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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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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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小村庄。村庄远处的山林里住着一个女巫。

  村里最权威的长者说,在他们孩提时女巫就住在那座山里了。

  女巫不经常抛头露面,村里的大人往往也告诫小孩不要去那座山里玩,小心被女巫做成汤药。两边就这样不相往来。

  故事便开始于这个村庄的一个小孩,大人让她去村东面收集一点茅草,用来铺工具棚的棚顶。她没有听从大人的劝告,在山里摘花朵的时候迷路了。

  她握着手中的野花,茫然地走在林中。夕阳逐渐撤去了叶间透下的光束,而她也只是在森林中陷得越来越深。

  当微弱的月光终于照在她的脸上时,她看到了一座木屋。屋墙的木板上有着羽毛一样的纹路。窗户投出暖光,烟囱炊烟袅袅,整座屋子散发着松脂和柑橘的清香。屋前只开着一种蓝色的花。好像是唐菖蒲,她的村子旁边开着不少,花朵若隐若现的香气让她仿佛回到了村里。

  她知道女巫的故事,但她又累又饿,好奇与生存欲战胜了害怕,她敲了敲木屋的门。

  门开了,一个蓝头发的女孩打开了门,她淡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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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好。”

  智能管家的语音将你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你仍然在回忆着离你十几公里远的那个人群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在那里,百货商场屏幕中的锦鲤从低矮的一侧跃向街道对面更高的大楼,锲而不舍的游向整个城区的中心区。动画每隔 20 分钟就会播放一遍,这些锦鲤的数量和游动的方向经常与人群移动的规模和趋势重合。

  是啊,那里多么繁华。光影闪烁,觥筹交错。莲蓬头的水滴洒在你的身上,你迫不及待的洗掉那片城区带给你的焦糊气味——比起 19 世纪的伦敦,烤肉的烟气和街头燃烧的香烟让那片地区更应该被称为“雾都”。你透过结雾的毛玻璃看向外面,花瓶里的莲花切花变成了一团红色的高斯模糊色团。
  
  你还在上学时,认识了一个女生。她坐你后排,桌旁总是放着她摘得鲜花还有不知道在哪里收集的矿石。刚认识时她和你说她喜欢的事情就是做叶脉书签,还给你看了她细嫩的手背上被火碱灼烧的一小块伤痕。你迎合着她,感慨着她藏品的漂亮。

  窗外,轨道上电车轰鸣而过,现在年久失修的隔离墙也挡不住机车头运作的声浪。隔壁的一家四口吃完了饭,弟弟的玩具碰来撞去,哥哥打开了TikTok, 看着AI配音的童话故事,爸爸妈妈吵着明天失业了怎么办以及超市的西兰花不应该买399¥的而该买398¥的。淋浴完的你戴上耳机,隔绝了外面流动的嘈杂。

  那天是防空演练,你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走廊的角落,人群有说有笑的奔跑着。现在看来你有点杞人忧天,但当时你害怕她在人群中受什么伤,于是你抓起她,按着逃生路线跑去。你没管身边人的起哄,你只觉得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放学的时候,那个女生送给你一片书签,现在你对着LED灯观赏着它的脉络。“两球悬铃木,09/02,T.T.”。你的 AR 眼镜上的全息扫描仪已经将它采集到了数字备份系统中。你的家庭很保守,在你还能做移植的时候拒绝了无数次学校体检医生的义眼改造的要求。这令你大为不满。现在你已经过了低排异期的年龄了,只能带着一个又沉又硌的眼镜才能看到过去你同学看到的东西的二成。

  好在掰开眼镜腿的末端有一条数据线,将它接上脑机接口后你看到的东西也和义眼改造差不多。只是因为你看着新闻上很多人因为热插拔致残甚至植物人的案例,你也只能在家里躺在床上时才敢这么用。

  AR 眼镜的扬声器播放着白噪音。海浪,你喜欢大海。洋流裹挟着椰子,在随机的热带岛屿上生长,但你没长起来。在那年,英国学校的自我介绍后,你只觉得原本你身边的敌意更加浓郁了。你最终还是回来了。英国的动乱只是一个相当好用的借口,更可悲的是这甚至不是借口。你记起你入境时亲眼看着你的行李被英国海关翻成了一团糟,只是为了检查“违法人体改造电子设备或零件”。

  关掉安德森机器人和泰坦电子的广告,你回到了这个和你真实中的家一比一复原的虚拟空间。数据层的很多人喜欢把自己的家整的像三流故障先锋艺术双年展,而你是例外,毕竟虚拟空间唯一的意义就是让你摆脱苯二氮卓类药物依赖。此刻现实的你已经准备进入 REM。你再一次掏出了那片叶脉书签。不知为什么,无论在现实中和虚拟中,看着它都让你感到放松。

  除了叶子,她喜欢收集很多东西,比如矿石。有一次刚放学的时候,她兴冲冲的给你一块煤矸石让你看。而你实在找不出煤矸石到底在哪个方面有意思。但考虑到她刚才向你介绍钙铀云母却被你敷衍过去时她眼角闪过的失落,你还是绞尽脑汁的在找着形容词。

  “这块石头上好像有痕迹……看起来好像叶子……”

  “是的!这个是蕨类的叶化石!我这里还有一个,是草化玉,当时我翻石头堆时候意外翻出来的!”

  “哇,这块石头好润……真的和玉一样……”

  虽然靠着一个差不多的自我介绍你姑且算和全班打了招呼,也交到了几个能说上话的同学。但你感觉,至少你很高兴认识这个奇妙的女生。

  于是在甜蜜中你沉沉睡去。以至于忘记了你应该断开和外界计算设备的连接。
  
  你梦见你在一座建筑里迷了路。回廊两旁的实验室中,通风橱有的透出冷白的光,有的闪着红灯。仪器嗡嗡运作,绿色的指示灯不定地闪烁。你在幽暗的回廊中绕来绕去,找不到走出去的门。

  这会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你触犯了脑机接口免责声明中最显眼的一条:请勿在睡眠中使用,否则一切问题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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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迷路了?”
  
  “是的。”小女孩怯生生的回答道。她眼前的姐姐让她联系起了她家隔壁邻居刚出嫁的博格拉卡。她还闻到肉桂的香气从房门中散出。这让她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切连米莎。”小女孩怯怯地回答道。“花给你,不要把我做成汤药……”
  
  “做不做汤药看你表现。进来吧。实话说,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的小孩能走到这么深了。可能其他像你这样的已经被野狼或者熊给吞了吧。”蓝头发的女孩说道。
  
  切连米莎跌跌撞撞的钻进了屋内。屋内除了放满草药和干蘑菇的柜子外,家具只有一个灶台,一张小床,还有一套桌椅板凳。没有尖顶帽子,也没有扫把。在把花束放在桌上后,她怔怔的坐下了。她不敢直视蓝发女巫,转眼看向她背后的那堵墙。墙上挂着一幅画,好像是她们村每年要往去送粮食的那座尖顶城堡。
  
  “开个玩笑,没料到把你吓成这样。是我不好啦。”蓝发女孩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轻笑了一下。“饿了吧?我这边正好熬了一锅汤,还烤了些糕点。陪我吃点吧。算是对你专门跑一趟送我鲜花的回礼。虽然我也不缺这个啦。”
  
  村里的大人告诉她:见到女巫时,不要喝她给的任何饮料,也不要吃她做的任何食物。女巫给的东西里面都有女巫放下的魔药,要是咽下肚里会立刻变成青蛙或者天鹅或者什么动物。但她太饿了太累了,她忘了大人教给她的礼仪和警告,狼吞虎咽起来。
  
  直到她填平饥肠辘辘时,她这才忆起大人的警告,她忐忑不安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生怕突然从指缝间多长出八副指蹼或者掌背生出一对刚毛。女巫好像看出了她的担忧,她将笑意忍了回去,平淡说道:
  
  “放宽心吧,我自己吃的东西,没事放杂七杂八的东西干什么?”切连米莎听完她这么说,又确实没看见自己有什么变化,这才放松了下来。她看到了桌上的花瓶里插着鲜花,应该是女巫自己从外面的花圃中摘的。你把桌上的鲜花放进了花瓶里,为单调的蓝色增添了其他的星点色彩。
  
  “晚上我看你就在我这边过夜吧。这林子里真的有狼和熊的。”切连米莎感觉蓝发女孩还有什么话要说出口,又被她咽了回去。“我这边有让人好好安睡的药,不过你小孩子就不给你喝了。”
  
  “床铺自己找办法解决,晚安。”蓝发女孩指了指一旁的火炉,径自躺在了床上。她也说不上这话算是亲昵还是疏离。
  
  切连米莎去到房后,找到了一些干草,铺在了离火炉稍远的地方。也就睡过去了。其实,她还害怕着这个女巫,但就像女巫所说的,外面的确不安全。刚才她在黑暗中看到了林间闪烁的绿光。她觉得那是野狼眼眸的反光。
  
  她不介意睡干草垫。在她的村子里,床,乃至单人床,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只有能雇起仆人的铁匠或者商店老板,才会在自己唯一一个铺石板的房间里放一张单人床——仆人会给他们做一个铺盖板防止他们身上沾土,而学徒只能睡在地上。
  
  就在她入梦以前,她脑海中又响起了大人的警告:女巫的药水不一定是立刻见效的,往往在你睡着时候,不知不觉的发挥作用。
  
  切连米莎试图醒过来,但她发现她再也醒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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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验室,实验室,连绵不断的实验室。油漆、汽油、消毒水和冰冷的甜腥气味刺激着你的鼻腔。你晕头转向。你坐上电梯,按下一层。但当你出来时周边还是你进电梯前的模样。

  你仍然走在梦中。你本来准备尝试强行闯进实验室搜刮物资,但你既砸不动玻璃门,也找不到钥匙卡开门,你只能放弃。喷淋蓬头用红色锁扣固定的斑驳的黄色管道让你好像看到了符咒。你只回忆起来这里好像是你前两天被朋友带去的化学实验室。但你怎么都意料不到这个实验室竟然七绕八绕还如此阡陌交通。
  
  “往右走……”你突然听到了一个童音。你不明所以,但你除了照着她指出的方向行走以外别无他法。
  
  在她游戏攻略一样的指引下,你总算看到了一个和实验室门不一样的安全门。而你打开这扇门时,门后只有一片黑暗。你止步不前。
  
  “向前。”童声又说了一遍。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你也不知道你朋友那天为什么要带你去那个实验大楼。
  
  你记得那是你们多年来第一次相见。那天她穿着一身绿色的长连衣裙,让你记起了她之前送给你的书签。你好奇她现在在干什么。
  
  “我现在在做一个很厉害的项目,跟月亮相关……”她怯怯的声音中夹杂兴奋。
  
  “月亮?你是要上太空吗?”你的兴趣被引起来了。
  
  “没啦……我只是在做月岩和月壤的理化工作而已……”
  
  “理化工作?就是电视上那种?”
  
  “电视上都是艺术加工的……”她开始和你解释具体要做什么,就像当初她给你讲钙铀云母一样。你笑了笑。虽然你听不懂她说的都是什么。
  
  她的机构近期据说成功实现了月面的第一个区域宜居化工程。为了进一步招商引资,也为了对外界做宣传,在今天,包下了会展中心做了一个开放日活动。你的朋友便借着机会,带你进了他们的研究大楼。
  
  “我要是能在这里工作的话该多好……”你喃喃自语。
  
  “最近我们这里也开始招文职人员了,专门作文书工作的……不需要什么科学背景,你之后或许也可以来……”
  
  “谢谢你为我考量啦……我之后试试看好了……”你其实没有那么强的欲望进来。不知道为什么,你感觉除了你的朋友以外,这里的人都很神秘。
  
  “市民朋友们,今天是一个里程碑的日子!”会展中心的声音钻过玻璃窗仍然清晰。
  
  你看了看你的朋友,她蹲在地上,摘着楼前草坪中长出的蒲公英。和过去一样,她又不知道对着什么出神了。
  
  你们走出了研究中心。在街上开始随意地散着步。
  
  “这次,要……”你听着她要说什么出口。
  
  你突然感觉天空一下子亮了起来。你看到炽灼的火流星在蓝天中燃烧。你听到陨石与大气摩擦的音爆,恍若万马奔腾。大地也在微微颤动。
  
  她抓起你的手,就像当时防空演练你抓着她那样。大街上防空警报呜呜作响,你听不清广播说了什么。你只是被她带着,一起奔跑。
  
  “我们要迈出人类迈向太空至关重要的一步,开启星辰大海的征途!”你瞥了一眼乱作一团的会展中心广场。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你感叹了一下原来现在演讲也能录假的。
  
  她揪着你一路跑进了防空洞,钻进人群。你们在沙丁鱼罐头中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没那么密集的地方。
  
  你们试图找个地方坐下。这时,她终于放松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你感激的说:“谢谢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到嘴边又被你咽了回去。
  
  在重复了三遍这样的斗争以后,你终于开口了:“你说这次要什么?”
  
  她没有回应你。
  
  记忆到这里也就中断了。而从记忆中反应过来的你已经照着声音的指示走在黑暗之中,向前继续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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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连米莎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被扰醒的蓝发女巫睡眼惺忪,不满地问道。
  
  “我梦见,天上的月亮爆炸了,掉下来好多石头,把我的家,还有整个村子一起砸碎了……”切连米莎仍然惊恐未定。
  
  “什么怪梦……也罢,我要不要给你讲个故事?我以前还在外面的时候,听说对你这种做噩梦的小孩最有效。要不是我的睡梦魔药用完了我早就给你灌一瓶下去了,我才不怕你变成什么蓝色小精灵……话说你要听吗?”
  
  切连米莎没有回答蓝发女巫。
  
  “你要是不回答我就默认你同意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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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很遥远的国度,有一个研究气象的学者,他叫科尔涅伊。他刚出生的时候,在他的国家,突然出现了一种很奇特的天气,叫做黄金雨。在天阴的时候,除了常见的雨滴和冰雹,天上有的时候还会下一种金色的碎屑。金屑在下雨时会在地面上堆积的很厚很厚,但第二天这些碎屑就会无影无踪。
  
  科尔涅伊小时候,他的村庄经历了一场黄金雨。因为十分突然,他们也没来得及做什么预防准备。他的村子因此挨了一整年地饿。他记得当第二天村民醒来时惊恐地看向田地。抽穗的小麦紧紧地贴在了地上,水洼里尚未消失的金屑静静地沉在底下,随着村民的哭声微微颤动。
  
  自那之后,科尔涅伊就立志要研究这个古怪的天气。好在他足够聪明,很讨老师的喜欢,靠着老师的推荐,他顺利地考进了他那个国度首都最好的大学。
  
  当他踏进首都时,他惊讶于首都的光怪陆离。小孩趴在玩具商店的橱窗上,盯着鲜红的锡兵和翠绿的地精木偶。天上,飞艇拖着白底黑字的条幅,穿梭在条条青烟之中。马蹄踏在石板上踢踢蹋蹋,车轮吱嘎作响。他坐在行李箱上,随着马车行向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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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飞艇啊?”切连米莎问蓝发女巫。她好像刚刚回过神来。
  
  “飞艇是一个特别特别大的气球,下面有一个大篮子,能装很多人的那种。”
  
  “气球又是什么啊?”
  
  “……一个能飘在天上的布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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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里,从接引他的教授嘴里,科尔涅伊得知,黄金雨不止出现在他们的国度。很久之前,西边的尼德兰,东边的契丹,也有过这样的气候。而且这些金屑降落之处往往三到五年后仍然地涌苦卤,颗粒绝收。他不由得庆幸当年的黄金雨只是压垮了他家的庄稼。
  
  奇怪的是,听他的教授说,以前,他们的国家经常遭受飓风的袭击,但自从黄金雨出现之后,飓风就消失不见了。有时沿海的渔民也能根据躁动的鱼群和增厚的乌云推断出飓风登陆,但他们往往一觉醒来之后,迎接他们的只有毫无遮罩的晴空和闪烁着金光的大海。
  
  最为诡异地在于,人们只能通过第二天泥泞的大地和水洼里的金屑推断有过黄金雨。没有人见到过天上真正黄金飞舞的样子。金屑在水里也只会留存极短时间,人们试图将它捞出水中的尝试往往只会得到普通的泥沙。
  
  大学毕业后,科尔涅伊获得了一个天文台的管理职务,但他没有接受,而是跑到了一个偏僻的气象站做基层观测员。从他的导师到他家乡的村民没有一个理解他的动机。他的未婚妻也和他大吵一架后离他而去。
  
  科尔涅伊没再去解释。他亲眼见过黄金雨,所以他追逐黄金雨,这就够了。
  
  那天夜晚无比闷热,他睡不着。他就静悄悄的走出了家门,在外面散步。
  
  他走到了田圃。那个夜晚好像没有月亮,他记得星空格外明亮。墨绿的麦苗刚刚抽穗,远方的树篱郁郁葱葱。他听到了蟋蟀的叫声。他追着蟋蟀,钻过了一个又一个树篱。
  
  当夜晚不再闷热,蟋蟀的声音也一并消失的时候,他已经迷了路。他找路,他恐慌,他哭喊,他止啼,他继续找路。树篱一层接着一层,麦子一垄接着一垄。他还是没有在这篇广阔的田地里找到回去的路。
  
  他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不由自主的流下来了。混合着天上的雨水。
  
  下雨了。还是暴雨。电闪雷鸣又一次激起了他的恐惧,他顾不上再哭了。他继续沿着他记忆中村庄的方向跑啊跑。
  
  他跑不动的时候,雨突然停了下来,他又感觉有什么别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身上,是金屑。
  
  这些金屑闪着金光缓缓飘下,像雪花一样轻盈,又比雪花温暖。很快,大地便金装素裹,他在一片金光中,也发现了回家的路。他被雨水打的冰冷的身体,在金光中恢复了体温。他那因恐惧紧握的双拳,也一点点的松开。天上没有月亮,现在连星星都没有了,但他感觉他眼中的世界从来没有如此明亮过,即便比起白昼也是如此。
  
  但他还是累了,他强撑着精神走到了家门口,然后昏了过去。
  
  当他醒来已经是两天后。大人说他高烧不退,一直嘟囔着黄金雨。没有人问他晚上看到了什么,他也没对大人分享晚上的经历———那段时间已经接近农忙,为了防止别的村庄的人半夜破坏,村庄在宵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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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在黑暗中行走。
  
  后来你知道了,月面的那个工程不知道被什么人恐怖袭击了。他们经历了精密地谋划,不但摧毁了月面基地,还通过不知道什么手段推动那些残骸冲入大气。尽管最终城市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大的损害,新闻中,一贯要求语气平静的播音员还在怒斥这次恐怖袭击。
  
  让这些路径随机的残骸大小合适——既不会在大气中燃烧殆尽,也不会真的砸死什么人——并且脱离第一宇宙速度,还能精准打击某个城市,需要的数据计算量以及爆破能材的消耗量都不是个人能够负担的。此中的恐吓意图不言而喻。
  
  你不明白什么人有什么动机做这些,但你思索这些干什么?你只是一个不断逃避问题的人。因为你解决不了英国的打着反义体名号的排外浪潮,你便跑了回来。现在你还在跑。
  
  你周围的黑暗明亮了起来。又是火流星。它是你的每一个噩梦,你的每一次踟躇,你的每一次逃避。
  
  你缺失的记忆再次完整了。那天其实是你抓着她一直在跑。你熟悉那一片地方,你甚至其实和她隶属于同一个母组织,但不在同一个子单位里。你知道那次爆炸的准确时间和方式,但你什么都做不了——公司内部的竞争往往不容你这样的小角色插嘴。
  
  你又搞砸了,你们最终还是失散了。像两颗流星,一颗燃烧殆尽,一颗仍然在孤独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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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或者五年,科尔涅伊还待在那个气象站。如果这个气象站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他在这里不用吸入首都那灰浊而又火辣的空气。
  
  他望向远方,夕阳落下的方向是蓝色,灰色和黄色的。那片灰色缓慢但持续的,一点点蚕食着蓝天。
  
  这座气象站最初便是为监视黄金雨而建立。尽管少见,但黄金雨对土地的破坏总是让人们流离失所。而且黄金雨越频繁,土地被破坏的也就越严重。为此,每有一个地方落下黄金雨,那个地方就会建起一座气象站,用来在日后黄金雨落下的时候准确记录。
  
  说是这么说,首都的人从来不在乎村民的死活。他们只是希望有人能收集这些带着金屑的雨水。一安瓿黄金雨水,能够消耗掉一个三口之家一周的开支,即便这个闪着金光的安瓿用不了两周就会黯然失色,变成一瓶泥浆。
  
  这个气象站设立的小镇,如今已经鲜有他人活动了。黄金雨先只是压垮了这个小镇的树篱,然后是麦田,最后是水井。无法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也只得背井离乡。每个气象站员来到这里的目的最初也只是为了等着黄金雨降临,收集这些雨水,顺便享受一下无人的度假时光。但在孤独中他们也都坚持不到三个月,便找借口逃往其他的气象站,或者离开这一行当。科尔涅伊记得交接的时候,那个人只是握了一下他的手,便跳上了马车匆匆离开。你听到他的衣服和行李叮咣作响——那是空空如也的雨水安瓿在碰撞。
  
  他选择来到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这里是黄金雨最经常落下的地方。根据气象站的记录,每隔五到十年,这里就会有一场黄金雨,他当时在查阅记录过后推断那里马上就会有一场雨。但他失算了。甚至自从来到这里后,他也再也没见过任何金色的东西。
  
  他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下他久坐的双腿,每天他都要看各种各样关于黄金雨的剪报和天气记录。他走过站前的花圃——他收集了附近不少野花的种子,把他们栽在门前。如今这些五颜六色的花是为数不多能刺激他感官的东西。然后到了自己的小菜园里。他种了卷心菜,防风草,还有洋蓟。他像往常一样,拔了两颗防风草,切碎煮汤,泡面包吃。
  
  做完这些后,他开始写日记。
  
  “今日,晴,温度怡人,无风。”
  
  他的日记寥寥数语也便结束了。这里没有故事。有的只有无边的茵茵杂草,点点野花。他看了眼天上的圆月,他知道今天肯定没有黄金雨——他在这里只有看不完的记录,而记录中,每次落下黄金雨的时候,都没有月亮。
  
  他来到气象站前,有几个没处花钱的公子哥看到他写的有关黄金雨的论文后找上了他,用着同情带着戏谑的语气告诉他,只要他能够在若干年内能够为他们带来满满一车的黄金雨水,那么不但他们会包揽他基本的生活费用,而且在收到雨水后还会给他一大笔酬劳。他不在乎钱,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答应了。城里来的佣人每次为他带来粮食时,都会简单和他聊两句。一开始的几天,他们只会说一些天气相关的东西。后来他们也会聊城里的一些事情,比如城里的工人在窝棚区又发起了一场反对新的机器的抗议。而现在,已经没有新鲜给他们聊了,佣人只是放下面包篮,然后默默地离去。白面包也变成了全麦面包甚至黑麦面包。
  
  他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没有一个梦境进入他的脑海,像小时候一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虽然没有梦,但他每日的所思,都是黄金雨。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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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我羡慕他。他可以不做梦。不做梦就没有噩梦了。”切连米莎说道,放下戒备的她稍带倦意。
  
  “但是那样也就没有美梦了。”蓝发女巫说道。
  
  “那个国家感觉有好多新奇的东西……我见都没见过。比如‘飞艇’,‘锡兵’,还有‘机器’……”
  
  “是啊……毕竟不是你这个时间能见到的东西……”
  
  “姐姐说什么?”
  
  “没什么,我刚才自言自语,让故事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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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到了投资人规定的日期,科尔涅伊还是没有收集到一滴雨水。
  
  这期间,为了找到黄金雨的痕迹,他也走遍了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文献提到的契丹和尼德兰他去过了,没提到的阿美利加和北非他也去过了,短则数天,长则数周。但是,黄金雨好像消失了。如今,数年过去,包括他们国家的人,已经没有人相信黄金雨的事情了。就连他的金主,有一天也中断了对他的资助。他也回了一趟他的村庄,如今他的家乡因为离首都比较近,也盖起了和首都差不多的小屋。村民如今已经不在种小麦了,他们开始种棉花。原先让他迷路的那片田圃,如今已经没有了树篱,只有一片枯死的棉秆——刚刚过了收棉的季节。他看到远处棉田旁的纺织厂吐着黑白相间的烟,那是锅炉的蒸汽和飞扬的煤灰。
  
  他回到了那个小镇,那个小镇如今还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天空。如今灰霾还是笼罩了过来。他的那个气象站也不会有人接他的班了——黄金雨绝迹的现在,首都裁撤了所有气象站的预算。尽管无人理会,他还是在源源不断的向学报提出一个又一个假说。学报对此不予理睬——过时是一方面,往往一个假说不过一个月便会被他自己亲手推翻。他还是坚持着和不多的黄金雨爱好者写信交流。只是很快,他发出的信就彻底迷失在了邮政网络当中。
  
  但他始终相信黄金雨还会降临。
  
[[/div]]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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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绝望地在梦境中的街道跑着。火流星砸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碎石飞溅,擦过你的脸颊不时留下血痕。陨石没有一颗能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但你感觉这些石头如影随形,精准地砸在你的身旁,让你疲于奔命。
  
  你跨过行道树,闪过着火的汽车,绝望地找着防空洞。你跑过会展中心,现在在流星的袭击下那里是一片火海。那座研究大楼不知所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你站在十字路口,你意识到这就是你们失散的地方。你望向天空,有一颗陨石要砸向你所站的位置,你认命了。
  
  这时你感觉什么人拽起了你,你和他开始奔跑。
  
  你一直闭着眼睛,你不敢问是谁救了你。直到你们跑进了当时的那个防空洞。在脚步的回声消散之后,你睁开眼,是她。
  
  “常见的网络攻击手段,靠在真实的记忆片段中植入虚假记忆。你中招了。”她说。
  
  “你……还活着?”你不敢置信。
  
  “我活着。那天咱们两人都有各自的任务,这你知道。”她说道。现在她说话的语气是如此坚定,一时让你有些恍惚。
  
  “看来虚假记忆对你的影响太深了。”她叹口气。“有的记忆是网络攻击生成的,这个好解决。解决攻击源连接他们就无法靠你的记忆即时生成攻击信息。别的就不好弄了。记忆清除这种东西,还得靠你自己解决。”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很抱歉的说,我现在还是不能和你直接相见。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她淡淡笑道。
  
  "什么时候?"你有些恍惚。
  
  “你找到我的时候。”她说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马上,你就可以醒来了。虽然我知道是谁要攻击你,但我暂时也无能为力……总之,保重。”她转身走开。
  
  “还有,谢谢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说完这句话后,她也就消失了,像一束被吹散的蒲公英。留下了你,还有已经安定的整个梦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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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连米莎从床铺上醒来,看到蓝发女巫躺在干草堆上。她还在沉睡。外面天微微亮。屋内只有炉火余烬散发微弱的暖光。她在听到故事的结局前便已经睡着了。现在她还对故事的那个有着“飞蜓”和“积气”的国度带着一点好奇。
  
  屋外,月亮已经探出云际。弱光投在林间,切连米莎看清了那些绿色的光点原来是树上的萤火虫。她感觉到大人此时应该在着急地找她,这让她要快点赶回去。
  
  她默念了一遍对不起,然后偷偷拿起一朵花瓶中的唐菖蒲,悄悄溜出了门。她出门之后,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小路,顺着小路旁的蘑菇,以及远处铁匠铺的浓烟,她在清晨走回了家中。
  
  大人们看到切连米莎回来表现得又惊又喜,但她总感觉这种情绪中夹杂着漠不关心。可面对大人的问题,切连米莎还是把她的经历说了一遍。
  
  听完故事后,大人们却非常惊诧的对她说到:“你是在村庄西面走丢的,那里也的确有一座山,但女巫并不住在那座山里,她在南边,而且我们走到那里都需要三四天左右!”
  
  切连米莎打算掏出花朵向大人们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但她掏向口袋,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大人只当她在森林里因为寒冷和饥渴产生了一些虚假的感知。这个事很快也就翻篇了。

  只是自那以后,切连米莎总是会在睡醒时,收到不知道谁送来的花束。当她每次试图拿起花朵询问大人时,花朵就会消失不见。
  
  时间流逝,切连米莎也长大了。有一天,她在清理自己的旧衣服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而扎她的衣服就是她那年迷路穿的那件。
  
  她再次摸索,从兜里找出了一个花束形状的胸针,背后刻着一行小字:
  
  “故事的结局只会在迷梦之外存在。”
  
  姑娘长大了,无论嫁人,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最终都会离开村庄。那天切连米莎离开了,也再也没有回到村庄里。
  
  在她离开之后的某天,根据外人的记载,那一天村庄的人们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在太阳刚落山时全部沉沉睡去。而这个唯一清醒的外人,在准备入梦之前,看到金屑从空中落下。金屑像火一样灼烧着这个路人的皮肤。他在吃痛中在夜色中匆匆启程,没有月亮和星星指引他的道路。
  
  而当数周过去,路人返程之时,他惊讶地发现整个村庄连人带建筑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路旁半死不活的麦田仿佛倾诉着村庄的痕迹。
  
  这也是村庄所属国家第一次遭遇黄金雨的记录。
  
  而切连米莎,有人说她成为了一个善良的女巫,她和她的芭芭雅嘎,专门帮助那些迷失在森林中的孩童;有人说她成为了一名学者,为这个国家研发了很多新奇的科技,开启了这个国家的黄金年代。她的身份在时间中也不断流变。
  
  而讲述她故事的人对她的唯一共识,就是她有一头末梢天蓝的绿色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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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lapsible show="  故事也就这样结束了。" hide="  故事也就这样结束了吗?"]]
  
  从漫长的梦中醒来之后,你收到了一个邮件包裹。包裹里有一个花束一样的胸针,你看出来好像是唐菖蒲;一个影印手稿,是科尔涅伊生前最后一天写下的日记——他在临终前还是看到了黄金雨,是文献记载的最大的一场黄金雨,也是原本最后一场有记载的黄金雨。你看向日记的那个日期,那是科尔涅伊祖国正式从地图上抹去的日子——50年足够让一个国家从黄金时代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影印件的背后,只写着一句话:
  
  “所有的梦都会醒来。 T.T.”
  
  你将这些东西收纳好,迈出了家门。
  
  你走出大门,门口的人在清理着街道。你看向天穹,原本蔚蓝的地球如今已经金光灿灿。在近乎绝迹数百年后,黄金雨突然席卷了整个地球。遗忘了黄金雨的人们最初很兴奋,因为黄金雨落下的地方风暴这样的气象灾害全部消弭了。直到他们再次发现黄金雨落下的地方长不出稗草野花以外的其他东西。
  
  大街上行人和车辆一起蠕动着。今天也是堵车的一个日子。如今在人们的初步建设下,月球的表面宜居面积已经达到了八成有余,即便这样,容纳地球的人口依然有一些紧张。
  
  你走进了一个普通的小写字楼,掏出口袋里的工牌别在胸前,圆圈三箭头的标志在你眼中熠熠生辉。
  
  你随着电梯沉入地下。随着人口的增长。数据层在月球也迅速的建立了起来。作为异常组织对策部破碎之神教会特别行动组的你,每天的任务就是甄别这些教徒,对他们一一标记,偶尔协助IT部门去收容他们搞出来的小麻烦。你经常怀疑你这个小组的存在,都能在月球上殖民了,麦克斯韦宗的那点技术还能叫做异常吗?
  
  但你还是挺希望这个小组存在下去的。毕竟借着这个身份你能调查不少之前你没有权限得知的东西。
  
  你走到了你的工位。今天的气氛你感觉还没有紧张起来,可能人们还沉浸在解决齿轮正教极端分子准备炸毁定居点的计划的兴奋余韵当中。听说他们要炸掉你所属的月球站点。
  
  气象中心的工作人员一如往常发来了地球表面的监控数据。档案管理部也把你要的文献资料发了过来。你一如往常整理着这些资料。你的同事兼老朋友也过来搭话了。
  
  “还在忙你做的这个假说?”她问道。
  
  “不是假说了。我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能证明近年的黄金雨和破碎之神教会的活动高度相关。”
  
  “领导不会信的。破碎之神教会的人通常只对怎么把人改成机械感兴趣,引发异常天气这种事闻所未闻。”
  
  “不信我也会一直做下去。麦克斯韦宗现在靠虚拟意识系统建立了自己的一套梦神网络系统。而科尔涅伊的论文也提醒了我,黄金雨本质是部分梦神网络在维持本体存在的现实扭曲副作用。当然我的推理链条现在还缺少几个重要的证据,但我还会一直找下去。”
  
  “为了还被困在地球上的她?”
  
  “对。即便这意味着我要死在这堆中世纪的文献中。即便意味着我又要困在一个又一个数据噩梦当中。即便我在找寻她的路上,永远陷入迷途。”你补充道:“今天,我收到了一个地球给我发来的包裹。我相信她还能有和外界联络的手段。”
  
  “……为了你我共同的朋友,加油。”你的同事换掉了你桌上花瓶的枯萎切花,放进去了新的花束。“我会尝试在梦神网络帮你的。就像我以前说的,为了弥补我过去的过错。”
  
  “试着救出她吧。以我掌握的资料,她现在是麦克斯韦宗-梦神网络系统的中心节点。地址飘忽不定。我会继续找下去的,即便是在梦神网络这座巨型迷宫里。”她转身离开。
  
  她扭头时,蓝色的长发像慢动作一样飘落。你看了看她为你花瓶中换上的花束,继续沉浸在资料当中。
  
  在外面,没人留意到,有那么一瞬间,金屑开始飘落,转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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