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女神的居所
2024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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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涅墨西斯于众神对人类的妒恨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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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魔鬼出卖自己的灵魂,那种人们一直在告诉你的,最为人所不耻的故事。
“千万别变成那样。”就好像坚持所谓高尚灵魂便能还清债务,当你接过的每一张钞票都要转手去付给另一份账单,当你要盘算着明天能吃上几顿饭,当你看见人便想冲上去掏空对方的口袋……尊严什么都不是,如果真有一个出卖灵魂的机会,大把的人会抢破头喊着为什么不是自己。
我把灵魂卖给了涅墨西斯,祂需要信仰,我需要活命,很公平,而且我喜欢祂的风格。
不仅是惩罚恶人,祂对罪恶的标准远比法律严苛,那些无忧无虑的人,幸福快乐的人,顺风顺水的人,他们都有罪,这世界不是用来伺候人们舒舒服服的,没人理应霸占着幸福。
简而言之,我的工作就是给人带来烦恼不幸,而我对此毫无意见。
所以现在我被人拿枪指着。
“那孩子做错了什么,你难道一点良心都没有吗!”愤怒的女人,一身丧服,手在发抖。
“你好像是基督徒?每个人生来有罪,而我让她从痛苦中解脱,送她回到上帝身边,我们理应互相理解才对。”
她不说话了,嘴唇发白,手握的更紧。
我撑着雨伞,手无寸铁,是待宰羔羊。
“你可以杀我——”我想话总是要讲明白的,直视着枪口,声音高了些。
“但正义,总要有人执行!”
------
最开始我走投无路,一无所有只剩空燃的愤怒。在连赌徒都不会相信的传闻中,人们说向镜中看去吧,复仇女神总是痴迷复仇者的面孔。
于是我真那么做了,用一点头发或者指甲,在深夜的洗手间抵押了自己的灵魂。现在还能看到我的讣告,豆腐块大的新闻被刊在销售量日益低迷的早报上,健康专栏,因为标题是“一年轻男子深夜于公司猝死”,或许能让那些压榨员工的老板们稍稍收敛,那就是我就在世间最后一桩善事。
再醒来时我躺在天台上,破碎的玻璃中反射出陌生的脸孔,这具新身体是我的工作服,名字也如同搭配的领带,每次工作时换上合适的,我称自己为熄火者,熄灭他人生活的火焰。
工作的第一年,我显得生疏而鲁莽,获得了报复的能力我的想法很简单,让对方死。
我无时不刻不在想他,咀嚼食物的时候他也在烹饪吧,在我走路的时候他也在赴某人的约吧,当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时候他正与妻子道晚安……
凭什么?凭什么他能做着与我相同的事,凭什么他还能正常生活,比我更好,这不公平他只有去死才好!
如此想念他,那个多余的,夺走我人生的存在,无法再忍受下去,只是成为代行者的第三天我就装扮成流浪汉在他家附近徘徊,看着他早上去学校上课,傍晚与妻女一同回家。要挑个他独身的时机,让他死在亲人的哭喊中过分仁慈,一定要他在绝望的夜晚中停止呼吸。
我等了几天,又或者更久,怀里的刀期间已经又磨了数次。等到有天他房间的灯没有亮起,他妻子带着孩子回父母家了,我的时机到来。
记忆清晰却又模糊,那晚的满月过分明亮令人眩晕,我还记得他的电话号码,随便找了个外送理由叫他出门。我在角落里,按捺着因激动而颤栗不断的身躯,数着脚步,一声,两声,我从阴影里扑过去,刀刃白光一闪而过。
即便是被我扑在地上那双手也攥紧了刀刃,任凭血留在他狰狞的脸上,只是时间问题,刀尖已经要触碰到他喉咙了。
我得让他死个明白,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平白受苦的无辜路人。
“还记得你那未谋面的哥哥吗?”
他却好像触发了什么弹簧一样,力气突然大的可怕,一脚踢在我肚子上将我推开,用那种可笑的姿势慌忙爬起来向楼梯上跑。
“你记得!你的替代品,在你出生后就被抛弃的多余者!”
我两步追上去扑到背上扎进一刀,他在疼痛中扭身想将我甩下去,但是我抓住他了,想摆脱没那么容易,就和我一起坠下去吧。
啊……我应该说过吧,那晚的月亮大的可怕,就像梵高的星月夜那样,当我们从高处滚落下去的时候头顶的星空如此向我扭曲。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者是干脆疯了,从背上拔出刀子,我几乎是和他抱在一起的,于是它深深刺入了我的胸口。
星空迅速的昏暗下去,我的手,我想我的手那时还在抓着他的脖子,所以我听见了它们被掰断的声音,或许还有我自己的惨叫,不是,不是因为疼痛。他骂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只记得那时候炙热的泪水灼痛了双眼,夏夜逐渐寒冷下去的空气,最终陪伴着我呼吸停止的只有我的遗恨。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坠水,漆黑却澄澈的深水,我想自己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一股推力升起,好像有无数人拖起我的躯干要将举出水面。是无法入眠的亡魂,曾经含恨而死的人们。
“去吧,完成你未竟的事业!”复仇女神这样对我说。
于是我再度醒来,与之前差别不大的身体,相貌又变了,我躺在浴缸里,身侧是一地散落的安眠药片。
我开始能看见他们了,水中的亡魂,正鼓励着我的前进。当我望向镜子,看见的是不断变化的面孔,那些正在因不公而愤懑的人们,他们在镜前的怨恨咒骂,身为复仇女神的代行者,我也能够回望到他们。
在此要给你一个忠告,完全好心的:
——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去镜中看看自己吧,你所见并非自身,而是我。
忠告结束,反正从来没人听。
第一次工作完全失败,但给我带来了启示。我又回到他的生活圈周边打探,听说虽然死的流浪汉(我)身上查不到任何身份信息,连指纹都不在信息库中,他过失杀人的证据却是确凿。我为了自己脱罪选择的地点没有监控,他没法证明自己是正当防卫。学校辞退他,孩子的评奖暂缓,妻子也与他分了。
我意识到了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失去希望,就让他体会到当年与我一样不断坠落的绝望。
带着新思路,我回到生前的父母身边,只在基因水平上算亲生父母,我甚至是在另一个女人的子宫里出生的。他们正为宝贝儿子案子上诉而焦头烂额,靠一串号码一一堆精心编造的谎话,我骗走了他们的律师费。还不够,后来我又故意信息轰炸他们,把当年为了处理掉我那些不堪的秘密来回宣讲,我的前父亲中风入院,成了只能瘫在床上的活累赘。
太棒了,我想说这真是太棒了,当时至少有十个名字同时出现在我脑海中,从我生前最后一直延伸到童年,把我买走的人,欺负我的四姐妹,打折我胳膊的老乞丐,一边拿着政府照顾残疾人企业补贴一边压榨我的该死老板……
都试试吧,来,一个个做着看,当我收集信息素材,冥思苦想给他们每人量身定制的不幸配方时,只要向茶杯看一眼,就能听见水面下冤魂们的欢呼。
花了八年,我记忆中最后一张可憎面孔也终于变成摇尾乞怜的样子,接下来怎么办?
一次我被闯灯的卡车撞的粉身碎骨,面孔们凝视着我,沉默不语,又一次将我推出水面,我在床上醒来,手边是刀片,手腕下是未干的鲜血。
我从来没试图还原过这些身体的前生,一直以为他们是女神发给我的工作服,就像捏泥人那样简单给我一具新身体。
但这次的痕迹太明显了,我也不得不去猜测自己复活的真相——是那些承受不公却无力抗争的人们,在死前将身体贡献给涅墨西斯,最后转变成为了我的力量。
我是复仇女神的代行者,那我也应该为他们复仇,这才叫公平。
世上还有多少和我从前一样的人,只是想想就会心颤,我总是睡不着,一定要检查所有门窗都紧闭,床下也要来回看几遍才敢躺到床上,因为小时候的那四姐妹总是会在我熟睡时偷偷在我身上塞蜈蚣。
是不是有人此刻也正在对别人这么做?
这具新身体不仅手腕上,手臂也都是伤口,纵横交错,像层叠的十字架。如果环抱住自己就像抱住另一个人,我想安慰他,但我如今就是他。
那么我想知道是谁让他变成这样子的。
工作远没有结束,这世上没受到惩罚的恶人太多。
出于对这份觉悟的认可,我得到了女神的名单,只要闭眼时向眼珠转向斜后方,白色的卷轴在不存在的视野中徐徐展开,密密麻麻记录着应受罚的罪人们的名字。
我在咖啡店与餐馆听着人们的交谈,他人的遭遇总是最好的谈资,那些都是我的素材,如何摧毁一个人,如何熄灭他们的火焰,而我确信这是正义之举,那些水中与镜中追随我的灼灼目光,我是他们意志的化身。
我需要掌握更多资料,亡魂不会告诉我更多信息,只能像私家侦探一样单独对象调查实在是太慢了,虽然我的时间是无限的,耐心却越来越少,急切想要复仇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烧。
能力随着工作热情而逐渐显现,有天我看见了想要跳河的女学生——自从与镜面联系加强以后我似乎就能觉察到不幸之人的气味了,我离她很远,出声喊都来不及的瞬间,我看见自己眼前是波动的河水,那双手是她的手,我抬头看见‘自己’还站在远处的原地不动。
只维持了十几秒,我的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体,对方被救下了,直到我再次死亡之前,我们都保持着联系。
友情很美好,可惜我无暇品尝,我的灵魂被开启众多禁忌的权限,复活与附身不是为了让我享乐的。多熟练几次后,这种附身的对象有着明确的限制,愤怒,悲痛,总之是被负面情绪压垮,意志不坚的时刻,我就能趁虚而入,我将其视为一种召唤与邀请。
借助这种方便的能力我可以潜入资料库与档案馆,毕竟连续值夜班的疲惫也会让人恍惚,因为灵魂已经不在绑定哪具肉体,记忆里也不在依靠大脑,我发现自己可以记住一切看到的文字信息,他们生前的姓名,出生学习工作……最后的死因。
同样,罪人们的信息在卷轴上滚动,如果我想找到谁,只要对方身影暴露在镜面中我就能看到对方,我看见曾经霸凌同学的家伙正在和朋友喝茶,虐待孩子的家长沉醉于酒精,散播谣言中伤他人的人正在镜前化妆……
于是我一个、一个的,全部找到了他们,送上痛苦与死亡。发条自那时起拧满,我心中的引擎轰鸣不停,像是疾走在世间传播福音拯救世人的神父,日夜不停的将逃脱惩罚的罪人送入苦痛油锅。
看看,我在心里这样对他们说,这才是世间真正的样子,你从前的快乐不过都建立在他人痛苦上,该到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你可能会说我滥用私刑。
但别不承认,你一定在看到某些新闻时有同样想将文中人碎尸万段的心情,即便你们素不相识。
而我只是有你所没有的,能真正实现法外审判的能力。
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划掉,但还在不停增多,即便隐姓埋名(复仇女神加工过的躯体从不留下任何能查证的生理信息,我的手掌连指纹都没有)但还是有很多人已经认识了我这张脸,当我准备出门做事的时候楼下邻居会突然叫住我让我尝尝他刚烤的肉排,他真是个好人,我庆幸他从来没出现在名单上。
我的计划越来越成熟大胆,在一架注定坠毁的飞机上,从机场到乘务员到旅客,名单上的罪人们一次聚齐。感谢恐怖电影给我的灵感,但只靠我可行不通,我是说我至少还得同时是另外几个人。
女神应许了,我望向镜中,那不断变化的面孔正是我的面孔,所有与女神联系起来的人,我都能变化成他们的样子。
三年后,一架失火的客机从空中坠落,浓烟染黑了半边天际,宣告审判的时代正式开启。
------
我通常使用的外表与我生前差不多,不是相貌,而是风格,看一眼就能给人打上身份标签的风格。有些长了的短发——平时没有时间去理发店、黑眼圈与浮肿的眼角——没少在电脑前打字、一丝不苟别在身上的工牌,但里面的白衬衫已经发皱——为自己有份正经工作而骄傲,独居,有些粗糙的生活着。
还要有副眼镜,最土气的那种,虽然我已经不再近视了,这是重要的氛围感装饰——死板的家伙,心里只有无尽的报表和账单,最大的梦想是年底升职。
有的是俊男美女的形象,但我钟爱这一身装备,其好处我在生前就品味过了,因为我那时真的是这种人,轻松被淹没在人群中,没人会多看一眼。
想象一下,你站在车流如织的十字路口,余光瞥见身后站着个夹着公文包的西装男,每隔五秒钟就要看一次手表。
一定是会议快迟到的倒霉家伙吧,你想,甚至我还可以表现的更窘迫一些,让领子都被汗湿,不断发出肠胃不好的嗝音。
但我其实在想,下一个路口操纵哪辆车来撞你。
让人放下戒备,认定眼前是个低于自己的无名氏,我喜欢这个过程,就像是象棋博弈。
当你兴趣消失,带着嫌弃的表情转头专注于绿灯何时亮起,我会突然出手,力道刚好,让你整个人扑向马路。
接着我转身就走,你有没有被车撞,受的伤有没有生命危险不重要,我又不是杀手。
当然,只要你不在名单上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我从名单中每次选出十几个人作为接下来的工作目标,但那名单每天都在不断扩充更新,像一本沙之书。祂从不催促我,只要做到力所能及的程度就够了,但祂的意志有时令我困惑,我偶尔会在名单上看见认识的名字,在我印象中从没做过坏事,生活平静的人。
我不应该质疑女神的公正,至少对于我而言祂是我迟到多年的正义。我想搞清楚是哪里出错了,其中有个女人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她对我很好,是不是有人诬告她才上名单的。
几个月后我因为一点岔子被抓住,要在监狱待上一段时间,对我来说就相当于休假了。怎么说呢,我在监狱过得挺愉快,不是因为特殊优待,而正是因为没有,我看见触碰世俗法律的犯人们被粗暴对待,偶尔过分的还会被叫出去单独受罚。这些在人道层面上会被视为法律的污点,对我却刚刚好,恶人理应受到如此对待,我在工厂劳作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内心平静。
暂且不用考虑工作的事,我晚上躺在硬邦邦的牢房小床上时就在想名单的事,那个女人的名字还在,而且又前进了几名,难道她真的开始做恶了,我不希望如此,但又想起人心总是脆弱。
她是社会福利机构的办事员,我生前被从乞丐那里解救出来的时候就是她负责照顾我的,为我联系医院医治断手,虽然时间太久了已经落成终身残疾,后来又给我找工作,那个老板是真的混蛋……但其实不是她的问题。
像看老朋友一样,我离开监狱以后就去找她,在办公楼门口看见她的身影,和我记忆中不太一样了,初见时她才是刚工作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要成家的成熟女性,手上还戴着订婚戒指。
她看见我,问我有什么事,我坦言说自己刚从狱里放出来,于是她换上那副礼节性的礼貌态度请我进去了。
她熟练的按照程序办事,我没有个人信息,被抓到牢里的时候才草草办理齐各项证件,好像从犯罪中新生的人。
“可以重头开始了呢。”她这样对我说,看起来并无讽刺和虚伪。
之后是为我安排临时住所,提供临时的工作岗位,这些从工作上都挑不出毛病,我需要了解她私下的状态。
借由附身和偷听闲聊了解到的一些,她家庭幸福美满,顺顺利利的毕业工作,有了爱人,一切顺理成章,家里有兄弟姐妹,也因此养成了喜欢照顾别人的个性,从没和人结仇过。
工作几星期后的休息日,我用工资买了点水果看她,一开始她的态度有些生疏冷淡,但听我说只是想感谢她的帮助时松了口气,又变得亲切起来。
我说人际交往上还希望她指点,她说好,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偶尔我会故意找些焦虑话题私信她,她也会安慰我两句。她经常问我工作的情况,待遇不公一定要和她说,因为以前她们就轻信了一个压榨残疾人员工骗取津贴的老板。半年过去,我找不到给她定罪的理由。
我工作的餐厅决定和我续约了,以此为由我请她来吃饭,说是要给她展示下我日常工作的地方和手艺,我已经整理好新人生了,要感谢她的帮助。
我得灌醉她从她嘴里问出那些阴暗的秘密,再找不到答案我真的要疯了。
酒品到菜品,包括餐桌选位,我利用这么多转世积累起来的知识做到完美,将一桌宴席摆在她面前,拜托快点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吧。
她的心情显然不错,趁着她健谈起来我递出话题,她谈起自己的家庭,工作,朋友,听不到任何怨气不满,对他人的暴行,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连第二份甜品都吃完了,她说自己喝的有点醉已经让未婚夫来接她。我送她到门口,可我不死心。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我毕竟是监狱里放出来的人。”
临走时我这么叫住她,她回头看看我,忽然像姐姐一样伸手摸摸我的头。
“因为你一直在努力的活下去啊,比起那些用自杀逃避人生的人来说,我非常喜欢你这样的人。”
强烈的耳鸣,双手在颤抖,那时起我开始听不清她的话了。
“就算从出生就被针对,还是不能逃避,一定要直面无端的恶意,最好还不能憎恨,熟视无睹的继续自己的人生……你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她回答了什么,回神时手已经伸出去了,看着她一路滚下台阶,头撞在栏杆上,再也不动了。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谋杀,我杀死了一名无辜女性,但她并不无辜,如果没有那份对他人遭遇轻飘飘的无所谓,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罪人。总认为苦痛要被克服,走过去的就是强者过不去的就是懦弱,可那些苦痛本就不该存在,如果不是他们的这种傲慢、揣测他人……他们都是罪人,我完全理解女神的信条了。
每个幸福快乐的人都是潜在的犯罪对象,森林中微小的火星不及时扑灭都会酿成山火,如果不及时遏制他们的快乐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把自己的幸福凌驾在别人身上。工作的使命感在催促我,我不再遵循名单行事了,太多太长,而且不停的在扩充,挨个筛选太慢,全部报复会有误伤,但如果每隔一个人报复一定会有漏网之鱼。等等,误伤的那个就算提前预防,免得他走向犯罪的歧途。无论怎么做都是正确的,我发现自己只需要专心工作就好,我是女神的遏火器。
报纸和网络上新闻不断,【高中生校内无差别投毒】【十一旅行者约定跳崖自杀】【烟花大会突发爆炸,伤亡人数统计中】【全国抑郁症确诊人数突破新高】【施工方偷工减料江桥骤然倒塌】……
没有一条新闻上出现过我的名字,但我的身影无处不在。
正值全盛时期的人们,尽情享受你们的庆典吧,毕竟烟花灿烂转瞬即逝,我就快来到。
------
在我沉迷于工作时 我瞥向镜子的时候总听见祂不悦的声音,于是我用布把镜子盖上了,我知道祂要说什么。
我能听见女神的怒吼“你以为你能逃多久!”,当然逃不掉,涅墨西斯的别名就是不可避免之人。只是我还不想被干扰,我清楚我在做什么。
接下来一个月里我死了十三次,除了两次是被工作对象直接寻仇,其余全部是意外,一定是来自祂的惩罚。
浮水开始充满困难,以往我死后都会被亡魂推上来,但最近不光是推,还有往下扯的,一些所谓被我复仇行径殃及的无辜亡魂,两股力量在水中抗争拉扯。我挣扎着想掰开那些拖拽我的手,手脚却像棉花做的一样无力,只能看着那些苍白浮肿的指头抓住我的手腕和脚踝,黑暗中它们空洞的双眼盯着我的脊背,我大声咒骂也只能发出一串咕噜的气泡。
被遗忘已久的死亡恐惧卷土重来,就要止步于此,就要如此无足轻重的死去……
越沉越深,第十三次死亡时我几乎能看清深渊的入口了,在窒息中昏厥时还没来得及想好遗言,我又一次在新身体醒来,像获救的溺水者一样大口呼吸。
即便以微弱的优势再一次被亡魂许可复活,那种恐惧还是根植在心头,只要看见自己的倒影都会心头一惊,我开始怕水,家里的反光面都被我遮上,雨天也不敢出门。
直到天气预报说反常的极端天气将带来持续一周的强降雨,在旁人来看又是一场气候灾害的余波,但我能听出这其中的真相,是女神要强制与我对话了。
暴雨倾泻,带着要将大地击碎的力量将地平线激出白色的水汽,哗啦啦的噪音连汽车的鸣笛都掩盖,我撑着雨伞站在马路上,听着女神的训话。
祂说我越界了,立即停止疯狂的行动,不然我就会登上其他所有代行者们的名单,前面的十三次死亡就是对我的警告。
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再找不到像我这样勤勉的代理人,我说我都已经理解了你的信条你还要什么?
你被停职了,祂说。
雨水蒙住我的眼睛,流进嘴巴,灌进衣领。我在冷风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好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懦夫
无耻
胆小鬼!
是你们要我去替你们复仇的,一群连投胎都做不到的家伙只会在背后指手画脚!如果不能平等憎恨所有人那所谓公正也就是个笑话,我不用你们的能力照样能做下去!
四周寂静下来,我听不见亡魂的低语,听不见祂的质问,水洼的倒影中只有满是屈辱与不甘的我自己。能力被禁止,女神的名单也对我封锁,我不得不和普通人一样平静生活。
当时我明面上的身份是刚刚毕业的医生,在儿童病房实习,每天接触不同的小孩子。不,女神的名单上还没有过小孩的名字,祂还不会苛刻到向尚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孩子发难。不过小孩并不如成人想象中那样无忧无虑,当然不是什么完全善良的小天使,他们只是肮脏成人的粗浅模仿者。
我只是做到职业所需最低程度的职责,对他们生不出什么喜爱或怜悯之情,比起哭闹的小孩更烦人的是他们家长,要么过分关心,好像所有人都得围着他的孩子转,要么完全不在乎,送进来就甩手走人。体谅他们吧,反正他们已经在女神的网中,我这样宽慰着自己,在儿童病房值夜班的时候喝下一杯又一杯黑咖啡。
那个孩子是后半夜突然送进来的,高烧不退,我给她用上药以后基本就平稳下来了,在病床上熟睡。
她的母亲站在一旁,温声细语的感谢我,她举止谈吐优雅,姣好的面容看得出真金白银的投入,她的女儿还需要再修养几日,她很痛快就去办了住院手续,几乎是我见过最礼貌得体的家属。
只有一个问题——她在复仇名单上排头号,即便我现在看不了名单也记得这个名字。这个女人以不光彩的手段低价收购多家公司又刻意破产卷钱跑路,那些被她害得失去工作的人,他们家里的孩子生病时可没办法及时得到这么周全的照顾。
我当时不敢与她对视,因为我的眼神一定在喷火。老天啊,这可是她找上我的,女神也会体谅我的心情。
要如何报复她,从见第一面开始我就在想,她富有权势,即便已有恶名在外也没有影响到她光鲜的生活。这样的人足够有能力和野心,难以被击垮,总是谋划着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时刻。
我每天照看她女儿的情况,比以往花费更多经历,其他同事说我谄媚,他们的思想实在是浅薄。不得不说,小女孩还挺可爱的,安静又礼貌,每天都会和医生护士问好,打针吃药都很配合。从护士们的八卦听到的她母亲的八卦,那种典型的有钱人家,夫妻貌合神离,整天在外忙碌,亲戚都通过金钱与利益链接在一起。
不在乎家庭,无所谓爱情,追逐财富与舒适,但我想我就快发现她唯一的弱点了。
她非常爱她女儿啊。
只因为是自己付出的骨血,在对方身上看见了与自己一样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自己的人,父母们不就是这样才会对自己孩子产生爱吗,什么无私的爱都是笑话,这爱原本就标好条件的,不然生前的我也不会是那种下场。
我站在病床前犹豫,小女孩还在低头看着课本,我告诉她再用两天药她就可以回到学校了,她看起来十分高兴。
她的母亲是罪人,可她简直无辜的像是作弊一样,让我下不了手。
我在洗手间来回踱步,以前那些喋喋不休的亡魂现在反倒清净了,我咒骂着罪人的名字,还有我自己,恍惚间听见我骂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你处罚了那么多人,如今却在犹豫,只是因为她有个无辜的女儿?山里放牧的孩子更无辜,他们可没有这样优渥的家庭,你也从没有这样爱你的母亲。
好,好,要公平是吧,那就交给她来选,凌晨的实验室无人看管,我将消炎药与氰化物装进同样的玻璃针管里,交换数次,直到我自己都分不清它们是哪个。
我将两根针剂放在她面前,说我们来玩个游戏,一人一支,她毫不怀疑。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一个是橙子味的,一个是杏仁味的。”
我忽然意识到了此刻有多么的神圣,这是她第一次能够做出自己人生的抉择,原本要在十几年后才能交付与她的权利竟就这样被我提前了。
不仅是她的生命,还有我的,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又圆又亮的眼睛望向我。
“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专注点,你想要哪一只?”
如果她选择了死亡也一定是选择了我的死亡,复仇女神的处罚随行而至,但是我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健康的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于是他们继续过幸福的上流生活。在她十八岁的生日会上,她那恶贯满盈的母亲将骄傲的宣布上天赐予她如此宝贝的女儿,她会……太可怕了,她一定会说那句话。
——我感到无比幸福。
不可原谅
即便是彻底死亡也不能看着她们这样逍遥法外,我抓住她选好的那枚针剂,针头刺进她小小的手臂,将冰冷未知的液体注进她的血管,而另一只则注进我的。
药物发作时间是一个多小时,于是我决定在最后时间里出门看场电影。文艺片漫长而无聊,寥寥几人的影厅里我如坐针毡,一阵阵的出冷汗,觉得自己随时要猝死过去,爆米花干巴巴的没味道早知道不买了,但还是大把的往嘴里塞。
电影开始五分钟,主角决定去死,第十八分钟,为了家人他想活下去,第四十五分钟,承受不住压力服药过量入院抢救,第六十七分钟,父母车祸身亡。
第八十分钟,他死了我还活着。
第二天我见到了名媛之女遭毒杀身亡的新闻,可惜能力被禁用了,我没法变换相貌,不然我就不会被抓住,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枪指着。
又是下雨天,真是糟糕透顶的兆头,躲藏毫无意义,更何况我也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我就盯着她的枪口,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恐惧,我发现自己竟浑身颤抖。不管是那愤恨的眼神,还是那马上到带来死亡的枪口都只会增添这份喜悦,所谓复仇的美味。来啊,开枪啊,我不禁念出声,快让我迎来第十四次死亡,让我看看是不是最后一次!
她手抖的厉害而且持枪的姿势完全不对,第一枪打偏了,娇惯的双手被后坐力震的武器脱手。我还在原地耐心等她把枪捡起来,她看向我,眼中的火焰忽然熄灭了。
再捡起枪时,她将枪口对向自己,在我无法自抑的笑声中,倒入滂沱大雨。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我看见过你在网上发你多么担忧你的孩子,你希望天主庇佑她,你希望医院更尽心尽力,而且你的情感脆弱需要人安慰体谅。”
“你们那副贪得无厌的模样真让我恶心。所以我不会放过你们,你的孩子,你的丈夫。”
“你们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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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安全屋,准确讲其实是港口上一间废弃游轮上的集装箱,在世界上切换的身份太多,我尽量在每一个常驻城市都找到这样的稳定据点。
下一个是谁,我在网上搜索着那个男人的名字。慈善家,地区议员,人道主义废死派;利益连接,财产转移,给自己和其他罪人谋求护身符,每年交通意外的死者几百万他们居然说不可以给一个奸杀犯处以极刑。
我继续搜索资料,边栏不断弹出的社会新闻,社交媒体的更新消息都在不断触动我的神经,这是失控吗?一切细节都让我想挥下铁锤,每宗教都有一个关于天灾与灭亡的故事,连天神都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
年轻人们在因为一点小事大诉苦水,把学校作业多和家长又吵架了这点破事一路上升到人生与社会的悲剧的高度。他们在网络上集成团体,像什么互助组织一样每天轮流情绪崩溃,把情绪肆意外泄视为种美德,傲慢的凌驾于所有沉默容忍他们的理智者之上。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安慰,这种过分温柔的地方不适合人类生存,不过都是一群没用的家伙,在他们说“生活强奸了所有人”时,谢谢,生活压根没空搭理你们。
我无法想象这种人要怎么生活到老,他们根本没有在世上立足的资格。他们把苦难挂在嘴边,却没见识过真正的苦难,我不屑于找上他们,这种人自己就是不幸的传染源。
我想做的艺术点,带有警醒性质的让他的尸体展现在众人面前。幕布被揭开,露出令人神魂震颤的作品,此为悲剧与美的本质。
地点还是那家医院,事实上他也是那里的投资人,最近应该经常去院长办公室斥骂吧,我就在那等他。
纱布和口罩简单伪装了一下,我再次回到医院。夏日入盛,热的好像天上降下火来,再多的雨也冲不掉这份酷热。一路上没人认出我,我乘电梯一直到顶楼,听见院长室内吵嚷的声音就在一旁等着。
十二层,我与他一同走入电梯。短暂的视线相交又移开,电梯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四面的镜子却延伸出无限的空间,犹如平行世界。
遥远的某个世界线里我决定放手,走出去隐姓埋名度过一生。
错误的某个世界线里我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选择自首。
我们没有交流,电梯安静下行,六层。
梯门打开,阳光洁净温暖,咨询门上绘满了慈爱的天使,这里空无一人。
“不在这动手?”他忽然问我。
被发现了?我有些恍惚,但还是开口。
“不,得找个人最多的地方解决你,你得感到荣幸能成为报应存在的证明。”
梯门关闭,他没走,就在站那里笑着看我,四周的镜面将他的笑容包围住我,违反基础物理常识,于是我知道了,现在这里不是他而是祂。
“我给过你机会,你毕竟是我最得力的代理人。现在我也给你机会,放下枪,像以前一样按照规矩行事,回到你原有的一切。”
“我原本有什么?”
“正义的身份,你本来是站在天平这一面的。”
“正义?人类还住在洞穴里的时候可没有正义,只有原始的愤怒,拿走了我的猎物,杀死了我的孩子,那就必须得付出代价。”
“如你所言你就也要付出代价,他会受到的惩罚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再擅自用私刑我就不会放过你,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祂的笑容冷却。
“正义是从愤怒中诞生的,现在你要我放过这个恶贯满盈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本的样子,自以为做着什么公正的计算,你不过是怨念的集合体,是愤怒未竟的余灰。”
“所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一层,急诊部。
“是的,我绝不放手。”
祂忽然放声大笑,嘈杂的声响将我拉回现实,电梯门大开,我的猎物早已遁入人群。迎面是外界几乎令人窒息的热浪,一伙患者家属正拉着医生吵嚷,围着厚厚几圈人举着手机直播,厕所刺鼻难闻的腥臭气,来自走廊深处刚刚痛失亲友的痛哭声……
“你爸快不行了你快回来看看吧,求你了。”
“我的孩子才三岁,怎么就会走了,一定是你们……”
“我需要钱,急用……”
吵死了,吵死了,你们受苦受难的声音,枪口下意识抬起,子弹在众人头顶划出带来寂静的巨响。
“好啊,现在就向我展示你那原始的兽性愤怒啊!”
我抓起枪冲出恐慌避退的人群,祂高声嘲弄的声音在我身后回响。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脱罪计划,这把枪根本没配消音器。把我带上审判庭吧,到那时候我对自己的所有罪行供认不讳,我说是公正之心让我别无选择,只有在每一个人头上都悬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他们才会乖乖闭嘴老实生活。女神不承认我的身份,我就为自己正名,对着蜂拥而至的媒体高声宣布自己的真名:
“我的名字是[[span class="ruby"]]迪萨斯托·阿卡夏[[span class="rt"]]//Disastro · Acacia//[[/span]][[/span]]!”
我既是公正的不幸与无情的愤怒。
楼外雷声大作,出门的瞬间豆大的雨点狠狠打在我身上,肆意倾泄着力量。他在哪?我抹开眼前的雨水追寻着他的方向,聚散的人群撑起雨伞如同雨中之花令人目眩,警笛声与我脑海中的噪音共鸣,越来越响,没有犹豫的时间,我径直冲入眼前的人群。
没有,这里也没有,他就像隐身了一样,女神一定是在雨中混入了障眼法,我攥紧枪口不停奔跑,十字路口红灯一齐亮起的瞬间,两发子弹击穿我的膝盖和肩膀。四周刺耳的尖叫声中我向前扑倒,摔进积水的马路,飞驰的汽车压断了我的右掌。
我知道祂要做什么,异教中对应暴怒之罪的刑法,在我挣扎想爬起的时候果然看见上方高悬的路牌在狂风中摇晃,下一秒就能将我斩首。水中的亡魂已经抓住我的手脚,在我死去的瞬间拖走我的灵魂。怎么能容许自己和这群失败者为伍,暴雨也别想熄灭我的愤怒,万分之一秒的差距,我开枪击穿了自己的心脏。枪火在雨中闪烁,那枚子弹径绞穿心房扯下我大片的灵魂划穿空气。它、我,将再也无法落地,永无安宁之日,雨水再不能沾湿我的翅膀,我在城市上空盘旋,日夜追击着命中注定的猎物。
直至世界末日。
我会找到他,我会找到你,你遇到的每一个人,你一生中所有的不幸,都不过是一场无休止的纵火。罪恶没有耳朵也没有眼睛,从不挑选受害的对象,复仇也是如此,原本就没有善恶分明的天平两端,只是交换着攻守位置,永恒互逐的旋转木马。
名为潘多拉的女士打开了盒子,于是不善之鸟脱出复仇女神的府邸,飞入失火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