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

[[include :ngfz:pure-black-theme]] [[=]] [[span style="color:white"]][[size 150%]]溺亡[[/size]][[/span]] [[/=]] [[>]] [[module rate]] [[/>]] 王小五昨天溺死了，直到老师叫到他的名字，才发现他没来上课，她有些生气地向讲台下大喊，有谁知道他去哪里了？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片刻后，她自己也不说话了。 其实那时王小五正站在门外，看到老师大喊大叫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感到后脖颈上伤疤很刺痛，被浸湿的衣服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打不开教室门，也没人去为他打开那扇门，索性就只能在外边等着了。 王小五暗暗想起自己不在时父母在家做爱的场景，在王小五刚入学的那段时间，有一天他请假回家，打开家门时听见母亲在房间里呻吟，顺着声音，他悄声走到父母房间门口，用很轻的力气推开门。屋内的父亲正把母亲按在床上，两人赤裸着身子，王小五隐约看到父亲身下的母亲面色潮红，父亲看到门口的王小五，慌张地起身，走到他面前，很用力的关上门，随后屋内再次传来母亲的呻吟。 他跑回到房间痛哭，看到那样的场景，王小五慌了神，此刻的他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过了很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应该把被欺负的母亲营救出来，于是急忙冲向父母的卧室，猛地推开门，却看到母亲已将父亲压在身下了。 或许王小五的存在本就是错误，他的父母也从未想过要生下王小五这个孩子，若不是奶奶的劝阻，王小五是不可能降临人世，也不必承受那些他所不应经历的苦难与痛楚。 父亲结婚后不愿要孩子，王小五的奶奶想要个孙子，于是对父亲说：“你们不生孩子，咱们家怎么传宗接代？”父亲说：“传宗接代关我什么事？”奶奶又说：“那老头子死的早，你们又在城里上班，我一个人在村里，总得有个伴吧。”父亲不说话，一年后王小五出生了。他在出生后被奶奶接回村子，那时的王小五仅仅知道时间会像河流般流淌，漂浮在水中的他划过无数个日子，他长高长胖，学会了哭和笑，直到奶奶在时间的水中烟消云散，他被父母接回到城中去，此后他的童年停滞于此处。 王小五从四岁起开始记事，于是他模糊的记忆中多了奶奶和村子。奶奶家门口是一条清澈的大河，在王小五记事之前，奶奶常带着他到河边，记事后，王小五就自己在河边疯跑，他会捕鱼，会抓虾，会游泳，之后奶奶会催促他回家吃饭，王小五不愿回去，奶奶就跑到岸边将他强行带回去，王小五看到河面上映出的两人摇摇晃晃，河里一定还有另一个世界，他想，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这个。 他最终无法知道河里的世界是什么、有什么，奶奶离世时王小五六岁，那年奶奶得了很重的病，村里人说奶奶会死，王小五不知道什么是死，于是问奶奶死是什么，奶奶说：“死啊，就是一个人离开了，而且不会回来。”王小五问：“那他们去哪里了？”奶奶指向窗外的河，说：“他们沿着河走，穿过山峰，最后走到山的那头去了。”王小五看向远处的山，远方羞涩的残阳沉入山谷：“那奶奶你会去那里吗？”他问，“当然了，每个人最后都要到那里去的。” 王小五的奶奶死的时候没出声，他起初只是以为奶奶睡着了，于是守在她身旁，不久后自己也睡着了，叫醒他的人是邻居，他说：“王小五快醒醒，你奶奶死啦！”王小五在朦胧中睁开眼，看到身旁站了一大群人，突然想起奶奶的话，挤过人群冲出门，赤着脚一边奔向河岸，一边呼喊奶奶的名字。 “奶奶，奶奶！” 奶奶死在了春天，柳树已生出新叶，太阳将要落下去，他朝着夕阳的方向奔去，河面倒映出他奔跑的影子。他跌倒又爬起，看着原本明亮的世界变得漆黑，他知道自己必须跑，他要去追逐奶奶，他知道奶奶还没走远，她一定会在路的前面等他回家。 王小五停下来，他知道自己无法追上奶奶，他感受到某种痛楚涌上心头，他想哭，但又想到奶奶曾说男孩子不能哭，于是擦干眼泪，在朦胧中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他被邻居接回了家，他看到坐在床边的邻居正看着他，王小五问：“我奶奶回来了吗？” “不，还没有。” 王小五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就着这个话题问了又问，最终得到的答案始终是没有，他不死心，又一次走向河岸，却被人拉住了。 “你奶奶回不来了。”那人说。 “不，不对，奶奶就在山后边，那是她亲自告诉我的。” “那是假的，骗人的！你奶奶已经碎成沫了，化成灰了，回不来了！不要再闹了，明天你爸爸妈妈回来，把你接回去。” 那人说完回过头，看到王小五在哭，他哭得很大声，整个村子都能听得见，天暗下来，河岸边刮起晚风，它擦干王小五的泪珠，带走他的奶奶。 后来，一对自称王小五父母的陌生男女将王小五带走了，离开时，王小五看到一座矮矮的坟。 过去奶奶常说，王小五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所以自己才会每天围着他团团转，时间长了，他自己也相信了。看到教室里的老师和同学，王小五想，主角这时候一定会突然出现，打断老师的质问，然后吓他们一跳。他感到身体很重，像是在脚踝上挂了一块大石头，迈不开步子，只能静静地守候在教室门口，等待着自己能被某人发现。 他透过门缝向里看，老师仍在大喊，过了很久，她停下来，叹了口气：“好，我们再来最后一次，你们知道王小五去哪里了吗？”她说。 “没看见。”讲台下的学生们一齐喊到，她暗自苦笑，随后将食指抵在下唇：“这是秘密，我们所有人的秘密。” 她对王小五的印象几乎只停留在外貌和名字，他是入学时唯一一个没跟她打招呼的人，在教师节时他送出的礼物也是最廉价的，她是知道王小五出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所以怨恨才没有得以增加，她不愿多管闲事，上课时，王小五会对着窗户发呆，他幻想着村子，幻想着奶奶，幻想着河里的秘密，此时身为教师的她会借此机会让他在门外站上一节课，以此作为对自己不尊敬的惩罚。 王小五是在学校组织的春游中溺死的，那天天气晴朗，孩子们兴奋的围着他们的老师做成一圈，王小五被他们从原本的地方挤出去，独自蜷缩在一棵柳树的阴影下。他面前流淌着的是另一条河，比起村子里那条被王小五所熟知的河，它更清澈，映照出岸边每个人的影子，王小五看到河底有几条鱼在游，他想着，更加坚信水下存在着另一个世界，世间死去的芸芸众生都藏在水下，于是他悄无声息的站起身，掏出已被团成纸团的遗书，又默默把它放回书包走到河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随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跳了下去。 王小五死去的前一天，父亲头一次对他发了火，那天父亲创业失败破了产，回到家后又恰巧撞见母亲出轨，王小五打开房门时父亲扇了他一巴掌：“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老子怎能落得如此下场。”他大叫道，王小五问他怎么了，父亲不说话，瘫坐在沙发上。 父亲二十岁时在县城粮站当会计，他爱过一个扎麻花辫的姑娘，那姑娘特立独行，不愿在婚后要孩子。奶奶不乐意，举着农药瓶到粮站闹了三天三夜，最终逼迫着父亲娶了母亲——一个被家里逼着换彩礼的女人。新婚夜父亲蹲在河边抽完了整包烟，回来时母亲已经自己掀了盖头。 婚后他们在奶奶的逼迫声中生下王小五，此后的他们以做爱发泄自己对对方的不满，直到被王小五发现。 父亲说，他们在王小五出生时就想过将他溺死，而现在更是如此：“你现在立刻给我去死！”他说。 “好，那我去死。” 王小五说完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他听到父亲打开一罐罐酒瓶，听到他将那些罐子砸在地上的声音，最后他隐隐听到父亲打开了窗户。 王小五想起人在死前会写遗书，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写一个，落笔时，他忽然想起奶奶死前没来得及写遗书，于是把纸撕成两半，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奶奶的。 他打算先给自己写遗书，可自己有什么遗愿呢？他最先想到的是村子，河流流动的潺潺声响在他耳边回荡，他知道了，在遗书上写到，我要回到村子里去，片刻后他把这条划掉了，改成，我希望能死在水里。 王小五的遗愿有两个，第一个是死在水里，第二个是能在死后翻到山后去，他想奶奶了。之后他开始为奶奶写遗书，可就算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奶奶究竟会想要些什么，于是他写下，奶奶希望王小五死后会来到她怀里。 他将两张薄薄的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等到老师和同学们再次发现王小五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石头上，炎炎烈日将他身旁的血渍照得发亮，老师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愣在原地，王小五死了。她叫同学们脱下上衣围成一圈，将王小五围在中间，几个男生抬来一块很重很重的大石头，老师将它绑在王小五的脚踝上，随后众人一起将王小五扔到河里去。 其实那时王小五并没有死，他只是昏了过去，并且不愿意起来，看到身旁焦急的老师，他忍不住想笑，努力想去咧开嘴，却办不到。 溅起的水花打在王小五的脸上，他沉下去，看到原本明亮的世界被漆黑的河水吞没，他有些想哭，可眼泪却和冰冷的河水融为一体，他看到河床上漂浮着的、自己与奶奶的尸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抹掉眼角即将流出的泪滴，他知道，奶奶活着时是绝不会让自己去水的深处的，她会打他骂他，换作往日，他一定会抱住头捂住耳朵，感到痛苦不堪，可这次他不后悔。 王小五站在教室外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他知道自己将在不久后烟消云散，他们停止了演练，又如同往日般上起课来，王小五离开教室来到村子，河水映出矗立在远方的高大的山脉的影子，他看到山脚下被染上了一抹暗红，看到山后的奶奶正向他挥手。 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