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
2024年6月22日
修订 7
评分
178
↑ 178
↓ 0
支持率
100%
总票数 178
Wilson 95% 下界
97.9%
在相同票数下更稳健的支持率估计
争议指数
0.000
评分趋势
按周聚合 加载图表中...
最近修订
1 / 3
最近投票
1 / 18
2025-09-13
2025-09-13
2025-09-12
2025-09-11
2025-09-11
2025-09-11
2025-09-10
2025-09-10
2025-09-08
2025-09-08
相关页面
暂无推荐
页面源码
[[include :scp-wiki-cn:theme:writing-anomalies]]
[[>]]
[[module rate]]
[[/>]]
> 这是我在外出考察途中,借宿于民家时所听到的一则传闻。故事久远,无从考证,但闻之让人心悸,无法忘怀。现将其记录在此,以供后人阅读参考。
仲春是好时节,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在多年前,我也乐于在这样的天气里四处奔波,做些小本生意,等走累了就在就近的村落借宿歇脚。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外漂泊本应孤苦,但我偏偏还闲不住手脚,常常找些偏僻之处上山探险,寻点刺激,顺路折些旧枝枯草,或给主人家当柴火抵账,或填进我手上这盏旧油灯好赶路,倒也算得上是逍遥自在。
但就在某一天,我在登山时误入了一条狭窄巷道。我那时腿上带伤,山路陡峭又难以后退,便只好顺着路慢慢前进。然而,前进百步后峰回路转,我目睹了世界上最茂密也最美丽的一片花林——那是一片如天边彩霞的,纯粹的粉色云雾,弥漫在澄空之下。没有一片绿叶,所目及之处只有纯粹的花和花瓣,在温暖的风里摇曳,将异常甜美清新的馥郁花香熏到我面前。
我已经饱受路途颠沛之苦,顾不上太多,强撑着走到距我最近的一棵花树下,靠着还算结实的树干短暂休息。就在我打开随身的水囊想喝口凉水时,一朵花从枝头旋着落下,正好飘落到水面上。我惊喜于这片刻的巧合,于是向那盘虬的树枝举杯相敬,伴着那花将水一饮而尽。
然而,接下来发生了更让我讶异的事。花朵的香气似乎顷刻溶进了水中,馥郁的清甜充盈口腔,又缓缓绽于喉咙,花瓣咀嚼起来有柔和的甜味,让人的精神忍不住都为之一振,就连长时间登山的疲劳感似乎也被这朵花顷刻抹去了。
世间竟有如此甜美之物——经商的经验让我立刻意识到此处的价值所在。休整过后,我立即记下这处花林的位置,在就近的便利之处落脚,修起一座简朴茶馆,每过一段时间便上山,走过险峻的崎岖小道,采上一篓新鲜花朵晒干泡制,在这片风水宝地卖起花茶来。
毕竟这里位于山间深处,小店一开始只有风尘仆仆的旅人光顾。但让人惊异的是,不久之后便涌来了许多周边村庄的顾客,都是为传说中清冽解渴的花茶而来。而那花树甚至似乎并没有因为生意渐佳而有所衰败,仍然数月来都将花苞近乎爆裂地泼在枝头,不知其什么时候才会开尽。
当然,若我只是做采花制茶生意的话,这个故事倒也不会被我在此讲出来。
机缘巧合之下,我结识了一位住在附近的猎户。猎季他常年在山间奔波,早就同我打过几次照面,如今也是茶馆的老常客。某日他满载而归,还携来一酒囊,问我能否用那花下酒喝。黄昏时客人稀稀落落,我也就同意他尝试一下。于是我扯下几片花瓣投入酒壶,让他试试。
没想到,花瓣落入酒液后,不到一刻就逸出了醇厚的甜香。酒本是村里随意打来的浑酒,但嫩粉的花瓣云雾般在其中沉浮,居然也蔓延出了陈年蜜酿的香软气息。其它客人纷纷投来惊异好奇的目光。我大喜过望,当即宣布要变花茶为花酿。猎户本不爱喝酒,认为酒太干扰人的五感,不易于工作,却也在那天喜笑颜开地同我推杯换盏,把满满一壶都斟了个精光,直到月亮高升,宾客们全都醉倒在桌上才罢休。
此后我便研究起花酒,买来许多不同的种类做尝试,还真找出了几种与花十分相称的种类,兑上零散花瓣,削入几块冰,醇而不辛,甘洌醉人。“酒香不怕巷子深”可谓真谛,等我终于酿出优秀的花酒后,十里八乡的客人在几天内蜂拥而至,只为一睹传说中的佳酿。连带着附近的村庄也都热闹了起来,游客络绎不绝,直到夜晚也还灯火通明。我更是挣下好大一笔积蓄,甚至足够我在此地安定下来,立业成家。因这店以草搭作蓬顶,还让这店得了个佳名:桃花庵。
我想答谢当时助我调酒的贵人,于是便设下宴席,邀请这些常客再度来访。宴上我酒到酣处,忍不住脱口告诉他们,生这花的花树就在山间深处,只是山路崎岖难寻,每次只能采上一篓,但一篮正好够整月的茶酒。况且那花繁盛异常,常开常落,也不知何时才会谢完。说完我酒猛然醒了大半,但看宴间宾客只是胡乱点头称是,我当他们已经醉得酩酊,也未太放在心上。
此后店照样开,宾客照样络绎不绝,唯独那猎户仍然不常饮酒,只有丰收的日子才来店里喝一盅庆祝。春末的某个傍晚他提着空酒囊来,告诉我,在听闻我采花酿酒,树上的花还无穷无尽之后,他便总能在山路上见到些许零散花瓣。逆着寻找还总能看到数名口含花瓣,醉如烂泥的酒鬼。他们似乎直接取花在口中嚼碎,伴着烈酒饮下,然后在树下醉醺醺地高声谈笑,发起酒疯,最后再昏睡在地。酒虽香醇,贪杯可会害人。那些人醉酒后忘乎所以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畏怖。
我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哪没有爱酒如命的人呢?想来也不是人人都有背着竹筐攀岩走径的本事,这些酒蒙子要是只带酒去,在花前月下免费畅饮整夜,倒也算是快活。况且花那样多,于我的损失也可忽略不计。我摇头说无妨,行商之道本就可谓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花树毕竟在那处自由生长,我没有全部占为己有的贪欲,想采谁都可采。若是他们敢去,出了事别栽赃陷害到我身上便行。
猎户看我一眼,说,那你可曾听说他们讲花仙的传言?
我摇头。猎户神色凝重起来。他们说那片花林里住着花仙,花仙生在花枝间,是这树的庇佑所在。花仙喜人,乐善好施,老板是得了花仙的指点才开了茶酒店。而每每有人夜访花林,都会化作人面亲自来与人对酌畅饮,给人弹琴奏乐,吟诗作赋,一醉方休。如果看人有缘,还会给人指点仙法,带去蓬莱仙境得道成仙……
我笑他怎么两杯就喝糊涂了。世间有没有神仙另说,就算有仙人,怎会随意与普通人亲近?又怎么点化人类去做仙人?若是仙人真如此好得,年年供奉香案的人家岂不早就大富大贵日进斗金?我上山采花已经数月,没有一次见到哪怕半个人影。这以讹传讹太过夸张,不足为信。
猎户摇摇头说,空口无凭,你不妨选个月圆的深夜再亲自去看。说罢便不再多饮,告辞离去。我虽嘴上不信,但他态度坚决得古怪,于是我暗自记下此事,数着天数,等下一个月圆的夜晚。
此间几日下了大雨,周遭的行人如春笋般成片生出来,我也一日赛一日忙了起来。忙碌间隙,有一些人愁云满面地进了茶馆,问我有没有见过某个熟客,近些天忽然消失不见,搜寻数日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猜想山间怕是有猛兽出没。我为他们倒上茶水,悲欢离合之事我这些年看过太多,姑且只能口头宽慰。那家的妇人带着幼子,掩面痛哭,恳求我在茶馆间帮忙打听,多多留神。我应承下后他们又匆匆离去。旁观全程的某位客人对我坦言,他也很长时间没见邻家嗜酒的不肖青年,都说他失踪前在同狐朋狗友寻欢作乐,恐怕此去是不小心摔下了山崖。家里的母亲无人照料,十分可怜。又有人接话,说起附近的闲散人员也少了几个,最后见到的人都说他去打酒,几场雨下来恐怕也生死未卜。
我听着听着背后便渗出冷汗。一两起尚可说是巧合,但想起猎户的话,我忽然发觉他们所提及的都是那日宴上来过的客人。若是山间真有狮虎猛兽我早该有所察觉,莫非他们真是去寻那花仙,却跌下山崖丢了性命?想到这里时,我脸色想必是过于苍白,有人借此问候起我来,我忙不迭地撇开话题勉强接着谈笑,却只觉得一块重石悬在心头。
@@ @@
月圆之时,我早早关了店,换上轻便衣服走上山路。下过小雨的泥土松软黏稠,稍有不慎便能让人滑倒。这不是个登山看景的好时候,但我仍然紧咬着牙往上攀援。众人的闲言和猜忌已在我心头淤积,若我放着不管早晚要成疾——总之,我非得查清不可。
走到半路,我果然远远望见灯火了——一开始是模糊一片,后来变成聚在一起的星星点点。我熟悉这光,它同我手里探路的油灯别无二致,在促狭的乱石之后明灭不定。果真有人!我快步攀过,屏息去看……
一阵高亢的笑声带着股酒气冲进了我的脑中。我紧绷的心顿时颤得更快了。不亮的灯光把几个酒鬼红透的嘴脸照得一清二楚。我勉强辨识出当中正有听我讲过花树之事的宾客,还有些面生的,大概是结伴跟来。他们含混不清地喟叹或大笑,醉得目光晃晃悠悠不知投向何处。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在口中咀嚼着什么。地上散落着许多花瓣和数只干瘪的酒袋,很显然,这里上演着一场醉生梦死的盛宴。
酒气随深春的暖风四下蔓延,我呆立在原地恐惧不已。我忽然意识到,这风中始终都有一道气味鲜明可辨,只是我闻过太多早已习惯性忽略——那花勾人心魄的香。
它何时出现已经断不可考,但肯定不是刚刚。
此时几个人忽然呼喝着起身,我惊慌想躲,却只见他们似乎兴奋难抑地唱着什么扭动起来,还冲着似乎空无一人的方向大声打起招呼。有个熟面孔忽然抓住距离我较近的一棵花树的主枝,蹬着石块去够更高处的花,竭力攀着想要踩上那花枝的末梢。他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距离地面的高度,也没发现那根树枝根本不足以承载他的重量。树枝折断的咔嚓声在混乱的歌声里轻不可闻,那人像满当的酒囊般重重摔在了地上,脖子像根将断的竹签般扭着,抽搐几下,不到片刻就没了动静。
我惊恐万分,一时居然不知该不该前去搀扶。但其它人仍然挥舞着酒囊放肆地欢笑,全然不知十步远的地方刚刚已经有人殒命。但就在我吓到发愣的时间里,有什么东西破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竹笋往往在雨后接连破土,黏软的泥土被顶开,伸展的根和粗壮的笋头破开皮衣竭力向外延展——我听到的便是那样的动静。一声,两声。我瞪大眼睛低头看,却见倒地那人的身体四周正不断冒出细密的根系来!
它们盘虬交错着缓缓爬上那已经不会动的躯体,颇有耐心地——先是四肢,再是脖颈,最后连口鼻都黏着住,勾成一大团放肆生长蠕动的人形藤蔓,又反往地面钻去。我已经惊得忘了呼吸,耳边尽是含混不清却兴高采烈的呼号,唱着某位仙人的名号。那团打结的树根向地面沉下去,沉下去,刚刚推开的浮土碎石又纷纷扬扬卷回原处,连带着那折断了脖子的尸首,一点点沉进不知多深的地底……
我不知自己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多久,回过神时那里已经几乎被抹去了异动的痕迹,只有几个如同蚯蚓钻出的湿润空洞,好像在告诉我刚刚不是幻觉——这处的土地,埋进了一具新鲜的尸体。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山的,也不记得自己失魂落魄地在泥里摔了几跤打了几个滚,直到天光浅浅蒙在山头了才回屋。我匆匆往店门上张贴了写着「歇业」的硬纸,就转头拉上帘子把脸埋进被褥里,想用疲劳强迫自己休息忘掉这段记忆。但我逃不掉,我的梦里全是那灼热灯光映着的花,一片一片盛放着的妖艳的粉色的花。那枝叶尽情伸展着把我目及之处尽数包裹吞噬,然后在我面前颤颤地伸着蕊须,那饱满清甜的花瓣和裹满金粉的花蕊距离我只一寸不到。可就在我如往常一样生出摘花的念头之时,背后的树丛里却忽然探出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
我又惊醒了。耳边有人在不断叫我。我眯着眼睛辨识半天,才发现是顶着斗笠的猎户。他举了举手里提着的去毛鸡,等我起身才开口。他说自己见我忽然闭店,又在周围寻不到我,猜我是身体抱恙,便特来看望。我搪塞说自己受了风寒有些发热,他却看着我的脸半晌不言,我才发觉是自己噩梦过后,额头上的汗水正缓缓滚落下来。
我只好又匆匆扭身进炉灶,给我俩各倒了杯热水。但相对坐下半天,他忽然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心底一凉,本想装傻,但他指了指我面前的清水,我才意识到我刚刚烧了水,却根本没有泡茶——不是忘了,而是刻意躲开了那三尺外晒花的竹筛子。
我打着磕绊,断断续续地把我见到的事一五一十吐出来,末了又担心他怀疑我疯癫,找补说也可能只是没睡好做了噩梦。他倒露出颇为认真的神色,将我看到的细节都一一过问,撑着脑袋沉思起来。
他说这事关乎人命,自然不小,但是目前因这花丢命的,除了些爱四处作乐的纨绔子弟,就是十里八乡闻名的恶徒。我一直以来本分经营,采下的花也都细致处理,未曾胡乱糟蹋,倒也从未无端受害。由此看来,或许此事另有些蹊跷。
我沉默思考了一会,意识到他说得对。我也是直到昨夜才发现那骇人景象,但也可能是因为我鲜少在夜晚上山。猎户倒是有夜晚在山林间留宿的经验,但也没见过我描述的景象。说来说去,失踪的人究竟是不是被埋进了土里,我也不得而知。他提议干脆我们一同再去一趟一探究竟,但我已经十分后怕,不敢深夜上山,他便决意要独自去,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挽留,最后只得把一小捧晒干的花塞进他口袋,叮嘱他跟随同样的香气便能寻得花林。
我没有再迈出门一步,但当晚我却心里发毛,可怖和懊悔的心情拧成一股,让我更加辗转反侧,直到月上梢头才勉强入眠。不知是不是先前紧绷太久,我这一睡去竟意外地安稳,直到天光大亮,我才被街道上哭嚎的声音惊醒。
我来不及穿戴整齐便破门而出。大路中间熙熙攘攘堵了许多人,我推搡着穿过他们,见是前些天在我店里哭过的妇人正跪在地上痛哭不已,她面前正是一具脖颈断裂,五官七窍都被糊满泥土的尸首!
这样的尸首还有几具,并排堆放在地上,有一具已经被盖上白布准备抬走,还有几具只姑且用麻布遮了脸。我想强迫自己一一扫过去,但身体像是被雷电劈了一般呆呆立在原地,从头到脚都麻木到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直到忽然有人用手大力拍我的肩膀,我险些惊跳起来,扭头却发现是衣衫泥泞不堪的猎户,一双粗手都沾满了泥土,正在口中嚼着卷过的烟草。
“想不到山上竟塌方了那么多地方。我一夜没合眼,想去喝几盅,先将人放在这里,叫他们来认领吧。”他冲周围人点着脑袋,扯着我离开了人群,背后只留下哀叹、小声议论和那尖利的哭声。
回到店里,我倒上茶,呆呆地看着猎户的脸。他表情没什么起伏,用还算干净的两根手指捏起茶盅灌了下去。
“你……”
“树下挖的。”没等我问,他就已经开口,“挖之前我点了香,拜过了,弄断的根我也都填回去了。”
我一下子把话都堵回了嗓子眼里。他站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土,我才发现他腰间挂着一柄同样被裹满泥几乎看不出原样的铁铲。
“我点香时说:这些人得罪了您,您自然可以处置。不过我作为村里有骨头的人,至少得把他们的尸首带回去,了却他们家里人的心事,还请花仙不要告罪。”他抻了抻胳膊,“你之后也会照常照料那花林,对吧?”
“我?照料?有人因为丢了性命,我——”
他伸手让我噤声:“这事已经过去了。前天一夜雨,东边山头塌了一角,我亲眼看见的。”
我还想说什么,但他冲我摇了摇头。
“你得照常照料那花。”
他看着我,我看着面前属于我的茶杯,清甜的香味仍然在瓷杯里四溢,一朵粉色的干花已经舒展开花瓣,在水里静静浮着。
沉默许久后,我抖着手缓缓端起茶杯,仰头把整杯水都吞了下去。清甜爽口的气味又一次涌在我喉头,连被热水灼烧的痛都无法掩盖住那柔和的甜,我呛咳了几下,但那花已经被我咽了下去,从食道里一路滑落,开在了我的心脏中间,像一块冰。
我连泪都被烫出来,猎户还是定定坐着,继续嚼它口袋里的烟草。
桃花庵照样开着,失踪的消息没再传来,我仍然月月上山采花。但每次采前,我都会给那花树打理剪枝,旱时浇水,涝时松土,年年如此。猎户仍然偶尔来店里坐坐,直到某日传来他在梦中逝世的消息。
乡里受他关照的人并不少,空空的茅草矮屋里挤得满满当当。我跌跌撞撞闯进屋时,几个妇人老妪正跪在油灯前,或捧着自家的木雕佛像,或合掌低声念着佛经。我绕过静默的人群,他的躯壳盖了一层雪样的厚白布。我正想上前掀开布角看看他的面孔,却忽地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原来床头的矮几上正焚着气味厚重的香火,用不知谁家的铜碟盛着,平平整整落了一层香灰。看来没有人肯打扰他的安眠。
佛经也念罢,香灰也燃尽。我念他只有我一个朋友,自告奋勇为他留下守灵。猎户年事已高,人们称他功德圆满,落叶归根,该是喜丧,我也并不感到有多悲伤。于是人群渐渐散了,只等明早吉时遵他的遗愿,用一副桃花木棺抬着,葬进山里深处。
灯都熄了下来。猎户的屋子偏远,四面都没有多少灯火。因为担心走水,满屋我只点了根红蜡,等用过晚饭,人都各自散尽后,我才独自跪坐在案头为他斟自酿的花酒。花瓣顺着壶口跃进泥杯里,打了几个转才缓缓沉下。酒香立刻弥散开来,我看着那仍然粉艳明亮的花瓣出神,想着我们在桌前对饮的时日,又想起他那夜独自一人从山里拖出几具裹泥的人尸。心里忽地有些悔恨涌上来。我该陪他去的,那花是我首先采下,我却目睹那些人的死状后逃之夭夭。想着想着,酒香里忽然混进股有些辛辣的灼烧气味。我耸耸鼻头,以为只是白天烧的香还未散尽味道。但等我站起来环顾一圈,却见案几上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落下的香灰,也没有任何地方真供着佛像。我屏息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多年来我从未见他在家设过香案,更从来没有听他拜过神佛。
那这气味从何而来?
木质烟尘的香气久久不散。我端着蜡烛环顾四周也找不到源头,嗓子已经被拨弄得阵阵发痒,我背后一层一层冒着冷汗,只得强行咬着下唇让自己镇静下来,匆匆推开屋门想透透空气,但在门缝豁开的瞬间,一阵晚风恰如其分地钻过来,卷灭了我手里的红烛。
我呆滞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空气里是属于仲夏的草木气息,清甜的气味随着缓慢涌动的空气层叠着扑在脸上。就在此刻,我忽然听见了噼啪作响的烧灼声音。
若油灯或烛台烧得久了,灯花烧焦迸裂,落在桌案,就会有如此的细碎声响。我手里的烛台已熄,低头查看的时候才发觉,那声音来自背后灵柩的方向。
我已然心乱如麻,忍不住边在心里念着菩萨,边才敢颤抖着慢慢转头去看,却见那床边,快被朽烂的木头案几上,那杯花酒正翻腾着粉艳艳的火光。
明亮,艳丽的粉色焰火,从杯中的佳酿里旋转跃动着,似那花瓣成片落下时在风中的舞蹈,像只有元宵节城市里才有的五色明灯。我从未见过那样盛开着的烟火!
我半天才想起这茅草屋易燃,但那闪烁的火光却并未波及其它角落,只在他平静睡去的案头肆意绽放着,如此鲜活地映在我眼底。我恍惚间真要以为,那里盛着一杯绽放的花。
火苗烧过几刻钟又忽然一闪,噗地一声熄灭了,只留一缕紫色的烟雾散在月光里。我才发觉自己看得太久,腿都有些站麻,跌跌撞撞地扑到刚刚还在闪烁的泥杯前面,连灼手都顾不上。杯中的酒自然已经烧干,花瓣也只余下些黑色的细碎尘埃,无声地告诉着我:那花确实来过。
后半夜我没重新点燃蜡烛,只是在月光里又陪他饮了剩下的酒,直到天边刚蒙上一层亮边,才昏昏沉沉地扶着桌案,不知何时睡去。
我醒来时已是雄鸡唱晓。我站在送葬乡民的最前面,扛着那副比预想要轻很多的桃木棺材,遵他的遗愿,把尸骨埋进了最靠近山顶的那捧泥土。
但我仍然不知自己那晚看到的粉色烟火究竟是何物。
如今我也是黄发之年,老眼昏花,腿脚不便,早在数十年前就不便再上山。你若有心倒也可以试着寻那灵位。那花树也自然不知是否还在山间。瞧,你听太入神,酒都温了。
——你问这杯花酒的来历?哈,你手里那自然是真正的桃花酿,“桃花庵”的名号可是童叟无欺。我妻子嫁过来时,为讨彩头,自家乡带来了几支桃树苗,就在后院繁茂生长,如今倒也意外成了一片好景致。
我后半生都能如它们一样扎根在这里,已经心满意足了,哪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
[[include :scp-wiki-cn:component:earthworm
| first=false | last=false | hub=yes
| previous-url=https://scp-wiki-cn.wikidot.com/scp-cn-2542 | previous-title=『堇』
| next-url=https://scp-wiki-cn.wikidot.com/akaneiro | next-title=『茜』代表『血肉之华』
| hub-url=https://scp-wiki-cn.wikidot.com/psychic-month-hub | hub-title=『鬼魅浮光』灵异月
]]
[[module css]]
.first.false a{color: #6f60aa;}
.last.false a{color: #a53a4a;}
.hub.yes a{color: #e96f7e;}
[[/modu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