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渡

源页面
2025年5月31日
修订 8
评分
45
↑ 45
↓ 2
支持率
96%
总票数 47
Wilson 95% 下界
85.8%
在相同票数下更稳健的支持率估计
争议指数
0.163

评分趋势

按周聚合
加载图表中...

最近修订

1 / 3
修改标签
1 个月前
已新增标签:site-cn-96。
SOURCE_CHANGED
2 个月前
修正了两个年份
SOURCE_CHANGED
2 个月前

最近投票

1 / 5
2025-06-11
2025-06-09
2025-06-08
2025-06-07
2025-06-07
2025-06-07
2025-06-07
2025-06-06
2025-06-06

相关页面

暂无推荐

页面源码

[[include :scp-wiki-cn:theme:mox |gray=* |customTitle=* |title=吕梦江 |customSubtitle=* |subtitle=踏水寻路。]] [[module CSS]] #page-content p {     line-height: 155%; } [[/module]] [[include :scp-wiki-cn:credit:start]] [[=]] **归渡** [[/=]] **作者:**[[*user ParticleV]],[https://scp-wiki-cn.wikidot.com/particlev-s-personnel-profile PV的更多作品] **前作:**[[[SCP-CN-3161]]] - 童话国 **从属队伍:**吕梦江,本文为2025地点竞赛参赛作品 [[=]] //即便名为“回忆”的**基石**被抛在江水对岸,换来了本该有的“今天”与无数个“今天”。// //但正如这一页结局——在故事结束后的无数种可能里,会有谁致意难平以**出路**。// [[/=]] [[include :scp-wiki-cn:credit:end]] @@@@ [[=]] +++ 其一 · 萤灯照夜 [[/=]] @@@@ 如同深海裹挟躯体,所处的黑暗沉闷难以透气,知觉渐渐回归,萤渡睁开双眼。没有贯穿全身的疼痛,此刻她处于刑座之上,本应将她固定住的束缚带全部消失不见,萤渡轻轻动了动手腕,将自己从冰冷的金属上挪开。她没有任何阻碍地将自己撑起,站在地面。不远处地面上,PDA荧屏照出处决室中女人惊愕的面孔,她深吸一口气,试探着触碰自己,身上没有血液与碳化痕迹,没有失禁的秽物,一切完好,如同她尚且未暴露时那样。 似乎是哪里出了差错——记忆中自己被紧紧束缚在这里,PDA早已摔碎在附近,而后窗外人声纷乱,枪炮轰鸣,自己只能无用地挣扎,失控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叫,抽搐,面目扭曲地死去。她向前试探着走了两步,PDA屏幕完好无损,Site-CN-12的门户中,名为“Ferrylume”的账号已经转为正式,在线却没有信号。上面的时间正是“破晓”行动第一声号令的日子,上一条消息是自己定时发出去的邮件—— @@@@ [[div class="mox-modal" ]] @@@@ [[table style="border: none; width: 100%;"]] [[row]] [[cell]] **自:**Ferrylume [[/cell]] [[cell style="text-align: right;"]] **至:**童话国 [[/cell]] [[/row]] [[row]] [[cell]] [[/cell]] [[cell]] [[/cell]] [[/row]] [[row]] [[cell]] **时间:**2002年8月22日 [[/cell]] [[cell style="text-align: right;"]] **主题:**破晓 [[/cell]] [[/row]] [[/table]] ----- [[table style="border: none; width: 100%;"]] [[row]] [[cell]] [[/cell]] [[/row]] [[/table]] [[div class="mox-card mox-dark"]] [[=]] +++ 童话国·间章 [[/=]] 旅者造访国度,而街道寂静无人,远方高塔耸立。卫兵簇拥,骑士踏入皇宫,王后将骑士推上铁线缠绕的锈蚀的王座。 钟声响了。 [[/div]] [[/div]] @@@@ 萤渡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她亲手定下的程序。记忆中PDA摔碎的一瞬间,这封主题便是“破晓”之冲锋号的邮件,就会发送给等候多时的12站特遣队,然后他们会突破重围闯进拉斯维特监狱。而后,如同她拙劣仿写的童话,旅者们救出高塔上的女巫与公主,她们将踏上旅途,远离这个诅咒侵蚀的__[[[scp-cn-3161 |“童话国”]]]__,向她们的明天去。 处决室的门——或许不能称作门,更应该是不见边界的出口,黑雾将前路彻底遮盖。萤渡拾起PDA,屏息环顾,周遭寂静无声,她深吸一口气,拾起PDA向雾中狂奔。 逃亡,逃亡,只知尽快离开这片无边的灰暗,她未曾注意到身后的黑雾留下了些许金色光尘。直到再也迈不动双腿,萤渡粗喘着向前倒去,而后如同萤火燎原,光尘翻飞烧去黑雾,她撞进一阵湿润的风。 背叛的暴露意味着死亡,这是拉斯维特监狱的铁律。即便自己明明苏醒时身完好,四周不见他人,逃离封闭且危险的房间也是本能。清冽的空气灌进肺部唤起神智,萤渡抬起头环顾四周,空气中唯有风声、水声与紊乱的呼吸,此时自己跌倒在一片临水的泥土里,一侧江面波光闪烁,一侧雾霭弥漫,其中似有一座小城。 无数次试图在记忆中寻找眼前的景象,却只得到一片空白,她从未来到过这样的地方。江面附近隐约有一层虚影,近似帘幕,其上投影出拉斯维特的高塔上被她偶然撞见的一幕——蓝色头发的小女孩在墙面上比着手影,而后她推门而入的瞬间,小女孩便溜回了房间,伴着她的那位女子面容上的笑意便碎裂不见,印象中这是自己第一次找借口去见夜阑的日子。萤渡将PDA打开,时间已经倒退回了2002年8月10日,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自己脱离了12站行动的日子。她心头一紧——尽快联系上12站的人,这比什么都重要,但此刻没有任何信号。更坏的消息是——PDA似乎被什么人碰过,有人访问了她的录音。萤渡打开文件,上方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音频记录,时间是几个月前。 “行必有光”,文件名是Site-CN-12的后半句口号,萤渡清晰记得这是曾经与他们沟通时,对方的赠言。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条最新的录音。 [[div class="mox-card mox-dark"]] 你好,Ferrylume。这是一条来自未来的录音,希望这条留言能够成功保存,并且被你听见。我是来自Site-CN-12的特遣队员徐宿川,这里环境特殊,我们或许无法见面。先说一些你尤其关切,但没能得知的事情。我是12站“破晓”行动的成员之一,现在居里和夜阑都已经在12站住下,一切安好,“黎明计划”已经彻底粉碎,还请放心。原谅我的冒犯,我在你的PDA后盖上插了一张照片,无论你是否信任我,都请把它抽出来看一下,这也是我想要告知你的一件事。 这里是吕梦江,详细解释这里的情况有些麻烦。现在你的时间停留在2002年,我将你带到了这里。我们的时间可能并不同步,甚至混乱,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给你传达信息。我收集过关于此地的资料,或许你会记得自己已经死亡,但现在你仍然存活,请答应我,不要陷入死亡的回忆中;又或许你会看见一些尚且记得的事情,但切记,至少现在不要走进你看见的记忆中,会导致你直接回到那个时刻,且无法再返回这里,在那之后无法保证是否存在变数。还请确保不要陷入记忆之中,这里一切安全,请相信我,以及不必担心外界会被这里影响。我们一同回溯,所以当我们的时间重合,就有机会见到对方。在你看到这条记录后两天内,我会来到PDA显示为2002年1月11日处,之后我会留在江边,等待直到我与你见面。 无论如何,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和付出。 [[/div]] @@@@ 萤渡这才想起来仔细检查自己的设备,一切如录音所言。那张照片静静地躺在她手中——一名小女孩坐在床边,捧着绘本看得入神,半边眼睛被绷带遮住。在她身边,另一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和小女孩坐在一起,同一张被子盖住了她们的腿,一侧床头柜的花瓶里插着几朵雏菊,阳光穿过窗帘落在房间里,一切安宁而温和。 她从未敢想象这样的画面能成为现实。 一颗巨石轰然落地。萤渡暗自向这位素未谋面的留言者道了声谢,而后她撑起自己一路奔逃下酸痛的身体,勉强站起身来。 @@@@ @@@@ ------ @@@@ @@@@ [[=]] +++ 其二 · 启程日 [[/=]] @@@@ 敲门声响起,夜阑放下手中的日记本,打开房门。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面前,身上的特遣队制服还没有换下,那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见床上熟睡的小女孩,会意地后退一步。夜阑关上门,两人站在走廊上,那女人才开口打了个招呼。 “徐宿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夜阑。刚加练完回来,陈队调任,我现在也要做前辈带新人了。” 被童话粉饰的过去与现实重叠,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拉斯维特的高塔上,这位特遣队员登上螺旋阶梯,用着“旅者”的称号,向夜阑和居里伸出了手。 徐宿川依旧没有过多寒暄,“是这样,有一件事找你,是关于萤渡的,需要听你的意见。” 来到Site-CN-12,安葬萤渡并追授勋章以后,或许话题过于沉重,又或许居里的无痛症用掉了大量精力,夜阑很长时间没有听人和自己提及萤渡这个代号了。她一时有些错愕徐宿川的直接,但还是点了点头,不出声地听面前那位特遣队员和自己解释事由。徐宿川打开PDA,调出一张地图,将某个坐标放大。那些复杂的等高线与地图标识夜阑看不明白,她只认出来那地方叫做“吕梦江”——陌生的名字,听起来有些不真实。 “你应该背过《桃花源记》吧?”徐宿川划着屏幕,继续解释—— 夜阑从徐宿川的解释中逐渐拼凑出这个陌生地方的轮廓——常人落入吕梦江,不会溺死,而是走入近乎量身定制的“桃花源”,里面没有冲突,没有危险,一切安宁祥和。在江水彼岸回望,可以看见过往的一切,而后再渡江,便可以逆时而上回到过去的任意时刻,去重写时间。可又如同桃花源一般,如果离开后想要再重返那座小城,就再无归路了。徐宿川这样讲着,而后她从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夜阑,上面是一台破损的PDA。 “有那么一种可能——当然,只是可能。如果我能够在吕梦江的回溯中,让她出现,那么她就有回到现实的机会。Ferrylume这个账号以前交给了你,我想带着她的东西——她没有留下什么遗物,能拿到的应该是她的PDA,进入吕梦江,用这台PDA再给她一次机会。只要通过时间回溯,让她出现在那座小城里,我就会原路返回,不会干扰我们现在的时间线。不过还是要先说最坏的可能。最坏的可能是PDA丢失,并且大概率再也找不回来,我只能说,我不确定这样做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夜阑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徐宿川的设想。在从拉斯维特来到12站的路上,她听过徐宿川那位队长的讲述。瑶花小队正是在队长陈梧冬的主意下,闯进高塔把她和居里先带走,而徐宿川正是整个行动中探明道路的功臣。她不禁感叹徐宿川实在是得了陈梧冬的真传,总能提得出这样大胆的设想,又敢抱着十成的把握付诸实践。 “还有其他资料吗?如果按你说的,对面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理想中’的世界……这太模糊也太荒谬了,我还是不能认定这地方不会出现其他意外。” 一叠记录被推到了夜阑面前。 “早料到你会问了,给你。这是我能找到的资料,足够证实吕梦江的性质了。唉,也不知道那块到底是谁在管,这么大一个地方居然找不到一份正式档案。” 夜阑打开了文件,一页一页快速向后翻去。许多渡河者的故事,或是题诗,或是__[[[wdta-lvmengjiang |旅社的宣传]]]__,或是从对岸走来时,在水上踏出的浮光,被整理起来装订在一本册子里。员工宿舍区的时钟指向零点三十分,她沉默地合上最后一页,叹了口气,望向关上的房门——二人已经在房间外站了很久了。 “抱歉,这真的很难马上决定。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思考吗?” 资料塞回到徐宿川手中,对方接过资料收回包里,自在地喝了口水后,扬起笃定地笑容,“这事不急,还有大半个冬天给你决定。你在暖气里没感觉,但那地方现在应该大雪封山,少说零下二三十度呢,不冒这种险。” “……总之,谢谢你了。我该回房间看一眼居里了,她睡觉踢被子的。萤渡的事我会仔细考虑,想好了就立刻找你。” “嗯哼,不着急,我等你回复。拖得有点久,该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给新队员加练,我这个小前辈可不能在他们面前丢人啊。” 徐宿川挥挥手,轻快地离开了,甚至不忘收敛动作,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噪音。于是繁忙的训练中,她忙里偷闲在地图和资料上圈圈画画,顺便等待着一条决定这场旅行是否启程的消息。地图上让新队员抓耳挠腮的线条,在她手中,不费什么力气就已经熟悉了大半。需要准备的一切用品、出发到返程的路线、附近需要仔细记录的大致地点、离开后代班的人选……这个冬天里,她将行动每一步精打细算彻底规划,万事俱备。直到站点春节联欢会结束后,夜阑戳了戳她的后背。 “谁?”警戒的习惯让她下意识握住了武器,而后看到夜阑的脸后,她松开了手,塞过去一个红包,“新年好啊,夜阑。对了,给居里的,就说是那位‘旅者’给的压岁钱,也祝她新春快乐。” 对方象征性的推脱最终还是被徐宿川回绝了,而后她们走向人群喧嚷外的角落,夜阑深吸一口气。 “我决定好了。按你想的做吧,我同意你。就当是按照你们队的作风赌一把,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我想,按照你说过吕梦江的事,萤渡能够再做一次选择,我也想让她有一条比现在更好的出路……如果你的计划能够成功。就算失败了,那也没什么后悔的,毕竟我相信就算真的找不回那台PDA,站点的大家也都会记得她。” 徐宿川拍拍夜阑的肩膀。 “大过年的,说那么沉重的话……不过没事,现在沉重点,过年就不用再想太多了。放宽心,计划都做好了,等回暖了,我就出发。还有,我需要纠正你对我们队的刻板印象,不是谁都总想着赌一把的,真要说也只是老陈那家伙把我带坏了。” “行吧,我勉强信了。还有,毕竟这算是我们擅自替她决定,如果事成,能和她说上话,记得代我和萤渡说声抱歉。” “用不着这么沉重。对了,要是可以,改天记得打张你和居里的照片给我,随便什么照片都行。我该陪我们队员了,下次再聊。” “嗯,也祝你新春快乐,下次见。” 夜阑挥挥手简单道了个别。烟花在空中炸开,徐宿川轻快地转身离去,扎进队员中,再一次和他们打成一片。在这以后,又是几个月的等待,先前认识的旅店掌柜打来了电话,接近半年的苦寒终于结束,于是她背起行囊,踏上旅途。而后,她渡过江水,踏上对岸陌生的城市。 风从江面上拂过,徐宿川紧了紧外套,抱着一台PDA逆流而上,身边那面无形的帘映出她自来到吕梦江前所记得的一切。她时而盯着那层帘将自己的记忆倒带播放,时而打开PDA瞄一眼屏幕。自从跨越江水,自己的设备就彻底失去任何信号,如同她先前调查过的一样。江的这岸与世隔绝,她并不在意此刻与站点短暂失联的情况。徐宿川走过江边那层无形的幕布,那些或许光怪陆离,或许平淡自然的画面在上面滚动,她向过往走去,PDA上的日期也随着她的脚步回退。 2006,2005……2002年,8月,22日。 她停下了脚步,江面上的虚影中炮火连天,高塔矗立,队长陈梧冬手握终端,对面是主管利落的命令声。彼时“破晓行动”第一声信号从监狱中发出,而后画面中的自己端起枪,熟练地在纵横交错的监狱通路中穿行。涅槃行动组的队员对着自己做过标记的地图一步步突破这处罪孽温床的防线,装载SCP-CN-3161制品的运输车在监区中进出,而Site-CN#9X以外,被救出高塔的夜阑和居里已经在特遣队扎营处安顿下来,初次走出高塔的小女孩四处打量营帐中的事物,那一只眼睛如同宝石般亮晶晶地转动。 背包里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振动将徐宿川拉出战场。她翻出另一台PDA,Site-CN#9X——陌生的站点标识早已成为历史,而同样成为历史的人物在屏幕亮起瞬间缓缓苏醒。徐宿川划动屏幕,9X号站点陌生的操作界面上赫然是一个名字——“萤渡”。其余的内容她暂且不关心,更必要的是让这位存在于过去的人现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至少要确保萤渡所在的时间节点能看见这条信息,于是徐宿川沿河而上,又向前继续走去,直到眼前是会议室中,主管与队长等人就来路不明的求助信息聚在会议室里商讨对策。她再一次将先前计划好的行动在心中回顾,而后她敲下录音按键,对着PDA缓缓开口。 “你好,Ferrylume……” @@@@ @@@@ ------ @@@@ @@@@ [[=]] +++ 其三 · 交织虚幻 [[/=]] @@@@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走进远处云雾萦绕的城市。 这是多久以来,在她梦中都未曾出现的景象——安稳的小城,陌生的面孔,街道上些许人来往,无人理会这位异乡的来客,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一辆车停在门口,花店的围裙姑娘从车上抱下装满鲜花的筐,顺手折一枝夹在头上,向着即将开走的车辆挥挥手;老人随意在街边摆开棋盘,两人对局,一旁又有几人对棋盘吵嚷着指手画脚,被将军的那位老人家将棋子用力敲在棋盘上,一边借口吃饭,一边起身离开;沿街有摊贩骑着三轮车卖些蔬果,吆喝着从她身边路过;遥远处似乎有些稚嫩声音在喧哗,或是读课文或是玩闹。 她闭上双眼,孩童的喧闹如同刀剑穿透心头。萤渡站在流动的街道之中,如同血肉俱在的雕像。拉斯维特监狱的记忆筑成无形障壁将她与这座小城隔绝,那障壁内,实验,数据,死亡,忘却过去,抛弃仁慈,完成任务——多久以来,梦境中本可以如同这座小城般的安稳,也彻底被剔去,留下的唯有铁色规训与自我处刑。萤渡再次用力掐了把手臂,指甲刻下两道深深的痕迹——有些痛,面前所有并非幻觉。她迈开步子向花店缓缓走去,伸手摸了摸口袋,意外发现里面还有些现金——或许是习惯性随身携带的。听着路过的摊贩吆喝的价格,她暗暗算了一下,至少手里的钱足够她在这里过上几天。 面前那花店姑娘熟练地裁剪花枝,抬起头看着研究员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上午好呀,要买点花吗?你看,刚到的,正新鲜呢。” 萤渡呆滞地攥着口袋里的钞票,盯着色彩缭乱的鲜花出神。那花店姑娘仍旧边裁剪,边自然地搭着话。 “美女脸色好像不太好呀,买点花放在家里,会变得顺心点哦?” 这里似乎还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回想起徐宿川给自己留言中提到的地名,萤渡一如过去面对夜阑一般,故作轻快地扬起语调。 “我没什么啦,买花的事就先让我想想吧。对了老板,我是来旅游的,请问这里是叫……‘吕梦江’,对吗?还有,我想找找附近的旅店住几天,问问你有没有推荐的。” 话说出口的瞬间,萤渡有些后悔自己过于蹩脚的理由——作为一名旅客,居然还需要再问目的地为何物。拉斯维特监狱的日子让她习惯性斟酌自己的每一个字,面前的景象将她的思路彻底打乱了,她摇摇头,强自稳定心神。而那花店姑娘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歪着头疑惑道:“对呀,是吕梦江。旅游……咦,美女,原来你不是这里人吗?” “对啊,不是本地人,我想找个地方住。” “哎?” 花店姑娘停下手中修剪的动作,上下打量着萤渡。即便被审视已然是常态,无数次拉斯维特的同事都这样用如同手术刀的尖锐视线,试图将她彻底解析,此刻萤渡仍然有些浑身不自在。 “真的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人,一直住在这里,毕竟这么过就挺好的嘛。旅店……唔,不是很知道呢,要不你再问问别人?” 不真实感的小城,一切过于美好的景象。在这座城里,萤渡,也就是自己,是唯一的外来者。陌生的城市中,她仿若身处天堂—— 不。 一种更可怕的设想几乎占据了萤渡的脑海。最后意识清醒时,自己身处刑座之上,而后便是从处决室中亡命奔逃,她又一次掐了自己一把,仍然是刺痛。尽管徐宿川已经否定过此刻她的想法,但她还是犹豫着提了问题。 “老板,我再问个事。可能有点怪,但我是认真的。我……”萤渡深吸一口气,“我是不是死了?” 花店姑娘抬起头,瞪大双眼,手中的剪刀抖了一下。 “哎?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呀。美女,我们都好好的,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东西,被吓坏了?” “没事的老板,我做噩梦了而已,放心啦。” 萤渡只好随口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或许这时候应该相信徐宿川的话,不再犹疑。她又看了一眼PDA,时间停留在自己尚且存活的日子。她想起除她以外,另外的两人——在拉斯维特监狱中最为看重的居里和夜阑。一瞬间,一种微茫的可能在心头闪过—— “对了,老板,你见过一个孩子吗?嗯……八九岁的样子,只有一只眼睛,平时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带她。” 花店姑娘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茫然地摇摇头。 “没见过呢。要不等一会放学了去学校找找?再往前面走一点就是,说不定小朋友正在里面上课?” “嗯嗯,谢谢你了,实在抱歉,花了你好多时间。老板,麻烦帮我打包点花,”那张PDA中夹带的照片一闪而过,于是她脱口而出,“就雏菊好了,麻烦你啦。” “好嘞,谢谢美女,我再送你一朵。” 花店姑娘接过钱,利落地包装起花束,纯白的花朵间有蓝紫色配叶点缀——小小的巧合,如同居里的眼瞳,萤渡心头一颤。花店姑娘递过那束雏菊,又另外撷下一朵,别在她耳朵上。 时间走到了十一点后,不远处的小学快要放孩子们回家午休,她抱起花束对自己点点头,简单和花店姑娘挥手道别,随手理了一下在江边奔跑时凌乱的头发。渐渐有家长走到学校门口等待放学,孩童的喧闹声渐渐接近,这天正是孩子们的游园会。她抱着花束,掩住自己的大半张脸,透过小学围栏,视线扫过每一张稚嫩的面孔,在玩闹的孩童中搜寻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即便她万分不愿被居里认出,恰逢六月一日,属于孩童的日子,亦是居里的生日,萤渡不愿让自己这位不受居里欢迎的“骑士”毁坏对方本该欢欣的心情。 一边眼睛缠着绷带的小女孩,在众人中应当足够显眼,但她始终未能捕捉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萤渡一时有些庆幸这里并非拉斯维特,没有人会认为她此时遮掩面容的样子可疑。正当她准备转到等待的家长背后时,一双手拍上了她的肩膀。 “萤渡。” 她回过头,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正站在她身后,还未等萤渡反应过来,对方先抽走了她耳后的花。 “这里不是站点里,用不着对暗号,放宽心吧。” 夜阑将萤渡头上别着的那朵雏菊插回她发间,顺手给她整理了刘海。 “没想到你就蹲在这个角落里,怎么灰头土脸的?” “嗯……有点复杂。可以等避开居里再说吗?你先接她回去,她恐怕不喜欢我,我不想在监狱外还让她不顺心。” 夜阑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萤渡简单问了旅馆的方向,看着学校大门敞开,洋溢着欢悦的身影从中涌出,萤渡暗自叹了口气。那束雏菊仍然在她怀中,其中蓝紫色配叶镶嵌于纯白之间,化作一个个被她剜下的眼球的虚像,将她拖回拉斯维特冷硬的循环中。如同在夜阑到来之前,那些在高塔之上度过的日夜,萤渡总是一言不发地送去食物,当着监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刻痕,药剂与从注射器中推入血管,连带对萤渡的漠然一并在她身体内长久流淌。两只无光的蓝紫色眼球,一只在眼眶中沉默地逃避,一只日夜注视萤渡,无论现实或是不安稳的梦境,瞳孔中无数丝线纠缠生长,穿彻关节缝隙,拉扯着萤渡麻木执行实验以后的肢体,再次拿起刀一下一下以同样的方式自我偿还,再记入实验成果中为“黎明计划”添上新的砖瓦,哪怕萤渡早已将它扔进焚化炉烧成灰烬。殷红的刻痕交叠着构筑囚笼,将她围困于拉斯维特的往事中无处安生。 “总之晚上见,花就说是你买的。” ——切勿陷入回忆。她默念着录音中徐宿川强调的话,尽力压住坠入那些记忆片段的冲动,此刻手中微微散发清香的花束无比沉重,她匆匆将那束花塞进夜阑手中,逃也似地从人群中离开,扶着围栏不住喘气。她仍然不忘抬起头,在离开的人群中寻找些什么。视野中似乎有夜阑和那个蓝色头发的小小身影走过,萤渡长出一口气,如同卸去了力气,向旅馆的方向缓缓走去。 @@@@ @@@@ ------ @@@@ @@@@ [[=]] +++ 其四 · 桃园行路 [[/=]] @@@@ 若是有谁能够在江边看见自己以外的他人,便能见到一名肤色健康,步伐稳健的旅者。吕梦江的来者,或许失意,垂头丧气,无暇顾及身边的事物,只是漫无目的地走,而后便走进了远处的小城;或许见到那远处城池孤立便亮了眼睛,直奔那云雾缭绕中的人烟之地而去;又或许在江边往复徘徊,犹豫一阵后,一头扎进江边那层无形帘幕,踏水而行,只留受惊动的水波与脚下一串浮光。而那旅者背着装满的行囊沿着江边,先是从上岸处试图顺流而下,却仿佛被无形的墙阻碍了前路。于是她在来处地面上画了个意义不明的三箭头标志,走一步,歪过头瞥一眼江面,再看一眼手中拿着的终端,自言自语些什么,偶尔用登山杖在地上写几个数字,尽管其中意义只有她自己能理解。 但吕梦江对岸,向来没有能够看见每位来者的地方,人们只是在各自的世界里,如同无数平行线于河畔延伸,互不相识,也极少相交,于是徐宿川只是独自行走。存下了录音,徐宿川盯着PDA上的日期,点点头,又往回走去,见日期再次滚动到8月22日,再次确认过自己正处在站点发起行动的瞬间,她将萤渡那台破损的PDA用防水布料包起,放在树下较干燥的地面。萤渡的物品已经带到了她存活的最后时刻,计划最关键的一步至此完成,徐宿川回过头,算着日期逆流而去。 来路上徐宿川便一路走,一路对应PDA上的日期,在地面上画着坐标,在1月11日的记号上扎营后,她开了个罐头简单解决来到吕梦江的第一餐,便向着远处的小城而去——徐宿川特意为自己预留了两天时间,满足自己对那座未知城市的好奇心。 雾中的小城愈发清晰。即便已经是七八月份,北国江边的空气依旧微冷。而走近小城,凉风渐渐融化在柔和的泥土气息中,灶火香捎来鸟鸣,内里俨然无忧无虑的室外桃源。山脚下的小城平房错落,门口春联略微褪色,鸡在院中咯咯叫着,老黄狗摊开肚皮,安然卧在树荫下,两三中年村妇坐在门前闲话家长里短,手里剥着豆子,有幼童在村中嬉闹,或是捧起溪水捞蝌蚪,或是跳进田里捉泥鳅,无一不是陌生的面孔。一个小男孩在田埂间上蹿下跳,失足甩进水中,徐宿川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泥点子。她赶忙靠过去,帮着其他几个孩子,将那男孩从田里扶起。那男孩提着满是泥浆的裤子跑回了家,走时还不忘将湿透的手甩甩,吵闹中泥水又飞溅了伙伴一身。 “你是谁呀?”穿着补丁衣服的男孩转向徐宿川,顺手揪下一小簇水田边缘的杂草。 “我吗……”习惯让徐宿川边跟那男孩子走,边默默记下四周的地形和道路,她应答得心不在焉,“我从外面来的,随便走走。” 那孩子似乎也并没有过多好奇徐宿川有些敷衍的话语,走到鱼塘边,蹲在地面,对着满地石头挑挑拣拣,而后捡起两颗扁平圆润的卵石,一颗握在手里,一颗递给徐宿川:“你看我的!” 石子激起一串涟漪,在水面弹了六下后消失不见。那男孩子的水中倒影被水波揉碎成一团颜料,涟漪归于平静的刹那,那稚嫩的小脸变了模样——俨然是幼时放肆玩耍的自己,脸颊上被泥水沾湿,打着补丁的衣服。倒影中一双莹亮的大眼睛盯着徐宿川,恍惚间那小小的自己欢呼道—— ——我赢了!我的有六下,我最多! 那同样幼小的伙伴在一旁叫嚷着“再比一次”、“一定是我的石头太烂了!”,一边捡起另一颗石头,用洗得发白的衣服擦干净,不顾身上又脏了一小块,便蹲在地上,学着方才那徐宿川模样的小孩,眯起眼睛,将手中的石子平着抛出。一层一层涟漪抹过倒影,倒影中那稚嫩的脸一年一年成熟,那些喧闹声渐渐弱下去。在江畔独行能回望到的十几年,拆散成无数帧画面与重叠的人声,在回神的几秒之间轮播。而后如同水面反转,岸上的徐宿川就蹲在地上,端详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徐宿川晃晃头,将挡住视线的几缕碎发甩到脑后,手中的石子落入水中,激起一阵水花,将自己的模样打得粉碎,便沉底不见。 “哎呀……我不会玩这个。” 她随口编了个理由掩饰尴尬,方才想起抛出石子时,脑海空无一物。 上一次蹲在池塘边打水漂时,自己不过也是这样七八岁,在如同渡过吕梦江后所见的乡间,每天放学后丢下书包便混进孩子堆里,与他们在田里或是山间忘情戏耍,弄得一身泥土也不在意,然后正尽兴时,被拎着扫帚的母亲赶回家里,一边抓耳挠腮地对付要交的功课,一边思考着明天溜进树林抓山雀,还是捡山上熟透的野果分食。老师总说她是个不爱学习的野孩子,可徐宿川也不把那些责备放心上,出了学校便继续钻进山里去,那些林间的小道、野兔的洞穴与大人的脚印便被徐宿川无师自通地摸了个透彻。而后某个下午,徐宿川握着偷偷打磨了十几天的竹筒机关枪,拉动皮筋瞄准停在枝头的山雀时,那鸟却受惊飞出树丛,她用作子弹的菜籽射中了什么,换来一声怒斥。她抬起头,一身作战服端着枪的男人居高临下站在面前,枪口黑洞洞的,对准她的额头。 可徐宿川偏偏亮了眼睛。 “可以用这个打鸟吗?” 对方的枪口顿住了,无言以复。后来那男人便收走了徐宿川手中的竹枪,按徐宿川指的路,捉小鸡一般把她拎回了家。她只记得那天晚上,自己被母亲关回了房间,外面似有些模糊的商量声。当徐宿川没心没肺地睡着又醒来后,那昨天树林里碰见的男人正坐在水塘边上,端详着那支竹枪,自己研究起来装弹和发射。见徐宿川偷偷摸摸地靠近,想要伸手夺走那把竹枪,他灵巧地躲开:“还挺精致。你这姑娘喜欢研究这些?” “还给我。” 那人将竹枪在手中轻轻转了一圈,丝毫不理会徐宿川直勾勾盯着的眼神:“别急。你母亲说你经常在山里一跑就是一整天,年轻有活力倒也未必不好。我这有个机会,以后你可以有很多时间在野外活动,还可以研究比你做出来那个更厉害的枪,要不要考虑一下?” 日历在无数重复又津津有味的童年玩乐中翻过十几年,而后这一日时间短暂停顿,徐宿川听那男人说了很多,关于小村庄外面的世界,关于徐宿川那把竹枪。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那人,只记得那人几天后再带着几名同样穿着整齐的同事,造访家中接走徐宿川时,四季的衣服装满了行囊,洗得有些掉色但洁净。那些人递过来的协议条款她并不理解,只遐想着后来的日子。母亲抹着眼泪将她送出村口,边说着女儿小小年纪就要当兵吃苦的话,边在她手里塞了两袋熟透的野果——正是徐宿川常在灌木丛里捡的那种。而后暂停的日历从小村翻向另一个城市,一晃又过去十几年,训练与学习将徐宿川熔炼成独当一面的战士,儿时在树林中观察与穿行的本领更是让她成为“瑶花”小队年轻有为的侦查员——尽管在基金会附属学校接受教育几年以后,她才理解“帷幕”、“异常”、“基金会”与“特遣队”。 多年以来,徐宿川在训练中难有时间闲下来思考其他事情,此刻她留给吕梦江对岸的两天,终于让她停下脚步,此刻在这座小城,她如同踏足故土,如同再回望支撑自己生长的那块基石。她再次将目光扫过面前那小男孩晒得黑里透红的脸,那双澄澈的眼睛里装着多年未见的稚气—— 徐宿川长成了懂事的大孩子,也已经多年没有回过那个小村子了。 不能沉浸在任务之外的事里太久——过多留恋只会忘记时间,错过更重要的事情。她摇摇头驱散纷乱的思绪,压下想在这陌生又熟悉的村中继续停留的念头,匆匆道别了那小男孩,便转身离去。萦绕身旁的温热柴火香气渐渐退回迷雾中,徐宿川将脱下的外套重新裹上,吸了吸鼻子,她看着PDA上的时间,距离自己走进雾中只过了两个小时。天色渐晚,身后的小城正在远离。徐宿川下意识想要给母亲打个电话,可忙音响起,她才意识到江的这岸并没有信号——光是这件事就截断了基金会与吕梦江联系的可能性。 她默默给自己留了笔记。出去以后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以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回老家看看了。 @@@@ @@@@ ------ @@@@ @@@@ [[=]] +++ 其五 · 永生花 [[/=]] @@@@ 那朵被别在萤渡头上的雏菊被她取下,安然放在桌面,洁白的花瓣已经因为缺水蔫了下去。时间走到了十一点后,她将头发简单扎起,就披上外套下楼赴约。夜阑已经坐在楼下的空位里安静等待,桌面的两杯花茶散发着热气。 “抱歉,我知道我白天太过失态了。居里应该没有看见我吧?” “你其实完全不用一见面就和我道歉的,而且她也不会因为看到你一次就害怕。花已经放在家里了,以前一直不知道你品味这么好,她很喜欢。”对方端起杯子笑着打趣,但萤渡手中仍然紧紧捏着徐宿川塞在PDA里的那张照片——面前的夜阑神情如同照片,温柔且平和。她想起拉斯维特监狱中对方总是悬在眉头的茫然之色,与照片,与面前的夜阑判若两人。 “……但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在那里,我不觉得居里能够原谅我。或者说,我告诉过你,我在那个基金会手下做的所有事情,你觉得你自己能原谅我吗?” 夜阑撑着下巴不发一语,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萤渡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却被烫得手腕一颤,水从杯口洒出。她皱眉将茶杯放回桌面,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甚至觉得你认定过去的事情不可饶恕,反而好受一点。” 那手术台前拿起刀的研究员,无数次麻木地实验,然后在无人处自我审判,任由那双黯然无光的琥珀色的眼瞳,从镜面另一侧凝视自己。 ——呈上凶器,认罪。 于是研究员摊开双手,其中空无一物。她上前一步,拖着迟滞的脚步,走上幻想的耻辱柱。一切罪名皆由自己赋予,那些丢弃的针管与手术刀无形中化作锋刃将虚名萤渡的恶人钉死在其上。那刀下的所有面孔齐聚梦中,齐声宣判。熟悉与否的面庞之间,最显眼处赫然是另一个自己。 ——无可饶恕。 她便又一次吐出这四个字,再一次加深刻在神经深处的罪名之烙印。直到对面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萤渡才缓过神来——此刻自己并不在那森严的牢笼与尸骸之间难寻出路,温热的茶香轻抚面庞,面前的夜阑又一次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见她回过神来,才收回手。 再去纠结那些过往的事情只会导致难能可贵的、不那么沉重的夜谈再无法进行下去,萤渡自知如此,她无力地再次扯了个玩笑。 “忘了我刚才说的那些怪话吧,就当又是我身上有什么丧气的模因作祟了,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面前的夜阑自然地丢下了方才进行到一半的对话,从桌上抽了张纸递过去。 “她过了个难忘的生日。她说班上的孩子们和她一起吃蛋糕,她分到了最大的一块,还是她最喜欢的口味。接到她以后,她还以为你买的花是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萤渡看见她眉眼间柔和的笑意,回想起徐宿川的那张照片,心也软了下来。她从口袋中抽出那张照片,推到对方面前,照片被用力捏着许久的一角已经略微卷曲,油墨被汗水染开。 “那真是太好了。12站的人告诉过我,从监狱逃出去以后,你们的日子,也一样过得安稳……嗯?”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萤渡抬起头,迎上了夜阑疑惑的目光。 “外面……?” “对呀,在外面,拉斯维特监狱里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你和居里都已经逃出生天……嗯?” 可面前的人端详着照片上那个孩子被遮住的那半边眼睛,愈发迷茫地皱起眉头:“我不是很明白外面到底发生过什么。一直以来我们都生活在这里,平时由我照顾居里的生活,过得很好,也从没想过出去。这张照片上,她的眼睛……又怎么了?” 但照片中的事实无法改变。萤渡环顾着四周那些多年甚至未敢幻想的静谧,花茶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又一次,一股寒意从她脊椎骨蔓延而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拉斯维特监狱”之名带来的反胃感,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一如过去无数次故作轻快地宽慰着对方那样,将“破晓”行动与徐宿川告知她地结果再一次托出,只不过略去了所有与“萤渡”有关的部分。夜阑端起杯子,摇摇头,抬起那双黑色的眼睛,直直地迎上她愈发僵硬的笑容。 “但是我们确实一直都在这里过着自己的日子,从来没有出去过,居里没有生病,眼睛也一直都好好的。这也是你一直以来期望的,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是吗?” 那些梦想中应当属于二人,尤其是幼小的居里的生活,都在这名为吕梦江的城市实现。但萤渡一瞬间心口空了一片——过去一切历历在目,而面前如同她最好的幻想,生活在这座小城中,安然过着自己生活的夜阑,轻飘飘地否定了萤渡记忆中的所有,不论残酷或是柔和。她曾经设想过万种言语,以敬献这一次在铁色童话之外的久别重逢,可最后剩下的那句道谢,关于对方给予自己这一次生命,能够在这小城中重逢的话将要出口,又堵在了喉咙里。萤渡只好拿起茶杯,任由水雾蒙住镜片,遮掩此刻自己已有裂纹的笑面。她最终从桌面收起照片,犹豫着再次提出早已确认过的问题。 “这里是吕梦江,而且我确实活着,对吧?” “嗯,我们现在都好好的。但你今天怎么总说这些奇怪的话?” 温热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似是察觉到了萤渡此刻将要无法掩藏的不安——两人角色突然对调,她仍记得过去强撑着宽慰人的常常是她自己,此刻那个她无数次安抚过的夜阑,正在毫无负担地向她道晚安。萤渡将照片收回口袋,目送着夜阑离开后,才从座位上站起,将那杯还有些温热的茶水饮尽,低着头缓慢走回客房,口袋中的手仍然捏着那张照片。 房门关上,萤渡再一次打开PDA。时间已经将近零点,PDA电量所剩不多——等到电量耗尽,恐怕就没有什么机会再去确认已有的信息了。萤渡想了想,从文件中翻找出徐宿川留下的录音。她将音量调到最低,侧耳倾听,一边在纸上速记着录音里提到的内容。或许是一天内发生的意外事件太多,头脑有些昏沉,萤渡听完一整条录音,单手扶着额头,短暂闭上眼睛休息。 而当萤渡再度睁眼,面前用来记录的纸面上,她方才写下的字迹已经消失殆尽。笔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一声刺耳的碰撞让萤渡彻底清醒过来。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熟悉的刺痛再次提醒她身处现实,但纸上的记录再也没有恢复。她的视线飘向桌上某个角落,那里分明放着一朵凋零的雏菊,而此刻它已经凭空消失。若是在她出门时,有人曾来过房间打扫,或许那朵雏菊的消失还勉强能够解释,但——PDA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萤渡又一次揉揉眼睛,上面的日期依旧停留在6月1日,连同电量也不知不觉间跳回刚从暗室中那样,能称得上充足。 检查过自己的身体全无大碍,她呼出一口气。再次确认徐宿川的录音还在后,萤渡重新坐下来,打开文件将里面的内容重新做了记录。似乎这个名为“吕梦江”的地方出现了什么意外——时间在她不觉间突然倒退回6月1日,连带着她身边有过的所有物品。偏偏她自身成了时间逆流中的“例外”,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仍然在脑海中纷乱飘荡。 她将做了记录的纸张收起,坐在床边。 是夜月明风清,空中无云。萤渡已经忘记曾经是否有过这样一个夜晚,自己曾像现在这样,在无人处望着天空出神。 @@@@ @@@@ ------ @@@@ @@@@ [[=]] +++ 其六 · 发条箱庭 [[/=]] @@@@ 总是被房间里突兀响起的铃声吵醒,然后匆忙披上工作服前往实验区,长年累月以来,属于拉斯维特的时间观念已经深入骨髓。一如过往的每一个清晨般,萤渡猝然惊醒,她打开手边的PDA,依旧是6月1日,此时接近凌晨六点,正是过往在监区将要响铃的时间。她挪了麻木的双腿,方才发现自己在不觉间床上坐着睡了过去。日光穿透窗户刺得她睁不开眼。等到适应了此时的光亮,久坐的麻木消退,萤渡才从床上站起,趴在窗口向下看去。市集中人流稀疏,有些许零散的人声——较早开业的小贩正将或是蔬果或是杂货搬出门,然后斜靠着满载的推车一边和同样在准备开张的同行攀谈,一边啃着手中的包子。渐渐地窗外吵闹起来,孩子的喧闹声密集后又稀疏下去——正是上学的时间。 或许那人群中,也有一位蓝色头发的小女孩,那一只眼睛——不,此时她了无病痛,那透亮的罗兰色双眼里必定有雀跃的流光。难得温柔的想象牵引着心绪,不觉间萤渡嘴角勾起一线微笑。 真好啊。她就这么想着,盘算着做点什么消磨时间,手中的笔在纸面上随手勾画出一个潦草的形象,纸上乱糟糟的线条堆在一起,笨拙地组成一个圆形轮廓,甚至不能说是一个人像。萤渡皱着眉端详画面上那些胡乱组合的线条,又添上几笔,但这样的修改只让画面更加混乱。她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收进口袋——本来想要亲手做点什么送给居里作为礼物的。 她再次踏上了小城的街道。一如昨日,摊贩行走叫卖,中年女人坐在门口和邻居闲话家常,街边下棋的老人吵吵嚷嚷,孩子们在学校里上着课,一切如同按她心愿构建起的乌托邦,在这座小城中从早到晚按部就班地运转着。萤渡记着路线找到昨天那卖花姑娘,此刻她正坐在门口修剪花枝,头上用发卡夹着一朵新鲜的花,未干的露珠滑落到她发间,折射出小小的斑点。 “美女,买点花吗?你看,刚到的,正新鲜呢。”那姑娘见萤渡停下脚步打量着她,便抬起头打着招呼。 “嗯嗯,老板,帮我打包些雏菊,配点蓝色还是紫色的……不好意思呀,不知道装饰的花叫什么,你不如看着搭点?”萤渡回忆着前一天花店姑娘搭配的花束,又想起些什么,再补上了一句,“和昨天差不多那样。” 吕梦江的昨天是6月1日,今天是,明天或许也是。那花店姑娘抱着雏菊扭过头来面带不解:“哎?美女,我好像没见过你呀,你和我买过花吗?” ——意料之内的回答。 “对呀,老板你忘了吗?就是昨天还问你找旅馆的那个,你还觉得我说话很奇怪……”萤渡依旧不放心地追问了几句,见那花店姑娘依旧满脸茫然,又刻意皱皱眉再点头,自言自语般说下去,“哦……没事老板,我记错人了,不用管,花还是按我刚才说的那样就好。” 萤渡看着那花店姑娘随口应着“没事”,不停手地继续剪花枝。她几乎条件反射地开始复盘刚才故意的试探,而后暗自叹了口气——演技退步了啊。比起在拉斯维特监狱里面对上级时扯的谎,还有足以让两位多疑的高级研究员信任的神情自若,刚才那应付花店姑娘的理由实在有些蹩脚,动作也多少刻意了些。好在是对方正如同猜测般一无所知,更看不出任何隐瞒的痕迹——至少萤渡对自己察言观色的经验足够信任,自己正是靠着这点本事才撑到了12站正式行动的时候。正当她回想这些事时,那花店姑娘将花束交给了萤渡。她又一次像昨天一样问过学校的方向,看着时间走到十一点,于是付过钱,接过花束又道了个谢,迈开步子离开。 ——去学校门口找夜阑,和昨天一样。 她行走于这座平凡的小城中,怀抱花束。是日学校布置了盛大的儿童节游园,孩子们肆意喧哗——今天正是属于他们所有人的节日,一如昨日。多么讽刺啊,萤渡嘲弄地扯扯嘴角——唯有这处隔绝现实的地方,那位本该享受这个特殊日子的小孩,才得以拥有与平凡孩子一致的生活。她依旧没有从玩闹的人群中找到那抹鲜艳的蓝色,如同昨日。渐渐有家长来到门口等待放学时间,萤渡站在树下,观望着人群中那些面孔——她一眼认出了夜阑,那位尽管相貌平凡,却在人群中最为年轻显眼的女子。尽管这已经是第二次在校门口相遇,萤渡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构思好那些昨天落荒而逃之前,没能拼凑出来的话语。 她单手扶正眼镜,向着人群中走去,撑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夜阑?” 自那晚下定决心,重登高塔私访夜阑起,她已经将这样故作轻快。尾音上扬的问候亲自表演过无数次——无论身为背叛者或是“童话国的骑士”,无论此刻心中所想为何物,她必定永远坚韧不移,必定时刻鼓舞人心,才足以使人真心信服,足以不再踽踽独行。此刻那位她在名为“黎明”的地狱中所选定的同伴转过头来,向她迎上去。 “又见面了,在等居里放学?”说到一半,萤渡故意眨眨眼睛,“你应该还认得我吧?” 而对方点点头,并不质疑最后那半句有些怪异的话。萤渡也不再去试探——不再需要对这永恒安宁的故事中,那两位主角中的任何一位再去验证自己对“吕梦江”的猜想。所处的这座小城中,是永恒的6月1日,永恒的庆典,永恒的安宁。如同一个精致的音乐盒,其中无数发条小人模型随欢庆的乐声行走,在这小小的箱庭中各得其所,而后一天结束,小人重新上了发条,继续各自运转下去,新的一天亦是旧的一天,永恒轮转。即便那两位停留在这回环往复的一天内,不再知晓那些过往在牢笼中抱团取暖的细节,也依旧在属于她们的童话之中——确切由幻想搭建的童话之国,而非任何以故事角色与情节暗喻的现实。 那无数发条兵人之中的女巫,与永恒之外的骑士,于牢笼之外的阳光下并肩而立,彼此无言。同为发条兵人的小公主从无数发条幼童中窜出,飞扑向人群中等候多时的女巫——童话书之外,女巫名为“夜阑”,公主名为“芙蕾姆·居里”,那骑士“萤渡”眯眼笑着。 居里抬起头打量着萤渡,两只罗兰色的眼睛对着萤渡懵懂地扑闪,萤渡心头一紧,而笑容不露一点裂痕。她率先蹲下身子,来路上排演过无数次的话语柔和而轻盈,那抹金色挑染飘起,轻抚过小女孩的脸颊。 “居里,节日快乐,以及——生日快乐。昨天,今天,明天,每一天都是。” ——即便吕梦江不会有昨天,也不会有明天,但每一个“今天”都应当如此绚烂,无论是否有“萤渡”的存在。 “这个姐姐,很好,她是谁呀?” 在夜阑回答之前,萤渡抢过了话头,仪式般将花束塞进居里怀中,而后伸出手揉了揉居里红扑扑的脸颊:“夜阑她认识我,不过我是谁不重要,但你对我很重要哦。你能够开心,就已经足够了。我在这里唯一的愿望已经实现啦,你看起来过了个不错的生日呢。” “哎?” 居里茫然地还抱着花束,萤渡先站了起来,打了个手势示意夜阑,于是三人走到无人处。萤渡深吸一口气——尽管已经将想要说的话和应当摆出的表情提前排演过无数次——无措的真诚只会为这位孩子和她最重要的人带来困惑,无论如何,即便所说的话翌日就会从这永恒不变的发条箱庭中清空,即便依旧是带着表演吐露心绪,也不该让上一个“今天”落荒而逃的懦弱模样再重复。 “夜阑,我想……我要说些奇怪的话了。但是无论如何,都是认真的。” 对方点头听着,萤渡继续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谢谢你替我做了决定,让我能在这里见到你和你说话,即便你未必是那个夜阑——我知道你可能听不懂,也不知道我们之前究竟经历过什么。你们在外面确实过得很好,就像是我一直以来希望的那样,在后来,不再有拉斯维特了。还有能看见你们在吕梦江能够是这样安稳的日子,我真的很开心……对不起,我只想得到‘开心’这个词了。这样的场景真的,真的像做梦一样……” ——即便确是未敢想象的大梦一场,安稳背后是循环与遗忘。 “因为这就是我认定你们应该有的日子呀——你说过,‘这不是我最期望的吗?’——对啊,不认识拉斯维特也不认识‘萤渡’,居里健康快乐,本该是这样,不是吗?” ——即便名为“回忆”的基石被抛在江水对岸,换来了本该有的“今天”与无数个“今天”。 “我要走啦。就算不记得我来过也没关系,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然后——” ——即便在对方所一无所知的铁色童话中,骑士与女巫命运相连却未能相拥。 “在这之前,让我抱一下你们——” ——即便无数次都渴望着在“黎明”的重压下被这样宽慰,即便无数次想要这样安抚对方惶恐颤抖的身体,最终又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 而此时她的话没有说完,温热的怀抱就迎了上来,将她还没说完的几个字推回去。萤渡只是环着夜阑的后背,不敢太过用力,又久久未曾松手,她已想不出任何此时该说的话,又或许这个不真实的拥抱就应当默契地彼此无言,在结束这场旅行之前,尚且有这样一个她所期望的拥抱,会圆满她的遗憾。 她松开手,夜阑接过居里手中的花束。那身高只到萤渡胸口的小女孩,被短暂地揽在怀里,抱着她的那只手揉乱了蓝色的发丝,居里只是任由对方环着自己,直到对方微不可闻地说了些什么,“谢谢”或是“抱歉”。而后她松开手,将居里乱掉的头发重新理顺,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生日快乐。我走了,要开心哦,每天都是。” 再多的言辞,或许已经鼓起勇气说出,或许太过繁复又沉重。萤渡最终只留下这样一句道别,而后挥手离去,眼睛后琥珀色的双眸中似有水光。 “她……是谁呀?” 离开时孩童与年轻女子的声音渐渐远去,听不清后续的话语。萤渡看着PDA上的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她向着城外走去。在这座永恒的箱庭之外,尚且有同样自现实中来的旅者,在江边等候。小城隐没在缭绕的雾气中,喧嚣渐远,唯有风声。 @@@@ @@@@ ------ @@@@ @@@@ [[=]] +++ 其七 · 孤舟归渡 [[/=]] @@@@ 不知为何,在城外行走的时间流动格外快。PDA上的日期随行走的脚步滚动着,她渐渐走近那约定好的时间——那时候身处“黎明计划”漩涡的萤渡尚且不知Site-CN-12与那个**“基金会”**的存在。那位自未来至这处循环时间的旅者坐在帐篷外的身影渐渐浮现,彼时那人正在地面上一处三箭头标记旁席地而坐,不时瞄一眼PDA,手里还捏着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见萤渡走近,那人抬起头来——是萤渡从未见过的面孔。 “徐宿川……是你吗?” 那人又啃了一口饼干,点点头。那人将饼干吞进肚子,才继续开口说话:“嗯。Ferrylume,我成功了。事实证明,这回我的鬼点子还真有点用。” “谢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确实看到了很多……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有机会再和她们说上话。” 彼时下午,江风带来一阵清凉,见萤渡靠近自己,徐宿川熟练地撕开一块压缩饼干递了过去。萤渡正欲推拒,对方却说着什么“少客气”的话,不容拒绝地塞进了她手里。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着,萤渡也不再客套,接过饼干轻轻咬下一口。 “哎,要吃坐下吃。煽情的话我就少说了,来讲正事。我先道个歉,把你弄到这地方算是擅自决定,来之前我也事先问过夜阑,她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思考,后来同意了——扯远了扯远了,”徐宿川抬眼望向江面,水不知疲倦地涌流,她随手指向无人的江面,“你之前应该在江边看到什么东西了吧?当时留给你的录音里和你提过这事,我怕你一头掉进去,事情就麻烦了。” 过于干燥的便捷食品咽下去,萤渡一时忍不住咳嗽几下,徐宿川倒了杯水,继续说下去:“你知道要是你真走进去了会怎样吗?真会回去,不骗你,所以我才跟你说那么多。怕你不信,我还放了照片,还好我留给你的东西都收到了。” 徐宿川说话的间隙里,萤渡捧着水喝掉了小半杯才抬起头来:“确实,但看到的东西……并不愉快,你应该也知道当时发生过什么,我还是不要说了。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想告诉我计划成功,然后给我一个……还算是美好的结局?” “对了一半,确实是为了个‘美好的结局’,但恐怕又要辛苦你了。我想——既然可以回到过去,或许我们的“破晓”会有更好的结局,比如你作为最大的功臣……”那笑容爽朗的特遣队员用力咬断手中的压缩饼干,叹了口气,“哎……站点好不容易把该死的拉斯维特解决了,现在又想把你送回去受罪,想想看我还真是缺德。你应该记得自己牺牲了,但无论是我,还是夜阑,还是参与了这次行动的其他人都希望你也能一起回来。后来……12站给了你‘基金会之星’的荣誉,你知道这是生命所不能承受的荣誉。但换句话说,你难道就想死吗?” “但是我自从下定决心找到你们之后就没想过能——” 萤渡还没说完话就被徐宿川强行打断了,她听见细微的碎裂声,那小半截压缩饼干被捏断了,对方索性把掉在地上的饼干捡起来,不顾萤渡的阻拦,直接扔进嘴里。 “没想过不代表不能,更不代表不该。你知道吗?我们把你捞出来的时候,距离你那条“破晓”的信号,就差五个小时。如果你记得所有事情,我们早一点联系上,如果——”徐宿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有些欲言又止,“不好意思啊,Ferrylume,这个说起来实在有些冒犯……嗯,后来我们在你身上看见了很多旧伤,受这么多罪,实在是辛苦你了。人总说生命不能重来,但这条江可不这么觉得,不过毕竟是我们擅自把你带来的,要不要接这个活看的是你。” “不用道歉的,我更应该谢谢你。如果可以——” 交错重叠的刀痕无时无刻提醒着萤渡身上发生过的一切——所执行的实验,每一刀精准落在面前鲜活肉体之上,而那孩子躺在手术台上,罗兰色的单眼空洞地睁着,不哭不笑,如同木偶任凭摆布。若是可以再次选择——唯有萤渡一人的暗室中,她手起刀落,冰冷的剧痛将她从那些无用也说不出口的反悔中拖回现实,一下,一下。血流如注,而后刀落在地面上一声脆响,萤渡按住方才留下的伤口不住抽着气,眉头拧成一团。直到血滴脏了地面,她才回过神来,颤抖地从实验室中配置好的3161药剂瓶中抽出一管插进手臂——血会弄脏地板。而后,这样的自我处刑在每次实验后重复着,直到痛觉再不能刺激自己分毫。名为“萤渡”的研究员就这样坠落,在不见天日的“黎明”中,无可后退,又不敢自我终结。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抹去如此丑陋的伤痕,如果可以早些想办法挣脱“黎明”的牢笼,如果可以从最初就不因畏死而行恶—— 现在依旧没有“如果”——再次选择的机会就在萤渡面前。她几乎没有犹豫,用力点点头:“求之不得。但只有一个问题,我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够为我们找到那条尽善尽美的出路。如果我改写这段过去,但是失败,她们又该怎么办?” 徐宿川听着萤渡的话,吃完最后半块饼干以后,索性仰面躺在地上,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 “别担心。我会回到原本的时间线,去维系它的存在。放手去做吧,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回到原有的时间里,在那边,原有的一切结局都不会改变。而你会来到复制的时间线中,带着你记得的所有事情,还有我们行动中的所有资料。至于我来这个地方,不为什么,我自己没什么好后悔的,进了城里,我也只是觉得想家了,比起呆在这地方或者给自己一颗后悔药,还是回老家看看我妈更实在,”徐宿川伸了个懒腰,“说简单点就是不想你死,资料在我包里,你可以慢慢看,不急着做决定也无所谓。” 造访吕梦江之前,徐宿川推开了历史复原部的大门。她行走在第九十六号站点中的观测机器中,无数熟悉或陌生的画面从眼前滑过,铁色童话的无数种结局一页一页翻过,她在__[[[black-fairy |某一页前]]]__停下脚步——当那诗人将既定的结局吟唱,听闻故事的僧侣们跨越时空长河,踏入那诅咒污染的国度。而后高塔轰然倒塌,在不远的未来,骑士再次苏醒,而后,女巫与公主在门外安然等待着她的归来。那将骑士带出囚牢的人拂衣而去,未曾留名。 但正如这一页结局——在故事结束后的无数种可能里,会有人致意难平以出路。 徐宿川从观测机器中走出,斟酌着对面前那学者开口。 “博士,如果,我说如果,有没有可能观测到新出现的世界线?我想捞人,有个这样的想法——” 那学者摇着扇子给徐宿川倒了杯茶——他自称司马明鉴,示意她在棋盘前坐下,面前的陆战棋下到一半,徐宿川半懂不懂地捏起红色“司令”又放下,却不知自己放错了位置,将它从铁轨挪进了行营。可司马明鉴合起扇子,点了下她碰过的那颗棋子,笑着将它挪回原处,又动了动另一颗棋子——黑色“炸弹”,和那“司令”轻轻一碰。他打了个爆炸的手势。 “你看,你已经创造世界线了。济民——哦,我弟,我们下到一半被发了任务走了,他的司令——你动的那个,最大的棋,原本下一步就要被我炸掉,但你这么一动,不就把它藏营里保护好了吗?你把他棋子动了,我自然会发现,”司马明鉴喝了口茶,推过去一张名片,“你看吧,很容易的事,就跟看棋盘一样。你放手挪你的就是了,我们盯着呢。” 徐宿川听得似懂非懂,听到最后那句话,还是点点头应了,道过谢就从办公室里退了出去,而司马明鉴摇着扇子,将棋子复位,自顾自地对着棋盘推演起来。而后,她与那“棋子”面对而立。 “就是这样。只不过,我想,也可以有一条由你自己改写的出路。” “棋子”,或者说,萤渡,便将包里所有整理过的资料一点点录入PDA中,末了,她沉下声音,对自己立了军令状。 “我一直以为自己死不足惜。我也后悔过无数次,但那时候没有机会,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我当然知道那是个人间地狱,但如果能多阻止哪怕一点,能不再做那个胆小的废物,不再犯下那些罪行,那我愿意再回到地狱。” “无怨无悔。” 她一字一顿地说过最后四个字。徐宿川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拍了拍萤渡的肩膀。 “没看错你啊,Ferrylume。该给你的,都已经在文件里写着了,唠叨别的也只会让你更慌。那就祝你无怨无悔,要是成功了以后可以的话,务必通知我们一声——啊,道谢就不必了,毕竟这是属于你的出路,你自己走出来的。” 徐宿川便站在帐篷边上目送着萤渡,那研究员瘦削的背影缓缓走出视野,脚步一声声踩在地上,一声弱过一声,而那重返地狱者,始终未曾回头。她沿着江边一路逆流而行,那无形帘幕上浮光掠影掠过,她紧紧抱着手中的PDA,与那张来自结局的照片。时间随着行走飞速流逝,天色已经暗下来,消毒水气味几乎透过世界之间的界限钻进鼻腔,她放慢脚步,直至某一日—— 她看见暗室中的一张苍白面孔——那人双目空洞向着萤渡,掌心贴着那层无形的帘幕,状似一人双手贴着镜面,此刻萤渡与“萤渡”几乎一墙之隔。而帘幕外那一鲜活的萤渡,将PDA收起。 而后她张开双臂,扑向另一个自己。帘幕上那无神的面孔碎裂成无数染血的残片,那一来自江对岸的萤渡没入裂隙,衣摆飞散,无数金色光尘翻卷如萤火,长久不散。脚下的浮光短暂在江上停驻,长路遥遥,她便踏着水面,向至暗的黎明而去。 秋分江岸,流光久驻,腐草化萤。 @@@@ @@@@ ------ @@@@ @@@@ [[=]] +++ 尾声 [[/=]] @@@@ 开着车的专员已经在事先约定的位置等候了。徐宿川从江岸走出,刚坐上离开吕梦江的车,PDA便响了起来。一接通,电话对面就传来纪平涛哭坟般的喊声,似乎还有几位新队员的吵闹。 “徐——教——官——”纪平涛拖长声音在电话对面学着队员的口吻,但语气间比起背后的任何一位队员,都更为真情实感,“你到底啥时候回来啊?这几天陈队暂时回来盯我们,天天训我不会带兵,他干脆亲自上了,他还连着我一起罚!我们都快被他罚吐了你知道吗——” 徐宿川刚准备说的话被电话对面新队员们此起彼伏的附和淹没了,直到对面的吵闹在纪平涛的声音后静下来,她才得以吐出第一句话。 “啊,这……陈队他……很折磨人吗?以前我没感觉啊……” “这是什么重点吗?!大家都快疯了,你啥时候——” 陈梧冬的命令声打断了电话中崩溃得有些浮夸的男声:“没点纪律!全部上道,纪平涛,你带头告状,多跑一组!” 电话在纪平涛在内又一阵队员的哀嚎中转到了陈梧冬手中。对面嘟囔了一声“这群年轻人……”,而后男人的话音穿过话筒传来。 “徐宿川,你那边怎么样?计划顺利吗?” 徐宿川应了声,将历史复原部与吕梦江对面的事情详细交代过一轮,陈梧冬亦将训练情况事无巨细讲了个清楚。汇报完一切以后,陈梧冬便接过了话:“唉……顺利就好,去大庆看完结果了,记得和行动组说一声,毕竟大家也都等着你的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对面不知何时已经有队员跑完了步,粗喘着附和问道。徐宿川听着电话对面再次吵嚷的声音,看了看手中的请假单,尴尬地笑了两下。 “各位……大概是个坏消息,主管批了我的申请,我准备再请一周的假了。” “怎么了?”背景里隐约听见队员有气无力的抱怨,陈梧冬并不理会,“给自己揽了活,还是有什么打算?” 徐宿川爽快地应了。 “倒不是闲着没事给自己接活,只是想着该回家看看了。等我去历史复原部走一趟,然后回乡下看我妈去,下周再回来。” 电话对面陈梧冬简单答应过后,又叹了口气。 “各位——”在电话对面被队员们的吵闹淹没之前,徐宿川扯着嗓子向电话对面喊道,“信我,陈队人很好的,你们坚持住啊!等我回来了给你们带特产!” 她在道别后挂断了电话。司马明鉴的消息从最顶上弹出来,历史复原部观测到新的世界线——正是有关萤渡与那座牢笼的。徐宿川在屏幕上简单敲了条回复,而后她关掉邮件,掏出手机,用自己的生活号拨通了另一个电话,中年妇女的声音伴着水声断续着絮絮叨叨,她等着对面说完后,对着话筒略微提高音量。 “妈——好久不见,我要回家看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