,尾部像迟缓的钟摆一样摇晃。它在尽力甩开那爬行动物原始外皮上的腐烂尘埃,留下清新的力量和鳞片的吼声。当一座曾经能够照亮海中迷雾的湿篝火被晒干以后,抖落的灰烬仍然带有烫伤的威慑力。

看吧,现在蟒蛇即将开始第一次的前进,就在一个点、一条线、一个瞬间之内:力量汇聚在一支屈折的箭头上,强壮的挺进就像一把蜿蜒的弯刀,腹部的粗鳞在土地和植物上压出痕迹;蛇头突刺之中带着旋舞的激风,宽阔的彩带在草茎和昆虫旁边迅疾地刷过,快速甚于任何拥有飞翼的生物。

就在天幕之下,前行的过程中,蟒蛇的身体交替着形成打弯的扭结,有时躯体弯出新月和棕榈树的弧度,有时柔韧的脊柱则会像海啸中的浪头一样折到极限,这种运动纯粹得如同一直歌曲,水中凌空舞动的海豚拥有与蟒蛇相同的美感。只要生命存在,前进的功率就会被调到最大,任何沉重的和粗糙的阻力都不能妨碍锐利的子弹飞向霞光。

在已经到来的春日之前,无数个宝石般的黑夜,又冷又纯净的冻雨和雪花,在经过寒冷的凝淬后,已经为蟒蛇保留了充足的体力。无需为这里感到留恋,在享受失而复得的爬行和微风的同时,蟒蛇的大脑已经通过遵循简单的生物本能,洞悉到了它的目的地:回归那片出生的沼泽。那片泥泞的山野是一本书籍,低矮的山坡上有鹅卵石的纹路,还有蚯蚓的巢穴。蟒蛇就是在那里学会爬行、潜伏在荆棘里袭击老鼠、还有透过树丛感知温血鸟类的;那里深沉的黑水,与醇厚野果酿制的浓郁酒液可以相比,丰饶的水体可以养育盛开的莲花,还有壮硕的鳗鱼四处游动。死水的气味隐约地充斥在它的鼻腔,水畔蜻蜓翅膀的滋滋声依然是清晰的记忆,它开始思念芦苇丛底部淤泥的触感,还有攀援过的阴郁晦暗的松树。蟒蛇永远不会忘记,一颗软壳的卵是曾经如何在那里裂开过的。

归程充满了期许,蟒蛇很有可能在路上见到鲜红的野玫瑰,然后绕开挂满果实柑橘树的树根;它也有可能游过明净的江河,伴着水上迁徙的飞燕。最好的结果,将是它寻获家乡的方位,重归专属于它的生活。与此同时,那长着叶子的,野蛮的思维也十分明确,这段路程布满了未知,即使不被猛兽拦截,也可能误入无法爬出的山谷,更何况它现在只能依靠浅薄的力量,暂时摆脱身体条件的束缚。

然而蟒蛇别无他法:它那黄色的双眼,优美的身体,还有天空中的太阳,在共同尽力逼迫它自己不息地运动起来。这甚至不是指令,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胁迫,让蟒蛇将全部的能量耗费在找寻和回忆,细嗅裸土地印痕,思考出生地蜥蜴的味道上面。前进已经存在于它体内的任何地方,对于家乡的欲望充盈在它的心脏的最深处。只要将大地视作母亲,就必须听从于生命的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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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后,蟒蛇正穿行在原野的边缘,沿着一片平坦的河滩。日暮是一个蓝色的时刻,广袤如湖底的天空,笼罩着无边的宁静,正当凉爽的月光泼洒在地上时,河流的表面正散开琴弦般的波纹。这条河的表面没有打破平和的水草或者动物,而它的宽阔足以吸纳水流声;除了月亮,河面上只能看到地平线上低矮的山丘。路线的另一侧是毛茸茸的浅灰色草地,坚硬的黑色灌丛中夹杂着一些芒草簇,这里的植物比先前经过的地方的更绿一些,也更高一些,密集一些。

通过重重地碾压,或者是擦身而过,蟒蛇运用它自己的手段,专心地享受着身边的触感。在昏暗的光中,蟒蛇看不清周围的所有细节,当环境的一种特征被逐渐隐去,另一种特征就会越发突出地显露出来。蟒蛇发现这里的草又暖又柔软,从凹凸散乱过渡到了平滑顺畅;更重要的是,土壤中泛起越来越浓重的潮气,也许是被夜间的露水打湿了,也许这里流着惊喜礼物一般的地下水。

与此同时,它也在触碰身旁的宁静,其中只杂糅着它不停爬动的沙沙声。当注意力绝对集中,宁静就会显露出原有的形状,这种感觉被划分出一个光环一样的范围,纱帐永远随蛇的位置而不停移动,始终给出它所需要的触摸。触觉从四面八方汹涌地赶来,星星、针尖和珍珠的潮水不停地落下。而蟒蛇自己也在作出回应,它弯曲平缓的动作,形成了一股适中的扰流,就好像在用尾巴轻点刚出生的,浑身沾着粘液的小生物一样。

就是在这里,若是蟒蛇没有任务在身,它就会盘成一个舒适的球状,尽情地享受这种舒适的氛围。空气中稀薄的凉慢慢渗入,就像落叶掉在光滑石头上的声音;草地送给它温暖的敲击,让它联想到正午的热气中水里倒映的云朵。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一种清晰地感受自我的感觉,蟒蛇发现除了自己的缓缓前进别无其他存在,可能有的扰人细节都被净化了,这种状态可以比拟为虚空中的飞翔。

除了它们,蟒蛇已经在腹部下方,感觉到了一条静谧小路的走向。这条小路并不存在,或者准确来说不存在于标准的现实之中。实际上,只有真正属于旅行的灵魂,才能够感知到这一存在。它必须将思想的主题设置为前进的目标,只精通于脑海中地图的标色、符号和线路;还需要做到爱惜自己的体力,懂得从环境中吸收信息和滋养性的精萃,才能获得潜在的指引。

小路将蟒蛇一路引向前方,不断向前,直到那些不起眼的细节。它们太久没有出现,被别的难以计清的事情像灰尘一样掩盖住,以至于全部被遗忘了。我所说的当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当我们研析这个时令时,不能不谈及花朵的存在。

起初,蟒蛇见到一棵像标志一样的低矮的樱花树,色彩全部凝聚垂滴在樱花树梢,就像冻结的果汁;花朵像一串串挂满的,受过油笔涂鸦的剪纸,枝头悬着的瓣状宝石映照着月亮般的光泽。也许寒冷尚未散去,这里依然不是一个大调色盘,也许土壤太过贫瘠了,难以像结实的货架一样荷载许多植物,但是蟒蛇依然将这棵树和上面的花朵认知为了凝聚的神圣。事实上,从客观的角度来看,那纤瘦佝偻的树形、像刷了深红油漆一样的枝干、还有长满节瘤的树根都和苦行僧的外貌很相似。

然而事情没有像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下去,因为植物的繁茂程度随着爬行距离而不断地升高。起初是某些稀疏的花,像数位剑客一样孤独地站立着;然后是数十团花丛,到此朵数已经不能被数清了;因为这些美丽的植物都堆积在这里,形成了一片入海口,很快了,前方就是那花的海洋,而蛇形的舰艏正随着傍晚的波浪驶入港口,或者说是淹没在花瓣形成的海面下方。

正如蟒蛇的所见所思而言,花的生长宽阔而漫无边际,这些低矮的植物被扦插在了任何空旷的地方,只留出了那条小径的空隙。非常怪异的是,在这块滩涂上生长的花全部是粉色的,就像朝霞中隐去的行星一样的浅粉色,就像果园边落地的石榴和桃子交融的正粉色,就像阳光下珊瑚礁里螃蟹甲壳上海葵一样的明艳粉色,就像雪地上洒落的血迹与残衣般的深暗粉色。这让处于这种欢欣色调之中的蟒蛇加快了速度,这又是另一种不一样的神经冲动,它们分明看上去是摇篮曲的可视化,但是却能够给予这种干净又不狂暴的清新动力。

在统一的配色之下,花朵的形态则纷繁而奇异不一,虽然它们有着协调的高度,并没有任何一棵自私的植株擅自昂起顶端,用单一的挺拔换来整体平面的破坏。有些花体是朝上的钟形,每当蟒蛇撞击那些自然摇摆着的细细茎杆,肥厚的花瓣就会摇晃得散开,摔下气味香甜的花粉颗粒;在这其中夹杂着的是那些扁平的五瓣花,又薄又松脆的它们会因为月光的照射而脱落,落在蟒蛇的眼睛上;还有像细长垂着的筒形花、微小的繁星一样的花苞、花瓣边缘像抹了糖水的剪刀细碎切出的重瓣花、以及弯曲的幽兰。这些花朵都是在跃动的,它们摇摆成为一曲红色磷火的舞蹈,如同海风中倒入了酸橙酒的灯笼;花萼振动的幅度有山下余冰的芬芳气质,它们全力为空气画上色彩。

蟒蛇并不会像个悠闲老花店主那样,知晓每种花的名字和开放时间;它不懂得像敏锐的职业风景画家那样,会欣赏这些围在它身边各处的美丽。然而,就在它爬过花朵间的小径时,它那些新伤和旧伤都在慢慢的痊愈,它知道撕断的肌肉变粗了,深深的切伤被填满了,野蛮的红色矿脉般的疤口上,结痂也迅速地脱落了。

这本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没有借助任何种类添加成分的作用,而是因为痊愈的动作是完全客观的,像清澈的时间一样坚定地存在着,并且还越来越迅速地流动着。就像鞭子般的嫩芽轻松顶裂椰子壳,或者是石子大小的鱼苗慢慢化作巨鲨,不需耗费力气挪动沉眠的陨石,也不必为了能离开泥潭担忧,只需让它顺着势头发展,恢复就会因此发生。就像这样,蟒蛇知道自己被自己呵护着,就像它能轻松地运用它基本的感知,能够看见或是嗅到花朵的向前的路一样。

音乐也是有疗愈作用的。当夜色渐渐变深的时候,蟒蛇的视觉感知有可能被削减,就在这个时候,花朵会在听觉上提供适当的引路作用。它们深邃的声音独一无二,浑厚胜于灰色野鸭的足音,又比鸣虫振翅飞翔更清亮。我们知道,娴熟的竖琴或者手鼓演奏者可以持续工作一天一夜,期间不进食饮水而演奏的音符丝毫不会歇息。而在这片花枝蔓生的地方,情况恰恰相反:还未曾生出花苞的种子第一次破土时,会发出一次颤音,就像把水晶投入井里,或是木摇篮的摩擦声。此后,这里会保持静默直到下一次花开,没有谁会发出哪怕一次响动;而所有被听到的声响都只是花朵琴音的回声,在花蕊内部无限次地彼此传播,一直悠远地回荡着,从此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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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蛇缓慢地行进在亮粉色光的余温中,这些带有香气的饱和粒子正在随着它的前进慢慢消散,而不是永远粘在蛇的鳞片上。但是花朵的影响不可能完全离去,而是尽力以稀薄的姿态残存,这段记忆即将伴随蟒蛇的整个余生。

现在,它来到了一片起伏的丘陵上,平缓的谷地连接着低矮的山丘,那条模糊不清的地平线,和蟒蛇弯曲的身姿十分相似。它知道大地的走势开始变得奔放起来,在小山包上已经可以望到曲折的山崖,顶端被云雾勉强遮挡住。时间依然是一个被不断重复过的斜阳时分,有些许金棕色的雁群在低空中滑翔,日光昏暗的黄色不时被飘流的乌云所遮挡住。幸好自然环境中的绿意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厚重了。

这里有着高峻的橡树,稀疏程度虽然接近森林,但还不足以这样称呼,它们宽大的叶片有着分形状的锯齿,最强壮的树枝之间支架着螺旋形的鸟巢。多种野草都已经长出了粗大的茎节、叶片或者穗果,将其托举到半空之中;然而它们的茎干比蜘蛛丝还细弱,在光芒和空气中几乎完全隐没,只剩下在视觉上悬浮着的植物器官,让这里的草地看上去像是清澈的湖泊一样。最为显著的是横生的荆棘,弯弯的枝条和纤细的银色尖刺缠绕成团,在地面上如同迷宫和摔碎的拼图一样,反射的光泽遍布蟒蛇目力所及之处,但是还是为道路预留了充足的位置,没有成为固执的铁蒺藜障碍物,更像是一个顽童随意玩耍后遗留的残迹。

尽管蟒蛇需要不断地观察前进的方向,但是它的视线却总是停留在那座道路之外的高山上。它还是在那里,山体上没有像尖牙巨口一样的山洞,表面也没有附庸的拥挤林地。相比于漆黑色的大型怪兽,它更像一个披着臃肿斗篷的望远者,没有掠食的欲望,只是静候在原地不断地观察,将纯粹的凝视作为它唯一的使命。

就在一个新的瞬间,低垂的太阳完全显露出来,恰好掠过了黑色高山的山巅,它看起来格外像一个标准的铜圆片。阳光对于蟒蛇眼睛来说还依然有些炫目。它不时看到金色的幻影,电光灿烂地一闪而过,锯齿状的边缘残缺不平。这虽然只是山岩上雾水的反光,却勾起出了许多未知的思潮片段。偶尔坠落的树枝在蟒蛇听来犹如方木重重坠地的声音,还有那些火焰的噼啪声,和尖锐铁器令人不适的刮擦音。

那些深橙红色的成堆幻觉一直在受到积压,不断蒸腾出白色的气泡,而现在它们被难以阻挡地解放出来,绝无任何回旋的余地。这其中包含了让它头晕目眩的静电光,就像坚硬的果皮被北风冻裂了,凝固的汁水摔碎在石头上;还有狠命的摔打和绳索的紧勒,伤痕利落地把皮肤切开,有鱼类的血流淌在中午的沙漠里,还有许多像海草一样缠绕着的淤青;金属碎粒和沙子掉进鞣制好的皮革中,以及许多凶暴异域野兽的低沉吼声。

在这个半梦半醒的时刻,蟒蛇在未知的混沌当中,沿着路途中的乔木攀援而上。依附地面行走的它并不常做这个动作。也许是高处的空气更加清新,也许是树枝间的残留的飞鸟气息有安抚作用,蟒蛇的视角被拉回现实当中,但幻觉的阴影一直残留在它的脑海之中。所幸它们虽然没有被收敛的可能性,但是却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转化为回忆,于是就在春天最最明朗的翠绿幕布中,深刻的记忆不断降落在蟒蛇的身上。

在数不清个月相的轮转之前,蟒蛇曾经生活在自由的金色风中。除去最受它喜爱的湿润沼泽,它还会经常性的到谷地之外的平原上四处游荡。那里有更少的树木和溪流,却有更开阔的天空和更多的阳光。它既没有受掠食的风险,也不愿意暴虐地在身边扫荡毁坏,这里的宁静生境就是它的自由和家,它也一定会以尊重来回报。太阳的亮度在降低,荒芜的气息迅速地蔓延,雪和低温也开始袭扰。蟒蛇对此毫无担忧和恐慌,它的生活轨迹没有发生过变化,只是在筹划着寻找一个洞穴,和接下来五个月的酣眠。

然而这个年头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之处。刺鼻的布料气味一直在跟踪这条蛇,还有些玻璃的反光星星点点。蟒蛇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些痕迹,还知道了它们想要在树丛中掩藏自己,但是它其实对此毫不在意。这些人,他们靴子底部的土不属于这里。他们也许只是从此地路过,自然会用自己的平衡诫示他们,对他们窥视的目光施加上必要的制约。更何况他们携带了沉重的行李背包,因为他们学不会从环境里汲取饮食之物,所以脚步就要被严重拖累;他们身边还跟着驯化的狗,那些动物缺乏长距离迁徙的能力,会随着时间变得越发柔弱。

蟒蛇继续在它的生活范围中打转,忽视了这些不值一提的小小状况,但这次它犯下了一个始料未及的错误。在雪花开始飘落的夜晚,最后的袭击就在突然间发生了。蟒蛇在昏昏欲睡之中听到猎犬凶猛的喘息声,随后遭受了连续的击打和撕咬。在疯狂的惊悸之下,它开始甩动身体来反击。它的肌肉很结实,运动起来像巨大的铁鞭,能打出击碎树干的重击。潜伏的猎人跳到蟒蛇的身边掏出棍子抽打,蟒蛇则发挥出它没有四肢的特点,凶猛的运用起难以摆脱的缠绕搏斗技能。然而这次比以往它遭遇过的任何袭击都不同,对方的集群过于凶悍,它的攻击很难起到效果。蟒蛇在对峙时被迫后退,受伤的它逐渐滚进了捕兽夹形成的包围圈里。

然后就是更加顽强的缠斗,钢铁锯齿咔哒作响。攻击和防御在为了生命相搏,无休止的拖延,又恐惧还有烦躁。到处都是棍子一边呼啸一边扇动着攻击,捕兽夹陷入的伤口还在不停渗血。而蟒蛇还能怎么做呢?它已经忍受着肉体的疼痛,拼命地搅动了许久,却还是无法让击退敌人让其离开,反而自己变得疲惫又虚弱。这不是一场毫无来由的遭遇战斗,而是一次精心预谋的捕杀。疼痛。太过疼痛了。它的血越流越多,而抵抗的气力越来越小,也许是被寒冷抽走了。

——现在都结束了。它们虽然残忍,但早已远远离去。你再也不会受像曾经那样那么重的伤势了,未来你也不再会有这种感觉了。请放宽心,在以后等待着你的,只有柔软的风和凉爽的小雨。

昏迷而重伤的蟒蛇,在濒死的幻觉中,没有发觉自己被拖到了一架粗糙的板车上。在风和雪里,猎人和狗拖着蟒蛇慢慢前行,驶向未知的绝望。在这趟路上,他们有时会躲在树下啃咬携带的粗肉干,有时则用枯枝生起火焰,将积雪煮沸饮用。冬天的冰冷拖慢了他们的脚步,还消耗了许多赶路的体力,雪地里的脚印慢慢变得更浅。在此前蟒蛇的顽强抵抗造成的肉体疼痛,也开始体现长期的损伤。它就像一团暗红色的毒雾,在不停地侵蚀、啃咬,散发出扭曲的异味。这就是对蟒蛇围捕的代价。

——然而你在依靠你自己的力量复生。这都是你用原有的肌肉构建的,而前进的方向都是你用自己的双眼看明的。这些事比你原先想象过的简单很多。你只需要等候时间慢慢流过你的身体,你就会逐渐充满对前行的渴望。

终于,在冬风的呼啸声中,混杂进了尖利的嚎叫声。那是野外的狼群,在匮乏的降温季瘦骨嶙峋,只保留了用游击围猎的方式获取食物的本能,和对于虚弱猎物的灵敏度。凭借着几天里对气味的跟踪,在某天的深夜里,它们闪着绿光的双眼,借助风雪声来掩盖脚步声,保持层状队形慢慢逼近。让猎人必须抛下他们俘获的猎物,优先保全自己的生命。

——至少你曾经完成过这趟旅行。这段路和你以前的悠闲生活没有区别,只是四处无目的游荡的另一种形式。虽然付出的力气不同,但内核是相近的,就和你从前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在石缝里仰望天空一样,和你在清晨追踪旋花藤的痕迹一样。

最后,这只是一场一边倒的迅速战斗,惊慌失措和恐惧都没有用。那些人的抵抗在短短的几回合后就被瓦解,他们甚至没有多扯下几根厚实的冬季狼毛。十几条深深的伤痕被咬出,厚实的外衣全部被撕碎,灰狼的浪潮将他们淹没,或者是迅速地拖走。花色各异的猎犬四散开来,朝着不同的方向奔逃,消失在黑暗中不知所踪。板车被撞翻了,蟒蛇则在一片混乱里被抛出车外,掉进了枯萎的植物堆。它对周围的震颤毫不知情,哀嚎声和摔落声与它没有关系。最后,一切都消散了,那些生物因为它们到来的原因离开了,而蟒蛇被随后落下的,更大的雪掩埋住了。

——世界上的事情发生都是有原因的,不仅出于它们的起源,还有它们对未来起到的作用,它们的使命。希望在将来,彻骨的伤痛都会被遗忘在尘埃之中,而我们所关注的,只有山坡另一面的阳光,在锐利的破晓,或者温馨的黄昏时光里。

在不停的思考中,蟒蛇仍然保持着行进。它的腹鳞碾过了土中的长长痕迹,这种感觉让它暂时忘却了记忆。这些把蟒蛇带来这里的强迫痕迹,此刻却为它指引了方向,证明了此刻意在原路回归的蟒蛇,恰好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循着它们一直走下去吧,这些痕迹并不是不能正视的。与之相反,它们和任何平凡岩石上的刻痕没有区别。没有引发痛苦的幻觉,也没有想起任何不适的事情。车辙保留到今天就有着今天的作用,当它们被封装直到永恒时,也不会碌碌无为。

身边的地势逐渐升高了,远处的山也不再是只能瞭望的,而是完全可以接近而触及到的景色。希望现在像灯塔一样升起,直擎在高空之中。自由的气息从那里高高地俯冲而下,席卷过了所有的平地、山野和水流,带来了满溢的快感,像是一封不可阻挡的信件,比飞翔和跳跃还快乐许多。从稳缓的平原行进到了现在的丘陵中,蟒蛇已经可以通过爬到隆起的地面顶端,来观望周围的事物了,它望向低地中的小小花丛,或者欣赏着铅灰色云的高邈边缘。在山的远方,和橡树林的尽头处,它曾花费了所有的努力来追逐和赶路,而现在它停了下来,只是回头看向落日。它知道,这是它能找到的最好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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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一个黄昏时分,蟒蛇艰难地沿着高峻的石峰攀爬着。它已经彻底进入了由裸露岩石主宰的地带,离开了随处冒头的植物,开始在崎岖粗糙的表面上寻找前路。这里的岩石是棕黑色的,表面没有复杂的纹路,这让它们更加容易攀爬,也更难寻找可以辨认的痕迹。在蟒蛇的身边,嶙峋的黑色小山峰尖锐地四处耸立,其中更庞大的石块外表直挺而流畅,更尖细矮小的石头则是形状奇怪地扭曲着。在深厚的山体侧面,那些尖锐的缝隙或者幽深的窟穴像枯井一样,比木炭还要黑暗而干涩。这里的山上都潜藏着许许多多的空隙,其中相对宽阔的在更长的时间中,联通在一起构成了数不清的通道,而这种裂隙在地下的数量更多,无穷无尽。

这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在此前的数日之中,没有太阳,只有无尽的水滴从天空坠落。所幸雨已经停了,磅礴的雨幕和难以忍受的湿冷都已过去,只有地面上还留存着湿滑的水印,蟒蛇滑过时很容易留下痕迹。天空中只有飘荡的乌云。没有风,靠近地面的空气略有些闷热。

已经到了夜晚,山峰在暗色之中逐渐幻化了出高大怪兽的形态,剪影从微微模糊到再也无法看清。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没有了视觉上的帮助,蟒蛇前进的速度势必会大大减慢,因为当周围只有冰冷的死物时,它无法通过感知温度来辨别周围的地形,无法看清前方是否有障碍。

就在太阳完全沉默前的一刻,蟒蛇的瞳仁敏锐地捕捉到了视野所及最远处的一颗亮光。那不是钻石,不是任何稀缺的矿石和其他物质,甚至没有形状,却弥足珍贵,吸引着蟒蛇追寻着那点光亮爬去。那个小光点向前逃去,逐渐变成一条细线,然后越来越宽,直到一条河流的宽度。最后,地面在前面裂开了,一座小山脚下的地面凹陷下去,形成了碗状的微小坑洞。它的内部蕴含着一汪浅浅的光亮,像一块未发掘的金块,但是它的内部没有任何可见的光源,似乎只有内壁提供了投射或是折射的光。别无选择的蟒蛇随着这个洞深处开裂的缝隙爬了进去,在费力地挤过一条狭窄的隧道后,蟒蛇突然置身于了宽敞的殿堂中。

原来,这个幽深的秘境是一处开阔的庞大洞窟,或者说更像一条高大的长廊,有着自带庄严气息的圆柱形穹顶,也有许多地方被遥远的钟乳石簇覆盖了。雷电和溪水状的白色纹路层层叠叠地环绕在这些特殊的岩石上,它们的表层是一种潮湿的棕褐色。很难想象那么矮小的岩石下方会有这种环境,也许它的大部分空间都隐藏在了平坦的地下。这个高耸的岩洞表面并不平滑,两壁上的岩架形销骨立,还有密布的空洞。在地面上几条深深刻印的沟痕中,有着满溢的水奔流而过:此前的激烈降水让这里地下水源的水位暴涨起来。的对于窄小的沟痕来说,有限的道路限制了其中的流量,徒增了它们汹涌的水势,这条激跃的地下河携带着白色的浪花。而在更宽的沟壑里,只有清澈的小溪浅水,还有一条一条弯弯的波浪,像冰雪玻璃一样自由。

就在这里,也有植物贪婪地生存着。尖锐岩石上覆盖了丛生的草和苔藓,叶子和更多的叶子。鲜嫩的黄绿色,那些比雏鸟还要娇嫩饱满的绿色,它们的光泽是在冷峻的绿宝石中倒入黄油调配出来的,最终揉出了这种带着湿润生机的活泼颜料。其中包括由细长枝条缠绕而成的灌木丛,它们花叶繁茂,内部还藏着豆类植物的幼芽。像鱼鳍一样的蕨类鼓鼓囊囊地挤在一起,那些叶子形成了带有枝杈的蓬松海洋。棕色粉末挤破潮湿的孢子囊,在空气中形成了芬芳的雾气。在整个洞厅中,洞顶垂下了绳索般粗壮的笔直藤蔓,高耸难以攀登,而螺旋生长的藤叶却同样带着优美的黄绿色,它们的根部则织成了一张粗糙庞大的网。

但是蟒蛇何以看到这些景象?因为藤蔓上挂着的金色果实在奇异地发着光。这些圆滚滚的球体表面凝结着糖霜,它们是灯泡,是旧时矿工们所用的耀眼安全灯。那强有力的光线穿透了明亮的水蒸气,让茫茫的雾团拥有了形状。除此之外,月亮也冲破了乌云对它的围剿,柔和的月光从洞顶的一些微小的缝隙中渗入,灌满了整个洞窟。一种温暖的浅黄色氛围在凉爽的潮气中形成了,不是金子那种死物无趣呆板的颜色,而是生命的黄,也许有些不均匀和暗淡,但是处处透着真实的韵味。

遍生的植物阻挡了蟒蛇的行进路线。它别无选择,只能将钻行和开拓结合起来。它用背部分开剪纸状的杜鹃灌木丛,这并不困难,它们只是轻轻流过蟒蛇的背部。但是当蟒蛇遇到一棵倒塌的木质板状根,上面还缠绕着虬结的寄生植物时,事情变得麻烦了。它用那副并非为了咬啮植物而生的牙齿,笨拙的咬下阻挡了关键通道的茎部分,又向前行进。有的枝干扎进了它的鳞片里,那些植物的汁液溅在蟒蛇的眼睛上。等到它越过了这节硕大的树干,又有其他的草本植物集群拦住了它。地势在升高,在这段布满阻碍的坡路上,蟒蛇一边费力地将它嘴里的那些叶子碎屑甩到一旁,一边向上爬去,带着沙沙的摩擦声。

然而洞穴之中不可能没有其他住客。密集的植物为那些昆虫提供了食物和蔽身之所,像种子一样的甲虫到处嗡叫着乱飞,还有多腿的蜈蚣,缓慢地爬到软绵绵的叶子背面。地上的水洼里和小溪里游动着那些无眼的穴居鱼,有粉嫩的鳞片,从一个水坑跳到另一个水坑。在地下水系的边缘,植物垂到水里的地方,潜伏着许多青蛙群,它们发出铙钹一般响亮的鸣叫声,身上的斑点也不停鼓动着。洞顶的空穴中悬垂着看不清的蝙蝠,翼膜上关节突出,当蟒蛇的信子离它们稍近一些,它们就会灵巧地结群飞走,顺便避开空中的障碍。蟒蛇早已注意到了周围繁多的动物,因为在它攀爬一扇垂直岩壁的时候,那些鱼跃水的声音吵得它分辨不清方向,还有几只蝇类昆虫总想钻进它的眼睛或者鼻孔。

继续前进势必会对原先的生命结构造成影响。被蟒蛇无意中破坏了巢穴的小动物们在它身边围绕,甚至尝试轻轻扑击它,这种行为毫无敌意,只是因为受到了惊扰。所以现在蟒蛇不仅需要努力完成自己的旅途,还需要兼顾驱赶那些干扰了自己的因素。在它还没有从扭曲的洞穴荨麻里脱身时,如果爬虫从下方袭击它的腹部,那么蟒蛇没有对策,只能损失一滴血液;有次蟒蛇被未注意到的苔藓块突起绊住,从一片隆起的石岩上掉下来,落在缩进壳里的乌龟身上;那些支柱一般的藤蔓极度敏感,受到扰动就会有叶子坠落,在躲避时有时蟒蛇会半身浸在水里,因为已经没有空间供它调整姿态了。另一件麻烦的事是大型蝙蝠的袭扰,它们边刺耳地尖叫边俯冲下来,用爪子掠过蟒蛇的背,需要它敏捷地躲避。

瀑布不断发出哗啦啦的噪音,却无法掩盖蟒蛇努力地行进制造出来的声响。在不断的运动之中,它的身上开始滴下了水滴。蛇类动物不会出汗,而蟒蛇的表皮之所以变得潮湿,大概是因为它在活跃地翻滚的同时,将空中的潮气都裹到了身上。完全复苏的气流在蟒蛇的肺里吹拂着,流畅而强劲,其中混合着绿色的芳香植物味道。运动让蟒蛇的身体充满了力量,活力从它的鳞片缝隙中渗入,流淌在脊柱上的每条肌肉之间,最后深入它的骨髓。连续的用力没有让肌肉疲惫:相反的,它是一种有效的锻炼,给蟒蛇灌注了更多的动力。

时间的流逝一定变慢了,兴奋的蟒蛇现在能看清甲虫膜翅的每一次形变和翕动,还能感知每次有小型三角形叶子闪过它眼睛上时环境的光影变化。它的每一次快速的蜿蜒动作都精确无误,每次腹部收缩或者摆动尾部的动作都迅捷又标准。这些琐碎的细节占用了蟒蛇的脑海,但是完全不是无用的浪费,因为它们让蟒蛇的每个瞬间都更珍贵。没有什么比感受眼前的每件事物更重要了,哪怕它们在未来不会被记起,这些正在流过的宝藏也能把许多勇气和快乐镌刻进思想中,让灵魂有更丰富的飞行能力。所以蟒蛇现在和洞中原住的其他任何动物都别无二致,只是专注于探视、感知、根据信息做出行动。运动不息、完成好眼前现存的最紧迫的任务,将过去和未来完全抛在脑后。它们都是世界最宝贵的子嗣,只作为纯粹的生命形态而活,从未受过外物的丝毫沾染。

依然只有不断的努力,蟒蛇经过的所有可能阻拦它前进的植物体,都被破除开来或者精巧地绕过了。它的剪刀宽阔而锋利,将植物铺成的繁密毛毡,剪开了一条细小却足以通过的裂口。叶子落下又飞起,艳丽的蝴蝶散射出棱彩的光辉,还用外形花哨的翅膀挡住月亮,在蟒蛇的背上投下了清辉的剪影。那些能够发光的浆果掉落下来,滚进了小溪和水潭里,并把含有光的水花溅满了蟒蛇的身侧。明天的天气将会放晴,依然沉浸在忙碌之中的蟒蛇,也将会在地下的隐秘光芒里,走向一个又一个的洞口,而它们通往蟒蛇应该去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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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蛇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暮色中的谷地。今日的黄昏比以往的更加宁静,这是由于周围密布着一排一排的湿地植物,像是土地润泽浓密的长发。高大的水杉树的遮掩了晦暗的天空,朦胧的蓝色充斥在草间,其中还有星光熠熠的萤火虫群,时而闪亮时而熄灭。由于植物的色泽和光线的缘故,这片区域陷落在深青色的氛围当中,这种视觉上有过渡质感的染料,比温带的海水更加深沉而荡漾。这里就是沼泽的入口,借助低洼地形隐藏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只有独属于这里的生灵才能找到门径。

家乡的植物和任何地方都不一样,它们生长排布的厚实程度和丰富层次,是任何森林和草原都无法比拟的。这片盆地的最外层是低矮的竹子,它们的叶子像是绣眼鸟的尾羽,身体上有着坚固的骨节;还有芦苇丛,在风里缓慢地摇动着棉絮一般的碎花。内层的柳树是带着流苏的支柱,它们飞扬的枝条比牧羊的鞭子还柔软,与穗果繁盛的挺拔松树一起撑起天空,将经常降临的雨云和地面隔离开来。站在乔木身前的,那些像围墙一般矮小敦实的柏树则有蓬松茂密的碧绿针叶,上面缠绕了红色的寄生植物和亮橙的牵牛花,像是一种华丽的挂饰。它们被那些更微缩的草本植物,包括星状的荆条和可爱的狗尾草围绕仰望着,同时也保护了它们,即便这里没什么可保护的。

带斑点的红色有毒蘑菇在朽木上非常常见,而会有漆黑的蚂蚁将它们撕成碎块,然后搬运着列队前行,绕过土堆和废弃的兔子洞。蜘蛛网挂满了闪闪发亮的雾珠。黄色条纹的节肢动物辛勤地制作这些编织品,以便捕捉长着茸毛的强壮飞蛾。跳鼠躲在长草丛的暗处窥伺着,它们经历过的猫头鹰和食肉蟾蜍的袭击,让这些啮齿动物学会了小心谨慎。未知生物的粪便、毛团、被遗弃的鸟窝坠落在地,气味和视觉之所以产生熟悉感,是因为它们混杂了思念得到满足后思想的气息。蟒蛇腹下的鳞能和地上的卵石吻合在一起,它对一切了如指掌。

蟒蛇继续前行,从平地上潺潺的溪流边穿过,从宫殿般的幽深水潭边穿过。这些独立的水体的深度远远超过塘口的大小,拥有自己的完整世界。幽静的水面如玻璃一般平滑,带有一种窒息般的澄透感,那种超脱于灵魂的质地几乎无法被过多描述。钢针般的水黾虽然能把平整的水面捅成弯曲的样子,却无法扎破这种厚重的平静。而在水下,藻类如玫瑰花缓慢绽开,繁杂的水生植物层层交叠,由上到下的墨绿色和深红色凝结成了银河状的漩涡。胸廓像斧头一样隆起的鱼类躲进金鱼草里,霓虹脂鲤和透明鲇鱼结伴在水下的褐藻间跃动,还要躲避石缝里鳅鱼那长长的尖刺,动作像猿猴一般轻捷。而在光照不到的水最深处,一只河蚌正从波浪状的壳之间吐出珍珠般的气泡。

鹊鸟从头顶上空飞过,穿行在杨树和水杉树梢留下的天空缝隙中。它们虽然只是无意,但是那些分叉的尾羽塑造了树梢之外的空间感,帮助这片沼泽变得更为宽敞。圆柏的倒影映在了水上,因此没有影子的空白水面变得显眼,在地面上构建出了天穹的拱顶,还有几乎透明的橙色和深青的渐变釉彩,那是黄昏的颜色。蟒蛇心不在焉地注视着池塘里莲叶的花朵,又隐约感受到身边似乎欠缺了什么,于是潜行到了河边的蕨草丛之中,任由叶子们抚过它的脊背。因为这里更加舒适,也更加私密。多少个日夜以来,这里就是蟒蛇最盼望的生活环境,它现在已经完全占据了自己的领地,无所畏惧也无法被击败,连它的体型似乎也变得更大更丰满了。

酸涩的愁绪隐约传来,如同未熟透的无花果。在蟒蛇不在的这段时间中,也许有萎缩了的死树倒塌下来,沉入被冰封的河底,也许有鸟类撒下花种,在一年后新种出一片美丽的园地。它昂起了蛇头,用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万物,蛇信舒缓地在嘴唇上进出。不管蕨叶和灌木的排列如何变化,或者水流的方向被不定的地势扭转,回到家乡永远是快慰的。在这片独特的土地上,能做到的只有关怀和怜惜,还有在记忆中拼命搜寻。爱不会消失,不论水与树的外貌如何,我们永远为自己的生母感到自豪。

现在蟒蛇放缓了自己的速度,偶尔停下来或是兜圈子,因为它再也没有紧急赶路回家的必要了。它可以一边嗅闻着松木的清香味,一边在树根的下面作着毫无意义的搜寻,这是它所最为拿手的。它聆听的背景音也终于不再是某个地方的急促风声了,而是树叶和昆虫摩挲发出的轻声。并且它现在再也不用忍受暴露在天幕之下的局促感,不用感到自己被不知来处的瞳孔注视着了。沼泽的父亲,或是湿地的生母已经赋予了它最为坚实的呵护和私密,所用的仅仅是植物和水源。最朴实也是最珍稀的正常生活正在等着它,明天的计划可能是到长满杉树的幽暗深林中去,或者是到结果植物的聚集地去捕捉一些什么动物。但是无论如何,夜晚的幕布正在合拢,所以请快点到昏暗又安全的岩洞里或者地洞中吧,因为夏天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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