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计划：天权

[[include :scp-wiki-cn:theme:aero-glass]] [[module CSS]] :root {     --title: "星河计划";       --subtitle: " 举眸仰望 · 星河灿烂";       --logo: url(https://scpsandboxcn.wikidot.com/local--files/mannyen/logo.png);  /* 修改此变量来改变页眉logo */     --pale-gray-monochrome: 241, 241, 241;     --very-light-gray-monochrome: 221, 221, 221;     --light-gray-monochrome: 70, 130, 183;       --gray-monochrome: 114,114,114;     --dark-gray-monochrome: 29,29,29;       --pale-accent: 255,255,255;     --bright-accent: 163, 162, 160;     --newpage-color: 120, 120, 120;       --background-image: url(http://scpsandboxcn.wikidot.com/local--files/mannyen/starry%20river.jpg);       --main-aero-glass-filter: blur(10px) brightness(0.3);   } body {     background-position: center 40%; } [[/module]] [[include :scp-wiki-cn:credit:start]] [[=]] **星河计划：天权** [[/=]] **作者：**[[*user MannYen]]，[https://scp-wiki-cn.wikidot.com/welcome-my-dear-friend 作者页链接] **关联条目：**[[[scp-cn-2999-ex |SCP-CN-2999-EX]]] [[include :scp-wiki-cn:credit:end]] +++ 序 张玉衡被闹钟吵醒了，他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机上再次被各种信息塞满。现代的通讯设备和各种社交软件在营造天涯若比邻的方便之前，会先把所有人扒光，哪怕他是个基金会研究员也不会例外。 来自各大网购软件的推送写着差不多的内容，“万人购买爆单眼药水修复白内障重获光明”等等诸如此类的噱头。张玉衡看也不看右划清掉它们，下面是来自妻子的三个未接来电，张玉衡点上一根烟，回拨过去。 “雁，怎么了。昨晚加班太累了，没听到手机响。” 手机里传来了几声叹息。 “没事，衡。昨晚张轲桦又说在学校被欺负了，我安慰他安慰得自己也想哭。想跟你诉诉苦，你没接电话。没事，你在外面要好好的，听到没？该吃吃该喝喝，家里都挺好的......” 烟头明灭，张玉衡也暗暗叹了口气。 “我工作这边，走不开，你也知道。我今天抽时间再给老师打个电话，实在不行咱们转校。” “给老师打电话有什么用呢，你儿子他看不见，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小混蛋干的坏事。转学，衡，市里还有几个学校咱们没去过的？要么不收，要么进去了百般刁难，要么就是现在这样。你......算了，说了白说。工作重要，你去忙吧，我领着你儿子溜达溜达去。” 挂了电话，张玉衡吐出最后一口烟气，换上绣有三箭头标致的白大褂，离开了寝室。结束了上个项目的几个课题，今天他被安排加入新项目，无论如何也不能迟到。 ------- +++ 一 二级研究员洛野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终端，终端里并排躺着两个任务，一个轻松，另一个则有些棘手。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来报道的男人。 “二级研究员张玉衡，是吧？从其他项目调到星河计划项目组来的？” 张玉衡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倒是看不太出来他的年龄，不过他的眼神反复在终端和自己的身上游移，让人感觉不是太舒服。 看了一眼欢迎者胸前的名牌，张玉衡开口回答：“洛野研究员你好，我是张玉衡。主管指令我今天加入贵项目。” “我代表星河计划欢迎你的加入，项目主管现在有些抽不开身，他让我带着你，给你讲一讲，额，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再次看了一眼终端，仿佛接受了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洛野闭眼关掉了终端，长出一口气。 “跟我来吧，地方不大，走走聊聊你应该就明白了。” 洛野招了招手，让张玉衡跟在了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向着扇区内部走着。 “首先，星河计划是基于[[[scp-cn-2999-ex|SCP-CN-2999-EX]]]，也就是我们内部代号“星河”的已解明项目的产物，你有看过2999-EX的文档吧？” 张玉衡皱了皱眉头：“不好意思，我的权限貌似不够。” 洛野打开手里的终端，右手划拉了两下，把手里的终端递给了张玉衡：“权限后面给你补上，你先看看项目。” 本以为这会是一次枯燥的阅读，但是读到项目性质第二行的张玉衡就无法再移开眼睛。“项目被认定为可使严重眼疾患者及盲人在其作用范围内复明......”后面的内容他全无心思再看下去。 作为基金会的一颗螺丝钉，基金会从来不会在经济上亏待他，给到的从来也都是足够甚至于有些过于丰厚的报酬。可是他就算有再多钱，也换不回儿子一双能看见的眼睛。协和，华西，复旦，瑞金......平心而论，他们夫妇已经做出了足够的努力，尽管可以用“尽人事，听天命”这样的说法来安慰自己，可每每午夜梦回儿子跟自己说的一句话，张玉衡还是会流着眼泪醒来。 “爸爸，能看见是什么感觉？” 张玉衡沉浸在自己的脑海里，完全没有发现，眼前看着自己沉思的洛野把右手背在身后冲着头顶的摄像头做了几个细微的动作，而摄像头也以轻微摇晃回应。 “张博士？张哥？” 被洛野的呼唤引回现实，张玉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跟着洛野走到了扇区的内部，灌装区。眼前是一条小型的生产线，来自2999-EX的神奇河水在这里被消毒，稀释，混合，封装，成为生产线出口的一支支安瓿，承载万千希望。 如果给我一支，轲桦他...... “张哥，你比我年长，我喊你一声哥没问题哈。这里是灌装区，每天晚上收工之后，安保的人会过来清点所有的安瓿，跟数据比对，再把所有安瓿收到保险箱里，第二天再一一归还。挺无厘头的规矩，哈？可是我觉得挺合理的。”洛野走到生产线旁边，放下了手里的终端，转而拿起了一支封装完毕的安瓿，看着里面透明的液体。 “就这玩意，自从星河计划落地，开始筛选候选人做治疗帮他们治眼睛之后，在黑市上已经被炒到了天价。”放下手里的安瓿，洛野盯住了张玉衡的眼睛：“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背后的三箭头，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可以走正常流程申请这一支，但是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 张玉衡点头称是，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那些安瓿。正常流程？不提那千分之一的中签率，张玉衡作为基金会的一员是否能够申请都是未知数。洛野只能拉着张玉衡离开生产线，来到休息区坐下。 “张哥，喝点茶。”递过去一杯茶，洛野捧起了自己面前的一杯，看着眼前明显失魂落魄的张玉衡：“有些东西我不跟你讲，你自己试着了解的时候，可能会犯一些禁忌。” “星河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上面妥协的产物。”喝了一口茶，洛野举手指了指天花板：“可不是站点主管这一级，据我听说，牵扯到了伦理委甚至O5......” 停顿下来，洛野左右看了看，确保隔墙无耳。 “据说两方打起来了，还打得很难看。擦完屁股之后，现在的情况是，这个项目确实落地了，但是我们能筛选的人数，能送出的药品数量都被严格限制，包括整个数据库和星河计划这个扇区，都有内务部的影子在背后监督。星河计划的主管一直是站点副主管颜朗懿兼着，但是他基本上从来不在这里出现，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还在想着一步之遥的解药，张玉衡对基金会的权力斗争兴趣不大。 “因为......” “因为我懒，而且我办公室里装了排风设备，在星河计划扇区不能抽烟很难受。”站点副主管，星河计划主管颜朗懿站在洛野的背后出了声。 “主管！我......” 没有理站在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洛野，颜朗懿走到张玉衡的身边，看了他几秒钟。 “我代表站点，对你家里发生的事情表示遗憾。”拍了拍张玉衡的肩膀，颜朗懿继续说：“有些时候，我们作为基金会的成员确实面临着很多困难的选择，特别是当这些选择和我们自己产生联系的时候。列车难题之所以是难题，因为我们自己没有被绑在轨道上。” “所以，在看、在听的时候，要做区分。在做事情的时候，要想两个问题。我到底是谁？我到底为谁负责？” 重重按了按放在张玉衡肩膀上的手，在离开之前，颜朗懿回身看了仍未抬头的洛野一眼。 主管走后，洛野冲张玉衡挤了挤眼睛：“没事的，他就这样，走吧，我们上工去。” 张玉衡跟着洛野往自己的工位走去，今天第一次没有回应洛野的话。 ------ +++ 二 “洛野，张玉衡，你们两个今天做一下丙号样本EVE粒子活性的观测。” “收到。” 一月有余，张玉衡没再碰到什么问题，只是同事们再愚钝也发现他的黑眼圈愈来愈深，每天的咖啡和浓茶也从偶尔一杯变成了杯不离口。 作为欢迎张玉衡加入的人，洛野自然而然成为了他的搭档。但不止洛野，其他同事们也不止一次问过张玉衡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张玉衡只是笑笑，打个哈哈躲过同事们的问题。 他清楚问题所在，好比在沙漠里守着绿洲却不能畅饮的人，每天经手的是世界上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却只能每每松开自己的手，于是他整夜整夜的失眠。可能每过三四天他能够睡一觉，但是往往这时候儿子轲桦会给自己打来电话，于是这一夜也将无眠。 他清楚地知道仅剩的，作为基金会一员的职责这一根弦绷紧了不让自己做出越界的事情，但是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根弦快绷断了。 拿着项目下发的材料，张玉衡正准备前往实验设备处，从旁边走出一个男人把自己拦了下来。 “张玉衡，二级研究员，对吧？” 张玉衡抬头，看着眼前的来人。来人身着一身黑色的制服，全身上下的颜色只有胸前的胸牌：“内务部：朱权鑫”。很显然，来者不善。周围的同事们爆发出了杂乱的声音，有吸凉气，有骂街，还有别的张玉衡来不及分辨了。 “我是，你是？” “内务部，朱权鑫，幸会。” 来者向张玉衡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你也是刚调来项目上吧？我也是，昨晚刚被领导派到站里，睡不着于是仔细看了看你们项目的资料，我走的时候还没这个项目呢。顺便一提，我之前就在本站供职，承蒙你们主管的赏识跟他干了几年，后来被马部长相中，调到了内务部去。” 伸出手和朱权鑫握了握手，张玉衡还是没明白面前男人的来意。 “幸会，前辈，幸会。所以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收回手，刚刚围绕朱权鑫的友善气场转瞬消失不见，一双眼睛从笑眼换成了审视的目光。朱权鑫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终端，打开后赫然便是张玉衡的个人资料。 “因为我对你们很熟悉，所以我被派到这里来监督项目进展和这个，SCP-CN-2999-EX的使用情况，并且监督项目内部是否存在监守自盗的情况。于是我研究了一下这个项目的资料，不好意思的是，张博士，鉴于你的——家庭情况，我不得不说你的嫌疑很大。” 朱权鑫在手里的终端上划了一下，显示的内容从张玉衡的个人资料变成了张轲桦的照片，拜现代技术所赐，照片里的轲桦眼睛里有光。 “张轲桦，2007年生人，先天盲人，出生以来求遍国内眼科名医，但都力有不逮。”朱权鑫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的张玉衡：“我不知道上面为什么会把你这么个情况的人调来这个项目，但是我给你一个好的建议，现在向你的主管说明情况，离开这个项目，永远不要再想起这里发生的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低级别的记忆消除，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朱权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与其说是他嘴里的建议，不如说是警告。周围的同事们也都不再私语，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看向两人，距离最近的洛野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过来试图帮张玉衡解围。 “这位兄弟，你这话就难听了。我们张哥别的不说，对基金会绝对是一等一的忠诚。你这内务部的......我不好说是哪种动物，上来就说人家不对，你是哪根葱啊？还是个半路出家的叛徒，呸！”洛野插到二人中间隔开二人，气汹汹开始质问朱权鑫。但朱权鑫完全没有回答眼前男人问题的意思，注意力仍然完全放在张玉衡身上。 “张研究员，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朱权鑫说完后，转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洛野：“洛野二级研究员，你小心点。”说这句话的时候，朱权鑫特意把二级研究员五个字咬得很重。说完后，他便离开了研究区，留下了表情各异的众人，怒气冲冲的洛野和若有所思的张玉衡。 “这帮玩意，当狗当出幻觉了！一个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妈的。特别是这一条叛徒狗，恶心谁呢。”狠狠骂了两句，洛野便回去干活了，留下了仍在原地沉思的张玉衡。片刻后，张玉衡回到设备前，随意开口问了问洛野：“怎么内务部的人都直接跑到我们跟前来了，站点高层没反应的吗？” “唉，多事之秋啊，内务部部长马迎春过段时间要来站里视察，说是视察......”洛野伸长脖子左右望了望：“这人和我们上司，颜朗懿，不对付。这次来怕是要整点事情。所以这个朱权鑫，百分之三百是来给马部长打前站，揪我们小辫子的。估计就是为了这，还特意派了个内奸过来。” “是因为上次你跟我说的那次内战对不......” 洛野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捂住了张玉衡的嘴巴：“可不敢瞎说！这事儿到现在还是四级的机密！” 张玉衡掰开他的手，盯住了洛野的双眼：“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出来怕你不信，是和颜副站长喝酒的时候他说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如假包换。”洛野右手指天，信誓旦旦道。 一个二级研究员，和副站长喝酒，喝到他失态？或者换句话说，一个二级研究员能和副站长喝酒，怎么会到现在还是个二级研究员？张玉衡越想越不对劲，刚想抓过洛野问个明白，头顶的喇叭适时响了起来。 “各位星河计划的同仁们，我是颜朗懿。很抱歉打扰大家，我长话短说，为了欢迎代表内务部前来视察我们工作的朱权鑫特工，也为了让他尽快搞清楚项目情况，明天上午我们放半天假，十点钟全员在6层会议室开个会，就这样，各位明天见。” 突如其来的通知打断了张玉衡原本连贯的思路，等他从通知中回过味来的时候，原来连成线的思路已经断裂成了几个点。这事情绝对不对，朱权鑫给他的提议绝对有问题。还有洛野，这人也绝不是看上去那样人畜无害。 可是问题到底在哪，张玉衡实在没法推断出来。只要闭上眼，他眼前就一定会出现自己的儿子，和每天经手的2999-EX。天人交战下他没法进行太过复杂的思考。 不过在基金会供职这么多年，诡谲的事他也并非没有经历过。明天开会，颜朗懿肯定会出席。他预感到明天会有事情发生，但是首当其冲的是，他先要捱过今晚的漫漫长夜。 ------ +++ 三 早上九点五十，张玉衡端着一杯浓咖啡坐到了会议室一个边角的座位里，身边特意留出了几个空位，以示无意占座。 提前一些到是张玉衡的习惯，会议室里还没什么人。随着时间逼近十点，会议室逐渐被星河计划成员填满，十点一到，朱权鑫仍旧穿着他那一身黑色的制服走进了会议室，而颜副主管仍未出现。 朱权鑫坐进了属于他的座位，不时抬头环视会议室里的众人。颜朗懿不在，在场等级最高的一名三级研究员被迫起身主持起了会议。开场是各部门介绍职能和最近的工作情况，张玉衡对这些陈词滥调不太感兴趣，出了神没在听，脑子里仍然在权衡利弊，倒不如说自从加入项目后他就一直在不停地权衡利弊，只不过一开始他放上天平的可能是自己的工作和前途，但是这天平怎么都没法配平，于是他现在开始尝试在天平上加上自己的性命，这一周以来他就在思考这件事情。 如果用自己的一条命能换轲桦一世光明，这桩买卖倒也算好价钱。问题是怎么把那支该死的安瓿带出去，又怎么把它运出去呢？每一支2999-EX每天都需要清点收纳，没法简单把它直接带出去。可以用装水的安瓿替换，但是问题是经过调制，2999-EX的性质和水截然不同，负责检查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并且，44站位于南海深处，要离开只能搭船或者坐直升机，前者需要安检，后者则需要站点管理层批准...... 沉浸在思考中，张玉衡完全没注意到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张玉衡研究员！” 一声厉喝把张玉衡从美梦中惊醒，朱权鑫满脸微笑，一张口却带着杀气：“之前我们有幸在研究区见过一面，当时我给了你一个提议，现在我代表内务部问你，你的答复是？” 张玉衡倒不是因为内务部的淫威而感到紧张，他不太紧张，因为这个“提议”不管如何他都没法接受。留在这里，儿子的眼睛就还有希望。离开这里，失去一切。他刚想开口回答，会议室的门在此时打开了，颜朗懿带着两份文件走了进来。显然，他不是刚到，而是在门口一会儿了。 “朱特工，刚来就和我手下的人开始勾搭啊，看样子你们还达成了一个什么协议？”颜朗懿放下手里的文件，看了看张玉衡，转头看向了朱权鑫：“张研究员，把你们的协议内容说一说。” 张玉衡咂咂嘴，朱权鑫扭头不再和颜朗懿对视，扭头看向了他。 “主管，我和朱特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颜朗懿转过身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向张玉衡：“可能是我没有说清楚，我刚才给你的是命令，不是请求。” 朱权鑫双手撑在桌子上，似乎对颜朗懿刚才的话感到不可思议：“颜副站长，我们内务部的事情没必要件件跟您汇报......” 仰仗内务部的威名发起的攻击却被颜朗懿轻松挡下了。颜朗懿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才复看向朱权鑫：“我问你了吗？”可能是害怕他没听清楚，颜朗懿转向坐在前排的洛野：“洛野，我问他了吗？” 早就看朱权鑫不爽的洛野大声说：“没有，主管！您刚才完全没有问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回答您！” 颜朗懿瞟了洛野一眼，不再理几人：“你们两个开完会来我的办公室报道。其他人，我们开会。刚才站点里有个会议，所以迟到了一小会儿，抱歉各位。今天这个会的主题，除了热烈欢迎某人，”颜朗懿又回头白了朱权鑫一眼：“主要就是即将到来的安全检查。” 站起身，颜朗懿扫视了在场所有的人员，扬了扬手里的文件：“SCP基金会中国分部内务部部长，马迎春，不日将亲自莅临我们这个小小的偏远站点，目的？视察我们这个小小的，没有任何危险的，星河计划。” 沉默了一会儿，颜朗懿把手里的文件直接扔了出去。文件夹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漂亮的弧度砸在地上，里面的文件四散纷飞。有几张飞到了张玉衡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大大的内务部红头被印在文件的上方。 会议室里的寂静逐渐被窃窃私语取代，正坐在颜朗懿身边的朱权鑫脸色青黑一言不发。颜朗懿摘掉眼镜捏了捏鼻梁，用力锤了锤桌面。 “我们这个劳什子星河计划成立以来，就三番五次地被某些人无视，推诿，甚至阻挠。这些我都可以接受。但是现在堂堂的内务部部长甚至都要亲自出面了，我不得不真心问大家一句，我们做错了吗？” 我们做错了吗？当然。把他拉进这里是第一个错误，给他飘渺的希望但却不以任何方式满足，这是第二个错误。张玉衡暗暗想着，没注意到颜朗懿已经走到他面前。 “张玉衡研究员，你觉得我们做错了吗？” 张玉衡感觉周身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一半，他梗着脖子不愿意低头，但却也不敢直视自己顶头上司的脸。就这么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回答了问题：“主管，我觉得是，也不是。” “你说说，是在哪里，不是在哪里。” “基金会破天荒主动走出来做了件好事，这是好的。这件好事做了，却他妈一点也没做到位，远远没做到位，这是不好的。”想到了儿子轲桦的脸，和他脸上黑洞一般的一对眼睛，作为父亲的血性扶起了张玉衡的目光，他直视主管：“我的儿子张轲桦，他先天失明。幼儿园以来拢共上了五年学，也被他的同学霸凌欺负了五年。为什么轮不到他？为什么？” 颜朗懿深深看了一眼眼前愤怒的父亲，却并不回复他的问题，而是回身走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戴上了眼镜。 “希望各位都好好想一想，我们正在做的到底是对是错。如果你觉得我们做的事情不对，七天之内向我提报告，我随时批，调项目调站点一律批。”站起身，颜朗懿点上一根烟：“今天是六月18号，马迎春部长26号到站点。各部门的头头做好接待准备，散会。朱权鑫，张玉衡，到我办公室来。” 跟着目的地相同却并不互相理睬的两人，洛野也悄悄跟了上去。 ----- +++ 四 “说说吧，你们俩。” 颜朗懿的办公室里，烟灰缸已经被插满了，项目主管正在埋着头找有没有空瓶子或者杯子能够暂时充当一下烟灰缸。张玉衡和朱权鑫二人相对而立，没有人开口说话。 “没人讲话？那你们俩还真是有默契。朱权鑫，你现在供职内务部不假，但是从职级上我还是压你一头。”在一个纸杯里压灭烟头，颜朗懿抬头望向了朱权鑫：“以前的事我不想再说了，没意义。但是不算职级，怎么我也算带你入行的师傅，于公于私，你给我透个底总不过分。马迎春这次准备下多黑的手？” “老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朱权鑫马上改口：“颜副主管，我只能说你们这个项目能够成立就已经是对‘控制收容保护’这个宗旨的违背了。被取缔也是应该的。” 颜朗懿从始至终皱着眉头，似乎对朱权鑫的回答并不满意。 “给你们的马部长带个话，他做梦。从我办公室里滚出去。” 朱权鑫反手用力关上门，哐的一声把张玉衡从深思里惊醒。抬头一看，颜朗懿正盯着自己。 “主管，我......” “你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很困惑，我也知道你很煎熬。作为你的领导，我可以拍胸脯告诉你，或好或坏，不论如何，这件事快结束了。在这个档口，我觉得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第一，调你进入星河计划的调令从始至终没有经过我的手。我完全不知情。”颜朗懿又拿出一根烟点上：“第二，我知道你想偷药，偷一支2999-EX给你的儿子用。” 张玉衡刚想张嘴辩解些什么，听到面前男人说出口的第二点，似雷击般呆在了当场。 “这不是什么新闻，玉衡。洛野知道，刚走的朱权鑫知道，我知道，马迎春也知道。全世界都知道。”颜朗懿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气慢慢充满了整个房间：“我前几天连夜看了你的全部档案。你加入基金会以来，不争不抢，踏实干活，没立什么功，但也有苦劳。如果我是你，我会问一个问题。为什么这种破事会找到我头上？为什么呢玉衡？” “为什么？”张玉衡半张着嘴，喃喃地自问。 “因为你是一把刀，张玉衡。天造地设的，递给一些人的一把刀，现在他们拿着你这把刀，想来要我们星河计划的命。”一根烟又被抽完了，颜朗懿下意识再抓起一根，但却皱了皱眉头，没有点燃它，把它放在了桌面上。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主管，我对天发誓，我对站点绝对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就算站在我面前发一百个誓，当你看到装满2999-EX的安瓿时，这些誓都会被你忘掉，这比最厉害的记忆重塑更有效，这叫人性。人性让我们伟大，人性让我们脆弱。作为父亲，你很伟大。作为基金会成员，你特别脆弱。” 张玉衡的心完全乱掉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没想到。他本来只想偷偷把装着光明的安瓿想尽办法送到儿子手里，然后坦然面对基金会这个可怕怪物赐予的任何惩罚。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颜朗懿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在张玉衡身边半靠在办公桌上，手里把玩着那根烟。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想清楚你是谁，想清楚你对谁负责。父爱和忠诚，你得挑一样。你其实做了选择，对吗？但却总想着不冒犯你的忠诚。所有人都能看到你脸上对药的渴望和犹豫，你带着私欲裸奔，却总想把忠诚这条裤衩套在脸上。”叹了口气，颜朗懿拍了拍张玉衡的肩膀：“但是，玉衡。你儿子9岁了吧？你一年回几次家？你冒犯了父爱九年，你的儿子有跟你抱怨过吗？” 张玉衡提前建立好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爸爸，能看见是什么感觉？” 于是在自己顶头上司的办公室里，被失眠，内疚，自责，欲望，忠诚折磨良久的男人放声大哭。颜朗懿并未出言安慰，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靠在办公桌上等待。好在张玉衡哭了一会儿，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主管，我该怎么做？” 张玉衡希望得到颜朗懿的指引，但眼前的主管却只是摇摇头。 “我不会对你网开一面，也不会对你特别关照，其实我真的很忙。六月26号，马迎春到站点那天，安保会松一些，朱权鑫我会帮你引开，你只有这一次机会。那天早上和下午有两班直升机到β站，顺带着也有两趟回海南的快船，我签过字的审批文件我已经安排人送到你房间门口了。”颜朗懿坐回办公桌后，点燃了手里已经松松垮垮的香烟：“祝你好运。你一定需要。” ----- +++ 五 六月26号，早晨。张玉衡喝下自昨晚以来的第五杯咖啡。 枕头边上的手机里是他昨天请假后和张轲桦的通话记录，他打着视频电话陪了儿子一天，在他印象里，除开每年回家的那几天，他从没见张轲桦这么开心过，他们一直聊到很晚。张轲桦入睡之后，妻子又接力和张玉衡通起了电话，挂电话之前，妻子带着哭腔和张玉衡互道晚安，那时已经是差不多凌晨两点。张玉衡把妻子哄睡着之后，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转进了妻子的银行卡里，只给自己留了三亚回家的机票钱。 这钱可能也用不上，张玉衡想了一会儿，把机票钱也转进了妻子的银行卡。妻子不常熬夜，昨天又解了心结，今天怎么也得睡到晌午。那时她看到转账记录肯定疯狂会给自己打电话，自己能接自然是没事，自己不能接......那自己的死讯也肯定已经有人传达。基金会在这方面从不吝啬，倒是在这个时候帮了张玉衡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带齐东西，马迎春八点半到站点停机坪，八点二十安保会开始往停机坪集中，这就是十分钟的窗口。拿到药之后，先回房间把房门从里面锁上，打开备用的手机播放录好的鼾声，然后从厕所通风管爬到隔壁的房间，那里是空的，从隔壁的房间出住宿区，上1楼码头坐九点的货船离开。 尽管没什么外勤经验，但是连张玉衡自己都明白这是个多么业余的计划。问题是站点位于深海，可供他闪转腾挪的空间实在不多，而且时间紧迫，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外面住宿区的安保已经开始撤离，张玉衡默默听着脚步声。八点十五分，全站开始播报今日马迎春部长莅临的消息，张玉衡准备开始行动了。就在这时，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张玉衡身上的T恤瞬间就湿了一半。握紧了从安保部的同乡那里借来的电击器，如果是内务部，张玉衡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动手。如果是安保那边的人，张玉衡打算演一个被人吵醒的怒者，呵斥他们离开。张玉衡快速打开了房门，却没想到眼前的人是洛野。而洛野理都没理眼前的张玉衡，大剌剌往房间里走去。 “张哥，我那边厕所堵了，今天后勤不上工，来你这借个厕所，我......” 张玉衡心里警铃大作，关了房门跑回里面，看到洛野正对着张玉衡收拾好的行李发呆。 “张哥，你......” 洛野指了指眼前的背包，又看了看绷紧的张玉衡，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揉起了头发。 “张哥，偏偏是今天，偏偏是今天！我早就盘算着你什么时候会动手，还一直祈祷你千万别犯傻，别犯傻，结果偏偏是今天！”洛野站起身推了张玉衡一把：“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今天万一你被抓住了就不是革职这么简单了，会杀头的！” 被戳穿的张玉衡反而不再紧张，他推开洛野背起了包，八点二十了，正好是行动的时间。 “如果你要告发我，随意。但是我这么做是为了我儿子，我问心无愧。你要告发我就快点去，别浪费我时间，我只有十分钟。” 被推开的洛野一把拦住了张玉衡。 “你他妈的让开！我操......”张玉衡的话噎在喉咙里。 “张哥，星河计划扇区我比你熟。你拿了东西走之后，我可以启动机器，至少在今晚安保去对2999-EX一一点数之前，他们发现不了。我陪你去。” 张玉衡很想好好感谢眼前的人，同时问问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但是时间没给他这个机会。张玉衡背起背包，跟在洛野身后，二人向星河计划扇区飞奔而去。 避开几个留守的安保，两人来到了星河计划扇区门前，今天不用工作，扇区里没开灯，黑暗笼罩一切。为了不留下痕迹，二人合计了片刻，张玉衡掏出一个手电筒递给洛野，二人靠着手电筒向星河计划生产区前进。 八点二十五，马迎春的飞机应该已经在站点上空盘旋。 走过办公区，张玉衡看了看表，时间不太够了。洛野可能是不常锻炼，手电筒的光束不再前进。张玉衡回头看向洛野，迎着手电的光，他什么也看不清。张玉衡快走几步，不满地冲洛野喊道：“洛野，干嘛呢！没时间了！”但洛野却仍不出声。 张玉衡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他冲到洛野身边正准备大声吼两句，却发现洛野像中了邪一样张着嘴巴看向前方，一言不发。张玉衡心理瞬间想到了基金会惯用的一些模因防护手段，他闭上眼睛开始在口袋里摸索墨镜，在黑暗中戴墨镜就是把自己变成瞎子，但是针对一些模因，墨镜总有些防护力，但洛野伸出手拉住了张玉衡。 “洛野你能动啊，是不是中了模因？是的话就动一下手，我给你想办法......” “张哥，别麻烦了。有人在等我们。” 什么有人在等我们，这里怎么会有人呢？张玉衡一时间还没想透洛野话里的意思。他仍在摸索着口袋里的东西，看来这不是目视接触抹杀模因，那会是什么呢，精神影响类的？ “张玉衡研究员，把你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我给你十秒时间。” 张玉衡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还以为他也出现幻听了，直到刚才洛野的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这里有人在等他们。 回过头，张玉衡看到了此时此生最不想看见的人。 朱权鑫拿着一把手枪，带着微笑，正看着他们。 “你投降。或者我用点手段让你投降，相信我，张博士，这一点也不难。”朱权鑫用枪对准了张玉衡：“这个站点的人和我离开之前一样，天真，容易预测。你甚至没让我等太久，我到这里一个小时不到。” “内务部的狗！你不得好死！”洛野索性扔掉了手电，大声宣泄愤怒。 “让我们看看谁会不得好死，洛野。”面对洛野，朱权鑫丢掉了脸上的微笑，而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厌恶。张玉衡的大脑还想对这不同寻常的信息做点什么反应，而被顶头上司背叛的愤怒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那个人亲口承诺过会拖住眼前得胜的男人，而他食言了，代价也许是张玉衡自己的自由，也许是生命。 张玉衡掏出了电击器，拼尽全力向朱权鑫冲去，他相信只需要三步，他就能放倒这个惹人厌的内务部特务。在肾上腺素的极力轰鸣下，张玉衡感觉时间仿佛变慢了，而他的腿也变得强健有力，他蹬出了第一步，身边的洛野惊恐地长大了嘴，看嘴型应该是个不字。 再回头看看，却发现朱权鑫好像并未慢放，张玉衡看到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膛，脸上的表情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再想想，张玉衡恍然大悟，是怜悯。手枪开火了，光芒照亮了持枪男人的脸，朱权鑫满脸的怜悯，开枪击中了张玉衡。张玉衡感觉自己的右胸上方好像被卡车撞了一下，而他连踏出的第一步都未曾落地。 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张玉衡放弃了一切思考。朱权鑫走到张玉衡身边，踢开了他手边的电击器：“对不起，张玉衡。” 身边传来洛野跪下的声音，张玉衡在昏迷之前扭头看去，看到朱权鑫正准备用枪柄重击洛野的后脑。 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 +++ 六 “张哥，咱们在哪？” 洛野挣扎着醒了过来。张玉衡在他之前就醒了，醒来的张玉衡发现自己的枪伤已被处理好，但伤口却仍然很疼，所以他尽量保持一个姿势，不牵动到受伤的部位。 他们被关在一个牢房里，除了头顶的通风扇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特征。牢房里所有的墙壁包括铁栅栏外的走廊墙壁都被漆成了标准的基金会灰白色，远处的走廊末端有一个基金会三箭头标志，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可供识别的信息。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张玉衡也不知道。但是鉴于昏迷之前的经历，他大概能推理出自己在哪。 “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猜到。内务部的监狱里。” “内务部的监狱，内务部的监狱......” 洛野摸着后脑，嘀咕着。随后突然伸出右手，冲头顶的摄像头比了几个奇怪的手势，张玉衡没看清具体的手势，但是他看见头顶的摄像头左右晃了晃。 “哈哈，没事了没事了。我接上头了。”洛野哈哈笑着重新躺了下去，而身边的张玉衡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洛野，什么接上头了？你的意思是你跟站点接上头了？会有人来救我们？” “救我，倒是不必。救你，张玉衡？谁，44站的人？倒也没什么可能。”洛野重新坐了起来，如果张玉衡的感觉再敏锐些，他就会发现洛野身上嘻嘻哈哈的气场一扫而空，仿佛成了陌生人一样冰冷。 “什么意思洛野，你不也是站里的人？什么叫不必？”张玉衡很想抓过洛野，但是他的枪伤不允许他这么干。 “张玉衡，我为了几瓶眼药水，在你们站点潜伏了大半年，你从始至终没有怀疑过吗？如果你真的没有的话，倒是对我工作最大的赞扬。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张玉衡。我是内务部三级特工，洛野。”洛野挑衅般向张玉衡伸出了手，张玉衡没有握。 洛野，内务部特工？他的倒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他怀疑的方向无非洛野是颜朗懿插在项目里的眼线，是亲信，可洛野却说他是内务部的特工？自己和一个内务部的特工并肩工作了几个月？而在最后的绝命计划里，一个内务部的特工主动提出和自己同行，自己甚至都没问一句他为什么要来。 张玉衡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恶心，随后紧跟而来的是几乎攫取他整个五脏六腑的恐惧。 洛野似乎看出了张玉衡的内心变化，不无戏谑地对张玉衡说：“现在你的站点救不了你，颜朗懿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伦理委员会，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 张玉衡心里的光熄灭了。倒不是因为即将面临的命运，那没什么，而是他遭受的接二连三的背叛。他不再与眼前的卧底特工争辩什么，而是慢慢挪到牢房的一角，闭眼坐了下来。听说盲眼的人会得到听力和嗅觉的增强，张玉衡曾也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就好像把普罗米修斯的火夺走，却还他一堆高质无烟煤一样荒谬。但现在他却闭上了眼睛，开始仔细去听，体验自己儿子张轲桦的世界，没有光的世界。 好似回应他的呼唤一般，有一些非常细微的声音透过合金的墙壁传了进来，被换气扇的嗡嗡声压制到几不可闻，但却确实存在。张玉衡睁开眼，那声音似乎也消失了，眼前的洛野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张玉衡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用双手结结实实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直到眼前仅有黑暗，而那似有似无的声音响应他的召唤，再次出现。张玉衡数着自己的心跳，随着心跳慢下来，或许是随着他渐渐适应排风扇的声音，他终于分辨出了那个声音是什么。 是海浪，是海水拍击钢铁的声音，他每天睡前听到的声音。张玉衡睁开双眼，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是因为他终于体验到轲桦的世界？是因为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也不知道眼泪为何而流。 洛野百无聊赖，正想开口取笑张玉衡，远端走廊的安全门打开了，颜朗懿和朱权鑫出现在走廊上，一起走了过来。朱权鑫满脸堆笑，颜朗懿则面色铁青。 看到颜朗懿的脸色，洛野冲着正在向牢房走来的二人大声取笑：“颜主管！今天心情怎么样？马部长是不是已经把你们的狗屁什么星河计划取缔了？44站应该混不下去了吧，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内务部？虽然你很蠢，但是我们还是需要人做文书工作的！” 没人出声，直到牢房外的二人终于来到牢房前。颜朗懿带着被压制的怒气开口，但却并未对着洛野说话，而是把矛头指向了身边的朱权鑫。 “你们内务部的人都是这种弱智吗？还是我应该说你们上梁不正下梁歪？因为马迎春就挺弱智的。” 朱权鑫堆着笑还没开口，洛野冲到栅栏边上大声呛回去：“颜朗懿！你他妈的，在你的站点里我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在我们内务部的地方你还敢满嘴喷粪？信不信你死在这里也没人敢查！” 朱权鑫仍是陪着笑，颜朗懿听到洛野的话，把眉头拧成了川字，扭头对上了洛野挑衅的目光。 “44站的β站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内务部的地方？” “44站的β站.....你少自说自话了！我们不在内务部的秘密监狱里，怎么可能在你44β站里？我刚才跟内务部的人已经用监控对过暗号了，你能骗谁？” 颜朗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伸出手也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张玉衡这次看清了，他的手势和洛野头先冲摄像头做的手势有九成相似。洛野的笑容在看到手势之后凝在了脸上。 “怎么可能，你他妈的，我们内务部的暗号，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是......” “我不是，谢谢，我嫌脏。”仿佛手上真有什么脏东西一样，颜朗懿甩了甩自己的右手：“自从你加入站点以来，我们有一个小组专门研究你的一举一动，洛野，你所有的数据终端，你的手机，你的每一个电话每一条信息，都在我们监控下。你们内务部的暗号太简单了，我们甚至没花上两个月时间就破译了。” 朱权鑫在一边打开了牢房的门，扶着张玉衡慢慢走了出来。铁栅栏门没有关，洛野离自由只有不到两米，但他却像被抽了骨头一样满脸大汗，瘫在原地。 “如果说在你接下任务一开始的时候，有那么一件事没了解透彻，那就是星河计划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善男信女。我们都知道我们要对抗什么，我们要揭开的从来不是笼罩在盲人眼前的迷雾，治疗眼盲只是一件可以被顺带完成的工作。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应该已经大概想明白了。” 仿佛抓到什么救命稻草，洛野不顾就在身边的洞开的铁门，隔着栅栏抓住了颜朗懿的袖子。 “那2999-EX呢，每天都要一支一支收起来防盗的，那天张玉衡，就是他！”洛野用另一只手指向了靠在朱权鑫身上的张玉衡：“他要偷药！他违反了规矩！我是见证者，我要检举，我要揭发，我要见马迎春部长！” “一开始你们把他调进项目的时候，我们确实被弄懵了。这人甚至不在我们的预警范围里，我们一开始以为你们是想把水搅浑，后来调来他的档案一看我们就明白了。救子心切，偷窃药品，同僚带路，人赃并获，不错的连环计。可惜你们动手的当天，我们已经把整个扇区里你们能找到的安瓿都换成装了水的。可惜这位，”颜朗懿拍了拍朱权鑫：“是我们的人。那天开会他差点说漏嘴了，不过张玉衡没有发现，既然张玉衡没有发现，那么你肯定也不会发现。顺带一提，刚才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对张玉衡研究员说的话我们全程录音录像，我们会把材料提交给伦理委员会，然后你的马迎春部长会装死，然后跟你切割。你将不会存在于内务部任何名单上，换句话说，”颜朗懿拍掉洛野的手：“在这里等死吧。” 说完，颜朗懿反手关上了牢房的铁门。洛野满脸灰白地跌坐在地上，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朱权鑫刚想带着张玉衡离开，被张玉衡阻止了。他倔强地转向颜朗懿，而颜朗懿坦然迎接着张玉衡地目光。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一切，所以一开始你就想把我卖掉，换你的胜利。颜朗懿，是这样吗？” “是。” “所以那天星河计划集体会议，你的愤怒是假装的？” “是。为了激你。” “那天在办公室里呢？跟我掏心掏肺也是假的？” “一半真，一半假。主要是为了确保你在26号会动手，其次是看你被卷进来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旁边的朱权鑫皱了皱眉头：“张博士，这你就不对了，我第一天配合主管回来的时候，就让你走了，你偏......” 颜朗懿挥手打断了朱权鑫的话，紧接而来的是张玉衡的话。 “一管2999-EX在你们手里，可能连个屁也算不上。各位老大都有权谋，有大计划，但是我只是，”张玉衡举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白衣服下开始渗出血迹：“我只是个搞研究的，没什么实力也不会运筹帷幄。我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让轲桦看见，然后我这么一个对你们来说微不足道的愿望，就被你们搓扁揉圆扔上互相角力的天平当砝码。我去你妈咳咳.....” 甩开朱权鑫，张玉衡蹲下大声咳嗽起来，胸前的血色晕开，像一颗破碎的心。 一只有力的手把张玉衡从地上拉了起来，颜朗懿用另一只手扶了扶眼镜。 “玉衡，对不起。” “去你妈的对不起，我辞职，我不干了，去你妈的基金会，操你们所有人的妈。” “恐怕你不需要自己辞职了，玉衡。”颜朗懿把张玉衡的左臂架在肩上，三人慢慢向外走去：“还有最后一关要过，马迎春在外面。” @@@@ @@@@ @@@@ 马迎春站在停机坪上，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一个是被安插进自己部门的楔子，一个是自己以为的妙手，却被用来对付自己。还有一个，是让自己吃瘪的恼人对手，这是第二次。 “马部长，你好，又见面了。距离上次我救下那个被你们千里追杀的小女孩，好像还没过去多久啊。”颜朗懿掏出一根烟，顺手点燃叼在嘴里。 “颜副站长，中国有句古话说，可一可二，不可三。你真的觉得跟我们彻底站在对立面是个好选择吗？”马迎春挥挥手，六个全副武装的内务部特工从直升机后方举枪走出，把手里的武器对准了眼前的三人。 “有些事情，必须有人来做。”颜朗懿扔掉了嘴里的烟，一脚踩灭，身后的树丛里走出了MTF-乙酉-16“长生鸟”的两个小队，几道镭射打在了马迎春身后的内务部特工身上：“如果笼罩基金会的这层，用你们的话说，帷幕。用我的话说，镣铐，一定要有人去砸碎的话，我愿意做这个人。基金会高居庙堂太久了，而我，我们，认为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 “这算是某种宣战吗？”马迎春眯起了眼睛，熟悉他的人或许能够分辨，这是基金会内务部部长极端愤怒的表情。 “这是不是宣战，取决于你，马迎春。”颜朗懿指了指身边的张玉衡：“这个人，我会妥善处理。但是如果他少一根毫毛，我身后被关起来的那个就不知道会吐出什么猛料了。你自己想想往站点里培养自己的私兵是什么罪名，再想想这里是哪里，在这里我敢不敢跟你鱼死网破。” 马迎春的嘴唇颤抖了几下，额头暴起的青筋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两方的士兵都抬起了枪，朱权鑫也把手放在了手枪的握把上。 不过他终于还是指着张玉衡咬着牙开口了：“颜朗懿，这个人必须离开基金会，记忆消除至少C级。朱权鑫必须离开内务部，连带着你安插的所有人。你的星河计划我可以不再过问，你想如何就如何，但是我手下的人想干什么，我管不了，到时候你不能又来找我。另外，把洛野交给我。” “成交。”颜朗懿又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微笑。 失魂落魄的洛野被马迎春提着衣领带上了直升机，连带着黑衣的特工们。旋翼刮起的风吹乱了所有人的心，张玉衡抬头看着远去的直升机，呼吸着来之不易的，保存有完整记忆的自由。 “老颜，咱是说给张博士消除记忆，可是也不必真的做嘛......”朱权鑫把枪随意递给一名“长生鸟”成员，不无埋怨地说道。 “得做。马迎春一定会派人盯着，不做，留把柄，还容易害死张博士。”直升机速度很快，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就成了天边的一个小点。颜朗懿仍盯着那个小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口答复了朱权鑫。张玉衡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主管......” 颜朗懿转过身来，郑重向张玉衡鞠了一躬。这倒把张玉衡吓了一跳。 “主管你......” “对不起，玉衡。我不该利用你。我诚恳向你道歉。”颜朗懿把手插进口袋，仿佛是为了装酷来弥补刚才的行为：“也希望你理解我们。我们要做的事情要对抗的人，太大太难了。我从心底里厌恶这种妥协，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不用再跟他们玩这种零和游戏，但是为了和他们抗衡，我不仅得玩，还得赢。那天有一句话我真的没骗你，我真的很忙。我还要补充一下，我也真的很累。” 说着，颜朗懿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向张玉衡伸了过来。 “趁着你还有这段时间的记忆，握个手吧。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战友。” 握住了伸过来的手，张玉衡只感觉一阵冰凉。 “你可能马上就会忘了，但是我向你保证，妥协，这是最后一次。从此刻开始，我不会再牺牲任何人的利益来和这帮人周旋。你会看到的，光明对基金会和全人类同时敞开。张轲桦也会看到。” 说完，颜朗懿转身走进了β站的设施内。朱权鑫负手站在远处，并不急着带张玉衡前去消除记忆，似乎在等张玉衡做好准备。 张玉衡走了几步，找了个稍微平整一点的石头坐了下来。眼前是南海的瑰丽日落。暮色熔金，云霭酡红，浪尖碎金跃动。张玉衡张开刚刚和颜朗懿握过的手，手心里躺着一只安瓿，玻璃下是点点星光。 ----- +++ 尾 张玉衡被闹钟吵醒了，他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机上再次被各种信息塞满。现代的通讯设备和各种社交软件在营造天涯若比邻的方便之前，会先把所有人扒光，哪怕他也不会例外。 来自各大网购软件的推送写着差不多的内容，“成年前你应该读的一百本书”等等诸如此类的噱头。估计是儿子在手机上搜太多书来看了，张玉衡看也不看右划清掉它们，下面是来自同事的三个未接来电，张玉衡点上一根烟，回拨过去。 “Jack，怎么了。昨晚太累了，没听到手机响。” 手机里传来了几声叹息。 “张哥，你陪儿子就陪儿子，也抽空看一眼手机吧？老板昨天都疯了，你做的方案，客户有意向却找不到你人，昨天客户可是说了，你不在，这单谁来都签不了。” 烟头明灭，张玉衡暗暗笑了几声。 “我儿子，你也知道。我今天抽时间再给客户打个电话，实在不行咱们换个客户。” “给客户打电话有什么用呢，张哥！他要看你的人！要么就是现在这样耗着。你......算了，说了白说。家人重要，你去吧，我再忽悠忽悠他们。张哥，你说的，后天一定回来啊！” 挂了电话，张玉衡吐出最后一口烟气，换上平常的休闲服，离开了卧室。结束了上个项目，今天是他的第二天假期，早就答应了儿子出去野餐。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爽约。 坐在副驾，张轲桦像小猫头鹰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脖子，每三秒就会问一句：“爸爸，这是什么？”张玉衡耐心一一作答，笑出褶子的眼角里是藏不住的欢喜。他的妻子坐在后座清点着今天要用到的东西，眼角带泪。尽管张玉衡调回国内已经小半年了，尽管张轲桦的眼睛奇迹般复明也过去差不多长的时间了，邓雁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美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闭上眼睛，逼回眼泪的同时，暗暗祈祷老天不要弄丢了这好不容易好起来的生活。 一天时间说短也短，一家人迎着朝阳出门，结束野餐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天穹，月亮身后是若隐若现的银河。张玉衡拿着一根烟坐在椅子上，看着远处敞篷里嬉戏的妻儿。这时，一个他没见过形状的打火机被点燃，火苗被递给了他。 点燃嘴里的香烟，张玉衡拍了拍眼前递火的手，顺着看去，是一个面相有些熟悉的男人，带着眼镜，穿着一件薄毛衣外套。 男人笑了笑，也点燃自己嘴里的烟，和张玉衡并排坐在了椅子上。张玉衡看着眼前的男人，直觉告诉他他肯定见过这个人，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男人先开口了。 “挺好的，是吧？”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男人也看向远处帐篷里的邓雁和张轲桦：“我说这个啊，野餐，这里挺好的，是吧？” “是是，这个真是，这里不错的，有草地有沙滩。不好意思，请问您一下，可能这么说很冒昧，但是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男人吐出最后一口烟，站起身踩灭了烟头，把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里。 “可能吧，这城市不大，或许在街上见过一面呢？我就问问野餐啥的，这里不错的话，下次我也带家人来。再见兄弟。” 和男人道别，张玉衡仍坐在原地，想着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直到帐篷处的灯光熄灭，传来妻子的惊呼。 “衡！快来快来，哈哈哈哈，你儿子把灯弄熄啦！” 摇了摇头，张玉衡起身快步向帐篷走去。张轲桦从帐篷里探出头，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熠熠生辉。月亮在这时正巧敛去清辉，满天的繁星坠入张轲桦眼中，像一条流淌的星河。 [[div class="footer-wikiwalk-nav"]] [[=]] << [[[project-galaxy-yaoguang|星河计划：瑶光]]]  |  星河计划：天权 |  [[[project-galaxy-kaiyang|星河计划：开阳]]] >> [[/=]]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