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化之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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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身着一身旧衣。在一个月前这件衣服的主体色还是蕴含着清新智慧的藏蓝,但往事如烟,将干净的制服污成斑驳的灰黑色。若是从远处一眼望去,对那一袭青衣的深邃将赞不绝口。不过,身为底色的藏蓝还是倔强地露出了几条斑纹,试图点缀出五彩斑斓的黑。然而,这极其无知的举措却破坏了单一的和谐,鲜艳的色彩让黑白不再分明。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是哪一个设计大师看到这顽固的搭配都会怒发冲冠,并直接向模特递出辞退通知书。 解开的纽扣将肚脐暴露在外,因为多次反复拉扯而变得松松垮垮的领口也袒露出脖颈与胸口上的红色勒痕。磨出了毛边的袖口和破了个口子的肘部使整体的形象更为苦涩。红色的耐克牌运动鞋上打着补丁,勉强保持着脚背与空气和脚掌与大地之间的隔阂,维系着人造的羁绊。如此种种闪得那面庞上的笑容更加刺眼。 室内的众人却对其服饰的另类熟视无睹——这样的打扮他们早就在每日清晨的镜中见过无数遍——也对其灿烂的微笑不予置评。他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那缠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红白绷带的右手上。更确切地说,是与右手相连,却受其阻挠,无法拥抱与生俱来的地心引力,不得不静止于空中保持不动的透明塑料袋。 先前侃侃而谈的男子一脸正色,义正辞严地向着那男子呵斥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朕之宫殿,还不速速报上名来,道出汝来此地的险恶用意,不然汝之九族难保!” 闻此,对方朗声大笑,不紧不慢地大声回应:“在下刘为强,津沽人,小名阿木,字华培,号途安居士,芳龄二十有一。”说完,他那拿着塑料袋的右手先挪至胸前,同样缠着绷带的左手随之放在紧握的右手上,微微弯腰,向那坐着的男子打拱道:“鄙人于今日特地搜罗了方圆零点零五里的所有山珍海味,随即不分昼夜地奔波了数十米,只为将此等仙肴献予圣上。” 端坐的男子恍然大悟,惊叹道:“竟是太上皇强哥!”他一拍大腿:“强哥去年才二十有零,今年竟已二十有一!怪不得朕一时未能认出。”说完,他连忙招呼道:“强哥相应了小弟的号召,不辞辛苦地等为我等送来了龙肝凤髓,如此大恩大德无以言表。爱卿们快与唐汉秦我一起给强哥叩首以表谢意。” 他刚一下床,手臂就突然被旁人拉住。感受着阻力,唐汉秦的眉头不禁皱起。扭头一看,他眉间沟壑更深。由他亲自敕封的钻石王田建华正死死抓着他的袖口,焦急的言论从他的口中冒出。 “圣上三思!圣上乃君,太上皇乃臣,君为臣纲,自古以来岂有君向臣叩首之理!” 听闻此言,唐汉秦大怒,破口道:“何等狗屁歪理!朕虽此界之主,三百百民众之君父,然孔圣人曾曰‘君君臣臣,子子父父’,君与子相对,臣与父相对。朕拜见强哥有何不可?!何况,亚圣猛子也曾曰‘臣贵君轻’!此皆乃智圣之训言,朕有何理不从?” 这时,其他藩王也冲了上来,嬴政王和法兰西王一人抱住一只腿,3246王也高呼道:“不可!不可!此合乎孔孟礼,却违周礼乎!” 唐汉秦更加气愤,不留情面地将脸皮撕破:“彼其娘之!朕一无前汉高祖之鸿鹄展翅,二无后汉光武之豪情壮志,三无季汉卧龙之经世才能,四无魏晋世代之家族人脉,五无大唐太宗之祖辈基业,六无明代成祖之无畏魄力,七无清国雍正之勤奋用功,八无理塘纯王之齐天鸿运,安能身陷这世俗礼仪囹圄之困?还不速速与朕一同向强哥行礼!” 众王不依不饶,却也说不出更多劝诫之语,只是高呼着:“不可!不可!” 唐汉秦浑身颤抖不已,粗鄙之词不断涌现:“臣!臣!臣!狗脚臣!” 如此三劝三骂后,唐汉秦一把甩开并踢开群王的手臂,径直跪下。众王无奈,只得随君一同行礼。 刘为强大手一挥,洒出未干的滴滴血红液体:“诸位何必行此大礼?我观诸位皆非池中之物,他日必会如鱼跃龙门,平步青云!现莫折煞老夫我也,还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见此,室内五人便也不再多言,接过刘为强递来的从袋子里拿出的饭盒,坐回床上,自顾自地埋头啃了起来。 一阵咀嚼声后,最先完成进食的是唐汉秦。他三下五除二地把食物倒入腹中,然后用袖子抹了抹嘴唇,站起身,一个后仰跳投,成功将啃了一半的一次性塑料盒扔进了不可回收垃圾桶旁边的可回收垃圾桶。 做完运动,他装作没看见其他人的欢呼与庆祝以及伸来试图击掌的手,直接回到床上,表现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又开始讲述他所知晓的那些奇闻轶事。 “书接上回,话说——” “哦哦,有人能跟我讲一下前情提要吗。”刘为强不合时宜的话语刚落,回怼的声波立马压过先前的声浪。 “天津雪豹闭嘴,现在不是你捧哏的时候。”强势的发言如静音键,立刻杜绝了其余声源的振动,让空气回归霎那的寂静。几声咳咳的清嗓后,宏伟的画卷被再次拉开。 “话说回来,我们当下正身处的这座城市废墟的前身其实有着一个极为辉煌的搭建过程和曲折的艰难经历,正如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一样。此外,其脱离常态现实的壮举更是引得后世无数诗人用最华丽的辞藻将其歌颂。在倒塌前,其人口更是一度达到30万人左右。这些都是毫无疑问的共识,唯一的争议点是因为史料残缺而无法确认的具体详述。于是,一个自称大宋后人的博主提出了以下说法……” “在当年那场崖山海战里,宋军并没有全军覆灭,开战之前就有一支舰队偷偷溜走了。据说这支舰队一共有三艘船,分别叫英武圣文神德号,神功圣德文武号以及神武明圣成孝号。存留的皇室血脉当然也在船上,也就是说在法理上和实体上宋朝还没灭亡。那么这些残存的兵将们去了哪里呢?以前有许多人说这些宋人乘船到了澳大利亚,在当地成功建立了定居点,后来为了适应大洋洲的恶劣环境而进化成了袋鼠。然而,遗传学里的基因理论可以轻而易举地证伪这个谣言,毕竟袋鼠和人类的基因相似度只有区区50%-60%,我刚才说的理论显然无法与这个数据相匹配。实际上,那个博主说,他们其实被一阵诡异的洋流和大风吹到了济州岛。后来他们因为和蒙古人的国仇家恨偷偷让济州岛的所有蝴蝶扇动翅膀制造出了几个超大的海龙卷,让蒙古海军全都葬身大海。所以世界的两侧并非风暴和地堡,右侧在事实上是宋人。大仇得报后,这些宋人和他们的子子孙孙闲来无事,便开始研究各种奇淫巧计,不多时日就把赵氏蒸汽机给发明了出来。时过境迁,到了元朝末年,中原大乱,当年逃兵的后代顺势通过朝鲜回到东北。再之后,他们和大明官方进行了合作,在黑龙江附近划了一块地作为永恒不变的藩镇。作为协约内容的一部分,他们帮助当朝统治者编撰了《永乐大典》的第三章、第四章和第七章,其中就包含了大量先进的超科技知识。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这座名为石化城的城市终于建成。” “当然,这只为一家之言。除此之外,又有人说,石化城顾名思义,就是被石化的城市,那么在脍炙人口的神话里,哪一个知名人物跟石化有关系?没错就是臭名昭著的希腊戈耳工——美杜莎。在珀耳修斯斩下美杜莎的头颅后,后者的大姐斯忒诺和二姐欧律阿勒向雅典娜女神哀求,最终在女神的宽恕下带着美杜莎的头颅远走高飞,一路向北离开人类的地界,隐居起来。但好景不长,罗马人、波斯人、日耳曼人、阿拉伯人、突厥人等等听闻有扬名立万成为世人传唱的伟大英雄的机会便利欲熏心,开始不断追杀两姐妹。一直逃亡到了中世纪,事件终于迎来转机。意大利知名雕塑家米开朗基罗的远房表弟米内向基罗帮助她们成功伪造出利用美杜莎的石化能力自杀的假象。事后她们跋山涉水,偷偷溜到了中国,在留下了白娘子与小青的民间传说后跑进了一个洞天里面建起了石化城。” “还有人说,这座城市筑基于志怪鬼神之冢上。家喻户晓的大泽乡起义想必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吧,但是,从后世视角来看,陈胜吴广二人并非唯二被狐狸钟爱的人类。在清光绪年间,一书生在进京赶考的途中不小心跌落悬崖,幸得路过的狐妖相救才得以生还。那只狐妖将书生带回了他的家园,在族中长老的帮助下维持住了读书人的性命。小文士的伤口完全痊愈后,从看护者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便欲与狐族的五名主事者当面答谢。话说那五大妖分别名为香菜、芫荽‌、满天星、莛葛和盐须,他们早就听说族人带回来了一个外界人类并对其充满了好奇,只因事务繁忙才未能一睹其面容。面对面交谈后,五只狐妖一见钟情,瞬间坠入爱河,迷上了那俊俏小生。随后,狐妖们或软磨或硬泡,成功让书生入赘。不幸的是,由于纵欲过度,五只大狐很快去世。他们留下的遗书让其余狐众不得不让爱宠书生登基为此地之王。后来,书生励精图治,促进人妖共和,一副欣欣向荣的盛景。那种勃勃生机、万族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据传这个书生姓华,因此史书上将此次事件称为华乱五狐。” “但我要讲的故事,你们一定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要从——” 老旧的合页发出的长呻吟和门框与门板贴合所产出的闷响没有像几分钟前一样打断唐汉秦的长篇大论。尽管这标志着彻底的人去室空,但演讲者依然兴致勃勃,自豪地对着面前因打赏而留下的几块铜板肆意口吐着由文采点缀成的莲花,分享着自己的高谈阔论。反反复复的回音让铜板不可抗拒地鼓起掌来,做出他应得的答复。 ------ 刘为强在幽长的过道上默默走着,孤身一人。他回头望去,3246号宿舍早已不见踪影,隐没在视线之外的界域。说书人的声音也因传播中的损耗而不再可闻。他摇摇头,继续向前走着。 看着天花板上因接触不良而时不时失灵的声控灯,他不禁哼起//一闪一闪亮晶晶//。走调的音节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试图将这一路上的无趣时光消磨。 一走过他印象中该有的路程,太阳的光线立即突袭进他的瞳孔,刺入水晶体,强迫眼皮回防。好不容易适应了灿烂金光的晃弄,再次将景象收入眼中,刘为强却未因视线的恢复而继续移动,反而驻足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前方一直源自主道的支径以及远处主道上的许多模糊人影。如此伫立许久,他的皮肤已适应了上升的温热感,脸庞却未因血清素的激发而有所改变。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默默被阳光照耀,让全身上下都被不实的金色光辉覆盖。尽管他的腿部肌肉并未因长时间的姿势不良所导致的血液循环受阻而感到麻木,也未曾有任何脊柱或神经病史,但他如一具商店内的人体模型,自移动到室外后便一动不动。细看之下,睁开的双眼早就涣散,其心神也已飞到八荒之外,根本没有与周围的事物进行交互。 如果要用理性的临床语言进行具体阐述,那每次从人工的封闭建筑踏入广阔的大自然、置身于无垠天地的感受到底是怎样的?刘为强不知道,估计也不太可能靠他自己说出。他思绪飘忽,延续着有限知识范围内的思考。或许如古希腊先贤柏拉图提出的洞穴明喻中囊括的初见光明的原始人,或许如夜半三更梦见烤全羊的饥饿烤全人。崭新。脱壳。菩提树。可歌可泣。模糊的几个词点很快涌上大脑,却始终因海马体的干扰无法串联成完整的意象线。他晃晃脑袋,让神识里的杂念加快线性移动速度,碰撞得更为激烈。 直到背后传来声响打断思考,脑海中的争执才以无果告终。刘为强一边说着道歉一边让出位置,然后挪到出口旁的角落,靠在墙上。他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天上的热源,看着那耀眼的大核聚变球还是如此高冷、如此动人,连子女无数的地行星们都不停地围着她转,还有数不清的小行星被其俘获,对其痴心着迷。没错,她就是那无懈可击且毫无弱点的最闪耀恒星。想到这,他变得意乱情迷起来。许多形状不断浮现。一个圆,一点,然后又一点,又来一个点。渐渐地,不知何时,思绪又突然拐到了往昔,那年的春天。在那万物复苏的季节里,他和她初遇了,自见面起,他的心就蠢蠢欲动—— “嘿,老弟,愣在这干啥呢。”一句话语伴随着肩上的触感打断将他拉回现实。 刘为强扭头一看,脸上的表情从恍惚渐渐转为困惑,最后彻底化为六分惊讶和四分喜悦。 “马哥!你咋在这啊。” 被称作马哥的精瘦中年人抬起右手,用缠满绷带的小拇指在右耳里掏了掏,甩了甩半白的秀发,又把右手放在泛青的胡茬上来回摩擦:“小刘啊,你这嗓门儿还是这么大,每次都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嘿,这不显得哥你耳朵灵嘛。”音落,两人相视一笑。 笑完,刘为强又似惊奇地说道:“马哥,你这也是要下洞去?” “怎么,瞧不起我这把老骨头?”马哥挑眉。 “哪有哪有,哥你精气神儿这么足,每次见你都健步如飞的,上次看你一跳能跳三米高,鞋底跟装了弹簧似的,还有像笔杆一样挺直的背,哪哪都比我这副孱弱佝偻的身子骨中用太多了。”刘为强对着自己比划着。 听着吹捧,马哥微微一笑,重重地拍了拍刘为强的右肩,然后一把将他搂过,嘴唇凑到其耳边,神神秘秘地开口道:“小刘啊,通过这几次我和你一起下洞的观察来看呢,我发现你极富资质,有气冲破天灵,是万中无一的掘土天才,同时你还比别人更加努力,回回收获的物资数量都差不多是第一。而我呢,刚好会一门掘土手艺,恰巧又缺一个弟子,这次来呢,我就是要看看你的悟性如何,到底能不能在当今这个世道里生存下去,不说将我的手艺发扬光大吧,至少也能顺利的传承到下一代人。” 刘为强先是大吃一惊,随后眼睛一亮,喜笑颜开起来:“马哥,说吧,要考验我什么,弟子我一定按您老人家吩咐的去做。” 马哥推开刘为强,笑骂道:“好小子,这就自称弟子了,我还没说我要收你呢。”他向外一指,“走走走,我们先去洞那边。到那边再说这些,别耽搁了时间。” 语毕,两人便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成为了熙熙攘攘的主道的一部分,跟着人流朝着目的地前进。不多时,一大片断壁残垣便映入他们的眼帘。正是当下与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破败都会,石化市。 放眼望去,这座废墟的天际线全是参差不齐的断楼。它们歪斜着,还保持着突刺的姿势,提防着未来不知何时才会再次出现的灾厄。在更远处,高架桥的独柱孤零零地支撑着天空。显然,千疮百孔已占据此地,取代了过往的常态。近观其外围,像是在端详一道溃烂许久的伤口。割开其的手术刀早就被后续的撕裂余波所遮盖,成为当下的疑团。从毁灭源中心蔓延出的衰败痕印四处可见,和遗迹如影随形。 作为为数不多还时常来登门拜访的非人实体之一,大风总是会带着它的垃圾跟班们闲逛在各个角落。它有时甚至还会在离开时偷摸着零元购,拿走更多的泛黄碎纸和塑料残片,不过现在倒是没人来阻拦它了。 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是二人正站立着的人为开扩的秩序大道。它的一侧尽头一直延伸至面前城市的中心地带。一个显眼的人工开凿出的黑色大洞静静地就坐落在那一头。其如一张漆黑巨兽的血盆大口,反复吞入自投罗网的人潮并吐出疲惫不堪的人流。其也正如一个生物的巨口一般,隐藏在入口背后的是蜿蜒不断、分支遍布整个城市地下的无尽隧道和矮廊,犹如人类之血管,器官之肠道。而这处于地下的行径也正是所有尚存于世的人类还来造访这处毫无意义的荒地的原因。更具体地说,是因其所孕育出的必要宝藏,是因其埋藏着的过去对现在的最后馈赠。 刘、马二人继续前进,迈过躺在地上的数不尽的石料和混凝土,进入真正的城市内部。尽管已来回过无数次,但他们还是忍不住侧目,瞥视着将他们包围的垂死房屋。干涸的记忆早已无法重构昔日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过去那灯火辉煌的石化市再也无法于脑海中复原,只余这片残骸之城不断诉说着他们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 临近洞口,嘈杂的脚步声、碰撞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便扑面而来。刚到的二人连忙拿上洞口旁摆在公共储存室里的安全帽和防护服以及塑料袋子,跟着其他形形色色的陌路者们一同进入洞穴之中。 刚进入,马哥便一把抓住刘为强的袖口,领着他钻进一条岔道,又左绕一圈,右转一圈,寻找着一处可不被繁忙的人群打扰的环境。在穿过一阵复杂的路况后,靠着安全帽灯晃出的一圈昏黄光晕,他们终于摸索到了一处无人的僻静洞壁旁。 眼瞅着即将见到所谓的更高端的技术,刘为强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迫不及待地对着正在放下手中容器的马哥说到:“马哥,现在是您展现真正技术的时候了吧。” 听闻此言,马哥嘿嘿一笑,却不急着动手,反而问道:“小刘啊,你知道什么是武术吗?” 刘为强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实操课程还会涉及理论知识上的问答。喉咙里滚出几声“嗯”、“唔”,却跟卡了骨头似的吐不出整句。 见状,马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迅即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立刻开始说教道:“所谓武术,也称功夫,乃我等的先辈们参透天地造化之理后,领悟出的最适合人类争斗的极限之技艺。尽管其最初被用于军事,但正如老子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武术一途,亦如他道,可在不同的专业内进化出诸多不同的用发,不断开枝散叶,普及大众。而我这挖土之术,看似荒谬粗鄙,实则为大道至简,暗合阴阳五行、天罡地煞、易经八卦之妙。” 说完,他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好似穿透了地底的黑暗,庄严地等他那浑厚的声音在这幽谷般的隧道里不断回响。 嗡嗡回荡着的尾音激得刘为强一个激灵。“马——马——”,他结结巴巴地无法说出完整的语句,但神态却表明其似乎想说出某种恭维以作其口中的大道理的回应。最终,他一咬牙,径直跪在崎岖的地面上,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又抬起头,大声喊出:“请师傅受徒儿一拜!” 一听此言,马哥仰头大笑:“好也,好也。有此等赤子之心,即使无法为师徒,亦能为友人也!” 说完,他一把脱去绷带,露出痊愈不久、仍有疤痕的赤手。他示意刚起身的刘为强微微后退,随即双腿微屈,摆出腰马合一的架势,喊道:“看好了!小子,我只教这一遍!” “第一挖!”一声大喝之后,只见马哥的右手绷直,作出斧状,猛地直插,入壁三分。小片泥土簌簌滚落。右手五指立刻成爪状,扣住松动处猛然外掰,指节发出“咔”的轻响。 “第二挖!”这次移动的是左手。所有手指全都伸得笔直,利如刀具,横削而过。灰屑纷飞,尘土四溅。可以看出左手虎口处皮肤绷紧,还在微微颤动。 “第三挖!”双掌同时出击,交叠成拳,十指紧紧相扣,如铁锤般狠狠地砸向刚打开的裂缝处。黑色颗粒沾满手腕,碎渣在掌骨皮肤上留下刮痕,细细的血线缓缓涌现。 “第四挖!”右肘击出,撞击在洞壁的脆弱处上,狠狠用力向内推。一声明显的闷响传开,肘部衣料也出现磨损。最终的结果是在上面留下了一个直径更大且更为清晰的凹痕。 “第五挖!”双手如游龙,先是在泥土表面打出太极圆,然后青筋如蚯蚓暴起,猛地一震,让更多裂纹瞬间浮现。一张及其繁琐的蜘蛛网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做完一整套招式,马哥擦了擦汗,目光扫过一旁早就目瞪口呆的刘为强,暗暗露出满意的微笑。还未等刘为强彻底缓过神来,马哥又开口道:“这就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武术秘诀。本有族规说不可传于外人,但在当下这个看不到希望的破败红尘里,死守与逝者的约定未免太过愚蠢、迁腐。你要牢记,传统武术讲究一个四两拨千斤和化劲。挖矿既然源于此,那么道理也是一样的。巧劲即为真理,蛮力只是区区旁门小道,千万不可过多相信自己的力量。” 终了,迎着旁人不知在崇拜什么的崇拜目光,马哥缓缓收势,远离了洞壁。然而,就在此时,刘为强突然惊呼道:“师傅,快看,那中心,那是——” 话音未落,扭过头看清是何物的马哥一个箭步瞬间冲回墙边。看着那因泥土松动落下而露出的一丁点的白色光泽,他屏住呼吸,急忙刨开周围的浮土,迫切地想让隐藏于此处的宝物重见天日。 在一阵手忙脚乱后,一个灰白色的弧形物体终于露出了它的半截身子。 刚赶过来的刘为强瞪眼一瞧,惊呼道:“天哪,竟然真是骨骼,还是超级稀有的头骨!” 马哥仔细端详着这无生命珍宝。在这灰尘与碎石的缝隙间,某个已死人类的颅骨安静地躺在里面。其美妙的曲线、对称的轮廓无不表明其乃上上等之品,又因半掩的尘土显得明珠蒙尘。 它倾斜着,仿佛曾试图从地底挣扎而出,却又被重力按回了原处。左眼眶完全埋在黑土里,右眼窝则空洞地朝向顶端,积了薄薄的一层灰。颧骨以下仍深陷在土中,只有上颌骨隐约可见,美中不足的是不知去向的几个牙齿。 马哥的手指轻轻拂过头骨光滑的表面,指腹清晰感受到骨质的细密纹理。他扭头对着背后还呆在那里不动的刘为强高喊道:“徒弟,快把袋子拿来!别错过了这次的偶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被提醒的话语喊醒的刘为强慌忙地去拿起之前放在地上的塑料袋子。 在等容器拿来的功夫,马哥左手轻叩颅顶,右手细微地抚摸着这由某个成年男性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矿灯的光线在灰白色的骨面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刘为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手里攥着那个塑料袋。此刻,马哥早已等不及,立刻开始继续挖掘,誓要让这半埋在土里的头骨成为确确实实的囊中之物。 “师傅,慢着点!”刘为强气喘吁吁地蹲下身,把塑料袋放在骨骼下方,“这大脑存放处的每一克都珍惜无比,可不要洒在外面浪费了。” 马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手上猴急的动作确实放慢了些。移开四周的障碍,在坑中又挖了一个小坑后,他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头骨上下两侧,缓缓向外拔出。碎土簌簌落下,头骨渐渐脱离了大地母亲温柔的怀抱。 就在这白骨的所有部分都暴露在空气之下时,其在刹那间化为了一种黏稠的深褐色液态混合物,脱离马哥双手的禁锢,缓缓朝下流动起来。 刘为强眼疾手快,立即将塑料口袋移至正下方,将几乎所有液体都给装进了袋子里。尽管如此,仍有点滴油物洒落在外,见此,马哥连忙低下头颅,伸出舌头,细细在尘土上舔舐,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抱着近乎满满当当的袋子,连一向喜怒常形于色的刘为强都缄默了起来。他贪婪地看着怀抱中的物体,积攒的口水也因没有空闲的手的擦拭而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直至下颚,即将掉落,融入大地。 他吸了口气,抬头,看着也已凑至身前、双眼死死盯着他手中塑料容器内的液体的马哥,试探性地问道:“师傅,要不你看……?” 马哥双手一拍,豪气地说到:“不被流通、藏匿于地下室数百年的财宝,其实际价值连一张厕纸都比不过。唯有将其挥霍使用出去,才能将其珍惜的本质最大化。这石油也是同理。其源自大脑,而大脑乃至聪之物,一切生灵的控制器,所有神经都受其操控。若我们将其藏匿,那无疑是黄钟毁弃,坐等其精华消散,等我们再拿出来的时候,那可是连白璧三献都做不到了。若我们将其饮下,那你我师徒二人无疑会受益众多。俗话说得好,与其期望他人,不如提升自我。来,就当作我给你的入门礼,你给我的报名费,让我们平分这袋黑水,一同干了!” 听见许可,刘为强大喜,立刻将袋子撕成两半,将半数资源都递给了马哥。 他们碰了碰袋子,互相向对方祝贺道:“祝我们明日不死于饥饿!”他们双双仰起脖子,粗糙的喉结上下滚动,将袋中的石油一饮而尽。 喝完,两人的面庞都油光满面,精神抖擞。这容光焕发的外貌上再也找不出先前的颓废与土色。刘为强粗鲁地打了个嗝。而马哥却还在用嘴唇扫过塑料袋上的每一寸,坚决不留任何渣滓。 刘为强缓缓起身,正欲离去,马哥却拉住了他:“徒弟,这你就是有点目光短浅了,既然这里有一个头骨,那么有没有可能这后面还会有身体其他部分的骨头。即使这些的价值不如大脑存储处,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你可千万不要养成浪费,自傲的习惯啊。” 刘为强茅塞顿开,连连点头。“师傅所说极是,是弟子我鼠目寸光了。” 马哥满意地笑道:“孺子可教也。正好,我也要看看你的技艺如何了。来吧,按我刚才的招式来一套。” 刘为强深吸一口气,脱下遮掩着伤痕累累的手掌的绷带,模仿着马哥示范的姿势站稳脚跟。丹心发力,肌肉迸发,狠狠向洞壁上打去。 坐在大石上的马哥欣慰地拍了拍手,鼓舞道:“好小子,就是这样。努力挖,努力挖啊。” 刘为强没答话,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无法自拔。一掌,又一掌,几次循环往复,很快就将深度推进了一厘米。数秒后,气喘如牛的刘为强停下了动作,似已无力再战。 这时,马哥激励的声音又突然漂浮到耳边:“别停,继续。只要一鼓作气,那就不会有再而衰、三而竭了,所以继续,不要停下来!精神点!别丢份!” 勉励很快起了效果,刘为强立即重振精神,双手继续猛烈地移动起来。但不到半分钟,他的动作又缓了下来。半悉心的话语很快又从马哥口中传来。 “徒弟,别抱怨。你可能会觉得你现在是非常苦的。但实际上,你一个人的苦可不算什么,光是你和我加起来的苦就比你一人的苦多了。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些循循善诱的教诲,刘为强豁然开朗,自言自语道:“我很早就听过几个老人家说,活着的生命就该活着度过。现在看来,他们竟用短短几个词就勾勒出了这人生的至理真谛。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先辈,真是古人的智慧,寿高的学识啊。” 话落,他又感叹道:“是啊,所谓哲学思考的正确与否根本就不重要啊,只要继续前进就好了,只要不停下行动,人生的意义就会主动地、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正如一条无限延申的道路,它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在等待我们踏上它啊。” 说完,他又立刻打起精神,继续作业起来。 听到一旁男子的喃喃自语,马哥嗤之以鼻。他摇摇头,把注意力转回吸允剩下的残渣。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讥讽。 “这可不是啥生的道理,这是条没人管、没人在乎的无悔之道。” @@@@ @@@@ @@@@ @@@@ @@@@ @@@@ @@@@ @@@@ @@@@ @@@@ @@@@ @@@@ @@@@ @@@@ @@@@ @@@@ @@@@ @@@@ @@@@ @@@@ @@@@ @@@@ [[=]] ##grey|[[size 500%]][https://scp-wiki-cn.wikidot.com/petrifaction 石 化][[/size]]##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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