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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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人很容易失踪，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见父亲，记得一年冬天，大舅二舅都不见了，只有我和我的母亲躲在木屋里。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母亲告诉我，要是我敢出去，就把我的腿给折断，所以，我绝大部分关于童年的清晰的记忆，都是在木屋里发呆以及远处的山。

窗户外面的东西很少，因为我家背靠一堵山坡，斜面不是很大，但也挡住了世界上大多数有趣的东西，我家多雨，所以在无聊的时候，我总是数着屋檐上滴落的雨点过日子。每天太阳从山里露头的时候，我就开始数，18000滴时母亲会敲开我的房门，送来温暖的早餐，是一碟花生米与稀饭，加两勺糖，一勺盐，即使没有放肉，但也有瘦肉粥的味道了。大约9000滴左右，我会吃完早餐，然后接着数，81000滴时是房间最热的时候，母亲会给我端来一盘草根，上面有许多白色颗粒，以及一大壶水，味道很怪。然后吃完饭，再过个90000滴水，母亲会送来与午饭一样的食物，花18000左右滴水吃完饭，等大约36000滴水就可以睡觉了，母亲会进到我的房间，唱975滴水的安眠曲，我会在750滴的时候闭上眼睛，母亲唱完后，会抚摸150滴水长的我的额头，然后退出房间。房间会一下安静下来，过一会我就睡着了，睡着前水滴的数字总是12000左右。

我并没有觉得这种生活有多无味，相比之下，外面的世界远没有木屋里攀爬的蚂蚁有意思。母亲告诉我，离这里不远的山里有一个养蜂人，他除了贩卖蜂蜜以外，还出售一些上好的板栗，而且一年四季全部供货充足，等我长大了，就要和他一起出去闯荡。有一天，母亲把我叫出房门，那时她还不停地咳嗽着，她让我坐到她面前，给了我2元钱，叫我去那座山上买些板栗，快去快回，在12点之前回来。我信誓旦旦地答应母亲，我已经记不得那些细节了，只觉得母亲的手仿佛不是母亲的手，炽热得与往常的冰凉截然不同，但谁还会放弃出门的机会呢？我想都没想就出去了。天微亮，我记得好像才数到10000滴，那时候太阳出来的并不多，却感觉比任何时候都大，阳光撒在土地上，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温暖与严寒相互缠绵扭曲的，矛盾的滋味。

= [[image 雪地]]

我走走停停，差不多走了二三十多步才意识到自己走反了——村里没有人，只有时不时的犬吠，清晨是安静的。

那座山比想象中的远，也比想象中的高，更比想象中的美，那是冰天雪地里唯一一座没有光秃秃的山，上面的茶草与花朵都与这单调的白色显得格格不入。山上烟雾缭绕，犹如仙境一般，而这之中，有蜂群舞动白雾，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除蚂蚁以外的动物，我有些好奇的观望着，它们也不怕人，只在我眼前晃悠。我盯着看了许久，跟着这只蜜蜂乱跑，默默地记着它的特征，忽地，它隐入一个箱子，不见了。我这才发现我已经来到了山顶，而面前，一个人疑惑地看着我，他一头灰发，灰衣灰鞋，浑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

愣了一会，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我连忙递过2枚硬币，道明自己的来意。

“板栗，谁告诉你我这里买板栗的？”

“妈妈。”

“你妈妈谁呀？”

“韩跃。”

“你呢。”

“韩仁。”

他身体好像抽动了一下，但很快走进屋里，抱出两罐板栗，催促着我赶紧回去。还递给我一个铁盒子，他说里面的会告诉我时间，我要在下午1点前赶回去，之后他会赶来，说我就把我推出了他的院子。

时间？什么是时间？我有些疑惑，但目前更有意思的是这个铁盒子，里面不停有声音传来，我将耳朵凑近，想听听是什么声音。

“日前，全国已有72%的地区遭受饥荒影响，日新增死者过万，国家屯粮省——四里乡省已启用，我们有幸请到了屯粮改造专家韩段沁先生，现在让我们听听专家的看法。”

“呃...这次的粮疫与以往的阿克苏杆菌所引起的断粮症不一样，阿克苏杆菌它首先只会引起土地的贫瘠，因为它会吸收植物的养分，而且没有排泄物，根据生物所的研究呢，也是证明阿克苏杆菌是一种‘单向性’的病菌，它吞食后是不会产生废物的，所以土地就越来越，越来越，越来越没用...而这次的症状是突发而且反常的，我们都知道啊，阿克苏杆菌引起的断粮症多发于夏季，那时候植物正葱郁，所以发展迅速，但只要隔离及时，是不会引起太大的影响，但是这次，症状传播快，传播范围广，而且季节反常，这都说明这次来的不是阿克苏杆菌，至少也不是正常的阿克苏杆菌......”

“我听说生物所现在的研究已经被列为重中之重，可以简单介绍一下你们的研究吗？”

“这个啊，它是一种生物环境剥离技术，调整一种生物的基本特征实现‘共生’甚至‘脱离生长环境生长’的目的，目前研究比较成功的就是一种人形植物，它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本的生长模式，变为了与人无异的‘进食性摄取’的生长模式，而且收益也进一步的增强...”

韩段沁...好熟悉的名字，我仔细想想，原来父亲叫韩缎青，他们的名字太像了，我就说怎么感觉有些熟悉。身旁是条小溪，上方有一个瀑布，在寒冷的冬天，它们成为了静态的奇观。我数着瀑布上滴落的水，估算着收听的时间，大概4500滴水后，铁盒子的声音吸引不了我了，我将铁盒子塞进裤兜，一路小跳着下了山。

天气转凉，我才到山脚下，今天的经历像是一场梦，在我现在看来竟有些不现实。我想起来母亲说要折断我的腿，不由的有些害怕，哪怕这次是她让我出来的。我抱着板栗在村口绕了十几圈，反复思量下，觉得不能就这么撇下母亲跑了，于是勇敢地踏进村子。

我走的的很慢，而且腿也在发软，恍惚间竟迷了路，回到家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我敲响家里的门，没有人回答我，我使劲敲了敲，门自己打开了，母亲坐在门口，我将板栗放到母亲身边，她应该是睡着了，我摸了摸她的手，已经恢复往日的冰凉。

我回到小屋里，向窗外望去，山上的云雾散去了，有一个明显的光亮飞速向下运行着，我仔细地看了一会，认出是那个山顶的养蜂人，他的速度很快，我想我一辈子也可能到不了那种速度...但是，那脚步声却莫名地让我恐惧，仿佛一只强有力的手扼住我的喉咙，我感觉寒流贯穿我的脊背，那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怎么办...怎么办...

我想到了母亲，但她现在已经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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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害死了母亲，甚至现在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没事，Kcorena，这不怪你，往开处想，你是人形植物，这不怪你。”

“也许你是对的...”

“所以后来呢，那位先生？”

“我只记得他站在我的母亲前，发出了猛兽样的低吼，我知道他很伤心，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但他一定很伤心...”

“噢...”

“之后他带我回到山上，告诉我我的身世——我就是人形植物，我父亲也是，我爷爷就是韩段沁，这是我没想到的，他为了应对阿克苏杆菌，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做了实验，对...就是韩缎青，他成为了第一个人形植物...在一场饥荒中，他挺身而出...”

“你们是英雄。”

“是...吧。父亲的后代，也就是我，变为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植物人...我爷爷在人形植物的基因里植入了阿克苏杆菌...导致我从出生就携带着它，后来它发生了变异，开始吞食我母亲的免疫力...”

“没事，这不怪你，现在阿克苏杆菌和人形植物都已经被我们收容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知道，但是我发现一般人在食下人形植物的果实后会产生抗体，还能加强免疫力，而这也不会对人形植物有太大影响，所以...我分发板栗，既饱口福，也足健康。”

“那确实，然后呢？”

“然后养蜂人把我带出大山，让我学习，才让我有了基金会如此的经历，现在，我也将成为一个养蜂人。”

“哈哈，屠龙的勇士终成恶龙，为什么啊？”

“哈哈，主要是我喜欢蜜蜂。”

“啊这，也行。那我还有事，先不说了，有时间再聊。”

“好的，回见。”

Kcorena放下传呼机，现在，他正在那云雾缭绕的大山深处做着自己的养蜂人，像个隐者，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一个小孩跟着蜜蜂来到了院子里。

Kcorena疑惑地望着这个小孩，小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连忙递出2元钱。

“我想要一些板栗。”

“板栗，谁告诉你我这里卖板栗？”

“妈妈。”

“你妈妈谁呀？”

“韩跃。”

“你呢？”

“韩仁。”

硬币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