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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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雨天，今天有潮湿的空气、伞上的雨声、与镜片后被积雨云填满的天空。

就算竭力保护鞋子以上的部分，经过考场安检机时旁人踢起的水花还是打湿了校服裤脚，脚底也感到了一丝可恶的湿润。我发自心底地暗暗咒骂起那个陌生人。进入教学楼，我在监考员的指挥中收起伞。旁人甩出雨水又一次溅落到衣角和袖口。真讨厌。

背包的马口铁片上，那位动漫女孩还是一如既往地露出耀眼的笑颜：她如今也在雨水中被打湿，像是有了泪水的痕迹。

走进考室后，我向监考员报出个人信息。检查监考证的过程中完成搜身。找到座位坐下后，我擦干眼镜上的水痕，边想着每道题的答题模板，边继续盯着天花板的一列列荧光灯发呆。几分钟后铃声响起，桌上多了洁白的答题卡。下一步就是打开文具袋写下姓名——

文具袋中没有文具。

放着一件超日常的东西。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用作水果刀过于狭长尖锐而富杀伤力，用作菜刀又有些短小而不够实用——不过这把刚刚可以放入考试文具袋的刀，若是落入歹徒之手，恐怕能随身携带、以做杀人灭口之用。

不过再怎样它也不是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可明明在透明的文件袋中，周围人却像没发现似的……我坐了这么久，竟然也没注意到。真奇怪。

我轻轻地取出刀。

下定决心。

不加犹豫地。

竭尽全力地。

把它从右至左刺入我的脖颈。

穿透肌肉的停顿后立刻就清晰地听到液体「噗」地一声喷出来了。听到声音的我下意识转过身子，看见桌上答题卡上的作文方格飞溅上了大片红色——不，简直是在顷刻之间就被鲜红色的动脉血所淹没。紧接着，我的嘴里也开始无可控制地涌出血液。我惊异于血喷射的速度，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豁口，想起了很小很小时候在公园里嬉戏时，将手搭在喷泉喷口时的感触；不过水是冰凉的，我的血却热乎乎的、还有着如此浓厚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我从不知道血竟然的味道如此浓重的东西。好恶心。

一旁的学生和监考老师吃惊地望着我。我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对自己的破坏。大概找了找心脏的位置，两手握住刀柄，血红的尖锐金属刺穿了我的校服，慢慢地进入我的胸口。这么多年来泵动着血液真是辛苦了！每次熬夜时，我都怀抱愧疚，觉得很对不起你。但今天开始，请放心大胆地、永永远远地安心休息吧。像弄破水气球般的触感穿来的瞬间，又是一股血流从胸前、从衣服的豁口中喷溅出来，飞溅到前桌的女生身上，她不禁颤抖着发出悲鸣。

「啊——同学、同学对不起对不起！」就算口中喷涌着血液，说起话像含着一大口饭一样，我还是这样道歉着，却没有停止行动。下一个目标是讨厌的卵巢和子宫。虽然努力地为了人类命运而产生重要的细胞，但每月害我羞耻着疼痛，简直不可饶恕。真讨厌。在我用好几次转动刀刃搅动内脏，确保子宫和两侧卵巢、与其他一些坏到透顶的器官都被彻底弄坏。

做完这一切后，我随手把刀丢在一边，扔掉眼镜，抓起桌上的答题卡揉成一团扔掉，爬到桌子上。我想整个教室的人应该不知所措吧，他们都和我无关。桌子上到处都是滑腻的血液，害我差点一个不站稳摔下去。我把双手举过头顶，做出动漫里「万岁」的姿势，高声喊出自己喜爱角色的名字，和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接着我扭动身体开始晃动腰部和甩动手臂，跳起拙劣的、按照印象自编的、没有章法的、垃圾舞蹈。边跳着，血液也从嘴里、脖子、胸口与腹部像洒水一样四处喷溅。甚至还没有挥动光棒的宅男跳的好呢，好羞耻。跳了一会我又觉得无聊，在挥拳砸烂一盏吊灯后，便跳下桌子，跑向临近考室。

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相当重要的事，我要和暗恋了好久的同学告白！

推开门后，我扫视整个教室。满考室的学生夸张地大惊失色，桌椅板凳砰砰作响。大腹便便的考官看到我的样子，甚至吓得摔倒在地上。

我很快就找到了我心中的人。（等等，我的心是不是已经没有工作了？这样说不对吧？）

虽然今天、今天她与我都系着尽量不会有个性的单马尾，愿意尽可能地接近平凡。

虽然今天、今天她也戴着和男朋友同款的手环，或许她的心底也怀抱着「与他一起努力考上一所大学」的决心吧。不过一切都无所谓。我尽力吐干净口中的血，努力肃清愈发感到贯穿感的喉咙：

「■■■，」

我鼓起勇气喊了她的名字。她像被恐怖分子点到名的人质一样，满眼恐惧地望向我。

「可能有点很突然，但、但我喜欢你！我暗恋你很久了！从高一下开始，从很早之前我就暗恋你了！我们都是女生啊，哈哈哈，你是不是呃、有点奇怪——然后那个、那个，你也有男朋友，但就算这样，我也想在这里表达我对你的爱意。没有察觉出来对吧。你肯定察觉不出来的……。但、但其实那次，我们分到一组那次，我其实非常非常高兴！……还有，还有你的音乐品味实在是恶心透了现充透了简直是下水道级别的！……但我还是希望可以和你分享我喜欢的歌！……以及就是那个……请你不要再只看那些最火的动漫了！有一些我推荐的动漫其实真的很有趣！就算……但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总而言之，■■■——啊、啊，我又叫了你的名字。额、其实其实我每次叫你的名字都感到非常有压力，不过我其实、其实也不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人，我是一个相对来说、平均而言，还算比较正常的人，你看我也有好好学习啊！」

我说了多少「但」字？

搞砸了。

「啊真抱歉搞砸了。总之，以上全部都是玩笑，麻烦自动忽略掉吧！总之，■■■，我真的喜欢你！我爱你！」

捂着脸跑出考室时，这才发现我跑过来时血滴落了一路。我还以为跳舞的时候就已经流光了呢。

看向走廊外的雨帘，我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愿望——很想体验淋雨的感觉。

小学三年级的夏天，每每在烈日之下走向补习班时，我总是期待着有雨到来；而当暴雨到来时，我却从来不敢投身雨中。毕竟，因感冒耽误学习恐怕会被骂啊。

想到这里，我翻身越过围墙。就像深深地滑倒了一般掉落下去，几秒之间眼前天旋地转，接着就是沉重的落地轰鸣。去年从楼顶纵身跳下的学姐，所见也是一样吧。

我扭动着手腕，按住地面，像被鱼钩吊起的乌贼一样站起来。对于失去心脏、血液流尽、脊椎折断、可能大脑也被砸坏的我，稍微有点困难，幸而不算太难。

我才感到我已经浸润在大雨里。这是一场怎样酣畅淋漓的、横扫夏日炎热的雨啊。

可能相比同学，我更爱这场雨吧。说出的告白无法收回。不过，在爱着人的同时爱着雨，应该不算花心。所以。

我解开马尾辫，让头发随着风的方向舞动。

我仰起头，任灰色的天空触摸我的脸。

我伸出双手，尽情享受细细流走的清凉，接住每一颗落下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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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同学？」「……嗯？」啊，真糟糕。我反应过来了。简直糟糕透顶透顶糟糕！我竟然睡着了！在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中睡着了！

闯大祸了！

全搞砸了！

我诚惶诚恐地从桌上爬起来，正了正眼镜，整齐排列的作文格逐渐清晰。这时铃声大作，广播开始宣布下发试卷。

呼。幸亏、幸亏是在这时候啊。

我从文具袋中取出中性笔，在试卷上写上我的姓名。

李华。

好丑陋的名字。

……会有从天而降的外国朋友和夏令营吗？如果有，那请在二十四小时内送上门来吧。

刚刚好像做了个怪梦。梦里我好像做了坏事。我想，梦总是反的，今天、至少在今天；或者今天、明天、后天；或者三年内、十年内、一辈子之内，我会继续完成眼前的答卷。直到这支笔的墨水流干为止。

窗外的雨还未停歇。除此之外，教室里不知为何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是谁在流血吗？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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