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承来:狂花怒放
2025年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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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user HuaNian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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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以此文献给吾友杜承来
* 献给[[*user acoriander]]
* 也献给所有从未有一篇文为他们而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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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 失踪
[[size 88%]]{{他们说 要戒了你的狂}}[[/size]]
[[size 88%]]{{就像擦掉了污垢}}[[/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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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31日这一天傍晚,三级研究员杜承来喝了小半杯酒,借口出去抽烟,离开了设施,而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晚上本就没有安排什么研究工作,一整个下午他都在忙着调试设备、测试新项目的性质之类的,总体看来轻轻松松,跨年的氛围恰到好处,所以也就没引起大家的注意。连同一个小组的成员,也弄不清他大概是什么时候走的。杜承来的私人办公室位于站点办公区的深处,他又老喜欢关着门帘捣鼓,成天看不见其人。
在像Site-CN-24这样专精低威胁物品收纳及检定的仓储站点,工作平淡而无聊,记忆总是模糊且重叠的,容易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迷失,深深地混淆起来。
杜承来没有特别深的背景,好大学的地质系专业生,意外接触到了个把小异常,然后被教他的老师举荐加入了基金会。年龄不算大,但也不小了,可是见识不深,人不算讨喜,又没超能力。不过嘛,勤勤恳恳做了许多年基层工作,混到了小站点高层、名义副主管的位置,天天和主管拌嘴,也算一件奇事。
杜承来的父母已经过世多年,如今,他唯一有血缘的亲人,老哥,是某机要设施的保卫组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啥关系了,大家打了电话过去也说没见。
杜承来没怎么被调去过别的站点,或许是主管嫌丢人现眼。早些时候,就因为他的恶作剧,被领导狠狠批了顿,甚至差点被当做间谍处决了。他整出来的逗事可谓一桩一桩,总是被人当作笑柄看待。杜承来真正被所有人接纳认可,是很后来的事。所以他的朋友原本没有,后来也只集中在站点内而已。因此,如果我们找不到他,似乎没人能找得到。
报告上级之前,站点内先对他的身份和过往进行了调查,几乎是连底裤都给他拔了个干净,却发现他真的没任何理由叛逃,压根没有情报可泄露。除了一饭盒的饺子,他什么也没带走。得知此事后,安保部门先调查了附近的监控和各指标的检测站,都没有成果,不过确认了他个人定位器的信号也断了。因为不想正式立案搜查,所以想调动更多的信息源也不大可能。此外证实杜承来衣着朴素,除了一把配枪、个人终端、笔记本和两根水笔(有一根被发现跑到了主管的办公桌上)外基本什么都不带,开走的载具是十几年前在常态世界就落伍了的破电动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引不起哪个同行组织的注意,以至于谋财害命,或勒索威胁。
在初步寻觅无果后,安保小组放弃了——显而易见,基金会有一大票的收容突破敌组织潜入精英叛逃搞地下恋情等等等等的麻烦,总之比不见这小子大得多的事多着呢,不小心少了他,不算多大的失误。他们告诉大家,放平心态,暂时把事情压下来,等等吧。说不定他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现实扭曲本质,把自己变到了某个口袋空间里,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就算不回来,也没事,他的岗位不是很重要,正好撤掉嘛。实在缺人,再调一个就好。再说这种事还少吗?一个倒霉蛋活着活着,突然就腻了,找到个隐秘的角落,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来上一枪,也算不上多少见了。
但这使所有熟识杜承来的人为之震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员工,怎么会突然像一个气泡一样蒸发了呢?难道真的是想不开?毕竟在此之前,他毫无异常之处呀。经常刮胡子,白大褂烫得整齐,看人眼神平和落落大方,偶尔有些看乐子的意思在,虽然经常说些愤世嫉俗耸人听闻的话,但别人拜托的事,他总是帮着解决。除了喜欢乱涂乱画和搞行为艺术,也没有什么坏习惯吧。
没有绯闻,没有案底,没有完不成的任务,没有软肋,没有超乎常人之处,杜承来究竟是为什么消失了呢?
所以,把这事捅出去不太明智。既然找不到理由,最大的嫌疑自然落在了站点内众人——我们的头上。或许是某人和他产生了冲突,所以他才愤而跑路,而我们对此缄口不言;或者说,干脆人就是我们杀了又藏起来的,然后见纸包不住火,才说出来。当然,事实不是这样。杜承来虽算不上和蔼可亲,但在多年的相处中,大家竟出奇一致地对他抱有好感——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这有些吓人,或许他的确是个现实扭曲者吧……他的性子出奇的慢,虽然鬼点子多,但动起来的时候,总感觉比一般人慢上四分之一拍,使他平添了份稳健。他是那种本分的人(这点有些存疑),就算心里有什么不安分的种子,也被多年多年的工作淹没了吧。他和大部分研究了一辈子异常的人没什么两样。衣着刻板,每天喝的咖啡也都是十几年前他第一次尝试时的那个牌子,或许是遗传上的原因,身躯和他老哥一样地微微发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从背后看起来有些滑稽。
还有人充满恶意地揣测到,是否正是杜承来太受欢迎,才会“被迫消失”了?这种猜测显然也不成立。他是个好同志。但也仅此而已,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曾与他深交。
他吃饭的时候不说话。所以在食堂总是一个人坐。
那么事情是否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判断,实际上是杜承来厌倦了基金会的官僚和古板,自己选择了自由?应该不是。洱泗港不是多可怕的地方,如果不想留驻,随时可以接受记忆删除后离开。而且他的生命中从未有过除了基金会宗旨的主宰,连这种可能的蛛丝马迹都没有——不是受到了新组织的欢迎,俗人是不会抛弃自己现有的组织的。但也有人说,不声不响的杜承来并非凡人,他的心中仍然有数年前那个引人注目的心,他的个性仍然放荡不羁,读了那么多书,骨子里是个要做大事、成就大业的人,至于手段和过程,则百无禁忌。
再有最后一种推断,也正是最残忍最符合大家推测的那种:杜承来厌倦了这个压抑的帷幕世界,选择在无人的地方彻底地告别了。
失踪,一种介于生存与死亡之间的叠加态,就像微茫的尘埃在大雨中受到冲刷,飘飘荡荡,无处落脚。失踪者的下落,除了他们自己,恐怕谁也找寻不得。
* //2008年7月17日,测试SCP-CN-[已编辑]及数个关联项目时,意外发生收容突破事故。在特遣队及善后小组重建收容后,发现收容专家李岽惮失踪。在进一步调查后发现,对象随身定位装置的信号同时出现在了多个地点,分别为……//
* //2014年12月27日,为追踪一同行组织团体,外勤人员高阳执行任务时,因不明原因袭击了同为调查者的特工BronX,后劫持其载具,随后下落不明……//
* //2017年3月8日,在建中的Site-CN-[已编辑]站点施工小组正在工作中,一片紧凑的团状云雾突然从天空中落下,将其与站点地基包裹,在两公里外的远程操控人员突然发现信号中断,控制台与工程机械断联,前往查看后发现一块占工地面积四分之三的圆形空缺,其中所有物质均消失无法寻回。失踪的[已编辑]名员工被判定为损失,该异常事件的成因仍……//
* ……
既然一个人、一辆载具乃至一座站点都可以在转瞬之间失踪,那凭什么,杜承来,一个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就不能失踪呢?
据信息与安全部门统计,每年中分站点有约7000+的人员损失于内部原因,而其中自杀或叛逃人群的占比约为85%,年龄集中在25~35岁,一般职位中等。杜承来失踪时正好30岁,并且还是站点小高层,完全符合我们分部失踪人员的一般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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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 疑点
[[size 88%]]{{他们说 要顺台阶而上}}[[/size]]
[[size 88%]]{{而代价是低头}}[[/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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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个真相与欺骗纠缠不清的世界,时局瞬息万变,并不是我们所能揣测的。杜承来的失踪,完全不像大部分“小事”一样,迅速淹没在了基金会通讯系统的无效信息之海里,而是沉浮着,愈发清晰起来,居然逐渐无法被忽视半分。
年初一,早七点。不知是哪个大嘴巴的走漏了风声,上级部门居然知道了这件事。先是主管的终端噼里啪啦地响,接着是安保小组,收容专家讨论会,交通部门洱泗办事处,后勤部长……直到最后整个站点都在嗡嗡嗡,所有人都无法装聋作哑为止。叮叮当当的消息通知音充斥着每条走廊,每间办公室,不容分说地说明这么一点:要么由你们尽快找到人,要么你们滚蛋,换人来找。
紧急会议只开了两分钟,就结束于没了杜承来安排,无人维护而报废了的自动咖啡机——有一半人想添置台新的,另一半则主张直接购买成箱瓶装咖啡省事。焦头烂额的人们彼此埋怨,互相指责,有人不小心把拖把锁进了武器库,有人把门禁卡掉进了碎纸机,甚至有人用力过猛使坏了圆珠笔后,沿着满地墨痕寻找那颗小小的滚珠。
“{{妈的,都给我安静!}}”主管猛地拍了下桌子,最后那杯咖啡也被砸在了地上,发出咔嚓一声。他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脑袋,接着看了看他,看了看她 ,看了看所有人,最后说:“{{是天塌了吗?异常搞丢了?还是帷幕破碎了啊?上级重视,还不是看在咱们站点的成绩好么?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嘛。抓紧时间把人逮到是正经,我管他活着,死了,叛了,逃了,都给我用绳子绑了箱子关了带回来。明白?你们赶紧指挥下级,动起来,一拨人应付一下领导,一拨人麻溜地滚出去开着车啊飞机啊地毯式搜索,最后留一些人把这小子留下的东西仔细调查清楚。还愣着干嘛,快你妈的……}}”
最后一点侥幸,也只好抛诸脑后。搜查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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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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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承来的工作间算不上大,却显得让人无处下手。凌乱,芜杂,大部分物件似乎完全出于使用者个人生活习惯而随意堆砌着,却又强烈地表现出一种有序感。他是左撇子,却用右手记笔记、做摘抄、喝咖啡;不常见他看书,但是桌旁,偏偏满是些站点图书室里不收录的书籍。东一本,西一册,书签和大量穿插在空白间的随笔不同的字迹,似乎暗示着反复与不同角度的阅读。继续筛选有用的信息,很快会意识到那些看似废纸的东西上,细细密密写满了混乱中夹带着逻辑的议论、说明和记叙,把杜承来晦涩难懂的生活勾勒出大致的胚型——抬头看向那些不透光的屏风,字条、报纸碎片、折了角的文件和照片、是一期又一期的收容报告与会议记录,其中都详细作了总结,其中不乏有些令人感到困惑,主管以为是下属的谏言,员工以为是上级的命令的,最后居然都是他所推动的建议与提案。每个看似不起眼的纸箱里都有难以统计出结果的资料,和各种搜集来的冷笑话深深地混淆起来。整体来看这一切,仿佛置身于一头面貌可怖,八条腿,嘴里却不断开着黄腔的巨型蛛形纲怪兽的大网中,弥漫着焦油、书卷和烟灰的气味。剪不断,理还乱,陷入其中,越缠越紧……或许只有这时,大家才会忽地回想起杜承来终年不摘下的口罩,和他艰难而不间断的呼吸吧。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明显的特征,居然没有人注意到。
刻板印象。跳梁小丑。在一面合成木板的墙壁上,一张滑稽的哭脸面具,凝视着手足无措的众人。
杜承来,就像矛盾和基金会在一夜情后,生下的弃子。他给别人展示的一切,似乎都足以用“幽默”之名概括了,而不愿展示的,则都莫名地不引人重视。从背后看来,杜承来不像大部分城府深沉的人一样消瘦,也没有喜剧人物那种擅长擅阿谀奉承的嘴脸,把尖锐隐瞒在圆滑中,沉默收敛在贫嘴里。可一旦对上他的眼睛,似乎能在转瞬即逝间,抓住其破绽,立刻认识清楚这个人的居心莫测,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情景:一颗被自己和整个世界连续鞭挞了三十年的,无法停止旋转的陀螺,在狭小到容不下一张折叠床的小房间里,在痛苦的清醒中日复一日跳着诡异的舞蹈,演着独角戏。
过了好一会,首个缓缓退出房间,回过神的人——特工Glassnake,深深地喘了口气,说:“{{……别愣着了,翻吧。}}”大家方才如梦初醒,东翻西找,把一本本笔记手札摊开、一口口箱子推倒,寻找他去向的蛛丝马迹。
有一些内容摘录如下:
> {{琴房虽然有点儿偏远,但是门窗完整。在我还是个学生时,时常在那享受没人打扰的思考。我得到琴房钥匙时,前几任学长检修了电路,从物理教室获得了遗失的保险丝。损坏的电灯被上任学长更换。}}
>
> {{陈旧的钢琴房里面安放着一台格格不入的标准尺寸三角钢琴,长约两米,重达六百千克。钢琴的状态完美,几乎没有磨损。拂过上面的灰尘能够看到光亮如新的漆黑镜面。只可惜没有配套的琴凳,以一只旧漆椅充当。上面有某学长用旧衣服缝制的坐垫。}}
>
> {{最早钢琴的声音缺乏调律,缺失音准。最早几任钥匙保管者来到琴房仅仅是轻抚琴键,聆听残缺不准的音符。第七任琴房钥匙的保管者从角落中找到了调律工具,并于学业结束前找到了音乐专业的继承,也是后来的第八任学长。第八任学长对钢琴进行了调律,并自购了钢琴音准仪同编写的操作说明一并留下了。}}
>
> {{琴房内长二十米,宽十五米,占地面积超过五百平,外表破败不堪。从宿舍楼前往琴房的最短路径上杂草丛生,多有蚊虫,但环境十分僻静。进去时应注意门窗这里不只有蚊虫光顾,还有流浪动物闯入的可能,以避免像第五任学长一样被野猫抓伤。禁止在琴房内和琴房附近进食丢垃圾。禁止在琴房使用大功率电器和私拉乱接电线。禁止在夜间使用琴房。注意检查火灾隐患。检查消防设施完整。如果灭火器过期就在当月十号把它塞进包里,再与电子教室的二氧化碳灭火器调换。}}
>
> {{可就在教授引荐我到基金会入职前,我遗失了那把钥匙。根据指引,我到校门左转六百步处的王师傅摊处配换,却得知了他已于前天不幸去世的消息。我即将踏入另一个同样吵闹的世界,或许也的确没有机会再来了吧。可关于琴房的种种,始终没有人愿意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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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似乎是关于他学生时代的。出乎意料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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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blockquote dark"]]
**{{4.20 23:17}}**
{{亲爱的日记,今天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早间和电气操作工交谈,想起了关于父亲的事。文书人员有权得知亲属的死活,但我懒得在意了,反正和我聊天的是不是本人都差不多。不过有时候,实在也是有点寂寞担心,寝食难安的。还好我忘了终端密码,没机会趁这个机会问。}}
{{午间忘了试试食堂的新品。但我吃了两个蛋挞。明天要接待客座,M君故意让我负责。真有意思。但我还没想好新花样,妈了个。}}
{{晚间没心思搞什么狗屁工作了,无聊。找理由推掉开会,结果不知道他们都整的什么出,记录光放屁,还得自己编了份,等有空了再誊进数据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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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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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记中的某页,随意地被订在写字板上,正好位于一串的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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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blockquote porth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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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我醒来}}//
//{{在从前,做着床与台灯的梦。}}//
//{{摇晃着初冬时的城市和霾,}}//
//{{将我的躯壳缓缓从地板上拉起,}}//
//{{我问:“天花板,}}//
//{{你那里还存在着梦吗?”}}//
//{{它不说话,}}//
//{{像是我也不说话。}}//
//{{窗外的霾吐出些许昏沉的光,}}//
//{{像是我要把窗户关上,}}//
//{{我的影子在这里多久了?}}//
//{{不眠不休,不眠不休……//}}
//{{我看见了空无一物的信}}//
//{{在我的屋内织网,}}//
//{{缠绕我,成为它的茧房。}}//
//{{我说,囚笼先生,}}//
//{{您不必困住我,}}//
//{{去伪造一张死亡证明,}}//
//{{就好。}}//
//{{它仍如此}}//
//{{像我,也如此}}//
//{{继续做着关于明天的梦,}}//
//{{然后希望醒在昨天。}}//
//{{梦越来越习惯沉重,}}//
//{{我便睡在地板上,}}//
//{{越来越习惯沉重。}}//
@@@@
@@@@
[[>]]
//{{7.8 夜}}//
//{{芜去 作}}//
[[/>]]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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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首他写的诗。
芜去似乎是他的笔名,以往他若在站点里某处刷上他的打油诗,惯例会以这两个字作标记。
有种不安的寂寞感,散发着油墨的气味。这两个字和“幽默”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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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致冉冉:}}
>
> {{展信佳,替我向炎凉问好。近来事务琐碎繁忙,我焦虑于怎么暗中处理好新区规划一类的事,居然已连着好几个月没来和你商量。我要为此道歉。}}
>
> {{关于‘引线’的事情,我心里已经有了着落。不必太在意了。如果实在焦急,让老头子联系我。}}
>
> {{诸事顺利。}}
>
> [[>]]
> {{24.12.30}}
> {{芜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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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写在他失踪的前一天。被仔细地装在信封里,但是既没有封好,也没贴邮票。似乎是出于某些原因,放弃了寄出的打算。信纸是从基金会研究员配给的专用记事本上撕下的一页,笔迹很工整,似乎是琢磨了很长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写就的。空白处还用铅笔画了只王八(这个图案是他最拿手的),令人忍俊不禁。王八壳中间有一个“姜”字。
旧的困局无从解决,新的疑点便浮出水面。从这不到百来个仿佛油墨尚未干透的字间,切实地隐藏着某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不过作为证据来说,也许算得上十分有用。信中出现的名讳,恰好站点内便有人在偶然间听过——于是当即有三两人拿着信,翻了两个跟头,像寻到了宝物那样欢天喜地而走了。其他人则继续搜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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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
++ 夜
[[size 88%]]{{递给他一個 传统的方式}}[[/size]]
[[size 88%]]{{能抑制恐慌}}[[/siz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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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故乡多雨。
在成人前没怎么离开过故乡的他,或许并不能体会到这种多与少。人是种常把习惯当作自然、将自然视为正义、而要正义去充当上帝的动物,偏偏又有着过分的同理心,于是让少数人奴役多数人,发明了诸如宗教、资本、帝国、科学、异常的恐怖,无情地胁迫着叫一个去杀了另一个。然后有了枪。
枪呀。美丽是收敛的暴力、蛇的信子、花苞、蓄势待发的风暴一一这么说,美就是枪。是狂徒,是病患,也是戴冠的王者、传道的教师。是权力,或权力的三个组成部分:权力、权力,以及权力。
真是荒诞。枪或许是世上最严肃的工具了,可他又自认为是最幽默的人。这样的反差,充满了戏剧性。
开启雨刮器。收音机有些短路,断断续续地响着某首令人怀念的老歌。透过后视镜,他看清了自己。这忧郁的男人,此时正紧靠在座位上,好像安全带要把他压扁了似的,视线上移,那副面孔阴冷、疲惫、冷漠而平凡到毫无个性,丢进人群中,便与那些羔羊们一般无二。提手抬了下眼镜,暴露出指尖上许多油痕和伤口,或新鲜,或模糊。车里没什么装饰,后座被放倒,显得空空荡荡的,侧面的窗都黑漆漆的,看不出去。只有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几抹驳色,偶然路灯闪过,能看清是数册被翻烂了的书,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空易拉罐。
试着深呼吸。此刻,或许唯有正在戒烟的人,才有机会体悟到这气味吧……安心的腐败、慵懒与焦虑,甜腻,加之柠檬的苦香。
副驾位上,落着一把枪。无论她是手枪、冲锋枪、步枪,还是霰弹枪,是崭新、经过专业改装、有喷漆涂鸦、还是战痕累累,都不甚重要。请以你心目中最理想的最美的武器相去拟作她。
武器无名,只是武器。枪手有名,却也不必提及了。
这对沉默的搭档,在雨夜里缓慢地无误地驶向某地。他孤独、卑微、一无所有,而她冷漠、强硬、失无所失;他是罪,她是罚;他悲伤,而她是愤怒的面具。
他感到惶惶不安,犹豫片刻,还是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后,又狠狠砸在腿上碾灭了。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根pocky,贪婪地,像婴儿对乳房所做的那样含在嘴中吮吸着。车辆也继续在雨夜里孑行。
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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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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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小时前,深处。通风系统的嗡鸣,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特工Glassnake与其余数人跟随着设施看管员,踏着弯折扭曲的通路,赶赴重关押处。
“{{0777-9428-3484-6170-4560……}}”
仿照日光设计的照灯,煌煌照耀着,好似要把这砼灰色的地面烤出火来,连空气都要在热风中扭曲了。好吵。但同时又太静了,眼镜蛇心想。这整座设施,竟没有一丝多余的人声。
仿佛连时光都已死去。往日来到这座站点时,他都是在上层参观,听着激烈纷杂的种种人声。可今日,要务在身,耳中却唯有混乱的数字。
“{{6470-8131-4524}}……”
重关押区内,十九扇防爆门禁闭,七扇锁死或敞开着。通道两旁和上坚不可摧的监控中,无数道目光正在日以继夜地记录所有可疑或不和谐的身影。通道中,许多穿灰衣的研究员和安保站立着,神色或郑重,或紧张,或与他一样暗暗焦虑着。众人都围绕在四号门外,如踩着无形的圆弧,或围炉取暖。
其中有三人特别值得注意:第一个人久经锻炼,身材健硕紧练,却戴着副老古板风格的旧眼镜,略有些文艺气。这人便是眼镜蛇。第二位第三位的名字无从得知,其中有个较胖的显得烦躁难耐,不停地看着腕表,皮鞋在水泥地面上劈啪作响。而另一个则低沉着头,心不在焉地思考着某些难题。他的左腿是做工考究的义肢,若非蛇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恐怕难以识破。
日光灯极其毒辣,繁复厚重的防护服很重,奇术反制的不流动的空气,更是闷热如蒸炉。但所有人都抬着头,任由汗珠湿透衣衫,咽下唾沫,一动不动。
随机排序的数列,如同魔咒,在紧张的氛围里显得敲到好处地绷紧了某些人的心绪。蛇感到身边的装假肢的那位,似乎连心跳都要随这如钟表嘀嗒般的响声漏拍了。
酷热与寂静中,所有人立在原地,静静等候。
头顶,特质的能够压制奇术粒子并锚定现实重整射流的装置,散放的热射线一如既往。密码逐个输入,为防后悔不及,要求的重复三次也已走到了末尾。
时机已到。
早已候在门旁的四名设施保障员之一刷了自己的卡,而后把眼睛凑上去扫描了几秒。接着众人齐上,合力转开了旋门。其后是漆黑一片。提示音连响三下——代表警告与确认。每震动一下,众人人的心便上提一分。
蛇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午夜,一点四十二分。彻夜的行路让他浑身疲惫,却也无可奈何。
“{{门禁已解除通话器开启。执行唤起程序……}}”队伍中的一人,正是先前的胖子,手拿对讲机,口齿有些干燥地说,“{{B7层级4号间,对象代号:夏平安,「中介」。编码为……}}”
漆黑被打破,与走廊中如出一辙的灯光亮起,几名初次经历这种事的新人瞬间有些崩溃,抹了把汗。队伍走进房间。一面宽大的单向强化玻璃后,那人已站起来,小步走着,似乎在适应房间里的光线。
“{{Pol-19823,}}”胖子说,“{{你听好了,……}}”
蛇无心听那人说话,探囊掏出根烟,含在嘴里,又一掏,想起打火机进站时就已被没收了,感到有些头痛。于是闭上眼,开始小憩。
今夜无眠,接下来几日,恐怕也不得安生。还是趁早休息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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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清晨。昨夜放爆竹的人不多,但路上仍碎红满地。
城里的路,比之乡野,总是七曲八折,在无序中承载着自己的一套逻辑。石化尤其如此。若是太急躁太冒进,陷了进去,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到出路。但对于常客而言,在这些层层叠叠的小路里找到准确的方向,应当是得心应手的。
就像此刻在无人的街道上,那名披着风衣的女子。不知何时她出现在画幅中,而后在盘旋的台阶上不紧不慢,时升时落地靠近远处的一栋建筑。
石化有许多奇怪的建筑,怪建筑里总会发生一些怪事。不过,小城教师姜九巷的建筑,以及他建筑里发生的事,是最最奇怪的。这座小楼,很久很久以前就建在江边不高不低的山坡上了,俯视总览一瞥,尤为特别。虽然它并非此地最高或最宏伟的一座,却不由分说地充当着地标的作用,看似不起眼,可如若从城中挖去了这个部分,熟路的人,反倒会觉得违和得很。
我们画幅的中心,在百米的凌空,在一夜繁忙后渐渐隐在雾中的高楼与霓虹间穿梭,落于无数灰白的迷雾中,逐渐聚焦在那枚小小的攀行的红点上。这个红点正是披着风衣的女子。她大概是感觉冷了,身形缩了又缩,显得更小了。
空气陷入沉沉的静滞中。在不变的宁静的景象中,似乎透露出某种激烈的变数。恰如像一根绷紧的弦。
女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警觉地向天空看来。周遭的力场瞬息发生剧烈的变化。察觉到不对,画面惊慌地后退,却仍在“啪呲”一声中断了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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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乙组侦测器损毁,无法继续追踪任务。经指认,已确定关注目标的身份:「爆燃」,Pol-20081。对象是高威胁-不稳定-不可信的奇术使用者和异术家,曾参与对机密设施的破坏和渗透行动,无平民伤害倾向。重复,已确认……完毕。}}”
“{{收到。以下是最新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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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 底火
[[size 88%]]{{亲爱的朋友 我想给你敬酒}}[[/size]]
[[size 88%]]{{敬你爬得更上面}}[[/siz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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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承来?}}”
“{{黄型,变形者。在基金会内部‘位高权重’的研究员和收容专家,扮猪吃虎、装疯卖傻、暗中布局嘛,都有一手。曾多次被降级处分,受特别包容而不自知,最后还持械叛逃了。是在石化城异常社群内活跃的地头蛇,化名芜去,早在十四年前,我们便有关于此人非法活动的记录。真实年龄不详,客观履历不详,来历里也全都含糊不清。呵,一个神秘人物。}}”
夏平安耸了耸肩,表示不置可否。
“{{我与他交情不深,背叛他无需拷打逼供。}}”她百无聊赖地揉着太阳穴,“{{问题在于我并无情报可给。在他的棋局中,我对我的位置一无所知。他就是这样谨慎,装滑稽最后真的滑稽,装深沉装到最后真的深沉。一个连自己都丢了的人,真值得你们大动干戈?}}”
“{{当然啦。我们的所作所为,所有的这些都不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正如抓你关你,今天又叫你回来,背后都自有深意。不要怀疑,不用思考,相信就是了嘛!这样对我们都有利。当然,尤其是你——现在若得不到你积极之回应的话,一切可都无从开始哦?那样恐怕不好吧。而且得尽量显得真诚些,对与不对事后再想也不迟嘛。}}”
“{{再说杜承来自己也没想过要藏。他和你们组织写的书信,全都堆在自己的工位下边。连处理都懒得处理掉。他根本就没把你们放在心上!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都一样。}}”
方桌对面,是位满脸横肉、油腔滑调的中年男人。蛇对他稍有印象。领带是拉链的,西装配了运动鞋。浑身浸透了销售员会用的那种劣质香水,皮笑肉不笑。
这庸才。眼镜蛇的鼻子抽动了一下,顿感人生灰暗,前途无望。别人都舒舒服服地坐在单向玻璃后,他却要陪着销售员客客气气地和面前这疯女人沟通,商量下能不能一物换一物什么的。荒唐。
夏平安虽不像蛇那样介意空气中的便宜味道,但对胖男人的恶感只是有增无减。她用手捂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说吧,有何效劳?}}”
啪!一个响指。“{{非常好。我们需要你做的事很简单。首先:无论杜承来想干什么,基金会对他这个人,并没有多大意见。他守口如瓶的程度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鉴于他的兢兢业业,如果他回来处理24站烂摊子问题,我个人的态度十分欢迎,而且凡之前未追究过的都不追究,新的小错误用工资都能抵掉。关键是,他现在想干的事,我们多少也是有猜测有把握的。已经组织了专业团——特战队一支。}}”销售员侧头,看到蛇不耐烦的眼神后,显得心领神会,喝了口咖啡,继续说,“{{我们要你为特战队里,至少三分之二的成员签下有助于战斗的合约,两两之间。那种,协调性、共感或者什么心有灵犀的,无所谓,我看差不多。我们手头的资源很紧,能省则省,但只要你愿意合作,一切都不是问题哦?对物超所值的人物我们不惜工本,哈哈。}}”
蛇摇了摇头。
“{{我要大象。}}”夏平安认真考虑了片刻,答复道,“{{无论小象大象,公象母象什么的都好。}}”
蛇的嘴角一跳,又摇了摇头。
销售员喜出望外,和夏平安握握手又连连比大拇指,用敬佩的语调说:“{{眼光真是不错啊,朋友。基金会不说拥有常态世界最强大的交通网络系统,哪怕在帷幕后扳着手指数一数,这种活咱们干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吧!就这么说定了,你用「中介」为我们增光,我给你找渠道买点可爱的小动物添彩!}}”
“{{不是小动物,是大象。长鼻子,大耳朵,走起路来有咚咚的声音。}}”
“{{没错没错,我完全明白了。}}”胖男人清了清嗓子,把痰随意地吐到地板上,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我们再谈谈第二点吧!如果朋友你需要养大象需要的场地、饲料、大象心理医生什么的,用‘炎凉’、‘冉冉’之类的名字背后隐含的情报交换可还合算?大家都是生意人嘛,有失有得,都是常态。人的友谊太难信赖,兜兜转转说不定还要把你伤害,换成大象显然更合算!不仅如此,而且……}}”
蛇在晕倒之前及时举手,说明烟瘾后溜出审讯室,在地板烫脚的走廊里捶胸顿足,狂掐人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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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曲
[[size 88%]]{{怪罪给时间 它给了起点}}[[/size]]
[[size 88%]]{{怪罪给时间 它给了终点}}[[/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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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blockquote dark"]]
暗室。一无所有的所在。
杜承来冷静地坐在一张餐桌前的方凳上。餐桌上有几只碗碟。盘子里没有饭菜,什么也没有,像是多年没有被使用过。杯子也是空的,散发着淡淡的气味,似乎盛过烈酒。桌上有两处凹陷,似乎是沉重的餐具压出来的。
蓄势待发。
紧张的氛围里,他拿起一幅筷子。他目光紧紧地盯着盘中的空置的一点,用力出击,乒乓乒乓地任由它们碰撞起来,发出嘈杂的声音。接着他放下筷子,举着一对刀叉,双手紧绷着,怪叫一声随即发力,把“空”锚定在盘子上先切割再分离又研磨。但它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坚不可摧的概念,没法被忽视的颜色。
颜色。那不可被遮掩的黯淡的颜色正弥漫在暗室狭小的空间里,逐渐密集,增殖,上升着。片刻间,已然足膝。杜承来焦虑地揉搓自己的头发,头发挺长时间没有洗的了,但是没多少皮屑。不过手沾到了油。黏糊糊,滑腻腻,像动物的脏器。
滚开!滚开!他猛地甩着手,却甩不掉那暗红色的污垢。那是铁锈的颜色,也是反奇术歼灭爆弹的颜色。他曾经看到过那种黯淡之光在离自己十数米的地方爆裂,虽隔着对策防护玻璃,却仍然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不适。那种武器并不针对EVE粒子的流动,而是直接由内而外地溶解到任何能够容纳它们的容器——当然,包括人的身体和灵魂。
那是真正高效的武器。一劳永逸,无分敌我。半径之内的生命都将化作比冷笑话还低能的存在形式。
炸弹爆裂的那一个瞬间,杜承来便爱上了爆炸。在他不太漫长的生命里,曾经看过烟花,也曾在实地考察山体的路上和导师一起观过星。但他此前对那种在顷刻间幻灭的美感,从未有过深刻的理解。后来他迷上了武器,迷上了酒,迷上了羞涩地藏身在暴力背后的美丽。一开始,目标甚至毫无察觉。但在睁眼闭眼间,他的五脏六腑开始扭曲,他的发梢像即将遭受雷击那样卷曲,他的牙齿和眼球褪落而手指一根根瓦解。最后才是意识,就像被一缕阳光击中的肥皂泡。它们并非脆弱,只是被强大了百亿倍的事物偶然地压碎了。
那是种彻骨的寒冷。比深海更冷,比宇宙更冷。杜承来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手里的刀叉不慎落下,堕入及腰的空无里。
尽管所有人都承认这寒冷是种痛苦,但有些人把欣赏爆弹的过程比作“极致”,有些人则认为“不知所措”或“令人敬畏”是好得多的选项。他选用的词汇完全不同——“奇特”。不容置疑,那是奇特的痛苦。
人类漫长辉煌的历史是建立在发明种种不同的刑具之上的。基金会是人类发明过最高明的武器,就像猎人的捕兽夹。而当基金会困惑了使命,人类被误解为猛兽。基金会便成为了刑具。
他眼中闪过一瞬烟火。那是场场盛大的烟火,将像花儿那样盛放。杜承来的眼中闪烁着欣喜地将之预见。
天花板,床,台灯,梦。死亡证明。打油诗,面壁思过。日记,孤独。没有人懂我。他的思绪打了结,居然迷失在了团团的线圈里。刑具,基金会是巨型的刑具,就像一座庄严肃穆的法院于凶恶犯一样。
处刑台上的是杜承来。聚光灯下的也是。他转头看向身旁,发现竟无一人。于是自嘲式地耸耸肩,问道:First time?
现在,让我给我自己讲个笑话吧。他感觉整个胸口都沉浸在粘腻的糖浆中,不自觉地低头,发现那黑暗已然淹没了桌台(舞台?),即将抵达自己的下巴。这个笑话很简单,是这样的。从前有一只电风扇,后来这只电风扇决定转行:当一架直升机,因为这样才有人愿意为了听它的冷笑话而鼓掌。就是这样,我讲完了。
哈哈哈哈哈,啪啪啪啪啪。掌声如雷鸣。演员鞠躬,法院中万人涌动,他们嘘着倒彩。法警们挥舞权杖。滚下去!滚下去,没有人懂你的垃圾笑话!你还是当你的电风扇吧,不不不,你只配当个吹风机!……这时法院(剧场?)的大窗外,一阵狂风吹散了迷雾。啊。
是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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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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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承来醒了,发现天蒙蒙亮。于是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用手在车窗上画了个可爱的笑脸,笑了笑,然后迅速抹开一夜的雾气,认真观察着服务站里形形色色的大小车辆。
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呢。他思索到。石化的位置,究竟在具体哪里呢?说不清,道不明。不过呀他自然确定她在等他。她一直都在。
时间在回环中轮转,仿佛在30年间掉了个头。他在这里出生,经过兜兜转转,又要回到这里来为她献上一朵绚烂的冬花。靠,怎么有种莫名的恋母情结既视感嘛。
他噗嗤一声又没忍住,鼻涕泡好悬要喷到珍贵的皮革座椅上,顿感阵阵心疼。于是打开车门,把各种垃圾都丢掉。绕车一周检查下有没有轮胎漏气或其他隐患。万事俱备后,发动汽车。他轻叹一声。
目的地,石化。收音机经过一夜休息,居然好用了不少。扭动旋钮调频,从中传来一首《平凡之路》,音质尚可。
悲伤也好,愤怒也罢。都要做个了断。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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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 暴風起
[[size 88%]]{{「黃昏住雨 有夜來香」}}[[/size]]
[[size 88%]]{{「雲霧懶惰 伏罩此江」}}[[/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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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凉好茶。门帘后他端起茶杯,动作优雅得像是在鉴赏古董。冉冉突然有了种,考古学家捧着棘龙手爪骨,向自己介绍的恍惚感。那可不是从地摊上砍价到十五块三毛的粗瓷劣器,而是货真价实的紫砂壶——好材料,好工艺,一看就得花大价钱。还是老东西。他吹开浮沫的姿势,并不认真,让人误以为杯里是什么劣茶,其实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品种——可却是第三泡了,淡得能照见人生。
冉冉端起自己的青瓷杯,眯起眼睛,小酌一口。苦、清、温,可比作百年的老树根,或在炉灶里翻滚了数十年的香灰也相差无几。舌根泛着淡淡的暖意。
两人相对无言。
小楼有两扇门。一扇作出口,一扇作入口,不能换用。从入口出不去,自出口进不来,这点毫无疑问。有求于老姜的人从入口进来,再由出口离去。进来的理由和方式方式有许许多多,离开方法难以穷举,但最终无不离去。有的人出去是受教后心领神会,急需践行来偷天改命;有的人则是懵懵懂懂,有待思索;还有的人半信半疑,不久后命赴黄泉。总而言之,几乎没有一人能留下来,反复出入这座小楼。茶室里时常空空荡荡,惟炎凉自己。他总是在泡茶时,意识到这种缺失。他的身份,他的工作。那些在他眼中参差不齐错综复杂的命线,如微尘一般,悬浮在房间中无处不在,伸手可及。
“{{命若琴弦。}}”
“{{嗯?你认命了?}}”冉冉没绷住,茶喷了半桌子,“{{姜老师您没在逗我吧。突然说这个,吓唬我呢?}}”
“{{还没到认命的地步,只是近来太累。我算了好多,最后不小心把自己也算进去了。老姜,老姜。不过,我确然五十多了……在知天命的年纪,向命投降,不算丢面。}}”
“{{那,和我说说呗。芜去走的是啥路数?现在我可是焦虑得紧呢,难有闲情雅致。要我说他和您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功夫。至少您说话直白,不爱开玩笑,不滥用修辞搬弄是非,不多嘴,计划什么的嘛,都打印在A4纸上交给大家……}}”
“{{变着法子骂我嘴笨。他虽不稳重,但也是半个靠谱的人。相信其判断就好。就如棋盘之上,棋子们只是棋子,执棋者的俗手妙手,既揣摩不透也不该私自解读。否则不得乱了套?}}”炎凉放下空茶杯,又酌了些茶汤,“{{别和你康叔学那套儿,什么独善其身,一步步走台阶到头就好了的话,多招笑。巧借外物,善驭他人,才是上道。}}”
“{{姜老师,我看您说的不妥。芜去真是‘棋手’的话,我怎么敢信任他?呵,棋子的死活,于棋手何干?只有把其他人看成比自己低一等的棋子,才坐得上棋手的位置。要我说,他顶多是小兵依托他者掩护,走到底线,升变为后。后相比别的棋子重要些,却也是最危险的——为了大局,所有棋子在棋手面前,都系平等。无非有些强力而危险,有些弱小而安全,至于利用这点则别无二致。}}”
“{{虽不懂国象,但我也能懂你的意思。刚刚的话的确是我说得有些没谱。他自然不是棋手,而是和你我一般的子儿呢,但——}}”
“{{但,棋盘之外,自有操盘的手。}}”
“{{一点儿不错。那是基金会,石化,还有许多比我们更庞大更不明显的角斗者。利益、权力、机遇,围绕这些东西而引发争端,滋生矛盾。冉,你能听到吗,那些声音。}}”
“{{哪些?}}”
“{{风声。棋手背后的棋手,是命运呀。没有别的什么能战胜他,因为他就是胜者本身,胜了还要胜。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空气里有多少湿气,压力如何如何,都会了然于心。}}”炎凉把冷茶倒在桌上一溜三个蛤蟆状的茶宠背上,静看清沫流淌,“{{暴风起,黑云至。棋局已到了关键时刻。}}”
他站起身走至窗边,掀开一角风帘,说:
“{{天,欲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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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 命
[[size 88%]]{{我的靈魂 我的目屎}}[[/size]]
[[size 88%]]{{我的故鄉 我的一切}}[[/size]]
[[size 88%]]{{哪會攏無法解說}}[[/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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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
穿校服的学生,静静地等在那栋不起眼的小楼门口。太阳在远方颤动着,渐渐沉入地平线。
“{{找我什么事?}}”老人推开门,向学生问道。他看起来年过七十,双目间的疲惫遮掩不住,声音却意外地富有力量,极具穿透性。相隔数米,犹如近在耳畔。
学生犹豫数秒,斟酌着开口:“{{我找的人……是平时在石金北路上的王师傅。我和他认识一些,今天碰到要紧事情,可能需要他出手帮忙。但王师傅收摊了,我听别人提到,他好像是住在这里。您认识他吗?}}”
老人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叹了气,似乎是想了很多,回答:“{{孩子,来,坐这儿听我说。}}”
“{{你要找的王师傅,前天夜里头走了。去世了。像片秋叶,风一托呐,就安安静静落了地。他临走前攥着那把老钥匙模子,说莫要惊动街坊,也别太盛大了——你瞅,这老倔头到末了还惦记着给人省心呢。我,原本不知道他除了我,还有哪个亲戚朋友呢。幸好我懂些丧葬的事,为他送行勉勉强强。}}
“{{往后路过巷子口,听见那块地有叮叮当当的响动,许是他还在那儿边修锁边哼梆子小调儿嘞……这人世间的锁眼能修,生死的簧片,终究是扣不住。}}
“{{好孩子,王师傅最见不得年轻人垂头。别哭。往后也多笑笑,他在那头听着呢。}}”
一时无言。
老人走上前,与他对视。
此时恰好黄昏结束,夜幕降临,他伸出久经风霜的手,握住了学生的那只。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流入后者的心神。
学生猛地缩回手,瞳孔震颤。也就在此刻,他察觉到方才在斜阳照射下,老人脚下竟没有影子。他退后半步,问道:“{{你是谁?你……您怎么知道?}}”
“{{「无相」。}}”老人喃喃道,“{{世路攀缘,千变万化。炎凉,这孩子的命格,你可算得到?}}”
“{{我是谁,不算太重要。如果日后想起我,把老朽记作‘张老师’就好。}}”老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安与期待的光芒,仿佛感慨世界的青年,又如憧憬未来的少年,“{{明天在校内找姜老师,我想你认识他吧,那个白胡子的历史系主任……他会替我告诉你……全部。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雷声,无兆降至。这是不详的信号。学生看了一眼天,摸了摸口袋,才发现忘带了伞。老人凝视着他。
“{{王师傅,我也没有多熟。他死了,很糟糕。您忙吧。我明天会找姜老师的。我,呃……}}”
“{{趁早走吧,不然要淋雨了。}}”张老师说,“{{待必要时,你我自会再见。啊,或许,顺利的话,此去即永别。}}”
后面的话,学生已急匆匆走远了,没能听仔细。他只觉老人的精神不是很正常,王师傅死了十分困扰,明天或许能用这些经历编两个笑话,衣服湿透的话可能会感冒……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无形中乍现。
“{{张,你没看错?}}”那身影十分困惑,用难以置信的闷声问。
“{{下次,别偷我的影子了。}}”老人抬起手,仿佛想从冥冥中,窥见命运的走向,“{{这么多年,自我乘上那艘船,看过,认过的众生相无数。但那孩子,的确特殊。他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我明白,我明白。昔人已去,时光流转。不过有些判断,我是绝不会做错的。}}”
“{{「万象扳机」已然扣动,剩下的,只能留给你去见证了。我时日无多,恐怕看不到结局了。唉,唉……}}”
这次又是发的什么疯啊。炎凉心想。激发之力,推动事物发展的力量。形形色色的为“异术”献身的人呀,都经了你的手。那孩子会是什么呢?是靠弹琴让人打瞌睡,还是讲能够让沸水结冰的笑话?不靠谱到家了。
“{{呵,我倒也想替你这老东西算算明白,这世上,果真有什么‘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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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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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几年前。
小站。下盘山。慢车都不停的会让站。
姜九巷一来到站上,就感到胸口憋闷。站前站后立着山,又陡,又黄,还秃。山崖里有条小溪,旁边有两棵夹竹桃树,半枯未竭的。人们都传说,那水有毒,不过没化验之前,爹就喝溪里的水。十几年来,站在月台上,头顶上只有一线天,太阳就在晌午头上露四十分钟的脸。爹想晒晒还得不当班。
老姜就在这小站上,在山里,当了四十多年扳道员,临要退休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却得了个全身的骨节都肿的病,死了。
没上完初中的好学生姜九巷,十四岁,早早地顶职到了父亲呆了四十多年的小站,成了名好扳道工。在段里,领导拍着他的肩,指着他父亲红皮紫皮塑料皮稀里哗啦一大摞的奖励证书,说:“{{你呀,要像你爹一样,好好干!}}”他点了点头,没言语。
他就好好干了,除却吃饭睡觉解手扳道,哪也不去,语言也金贵。
师傅就说,小姜干得好啊!大伙也说他好,站长也就说他好。段领导夸他工作踏实,像他爹。不过,年终评先进奖总给了别人,指标不够。
小姜不急,先进并不能当饭吃当菜咽,他眼下只想攒一笔钱给娘,然后有了够多的钱,到石化城去看看。大伙都说那地方实在呢。爹十八岁娶的娘,十年中生了十个娃,活了仨,他是最小的。早先,爹穿了一身粗呢子金扣子铁路服,从石化回来,手上拎着两大包城里带来的吃的玩的用的,一进村,提亲的踏破门槛,爹就挑了俊俊的娘。
大哥二哥进城,仗了他们的本事。一个会拉曲,一个会字画。大哥二哥走了,小姜跟娘过,地里忙不过了,爹寄回来的钱也一天天不当钱,人家已是新砖新瓦新楼房了,他家仍是旧坯旧椽旧茅屋。
眼瞅着小姜的胡茬子硬了,连远远的石化上空不散的黑湫湫的烟,也没看得着。
休班了,没事,便爱蹲在站台上,看轰隆来去的列车。这天,他忽然看到一节车厢下边冒烟,他赶快报告了师傅。上报之后,防止了一场列车颠覆的大事故,段里给了师傅大百元,石滚小百元的,还让他们参加了表彰会。
小姜这辈子头次进了石化,上了灯光耀眼的台面,头回大鱼大肉吃酒席。领导让吃就吃让喝就喝,末了下猪娃下到师傅鞋窠子里。
回站里,他还是没事就蹲在站台上,继续看南来北往的列车。一晃几年,他再没发现燃轴冒烟。他还是好好干,不管别人调走也好,升官也好,他仍扳他的道,他想像爹一样。段里每年就发一些跟提级长工资不沾边的红皮紫皮的奖励证书给他。
不知不觉,小姜醒了。这一年他二十三,娘走了。他没有心灰意冷,也不是自暴自弃。只是突然间,想起了好吃懒做的师傅,想起了把肠子咳出来的父亲,想起了身为“知名大艺术家”的两个不给家里寄钱的哥哥,想起了记忆中模糊的被乡亲们称作半仙,喜好喝茶的爷爷。
想起了,火车上柱着拐,偷偷把第三只手伸到人家兜里去的老荣。
他明白了些什么。
第二天,姜九巷披着半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坐上了进城的火车,怀里装满了零钱散角。包囊虽不鼓胀,却隐约勾勒出一只茶壶的弧角。东张西望,他看到名中学教师似的人物,神色微动,下一刻便轻轻把手探进自己的裤囊,夹出来了本他半懂不懂的,以“语文”二字为题的薄书,默默读了起来。
偷天易,改命玄。机关算尽,阴阳倒噬。兜来转去,一分不加,一分不少,都在那一口葫芦里来回装着呢。多年后,面对基金会,不知寄托于老友口中“变数”的炎凉,是否也会为曾经的祸事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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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蛇,把自己的尾吃进腹中。
此刻,冉冉坐在一家咖啡厅里,默默等待着。
穿白大褂的人推开门,四下张望后,发现了她,故作惊奇地一跳。旋即坐到了她面前。
“{{姜爷拖住了一批狗腿,但还有些要来找我们麻烦。你说说该怎么办?}}”她低声问,“{{还有,你疯啦?街上那么多便衣在找咱们,敢穿这这么晃眼的衣服,还把枪别在裤腿上,大摇大摆。你生怕计划顺利是不是啊……}}”
杜承来听了她的话,笑了笑,用手在脸上一握一松,换了张她不熟悉的面孔,答道:“{{这你就不懂了。我是通过他们乱七八糟的排兵布阵,找着突破口的呀。披着白大褂,正好能装成不懂得伪装的傻队友。他们和你反应差不多,骂两句也就放我过关了——要是我专门搞得不起眼点,说不定反而露馅。你是凭炎凉断了他们狗鼻子的弦,才算勉强过关,不然,哼……可怜我也只能耍耍小聪明了。}}”
“{{再说暴露事小,俗了事大。平庸这东西犹如白衬衣上的污渍,一旦染上了便永远洗不掉,无法挽回。}}”
冉冉无语。索性不听他瞎扯,回头观察起咖啡厅墙壁上的花纹来。等待到底是漫长的,不过换句话说,在时机到来之前,还有些空闲时间。
她突然莫名地萌生了种邪恶的想法:我若是在墙角引爆一道裂纹,或许这儿的全部,都会坍塌殆尽呢。
“{{喂。石二环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违者将依法处置。}}”杜承来敲了下桌板,吓得她打了个喷嚏。
“{{……我服了。}}”
“{{服了那就对了,}}”他整襟危坐,看了眼手表,用一贯的语气说,“{{哥的魅力就是这么大,无论在哪,大家都很服我——注意下,还有五分钟可就十点了。}}”
“{{行动开始。代号:‘放个震动石化城的大炮仗’。嘿,咱们可没放烟花爆竹……}}”
“{{在聊什么呢?}}”
杜承来和冉冉齐刷刷回过头,看向搭话者,紧接着只见一个猛地向上一跳,所坐的椅子“彭”地爆裂,炸开了烟尘漫漫;另一个则就地一趴,身形隐匿在水泥铺成的地板上,左滚右滚不见了踪影。
怎么见了我和见了瘟神一样,靠北,跑得比长了腿的草还快。特工眼镜蛇摘下眼镜,用餐巾纸不太讲究地擦着,自认倒霉似地叩了叩桌板。
“{{行动开始。没有代号。}}”
“{{目标:将敌对异术家杜……芜去和冉冉两人带回关押审讯。如若拒不配合,就地歼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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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你见过他?你怎么猜到他是来抓我们的。}}”冉冉有些迷惑。方才杜承来在她仍在犹疑时,踢了她一脚,于是两人迅速逃离,按既定计划前往下一个可行的目标地点。“{{我的意思是,周围也没有什么埋伏。来捉我们的小队什么的难道没有事先沟通过吗?反而打草惊蛇是什么用意?}}”
“{{笨。}}”杜承来骂道,“{{石化虽然算不上太大,但是他们人手多半不够多。最近编制削减得厉害,基金会哪里养的起那么多厉害的家伙。肯定是分头行动,那谁看到我们确认好位置,过几秒乌泱泱的大傻逼就来操我们了。你难道还想留下来查查他什么成分?}}”
“{{至于为什么能认出来。虽然和他确实是在24站里有过点脸缘,但你是真的假的,看不出那家伙是谁?眼镜蛇啊!谁家正常人冬天出任务还会戴那种不防雾的眼镜啊,也就他了……}}”
“{{……?}}”
两人正好转到一处安全的转角。杜承来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然后一拍大腿,说:
“{{诶呦,你别说。我还真忘了。你小子视力那么瞎,居然他娘的不戴眼镜。}}”
远方有不详的声浪传来。冉冉揉了揉耳朵,没能搞懂那声音的质地。
杜承来的嘴角,居然因听到了那声响,卡在某种诡异的角度上。紧接着他俯首思考了好一会儿,以至于她担心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还好,他终究抬眼,双手握拳,牙关紧咬而面色凝重,缓缓地说:“{{你得把‘引线’给我。然后快,把追兵引到炎凉那里去一并处理。我独自准备发射,所有敌人都得交给你俩处理了——准备就绪后我折回来助你俩脱身。别贪战,切记!}}”
临时变卦。是他的风格。冉冉比了个OK,杜承来扯了个生硬的鬼脸,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她也向小楼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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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 今日焰火璀璨如歌
[[size 88%]]{{城外的礼花不属于你}}[[/size]]
[[size 88%]]{{城里的嘈杂也只是漆黑的画外音}}[[/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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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前。
夏平安俯下身,捏上一把石化特有的灰土,举在唇边闻了闻。那种特殊的复合气味,是最先进的知觉分析技术,也无法从人的脑海中提取出来的。那是情感的思绪,是记忆它自己的记忆。
她身旁,站着乌压压百八十人,都持武器或吟诵着不大成型的咒语。
这只尚未定名的小队,三两成组,已从洱泗港出发,乘船登陆石化。此时正是夜间,居民都在深静的黑中呼呼大睡,约莫注意不到这番怪景。偶有狗吠猫嚎,早醒的春蝉也鸣鸣叫叫,使人有种出乎意料的热闹感。
队伍中大部分人,并非专业的武职人员。或许是传闻中撤裁24站的说法,不是空口胡说。这些经过的训练不到两个星期,便接到任务,匆忙起夜,在一头雾水里武装起来,奔赴战场的前文员、前安保、前奇术理论研究者们,此刻恐怕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吧。
眼镜蛇对此只觉大跌眼镜,但也只好把鸡蛋似的不解咕噜咽下。
本次行动的细节,全由几个高级参谋模样的人策划和把控。实话说,蛇对此感觉诚惶诚恐,又多多少少有些不安,总有种会被作弃子丢了的无稽预感。身旁的队员看出他心神不宁,大汗淋漓,兴许以为是热的,掏包丢了只保温壶过来。蛇也不作辩,接住了水,未经犹豫仰起头对嘴贪婪地灌压下去,而后呼呼地喘气。水里冰加得多,喝着十分得劲。
终端滴嘟。蛇瞥了眼屏幕上的通讯,大致对安排了然于心。具体的安排已下达。特战队将分为两组——A组由先前见过的那残疾人带领,底牌据说是某种他开发的新型武器,十分强劲。B组,自然而然地,是由眼镜蛇指挥的那帮新兵蛋子,除了满心欢喜期待着骑大象和大象玩水一类活动的夏小姐,便再无后援。
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蛇苦笑,心里暗想或许杜承来等人的疯言疯行确有道理。
这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任何时候、任何年月、任何时代,事物都有不同的全新面貌。人类的进步之路,是少不了些“必要之恶”的嘛!好吧,不变的也有基金会的口号,也有那把把交椅上的面孔。无聊至极的战争游戏哪个时代都存在过,且将继续日新月异、求同存异地发展,再明显不过了。
要跳要舞,只要音乐没停。是这样没错。
随着钟表转至零点,蛇果决地做下手势。组员们随即四下散开,向城区中各处分散搜去。他伸了个懒腰,连连哈切。太困了,去喝杯咖啡不坏吧。反正是公款。
另一头,残障人士小组的目标明确许多,倾巢出动,向情报中那座小楼成包围圈式缓缓逼近,摩砺以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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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历经沧海,呀待历经悲欢,心方倦知返,}}”朴树唱道,“{{君已尘满面,污泥满身,好个白发迷途人……}}”听着听着,炎凉真的伤感起来,几乎落泪。这于他是常有的事。一个偶然的什么,会突然触动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他右手把玩着两枚浑圆的铁球,旋了又旋,恰如浑厚夜空一道空隙里,透出的那对儿双星。
张,我算对了吗?
那只保养精细的左手,轻按在茶案表面。细微的震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随围绕小楼而设的风水阵轮对流导引,全都传入他的手心,有些微微发痒。
迅速起身,他掐诀推衍。天机在他那双平静的眼瞳中如琴弦般绷紧又松弛,如海浪似跳动不息,小楼周遭的过去与未来在他的指尖缓缓勾勒……下一秒,他却从空茫中窥见了某种黑暗且冰冷的夜色,粘稠到令空气近乎凝滞。
炎凉一愣。
一个人站在命线丛中。若非他穿着带有基金会标记的灰色风衣,炎凉一定会把此人当成那种时间长河上游中的古老存在,是自己所无法推衍的历史。可他此刻,竟已发现了自己的窥探,轻轻向这里瞥了一眼,同样抬起手指,轻轻掐诀。
一道近乎碾压炎凉的八卦强气,刹那间跨过物理和阵法的阻碍,轰然撞入他脑海!
幸而自己的卜算能力,到底是窃来的,不纯粹依靠本人命数作源,在察觉到危险的那刻便果断切割舍弃。纵然如此,他仍流下鼻血,浑身冷汗直流。
还好,还好。早在昨日黄昏时,冉冉就出楼另找安全处等待布局完成的芜去汇合。如果继续待在这,恐怕也要和这般狠角色碰碰。留我独自面对,无拘无束,反倒赢面更大。
他本可借那不属于自己的算心推推有几成胜率,不过眼下有那强敌觊觎,不敢再试。戴上随身携带的手套,炎凉喝罢冷茶,把空碟向墙角一摔,站起身,关掉房间里的电灯,径直推门离开了茶室。脚下,出小楼的路,竟显得那样离奇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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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街道上藏满了人。不知何时,炎凉出现在画幅中,从一点点远离着远处的建筑。
石化有许多奇怪的建筑,怪建筑里总会发生一些怪事。不过,「阴阳窃」炎凉的建筑,以及他建筑里发生的事,是最最奇怪的。这座小楼的四周弥漫着不详的色彩,萦绕着大量奇术阵式,在内行眼中显得十分巍峨,似乎牢不可破。虽然它并非石化最重要最关键的设施,却是本次行动的任务重点,兼作某种异术家团伙的基地,看似固若金汤,但眼光更毒的人一眼便能识破:小楼是防御性的战壕,而非进攻性的火炮。其间精心设计的气场,在远距离打击下毫无意义。
炎凉也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走出小楼,选择在城中与特战队作战。
我们画幅的中心,在百米的凌空,在一夜繁忙后渐渐隐在雾中的高楼与霓虹间穿梭,落于无数灰白的迷雾中,逐渐聚焦在那枚小小的屹立的黑点上。这个黑点是无名的奇术师,曾以牺牲左腿的代价换取了心胜于物的能力。她他大概是觉察到了什么,抬手想止住身后人的动作,却也为时已晚。
一枚划过夜空的地上流星,在百分之一秒内从架设好的发射台上弹射飞出,直击小楼中部。此时楼内若有人,第一时间将毫无察觉,只以为万籁俱息,似乎声音骤然间归于宁静。但其实,那并非空寂,而是被一种更强大更有力的强声淹没了——这种强声,并不能被人脆弱的双耳捕获。
在短于念完“1001,1002,1003”的时间流逝后,那同样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黯淡的颜色,笼罩了整座小楼又同样快地消散。正如牲畜不懂得社会背后运行的规则那样,基金会对于这样不可思议的武器的机理,同样一无所知。没有人能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理解这一过程的本质。
小楼荡然无存。原地只留下了无数惨白色的细微的粉尘,随风刮起一阵大雾。
那是一枚小当量的反奇术歼灭爆弹。此种武器的首次实战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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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手放下镜筒,报告:“{{命中标靶,效果拔群。目标建筑已被完全——}}”
话未说完,那名无名灰衣瞳孔一缩,以常人难以反应的速度下身扣紧了自己的武器。离他最近的一批队员,也恍然大悟般地或半跪或前翻地作出躲避。
方才还紧握的望远镜,卸了保险的配枪,紧绷的弩箭和蓄势待发的火球术。这些形形色色或实体或粒子流,都已不知所踪。小队立刻骚乱起来。
“{{窃:干戈。}}”炎凉在远处小楼纷飞的遗存中,手攥在空中,脑内做着疯狂而怪诞的想象。
“{{所有人保持镇静。}}”灰衣及时喊道,“{{刚刚出手的敌人是原定作战目标炎凉,III型现实扭曲者。他的能力限于通过强念‘偷窃’概念……不要害怕,坚定信念。手里没有家伙的迅速后撤,其他人向我标记点火力倾泻,务必在其转移前消灭目标!}}”
他抽出方才压在身下的术杖,同样开始了自己的吟诵。但纵然他有数名同伴的辅助充能术式,仍没法快过已充分展开自己能力的炎凉——
“{{窃:心魄。}}”
小队中正准备使用定向稳定锚的几人动作停止了。他们面色苍白,眼底划过无尽的困惑与迷惘,大小便失禁。
“{{窃:纵横。}}”
身穿动力装甲的先遣队员全力向小楼挺进。然而,随着炎凉新的想象生根发芽,他们的步伐虽仍旧不断迈出,却再也不能在空间上移动分毫。很快他们察觉不对,想原路折返回到队伍中……可一道无形的壁障,已阻隔在他们与所有的来路出路间。
灰衣青筋爆起,驱动全身念力聚合,提起术杖向EVE粒子引导的方向施术——炎凉吃痛,发现口不能言。随着灰衣出手,他的浑身仿佛被冷火熊熊燃燃烧,冰冷尖锐的禁制攀上他的唇。仿佛漫长的寒冬跨过遥远的距离,送给他一个吻。
白尘散尽,他无所遁形。狙击枪的准星将他锁定。不要恐慌,静候转机来到……
咚。噼啪噼啪。霎时间,天色为之一变。
冉冉及时到场。她自另一个方向而来,潜藏在阵脚大乱的特战队之后,精心择选目标。眼见炎凉危急,她不敢再拖,施术引爆了目之所及的全部粉尘——所有站在地面上的生灵,都失去了其视野。
可惜,棋差一着。灰衣释放的锁定奇术,便如贪食的天狼般紧追猎物不放。纵然对炎凉能力的禁制暂时被削弱以至消除,但冥冥中,特战队的众人仍从夏平安给予的共感中,得到了对其位置灰衣毫不动摇的确认。
冉冉引爆的事物越贴切于“爆炸”这一概念,便愈为轻松,但如此大规模的发动,仍透支了她本就因编织“引线”而所剩无几的体能,当即昏迷不醒。
“{{别让我们失望,杜承来。}}”
“{{窃: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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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彼侧,与眼镜蛇在巷尾同坐的夏平安眉头一皱。
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并未逃过蛇的眼睛。“{{怎么,他们失败了?}}”
“{{嗯。}}”
“{{那胖子也该和你聊过,他的事吧。就是那个有义体左腿的奇术师。}}”
“{{他应该死在这里。炎凉也是。}}”
“{{的确。}}”蛇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的眼镜,挠了挠头,“{{不过嘛。虽然你和姓姜的,关系估计不大好。我和那奇术师的关系相当好,至少到了在乎他生死的那级。或许你知道,或许你不在乎——你也不在那名单上。懂吗?我很重要,杜承来很重要。但是你们死不足惜。对于基金会来说死不足惜。}}”
徒劳罢了。夏平安做了一个口型。蛇学过唇语。
“{{我和你提一个交易。在那个本来的,耐力换爆发什么的之外,再添这么一个。我放你走,用你的命来换他活。}}”
“{{我做不到。对我抱有那么大希望真是抱歉。只可惜,我一点也不欣赏你呐。聪明但是随大流,有能力但是不谋利益。高尚?不如说蠢。和你这种人,谈不了生意。你可能会说,你难道不重视自己的生命?说到底活着还是死了,有何区别?真让我费解。所以他们才都觉得我是个怪人吧?但别人怎么看我,我其实不大介意。因为,别人再怎么看,也与我无关。与其说是我的问题,莫如是他们的问题。}}”
蛇点了烟。
“{{你说过,你喜欢大象。}}”
“{{但基金会给不了。这世界上早就没有大象了,真当我不知道吗。}}”
“{{他的名字就是象。}}”
什么?她惊疑地抬头。蛇则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说过,我们可以再添一个交易。用你的不死,换象的活。你我的所思所想,每一步,都在命中暗自写好了剧本。所以要继续走下去,一步,又一步。不要考虑为什么走,意义那玩意儿本就是没有的,思考意义脚步势必会停下来。}}”
“{{所以,合作?}}”
夏平安呆呆地看着月亮。今夜有风,是石化难得的,天空失了阴翳的日子。“{{……等价交换,童叟无欺。}}”她伸出手。
蛇笑了,与她握手:“{{这才对嘛。}}”
“{{不过,蛇是没有腿的。严格来说,你可连一步也迈不出,没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她也笑了,起身后微微向他点头致意,而后转身消失在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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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遮蔽战场的硝烟散尽。旷场上,特战队已占据绝对优势。炎凉在念出窃其因果的狂言时,已注定承受惨烈的代价。他半跪在地,浑身上下的全部都失去了本色,连同周遭的地面,都被染上了令人胆寒的血红。双目空洞,口鼻被黑线缝合,双手双耳不翼而飞。
他死了。
象失去夏平安为其置换的命脉后,亦奄奄一息。在原本的因果中,用六个人的命,六桩交易,才换来了他的生。而今能继续维持他之命的,惟剩下一桩。
但无论如何。特战队的此番行动仍算得上成功。只要等到眼镜蛇队长和其小组回来汇合,就……
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走进了人群间。还留有清醒意志的特战队员,差点不由得欢呼起来。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啊。
他没戴眼镜。
有一个人揉了揉眼睛,意识到了这点后忍不住发笑,觉得很滑稽。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大家都笑了。但很快,没有人能再笑出声了。
那人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同样难以辨认出细节的枪,指向天空。他叵测地微笑着。
那是杜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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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 休止符
[[size 88%]]{{誰又參與了誰}}[[/size]]
[[size 88%]]{{誰能剔除他的不幸}}[[/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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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所有人都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巨响。随着杜承来手中的枪冒出一抹虹光,霎时间仿若大地震颤,大海战栗,大厦倾覆,大苍陨灭。在杜承来的精心策划下,「爆燃」、「阴阳窃」、「中介」、「万象扳机」等异术推动,并有石化厂的储气塔中成百上亿高能物质的支持下绽开的这枚“焰火”,自晦暗连绵的工地中央,冉冉升起。
剧烈的火光瞬间从四处迸发,刺目的光线划破压抑黑云。那焰之花,就像是火神向人间抛下的神杖,涛涛烈火在众目睽睽中轰然着横冲直撞,伴随着蛮横的浓烟,仿佛要叫天地都要被这狂怒尽数吞没崩碎,轰然爆鸣混杂着气浪,将周围尽数震碎。
压抑的天空,与这幅灾难画相得映彰。在焰火绽放的瞬间,有数道雷电劈下,将夜空染成了青苍色。
在那无法直视的火光中,许多人痛苦地捂住双耳,弯腰蜷缩着躲避冲击,眼眸中满是惊骇与茫然。大约有三成人员被飞溅的射流击飞,落地后昏迷不醒。逐渐有人反应过来,再次作好了战斗准备:零星的奇术火花闪烁着,对讲机的通讯提示音嘀嗒,枪械的战术手电与镭指穿透了烟尘——但战场已被彻底毁坏,地面塌陷,那些深深的裂纹仿佛标志着基金会行动计划的断裂,整齐的队列也混乱成了散兵游勇似的几拨。
唯有在旷场中央背对爆炸的白衣,依旧保持着双臂张开的拥抱姿态,于神怒烈火中巍然屹立。
恰在上一刻,破碎的建筑残骸与玻璃碎渣在空中飞溅,刺耳的嗡鸣声中,全速从远处赶来的特工眼镜蛇做足了准备,如闪电般掠过战场,右臂攥拳像是钟摆般重重的砸在他面前,一阵肉眼可见的环形气浪从地表荡开,连自己也被震飞,跌落在远处。这使上了全力的一击,没有以看似最关键的杜承来为目标,而选择了地面,是在刹那间经过深思熟虑的最优选。作为着力点的仿佛坚不可摧的水泥地瞬间错位,以爆炸点为圆心,整块区域猛地向下塌陷,像是被无形的落锤用力砸出一个巨坑,翻涌的气流与焰火的绽放对冲,挡住了一大部分袭向人群的热浪。若非蛇的当断则断,恐怕特战队将再有三分之一的人员在这股强劲的冲击下失去作战能力,落下点心理阴影。
但诸事皆有代价。做完这些,耗尽外骨骼能源,且透支太多生命力的蛇大吐鲜血,面色惨白地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杜承来欣赏完这一切,微微地笑了。可当炎凉的尸首映入眼帘,他也一时恍惚。啪,一个响指,他便魔术般换下了已蒙尘的白色大褂,披上满身黑衣,轻轻移到炎凉身边,弯下腰,为其合上双眼。
“{{放下武器!你的招数已经用尽,我们仍有将你就地歼灭的能力!}}”特战队剩余的一人,嘶哑地大声喊道,“{{立刻投降!否则——}}”
“{{嘘。}}”黑衣起身,侧过头,能看清他把手指贴在嘴唇上,作了噤声的手势,又挤出一个滑稽的笑容。声嘶力竭的喊话者,骤然感到喉中瘙痒难耐,居然无法再说出半个字。他惊恐地干咳起来。这是象的手段。
「无相」。模仿和置换的能力。或许相比已故的炎凉,他更配得上“窃”的名号。
“{{现在,轮到我说了。}}”杜承来转过了整个身体,接着竟面朝众人鞠躬。待他重新立正的数秒,于在不安中等待的他们,显得无限漫长。
“{{我提出我对基金会的三重指控。}}
“{{一,基金会表里不一,阳奉阴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把本无过错、不愿当他们‘牧羊犬’、甚至只是信不过的人关押在牢房中,强制他们陷入深眠,戴上控制生命的项圈,完全剥夺其自由,美其名曰‘必要之恶’。若不是你们的爪子不够长,恐怕会把整个帷幕世界都收作武器或工具,当成统御‘羊群’的助力。从山城、林乡、再到今天的石化,异术家从未被重视,得不到信任。基金会一次又一次打破了和异常社会的约定,出尔反尔。这是第一罪。}}
“{{二,基金会麻木不仁,唯利是图。石化作为一块资源丰富的无主地,遭基金会垂涎许久。为了拿下这块无政府之地的控制权,基金会通过不正当的竞争与龌蹉的手段,染指石化的方方面面。你们用精妙的奇术与现实操纵技术,切断了石化与常态世界重要联结之一的路桥,以及无数门径,刻意删除了那么多关于石化的记录与认知,令人冷笑。甚至有人提出石化算不上是个异常地点,试图通过无端的指控来获取武力征服的正当理由。为了我的故乡,我与同僚策划了这场‘焰火’,摧毁了对石化队封印中的一环,却也无法把长期以来石化被抹去的痕迹全都找回。基金会这种种对一座公认的枢纽,自由港的彻头彻尾的暴徒行径,为第二罪。}}
“{{三,基金会官僚盛行,内部矛盾严重。为了撤裁洱泗港与Site-CN-24,故意调派差劲的人员与缺乏研究价值却琐碎麻烦的异常项目,忽视了这座默默发挥着自己作用的设施的贡献。如若调走的资金真是为了建设更好的站点,收容更多异常,敢问这些钱和物都去了哪?可有详实的材料记录和证明?呵,向外掠夺,向内欺压,基金会的使命何处体现,拳头又该用在何处?怎么最近一段时间收容突破与愈加频繁,真是因为形势动荡,还是我们异术家‘组织了蓄意破坏和渗透’。都是缩头王八罢了,遇到困难避避避。这种不作为的态度,最令我失望,忍不住要冷笑,是为第三罪。}}
“{{或许,暴力确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那看起来疲惫得将要倒下,却又倔强顽强地像一根冷杉似的杜,缓缓说,“{{我虽不是什么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对错的义人贤者,但我也知善恶,懂对错。如若能够忍得下去,我宁愿嬉皮,而不是戴上严肃的面具搞什么审判会,哈哈……朋友们,基金会的员工们——或者说,武器?剥削者?被剥削者?还是被蒙在鼓里的怨种?}}
“{{我斗胆问你们,虐待异术家、封锁石化、把维护二十四站的钱用来雇更多援交部色情女郎,你们敢否认吗?这是否算得上一种极致的黑色幽默?我始终讲不出好笑话,只能深感佩服佩服,感叹于这样捉弄人的水平。基金会才是幽默的大师。你们首先戏弄了我们,我们才选择反击。这就是我想说的了。}}
“{{你们觉得,这真的好笑吗。}}”
……
长久的沉寂。
特战队折了锋芒,眼前人却再没动手的意思。他束手就擒地把双手别在背后,向他们靠近。竟也没有一人敢上前将他拷上。
年初七,人胜日。钟表的指针,在无声的嘀嗒间,悄悄过了未旦,迎接鸡鸣之时。
茫茫的石化,下起了初春的蒙蒙细雨。
不知过了多久,天将拂晓,人群包围着脸上挂满戏谑笑容的杜承来,谨慎地维持着距离,向某个方向缓缓走去。有些醒得较早的居民,若抬眼从窗户里看向石化厂,或许会疑惑于那股漩涡似的,浓稠到在雨中也浇不散的硝烟。
这支押送的队伍,沉默如初,好像过去如此,未来也不会改变。
作战失败了,可任务成功了。基金会赢了,我们却输了。
包括蛇与冉冉的众多伤者们,有些躺在担架上呻吟,或被搀扶着,或勉强拄着武器跛行,还有些尚未苏醒的,幸免于承受混乱的思绪与清晰的疼痛。
这时,风突然刮得急了,刮得大了。
只是转瞬间,刮起了狂风,又落下了骤雨。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没人有雨具,至于奇术师们,则连阻水的简单法术都没有能力再释放了。于是他们加快脚步,迈开双腿,狂奔起来。向着有天棚的躲雨处。
落在人群后的杜承来又笑了。他是喜欢雨的。雨很凉爽,雨后的空气清新,雨声就像钢琴声。不过,他恐怕并不清楚这一点。
或许他照镜子的时候,都未必认得出自己呢。
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把双手攥成喇叭的形状,放在嘴前,大声喊到:“{{跑什么跑!前面还是雨!}}”听到这话,队伍里没有人笑。
人们都忙着躲雨。队伍拖成长长的一竖,仿若苍天以大地为画布,操烟雨为墨,落下的深深一笔。而他的讲演,他的想法,他的笑话,都在这宏伟的一幕前,显得苍白无力。
特战队的目的,只是避免损失。而在事情已经无法弥补的现在,始作俑者的存亡、来去,都只是空茫的一句“不重要”,仅此而已。说到底,杜承来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基金会不在意他的反复,石化则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
杜承来不是演员,命运才是。如同华丽炫技的牵丝木偶戏。
不过,至少现在,他自由如歌。
这说不上好事,算不上坏事。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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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跑不开的,等你察觉到,已经被其所笼罩。湿了又怎样,浸透了又怎样,反正躲不掉。前面还是雨。
暴雨倾盆中,石化似乎终于显出了些江南水乡的韵味来。朦胧没法激发她的美,但风暴可以,惟有咆哮和呼啸才可以。朝阳升起了,在暴雨中撒下清晨金翠色的流明,照得满地碎金。众人脚下该走的路,在雨中和斑驳的地面深深地混淆起来。异术家的出路,石化的出路,24站的出路。基金会的出路,杜承来的出路。在暴雨中,他仰着头,全都看不到。
杜承来,地质学家。二级或三级的研究员,靠谱或不靠谱的洱泗港二把手。
杜承来,黑衣弄臣。浮沉三十载,仍千寻一梦。前已无通路,后不见归途。生从石化来,死尚不可知。
杜承来,异术家。“芜去”无趣,「无相」无心。断线的人偶。有人死了,可他还活着。他行在人群中哭着、笑着,悲喜交加,终究还未找到自己。
杜承来,那怒放的狂花,在石化百年难遇的暴雨中孑然一身。他的神情辨不出细节,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在哭泣,是狂喜还是平静。唯见他在看不见的出路上狂歌着,将手中的枪,乍变为一捧素雅的白花,而后将之随意地抛向天空,散作漫天落星。他右手敬礼,左手竖中指,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嘲笑着、苦笑着。啊,哈哈,哈哈哈——欸,交个朋友吧。欸,交个朋友吧。欸,交个朋友好吗?
……
拜托你啦,就让我哭给你们笑吧……
哭给你们笑吧。
哭给你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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