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2025:倘若长夜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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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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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干巴巴地跟着拍了拍手。他挤到了舞台前,将目光锁定在了站在舞台边缘,那个留着一头金色长发的贝斯手。那姑娘看着并不像本地人,天蓝色的双眸中透着一丝迷茫。她注意到了台下新来的这四个观众,他们并不和其他观众一样,将注意力放在主唱,那个名叫江纪月的姑娘身上,而是大踏步地径直走向了她这边。她有些警惕地后退几步,双手抱紧了手中的贝斯。 “索菲亚·道森贝格,我没叫错吧——打扰了,这边有你点事情。” 少女听闻自己的名字,眼神一凝,瞥到了徐文胸前的基金会标志。她的双眸中有一丝惊慌一掠而过。主唱江纪月没有注意到搭档的情绪变化,她大踏步地站到了一行人面前,怒气冲冲地瞪着徐文: “我们这不接访客。”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徐文身边的女人上前去解了围。 “哦,我是GOC的梁子琪,这位是徐文,基金会外勤特工——你们应该看得出来。他这个人有点木,不是很擅长跟异性交流。总之,大家可以放松一点;我们单纯想找索菲亚聊聊事情。她的父亲,”她朝着索菲亚的方向努努嘴,“以前在基金会工作过。我们想找她问些事情。” “我不记得我父亲的事了。”索菲亚的语气冷淡。 “这就是原因。”徐文接过话茬,“我们的任务和你父亲相关,但他已经死了,所以只能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索菲亚被徐文说得有点发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江纪月投向前者的目光带着些同情,她知道自己的这位搭档是什么家庭情况。 “你们……想带我去哪里?”索菲亚鼓起勇气,直视着徐文等人。她试者挺起胸膛,让自己显得自信一些。江纪月和另外两位乐队的队友有些急切地想说些啥,但索菲亚伸手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暂且保持安静。 “二度。”这次是来自混沌分裂者的铃木发话了。他的中文并不熟练,听起来颇是生硬。“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 听闻这话,五个少女都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她们在这片街区流浪了七年的时间,对这里的环境已经无比熟悉;就在距离酒吧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地下车库,那里边藏着一个通向二度的门径。但她们只敢站在车库前边看着黑漆漆的入口,从没尝试过踏入那个门径。 据说那里不大欢迎一度的来的人。尤其是流浪者。 “你们唱得不错。我很喜欢。我们是这里的不速之客,作为回报,我们愿意带你去二度。”铃木一字一顿地补充着。 “听起来不错。”索菲亚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微微点头。江纪月听到这话之后有些着急,她想伸手拦住索菲亚,但后者朝着她淡淡地笑了笑。 “没关系的。在这个世界,不管做什么样的决定,都不需要承担过大的代价了。” 随后,她抬起头,盯着徐文的双眼。 “可以,我跟你们去二度。但我需要带上小琳的追踪器——用来应对可能的意外。我们乐队里只有她曾去过二度,但她不愿意谈那儿的事。总之,就拜托你们帮忙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当然,我更希望能从你们那边了解一些和父亲有关的事。她默默地在心里补充道。 “挺好,跟你聊天很顺利。那就这么定了。”徐文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不带感情的微笑。他双手抱在胸前,注视着索菲亚急匆匆地从吉他手的手中接过一个小圆片一样的玩意儿,贴在了自己手臂上。 “不过,在带你去二度之前,我们要先完成两件事情。第一,你这套衣服有点脏了,为了保证形象,我会帮你换一套好看点的;第二,我们要去一趟山城图书馆,和那边的馆长先生聊些事情,并顺路做一些必要的事情。” “什么……必要的事情?”索菲亚听得一头雾水。 “你会知道的。” 徐文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索菲亚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她的乐队伙伴们,江纪月眼中满是担忧,另外几个女孩也紧张地攥着手。索菲亚给了她们一个安抚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抱着她的贝斯,跟上了那四位不速之客的脚步。 @@@@ @@@@ @@@@ + 第一章:否认 酒吧的喧嚣和浑浊的空气被甩在身后。才踏出“Club Queen”那扇隔音效果并不好的大门,一度夜晚特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油烟、潮湿水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感的空气便扑面而来。霓虹灯将天空染成病态而混沌的黄红色,真正的星光被彻底淹没。街道依旧拥挤,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仿佛永无止境的生存本身已耗尽了他们的鲜活。 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就停在几步开外。铃木默不作声地拉开了后座车门,示意刚换上连衣裙礼服的索菲亚进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钻了进去。车内空间不算宽敞,带着皮革和车载空气清新剂混略显沉闷的味道。徐文坐回驾驶座,梁子琪坐副驾驶,剩下两人则各从左右两边上了后座,坐在索菲亚旁边。他们尽可能往门边靠去,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目光投向窗外闪烁的流光,侧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显得更加冷硬阴郁。 车子启动,汇入缓慢蠕动的车流。 “呼——”梁子琪长舒了口气,解开了一颗上衣纽扣,仿佛终于摆脱了酒吧里的窒息感。她侧过身,手臂搭在椅背上,脸上又挂起了那种让人捉摸不透但显得很亲切的笑容,看向后座的索菲亚。“好啦姑娘,别绷着张脸了。正式认识一下?刚才酒吧里乱糟糟的,都没来得及好好介绍。” 索菲亚抱着贝斯,身体微微绷紧,点了点头。 “我呢,之前说过了。梁子琪,GOC的。”她指了指自己,“GOC知道吧,全球超自然联盟。开车这位,徐文,基金会的外勤老手了。人看着冷,其实心眼不坏,就是不太会聊天。”徐文从后视镜里瞥了梁子琪一眼,没吭声。 梁子琪的视线转向索菲亚旁边。“这位是金在旭先生,韩国人,玛娜慈善基金会那边派来的代表,负责三度的庇护所事务。你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的,其实心思细腻着呢。”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男人露出微笑,向索菲亚点头示意,同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最后这位是铃木忠雄,混沌分裂者的人。”梁子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们组织外界名声不是很好,但他这人不赖,关键时候很靠得住。” 铃木略带僵硬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算是默认了介绍。 “所以,你们四个组织……为什么会凑在一起?”索菲亚忍不住问道,目光扫过车内几人风格迥异但都透着非日常气息的面孔。基金会、GOC、混沌分裂者……这些名字在她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既都代表着某种庞大的势力,也暗藏着潜在的冲突。 “这个嘛……”梁子琪拖长了调子,手指轻轻敲着椅背,“说来话长,跟你父亲参与过的某个大项目有关。现在还不是细说的时候。不过目标是一致的——搞清楚一些过去的谜团。而你是其中的关键人物,索菲亚。我们调查了很久才找到你。” “关键人物?”索菲亚咀嚼着这个词,天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安,“我只是个……在酒吧弹贝斯的流浪丫头。我对基金会,对我父亲……真的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贝斯的琴弦,发出几个沉闷的音符。 “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徐文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平稳而直接,“你失去的记忆,可能正是解开某些事情的关键。我们知道这很突然,也理解你的戒备。但请相信,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带你去二度,去了解更多,或许能帮你找回一些东西。” 梁子琪接着徐文的话头,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说说你自己吧,索菲亚。这七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们只知道你脱离了基金会的监护系统,然后……就消失了。直到最近才在‘Club Queen’的演出海报上看到你的照片。” “我的故事……真的没什么好说的。”索菲亚的目光暗淡下来。 “说说嘛,有啥说啥。我们也想多了解了解你。” 少女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她将背在身后的贝斯取下来,改成抱在胸前,缓缓地开了口。她的声音如微风般,掠过车内每个人的耳畔。 “如你所见,我不是山城本地人……但我的记忆始于自己的12岁,始于山城,这座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大城市。” “我出生在德国柏林,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父亲是基金会一名身居高位的研究员,很少回家。”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带着一把贝斯待在山城,为什么父亲从没有来这里看过我,为什么对于自己12岁之前的生活,包括在哪里念书,有什么爱好,几乎没有任何记忆。” “后来,不知为何我睡了一个长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陌生的河畔,一个女孩用手在我眼前使劲摇晃。我试图和她交流,希望她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她回答了,但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条河的名字叫嘉陵江。” “尽管语言不通,那个女孩还是收留了我。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学会用中文正常交流……你们应该猜到了,她就是我们乐队的主唱,江纪月。我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最早知道我的情况的。” “纪月她告诉我说,自己没有亲人,从小就在山城流浪。山城是一座很大很繁华的城市,但一些阴暗的角落里,始终徘徊着一群流浪者,他们无家可归,颠沛流离,只能捡人们的残羹剩饭过活。新常态降临之后,山城变了样子。很多有着平静生活的人们在一次次械斗中失去了自己的一切,沦为了和我们一样的流浪者们……还有一些人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据说是去了三度四度了。” “纪月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她受够了当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希望终有一天能够靠自己的力量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知道我会弹贝斯之后,不知为何有了组建流浪少女乐队的想法。” “随着一度的流浪者们逐渐变多,纪月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后来有了小琳,有了婷婷,我们的乐队终于成型了。几年下来,我们的乐队开始在山城有了些小名气,一些酒吧也开始逐渐邀请我们在他们那边驻唱。嗯……虽然说形象不是很好,但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已经很不错了。我们的生活也开始逐渐好了起来。” “我很感激纪月,还有其他队友们。在这个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变得越来越糟的时代,只有我们在逆流而上。” 索菲亚的声音在车厢内回荡,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叙述着她颠沛流离的七年。车窗外,一度山城的景象如同流动的褪色胶片。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在摩天楼间闪烁,推销着号称能让人忘却烦恼的VR头显,画面光鲜亮丽,与灰暗的街道形成刺眼对比。人行道上,几个穿着破旧,肢体有些扭曲变形的人影缓慢移动着。他们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像是坏掉又被勉强粘合起来的木偶。一辆印着市政环卫标志的封闭式卡车缓缓驶过,后门缝隙里隐约可见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其中似乎混杂着人形的轮廓,很快消失在下一个街角。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和窗外永不停歇的城市噪音。 “逆流而上……”梁子琪低声重复着这个词。 徐文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与索菲亚短暂交汇,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仿佛在评估一件重要的物品。 “总之,索菲亚姑娘,我们需要确认几个关键点。第一,关于你的父亲,道森贝格博士。你完全不记得他的具体研究领域?任何项目名称?或者他最后离开你时,提过要去哪里?” 索菲亚皱起眉头,似乎努力在记忆的迷雾中摸索,最终只是挫败地摇头:“没有。只有模糊的印象……他似乎一直很忙……很少回家。至于研究……基金会的事情,他从不跟我提。最后……完全没印象。”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贝斯边缘的包边,指节微微发白。 “理解。”徐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第二个问题。” “听说你有个队友是二度那边来的。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自己在二度的生活?以及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她没说过,只是说在那边出了点事情,不得不过来。”少女的声音带着些许迷茫,“更多的,我们也问过,但她拒不开口,我们也不好强迫她,就没再过问过。我们都有各自的秘密……不是吗?” 金在旭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索菲亚的手。 “最后一个问题,索菲亚。”短暂的停顿后,徐文抛出了第三个问题。他的声音透过车内不算大的空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七年前,那场导致你失忆,以及你父亲死亡的大型收容失效。基金会的监控记录显示,你当时就在现场附近。你是否……记得任何相关的片段?哪怕是最模糊的画面?比如异常的光芒?巨大的声响?或者……某种无法形容的‘存在’?” “不!”索菲亚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抗拒。她猛地坐直身体,双手紧紧抱住怀里的贝斯,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盾牌。天蓝色的眼眸里瞬间充满了惊惶、痛苦和一片空白的茫然,先前的冷静荡然无存。“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说过了!我醒来就在江边!之前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也有些发白,“我什么也不知道!”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话。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梁子琪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她看着后视镜里索菲亚剧烈反应的样子,眉头紧锁。金在旭担忧地看着索菲亚。就连一直望着窗外的铃木,也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索菲亚紧绷的侧影上。 徐文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索菲亚激烈的否认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朝着左边后视镜的方向稍稍一瞥,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食指,几乎不可察觉地,在某个类似腕表表盘的微型设备边缘快速点了一下。 车窗外,一度那由霓虹和阴影构成的扭曲画卷飞速掠过。徐文的目光从后视镜移开,重新投向被车灯切割开的昏暗道路,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仿佛刚才那场触及灵魂的拷问从未发生过。“明白了。不用紧张,索菲亚。我们只是需要排除所有可能性。” 少女并不相信这套说辞。她四下看了一周后,毫无征兆地,猛然将身子向前探去,同时伸出手,探向驾驶座上徐文的手腕;但是副驾驶座位上梁子琪的反应同样十分迅速,在索菲亚的手即将触及徐文的表盘之际,左手手肘在少女的腰间轻轻一点,迫使对方坐了回去。 “反应挺快。”徐文懒洋洋地评价道。 “你们在利用我?!” 徐文不动神色,手腕轻轻一抖,便将表盘解了下来。他左手仍把在方向盘上,右手捏着表盘在索菲亚眼前晃了一晃。“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总归会知道的。基金会最新的研制成果之一,能够将人的情绪隔空转化成一种实体药剂。至于原理,说实话我也搞不大懂。” “所以你们,把我的情绪转化成这种……药剂到底是要办什么事情,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秘密能让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地带我走。不然的话——” “不然?你觉得你能拿我们怎么样?” 索菲亚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四下环顾一周,最后朝着后座椅背上重重往后一靠。 “好啊,我算是上了贼船了。” “我们的手段确实阴了点……但这也是无奈之举。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徐文的语气难得地不卑不亢起来,“我再三请求你见谅。” “至于你想知道的事……我敢保证,随着旅途的继续,你会明白一切的。但首先——”他抬起头,指向前方。索菲亚定睛一看,只见轿车已经下了公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老街。这里的喧嚣被隔绝在外,只有车轮碾过旧石板路的沉闷声响。街道两旁是些低矮,爬满岁月痕迹的老建筑,昏黄的路灯勉强勾勒出它们的轮廓。 “——我们得办正事。” 而后,它就那样突兀地闯入了视野。 在狭窄老街的尽头,一座建筑静静地矗立着。它像一位沉睡了无数个世纪,又被反复惊醒的白色幽灵,固执地扎根在古老的土地上。 并非一度那些见惯了的披着玻璃与钢铁外衣的摩天大楼,这是一座庞大凝重的欧式建筑,巨大的石柱支撑着宽阔的门廊,高耸的穹顶在夜色中投下模糊而威严的剪影。月光和远处城市霓虹的余光,勉强照亮了它历经风霜的白色大理石外墙,那白色并非纯净无暇,而是带着一种陈旧的象牙黄,上面布满了雨水冲刷的痕迹与风化的凹坑,甚至能看到几处明显的修补痕迹,新旧石材的颜色微妙地错开,无声诉说着它那隐于迷雾之中的悠久历史。 索菲亚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抱着贝斯的手臂紧了紧。 “山城图书馆。”徐文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他将车停在图书馆前那宽阔却异常空旷的广场边缘。广场的地砖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杂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馆长欧怀水先生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下车吧,各位。” 索菲亚推开车门,夜风带着江水的湿冷和图书馆古老石壁散发出的寒意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她的贝斯,跟随着徐文等人,踏上了通往图书馆那扇巨大橡木门的石阶。 “——就在这里。一度的最后一个任务。” 当索菲亚跟随徐文等人踏入山城图书馆的那一刻,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重的寂静如同粘稠的液体般包裹了她。 门内并非她想象中的明亮阅览室。穹顶高远,隐没在深邃的黑暗中,仿佛连接着另一个夜空。巨大的,直达穹顶的书架在昏暗中向四面八方延伸,构成了一个望不到边际的迷宫。 馆长欧怀水就站在这昏暗之中,看起来等候已久了。他的身侧微微闪着光,几乎是这昏暗的环境中唯一的光源。这个男人和索菲亚一样,留着金色的长发,并不像是本地人,深邃的目光与他年轻的外表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与索菲亚散开的长发不同,他的头发扎成了马尾辫,干练地绑在脑后,配合身上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西装,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待到几人凑近以后,才看明白男人周围这光源从何而来:他的脚下不知何时已洒满一种闪烁着微弱银灰色荧光的粉末,勾勒出一个巨大而繁复的几何图案——一个尖锐的四芒星法阵。他面对着五位来者微微一笑,欠身致意。徐文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将系在手腕上的微型设备取下来,交给金发的男人;小队其余三人则停在了阅览区边缘,神情肃穆。索菲亚站在后者身旁,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贝斯,冰冷的琴身给了她一丝微不足道的依靠感。 “一切都好吧?”欧怀水笑道。 徐文平静地点点头。欧怀水嗯了一声,重新面向法阵。他伸出那双修长的手——索菲亚看见,那上面布满了奇异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游走的暗红色刺青纹路,图案复杂诡谲,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 他开始了。 欧怀水布满蠕动暗红刺青的双手悬停在银灰色荧光法阵上方。他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吟诵在寂静的图书馆中回荡: “群星失序,基石尘寰。” 咒语落定,地上的四芒星法阵骤然炽亮。银灰色的光芒如同活水般沿着繁复的线条奔流不息,发出低沉的嗡鸣。笼罩住图书馆穹顶的黑暗中,隐约有虚幻的星辰浮现,与地上的法阵交相辉映。 欧怀水双手稳定地引导着奔流的星辉。他脚下的法阵核心处,光芒急速汇聚、压缩,最终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银灰色光球。随即,光球无声爆开,化作无数细碎光点,如同逆流的星屑,急速没入图书馆深处那望不到边际的幽暗书架群中,瞬间被吞噬。 法阵光芒迅速黯淡,星辰幻影隐去。无需多余的话语,仿佛这一切已经完成过无数次般,欧怀水平静宣告: “‘否认’已归于馆藏。仪式第一步完成。” 徐文朝着欧怀水点点头,随即转向身后众人: “上车。我们现在,立刻就去二度。” [[footnoteblock]] [[=]] [[div class="footer-wikiwalk-nav"]] << [#default 首页] | 本章 | [#u-p-2 下一章] >> [[/div]] [[/=]] [!-- 下面这个div勿动 --] [[/div]] [!-- ↑以上内容是第二迭代 --] [!-- ↓以下内容是第三迭代 --] [[div id="u-p-2" class="top"]] [[/div]] [[div class="target"]] [!-- 上面这个div勿动 --] + 第二章:愤怒 小轿车疾驰在直抵地平线尽头的高速公路上。天空呈现出一种过度饱和的、毫无杂质的蔚蓝,阳光透过车窗温柔地抚摸着车内众人的脸颊,足够明丽温暖,但亦不至于热辣刺眼。徐文顺手打开车窗,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被高度过滤后的宁静。宽阔的路面上几乎见不到第二辆车,也不见在一度公路上遍地都是的霓虹广告牌,唯有轮胎压过路面上发出的、低沉而规律的沙沙声,以及空调系统几乎听不见的微风。 “和几年前一样,”徐文哼道,“条件还是这么好。不,应该说比以前更好了。” “这里就是二度啊……”索菲亚的注意力彻底被窗外的场景所吸引,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徐文的坏情绪,“好漂亮的绿化,跟乌烟瘴气的一度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礼服,双手不自觉地抱在胸前。有些自卑地将目光移开,盯着自己的大腿看。 “还不习惯吧。”梁子琪注意到了索菲亚的动作,笑着安慰道,“也难怪,第一次来二度的人一般都会有这个反应,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欢迎来到这颗星球上为数不多的世外桃源——山城二度。” 徐文脚踩油门,轿车平稳地加速,沿着这条寂静,宽阔,平坦的公路,驶向前方那个在纯净的蔚蓝色背景下,由超白光伏玻璃和钢铁混凝土构成的,闪闪发光的江岸枢纽轮廓。 “你们在这里也有任务吗?”索菲亚好奇地问道。 “当然。” “和之前收集我的情绪类似吗?”索菲亚竖起一根手指,她的心情相当不错,显得比之前活泼了不少,“我感觉……你们是要收集四种不同的情绪,然后在馆长的帮助下激活那个超大的法阵?” “没错。” “那……这个法阵的作用是什么呢?是要我也帮忙做些什么吗?” “我们要许愿。”铃木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啥?” 有那么一瞬间,索菲亚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些问题。 “是的。我们要许愿。”徐文接着铃木的话道,“许愿让新常态终结,许愿掌握这个世界的法则回档到七年之前,那件事情还没发生的版本,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我们曾经无比熟悉的样子。” “早在2008年,基金会偶然间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异常——严格来说,应该是某种机制。不是实体,不以任何已知的形式存在于天地之间。出于某种原因,基金会没有将它列入正式异常列表之中,也不为绝大多数普通基金会成员所知。” “待登录异常#34170——祈冀。一种无形的力量,会随机地实现人的愿望。” “实现……愿望?”索菲亚听得有些发愣。 “是的,字面意义上的实现愿望。但是其降临的概率极低,在过去的百年内,只发生了六起明确的,由‘祈冀’主导而成的异常事件;其共同点是具有强烈情感波动的人可能被选中,但也有一说,实际上的筛选机制是会实现人在某一种情感迸发下,理性几乎丧失的一瞬间,划过大脑皮层的潜意识间最能代表‘本心’的闪念。” “听起来很严格吗?其实不然。这七年间的每一个日夜,基金会的余党们都在诚心诚意,发自内心地期盼着‘祈冀’的降临;然而时至今日,现实已经足以让所有人老实了。” “我做梦都想着‘祈冀’降临,实现我的愿望,结束这该死的新常态。它让人类社会陷入无休止的自我斗争之中,并且直接导致了我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死于非命。从表面上看,他们死于土匪的突然袭击;但要深究根源的话,毫无疑问是新常态在作祟……如果是旧常态,市中心地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土匪出没?” 徐文越说越激动,这个看起来一丝不苟,直来直去,意志无比坚定的的男人眼眶红了。索菲亚听得于心不忍,想开口劝两句,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保持沉默。徐文从梁子琪那儿接过一瓶矿泉水,一口喝掉半瓶之后,接着说道: “我们这支小队的四个人,本来自于四个互相对立,甚至是仇视的组织。我们之所以能够站在一起,坐在同一辆车内聊起这个话题,都源于同样一个理由。大家都有不愿意提起的过往,某件在宏观角度下不值一提,但足以毁灭一个人所熟知的一切的事情,也都和我一样,诚心诚意,做梦都想着结束这该死的新常态。” “但‘祈冀’从未眷顾过我们。我们从满怀期望,一步步变得彻底失望。现在,大家都已不再期望于这虚头八脑的筛选机制哪天大发慈悲降临到我们头上。”金在旭同意道,“我们决定自行探究一种仪式,一种保证那超脱于世间的天外存在能够听到我们的愿望的仪式。” “……所以,这就是馆长那个仪式和法阵的意义所在?” “没错。仪式的核心,是强烈的情绪。在一度的时候,我们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我们所需要的情绪。我们将其转交给欧怀水,完成了仪式的第一步——这些你也都看到了。而现在,仪式的第二步距离成功也只是一步之遥了。” 索菲亚伸手示意徐文先停一停。她微微闭上眼,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刚才所获得的信息,待到有些混乱的头脑稍稍清明了一些后,才问道: “所以我们收集完情绪之后,要去第二趟图书馆,找欧怀水?但是他不是还在一度吗,我们还要再回去一趟?” “没这么麻烦。”梁子琪微微一笑,“山城图书馆是这座城市最特殊的建筑,没有之一。你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的。” “说回我们的任务吧……这次的目标是一个邪教组织,无法无天惯了;但说实话,也没什么人能真管得了他们。” [[div class="blockquote"]] ++ 宗教团体“新伊甸选民会”初步评估报告 “新伊甸选民会”(Neo-Eden Association,以下简称NEA)是一个自新常态降临后在山城二度形成并迅速扩张的宗教团体。其成员主体为生活水平,资产积累,收入情况均显著高于社会平均水平的富裕阶层,包括资本持有者、高级管理者和技术精英,显然该团体在这一阶层中拥有极高的渗透率和影响力。 NEA的教义建立在对传统基督教框架的显著修改之上。其核心叙事描述了一场发生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的战争,最终由耶和华取得了彻底胜利。NEA宣称,新常态是耶和华赐予信徒的终极恩典和胜利果实,标志着新纪元的开启。他们将山城二度美化为“新伊甸园”或“神选净土”,是上帝恩典的具现化。 与这种神圣化叙事紧密相连的是NEA强烈的“选民”观念。他们坚信居住在二度的人是耶和华特别拣选的“纯净灵魂”,得以脱离尘世苦难,享受永恒的恩典。相反,他们将一度,三度和四度空间的居民贬斥为“背负原罪者”或“尘世贱民”,认为其被遗弃在堕落的世界中是神圣意志的体现。 基于其教义,NEA积极推动并实践着严格的资源垄断和社会隔离政策。他们利用在二度空间掌握的社会经济权力,系统性立法并执行措施,并已严格限制了部分基础生存资源(如清洁水源、高品质能源、先进医疗服务)向一度和三度空间的流通。任何试图将资源分享给低层空间的行为,均被NEA定性为严重的渎神罪,并施加严厉的惩罚。同时,NEA致力于精心维护并升级二度的洁净、舒适与秩序,营造“净土”景象,并有意无意地忽视甚至默许山城其余部分环境的恶化,以此作为“神选”与“遗弃”的直观证明,强化其教义的说服力。 NEA拥有等级分明的组织结构。其最高决策层是一个被称为“圣光枢机会”的小型团体,由最具权势的寡头成员组成,掌控着绝大部分资源分配权。负责执行教规、审判异端和维持内部“纯净”的机构名为“净罪法庭”。该组织通过定期的“永生弥撒”等仪式活动巩固信仰,并要求核心成员佩戴生物传感器监测其“感恩指数”,将情绪稳定视为虔诚的标志。NEA的创始人和精神领袖是一位极其神秘的人物,仅被信徒们尊称为“圣父”,其真实身份和背景笼罩在层层保密与狂热崇拜之中。 [[>]] 2023年2月19日 异常宗教表现部 [[/>]] [[/div]] 黑色轿车宛如一道闪电,劈开二度那过度纯净的蔚蓝,朝着江岸枢纽疾驰。索菲亚紧贴着车窗,贪婪地阅览着窗外与一度截然不同的景象。精心修剪得如同绿色地毯般的景观带,造型优雅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公共艺术雕塑,以及远处那些在刺眼阳光下熠熠生辉、反射着冰冷光芒的玻璃幕墙巨构。这一切都令她既心生艳羡,又徒生一种挥之不去的、仿佛自己格格不入的劣等感。这里的“完美”带着一种无菌的窒息。 “所以,我们的目标在哪?”金在旭率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默,他的手指在车载终端上快速滑动,调出了二度的详细地图,指尖划过那些标注着高档社区和私人会所的区块。 “枢纽西翼,中央花园酒店广场。”徐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过于整洁的道路,“情报显示,那里今天有一场针对‘渎神者’的公开审判。NEA惯用的手段,通过制造对立和恐惧来强化内部凝聚力,榨取最纯粹的‘愤怒’。所谓的‘渎神者’,大部分都是从一度三度偷跑过来的贫民,他们只是想活得没那么痛苦罢了。” 索菲亚的心头一沉,目光从窗外收回。“公开审判?”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嗯,”金在旭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借口通常是‘非法分享资源给其他空间的贱民’或者‘信仰不纯,心怀异端’。过程……会非常丑陋。”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与此同时,车辆周围的景象豁然开朗起来。宽阔的道路两侧是如同绿色地毯般的草坪,和设计精妙却毫无生气的花圃,穿着体面,神情却疏离冷漠的人们在步道上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玩偶般悠闲漫步。稍远一些,一座金碧辉煌的摩天高楼拔地而起,令周围的商务大楼都相形见绌。空气中弥漫着起一种异样的、令人不安的粘稠感,一种低沉整齐的嗡鸣声,像是无数人同时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共鸣,由远及近,愈渐清晰,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压迫感。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声源。 被那座百层高的巨大酒店俯瞰着的下沉式的巨大广场上,黑压压地聚集了至少数百人。他们清一色穿着质地精良、一尘不染的月白色长袍,袖口和领口绣着金色的十字架与橄榄枝交织的复杂纹章——那是“新伊甸选民会”的标志。所有人面向广场中央一个类似小型审判台的高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被彻底驯化的虔诚与狂热。他们的低语汇聚成一股强大的、令人心悸的声浪,反复吟诵着: “圣域不容玷污,圣水涤净污秽!” “背弃者永堕虚空,信我者独享恩泽!” 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不容置疑的排他性和冰冷的审判意味,如同无形的枷锁,禁锢着广场上的每一寸空间。 高台上,几个穿着镶金边白袍、如同大理石雕像般肃穆的人影矗立着。在他们前方,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与周围光鲜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被两名强壮的白袍守卫粗暴地按跪在地上,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一位手持金色权杖、头戴象征至高审判权的高冠老者,正对着扩音器,用一种抑扬顿挫、充满煽动性的语调高声宣判: “……此等卑劣之徒,心怀叵测,竟妄图窃取我主恩赐之圣水,偷渡予一度那些被诅咒的、散发着恶臭的贱民!此乃对神恩最恶毒的亵渎,对圣约最无耻的背叛!其罪……” 索菲亚感到一阵恶心,不是因为这过度整洁的环境,而是因为眼前这赤裸裸的、披着神圣外衣的暴行。那些白袍信徒脸上空洞的狂热,审判官道貌岸然的指控,还有那个跪在地上、如同待宰羔羊般绝望的男人……她放在贝斯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就是这里了。”徐文将车停在广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阴影角落,熄了火。“目标已经就位。铃木,装置准备。” 铃木默不作声地从座位底下抽出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箱,打开后露出一个造型更为精密、核心部分如同多重嵌套圆环的装置,周围环绕着高频振动的微型线圈和能量导管。他手指在虚拟触控面板上快速滑动,设定着参数。 “我们……就这样看着?”索菲亚的声音透着些许恼怒。 “不,”徐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们加入他们。” 梁子琪应了一声,从储物格里拿出几件折叠好的、与外面信徒同款的月白色长袍,只是质地略显粗糙。 “穿上,遮住脸。轮到我们祷告的时候,就该‘点火’了。” “记住,要狂热,更要‘出格’。” 索菲亚瞬间明白了计划。她强压下心头的恶心,迅速套上长袍,拉上兜帽遮住大半金发,只露出一双燃烧着火焰的蓝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将贝斯小心地藏在长袍下。 除去金在旭之外,其余几人迅速下车,如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汇入外围狂热吟诵的人群边缘。他们模仿着周围人的动作,双手交叠在胸前,嘴唇翕动,念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祷词。 审判官的宣判似乎到了高潮,他高高举起了象征裁决的金色权杖。人群的吟诵声瞬间拔高,变成了震耳欲聋、歇斯底里的欢呼:“净化!净化!净化!!” 跪在地上的男人彻底瘫软。 就在这狂热的顶点,按照徐文事先约定的“信号”,梁子琪猛地从人群中踏前一步,用尽全力,以一种近乎癫狂的语调,尖声打断了审判的节奏: “判官!判官!这渎神者的罪孽滔天!仅仅净化他如何够?!”她的声音尖锐刺耳,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包括高台上的审判官。她指着跪地的男人,脸上是夸张扭曲的“虔诚”:“他玷污的圣水,一滴就足以让一万个一度贱民变成污秽的魔鬼!应该把他的灵魂抽出来,用圣火灼烧一万年!让他永世哀嚎,成为所有背叛者的警示!”她的狂热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疯癫的极端。 审判官被打断,眉头紧锁,正要呵斥这个“过于激动”的信徒,但紧接着,在她的身旁,那位看似不起眼的少女,吐露出她酝酿已久的抗辞,将逐渐升温的人海彻底点燃: “她说得对,但……但圣水不是能净化一切污秽吗?!”索菲亚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真却极具破坏力的困惑,“如果圣水连一度贱民的污秽都能净化,那为什么不能分给他们一点,让他们也沐浴主的光辉?难道……我主的恩泽,连这点污秽都净化不了吗?还是说……”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让那潜藏的质疑如同毒刺,“我们吝啬了?!” “放肆!” “异端!” “她竟敢质疑圣水的威能?!” 少女的话如同向沸腾的水中扔入一小片金属钠。周围原本狂热支持净化的信徒们瞬间炸开了锅,一部分人被这大逆不道的言论惊得目瞪口呆,而更多的极端分子则躁动起来,矛头瞬间从可怜的渎神者,转移到了这个胆敢亵渎教义的狂热疯子身上。 审判官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看清了索菲亚的面庞,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恐惧在刹那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未握住权杖的手颤抖地指向索菲亚,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因惊怒而彻底嘶哑变形,通过扩音器尖啸: “亵渎者!魔鬼的化身!她身上带着来自一度的最深沉的恶臭!竟敢穿着圣洁的礼服,用毒蛇般的言语,堂而皇之踏入我主的神选净土,妄图动摇我等的信念!” 数百道目光如同烧红的钢针,齐刷刷地聚焦在索菲亚身上。所有的虔诚和狂热,在审判官那声充满恐惧与恨意的指控下,瞬间转化为针对少女个人的最纯粹的愤怒。另一边,随身携带着装置的铃木钻进人群的角落中,飞快地操作着;仪表盘亮起了刺目的红光,发出超高频的嗡鸣,无形的力场瞬间张开,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弥漫着的,剑指少女的滔天怒火。 “抓住她!撕碎这个魔鬼的代言人!” “用她的血来洗刷亵渎!” “圣火焚尽异端!” 距离索菲亚最近的几十名白袍信徒,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朝着她猛扑过来;他们脸上再没有一丝神选之民的优雅,只剩下恼羞成怒的,最原始疯狂的毁灭欲。 “该上后手了!”徐文当机立断,打了一个响指;索菲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到她从眩晕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广场之外。几百米开外的位置,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就停在角落里,韩国人从车内探出头来,急切地招呼着他们;她回头向后看,只见黑压压的白袍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正涌向他们。他们挥舞着拳头,有些捡起了路边的装饰石块砸过来。石块砸在车尾和车窗上,留下刺耳的撞击声和蛛网般的裂痕。金在旭将头缩回去,顺手关上车窗。 “空间折跃装置。”徐文喘着气,“一直随身带着,果然有派用场的时候。” 就在众人即将赶上轿车,驱车离开这里的同时,广场中央高台的上空,光线突然发生了奇异的扭曲。一个巨大,模糊,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人形轮廓凭空浮现。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压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广场。小队众人见状也不由得停下了动作,他们紧紧靠着车身,从身上抽出各自的随身武器,警惕地注视着那人形轮廓的方向。 所有追逐的狂热信徒瞬间停下脚步,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齐刷刷地朝着那光影跪倒,狂热地高呼:“圣父!圣父降临了!” 那白光人影——NEA的“圣父”——没有理会信徒的跪拜。它的目光,或是某种无形感知,穿透了轿车的金属外壳,牢牢地锁定在了索菲亚身上。 索菲亚的浑身一僵,恐惧在此刻逐渐复还,像冰冷的毒蛇攀附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更让她吃惊的是,那原本散发着威严神圣气息的白光人影,在注意到她的一刹那,竟然剧烈地波动起来。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如涟漪般自那光影中扩散开来,甚至暂时浇灭了信徒们的狂热怒火。 “你是什么!?”光影中传出一个扭曲失真,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声音。不再是审判官那种装腔作势的指控,而是真真切切的恐惧,“驱逐她!立刻!永远!不准她再踏入圣土半步!她的存在……将招引终结!她将成为吾主的大敌!” 圣父的宣言如同火上浇油。信徒们在短暂的错愕后,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更甚十倍的狂暴怒火。圣父的恐惧,被他们解读为索菲亚的邪恶已经强大到足以威胁神明。这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守护圣地的殉道狂热。 “为了圣父!为了新伊甸!” “杀死那个带来终结的魔女!” 石块、杂物如同冰雹般砸向轿车。更多的人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扑向车身。此刻的小队成员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车,徐文挂上二档,毫不犹豫地将油门踩到底。轿车在疯狂的信徒浪潮中惊险地左冲右突,车身剧烈摇晃,警报声长鸣。 “抓紧!”驾驶座上,额头沁出冷汗的男人低吼一声,方向盘猛打,轿车险之又险地从一个扑向引擎盖的信徒身边擦过,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鼻的焦糊味,终于冲上了宽阔的主干道,将那片沸腾着仇恨与狂热的白色海洋甩在了身后。 “真没想到,能让这家伙亲自出面,也是真有你的。”梁子琪回过头,朝着索菲亚有气无力地竖起大拇指。 少女瘫软在座椅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冷汗浸湿了她后背的礼服。窗外,二度那过度完美的景象飞速掠过,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宁静感。圣父那充满恐惧的“终结”二字深深烙在了她的脑海里。同时,一个新的问题不由得涌上心头。 “我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害怕我?” …… 徐文踩在油门上的脚始终没有松开,轿车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左拐右拐,很快几人身后来自选民会的呐喊声和吼叫声便渐渐消失,听不见了。铃木将他的装置掏出来,若有所思地检查了一番,点点头道: “效果很不错。” 梁子琪见状也对着索菲亚夸奖道:“看起来效果拔群呢。刚才是你的即兴发挥吗,挺棒的。” “看不惯他们罢了。我曾经很向往二度,梦想着有一天能加入这里,彻底摆脱流浪者的身份。结果真过来了才发现……他们不仅没有半点可能接纳像我这样从一度来的人,甚至还在变本加厉地用各种方法侵占,抢夺本可以属于我们的资源。” “幻想破灭了……大概吧。” 徐文又回到了那副绷着张扑克牌脸的模样。此刻他已经驱车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支路,目标明确地指向一片被精心规划的绿地区域中央——那里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建筑。 当那座建筑完全映入索菲亚眼帘时,她瞬间忘记了呼吸,甚至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恐惧与疑问,只剩下纯粹的、被视觉冲击震撼的呆滞。 这……这是,山城图书馆?! 与一度那历经沧桑、带着破碎味道的古典博物馆感觉截然不同,二度的山城图书馆是另一种极致,一种近乎亵渎知识的奢华;它通体由光洁如镜、仿佛能反射整个天空的白色合成石材构成,巨大的合金框架如同巨龙的骨骼,支撑起锐利到的流线型外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昂贵到令人眩晕的香薰气息,与刚才广场上汗臭,狂热和暴怒的污浊空气相比,如同异界之隔。相比起而非承载智慧与历史的殿堂,这里更像是权贵们用来炫耀财富和隔绝世界的堡垒。 巨大的感应门无声滑开。图书馆的内部空间高旷得令人眩晕,地面是温润得仿佛有生命流动的玉石,抬头望去,穹顶似乎安装了某种高新投影仪器,呈现出一片缓缓流转、深邃浩瀚的全息宇宙星图。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大厅中央——金发马尾,西装笔挺,带着一抹自信之余而显得有些玩味的笑容,正是欧怀水。 “馆长……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刚刚才在一度的图书馆见过吧?” “很不一样,对吧?但请不必惊讶。山城图书馆……并非你们理解的单一物理存在。”欧怀水解释道,“如我之前所说,图书馆是这座城市最独特的存在;它独立于山城的四度系统之外,被建立在某个‘锚点’之上,因而同时存在于每一度空间,就像同一枚硬币的不同两面。” “至于我本人,通过某种手段,能够自由穿梭于其中罢了。这毕竟是我的地方。” “其实……几年前还是旧常态的时候,山城图书馆也仅仅是一栋大一些的建筑罢了,称不上特殊;但基金会那帮人不仅在这里用上了他们最新最顶级的技术,还在这里装潢的时候搞得这么奢华,说是要适配二度的风格。要问我的话,我个人其实不喜欢那么招摇。” 索菲亚听得似懂非懂,徐文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 “还有些疑问的话,我们之后再聊。先把该做的做掉吧。” 索菲亚这才注意到馆长脚下,那个与一度时所见几乎一模一样的四芒星法阵,唯一的区别是其中的北角已经被点亮,闪烁着微弱的橙光。 “情绪能量已经捕获,虽然过程……有点激烈。”他瞥了一眼索菲亚,似乎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等后者深究,他已站定在法阵中央,双手悬停,身周流光溢彩,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咒语再次从他口中吐出: “异空低语,万象归流!!” 咒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地上的四芒星法阵瞬间被激活!银灰色的光芒不再是微光,而是化作汹涌奔腾的能量洪流,沿着繁复的几何线条疯狂运转,发出比一度那次更加强劲、仿佛能撼动空间本身的低沉嗡鸣。但在场的数人,均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而是眉头紧锁,投向窗外。他们听到了这和谐的嗡鸣中,夹杂着的熙熙攘攘的杂音。 “是选民会,他们追过来了!” 索菲亚紧张地朝着欧怀水的方向踏出一步,但被身后的徐文拉住了。 “我知道一条小路,通向据离我们最近的门径,从那里走可以很快到三度。”他解释道。 “那……那馆长呢?” 另外一边,站在法阵中央的欧怀水额头沁出一丝丝汗珠来,似乎是陷入了些许麻烦之中,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抽出空来回应道: “你们尽管放心……我有办法保全自己。” “要相信欧怀水。他经历过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得多。”徐文说着,攥住索菲亚的手腕,两人一同朝着图书馆的后门方向径直跑去。小队的另外三人也小跑着跟了上去。欧怀水抬眼看了看,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砰的一声,山城图书馆的大门被教徒们砸开了。为首的人双眼通红地瞪着欧怀水,此刻他正在完成仪式的最后一个步骤。四芒星的第二个闪着耀眼的橙色光芒,将男人的整个身躯笼罩在其中。在他身后,一帮情绪激动的教徒们早已按捺不住情绪,在图书馆内肆意打杂起来。 “唉……看来这次的善后工作难办了。”站在光芒中的欧怀水望着其中一个披头散发,扑向自己的女教徒,颇有些无奈地喃喃道。 [[=]] [[div class="footer-wikiwalk-nav"]] << [#u-p-1 上一章] | 本章 | [#u-p-3 下一章] >> [[/div]] [[/=]] [!-- 下面这个div勿动 --] [[/div]] [!-- ↑以上内容是第三迭代 --] [!-- ↓以下内容是第四迭代 --] [[div id="u-p-3" class="top"]] [[/div]] [[div class="target"]] [!-- 上面这个div勿动 --] + 第三章:交涉 像一尾逃离风暴的游鱼,黑色轿车载着五人猛地扎进了通往三度的门径。一股沉闷的,仿佛穿透厚重水幕般的滞涩感瞬间包裹住车内的众人。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刮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疯狂地刮蹭着车顶和底盘。 待视线重新清晰,索菲亚倒抽了一口冷气。二度那整洁纯净的蔚蓝荡然无存。车窗外,赫然已是山城三度。 天空是污浊病态的铅灰色,如同凝固的烟尘,低低地压迫着大地。光线在此地异常黯淡浑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油腻的滤光片。空气再不复二度的清新,甚至不及一度,而是某种带着铁锈,臭氧和腐烂蜂蜜般腐败甜腻的混合气息,浓重得让人喉头发紧。 车轮下的沥青路面不再平整,呈现出波浪般的起伏,有些路段甚至像融化的蜡一样向下凹陷或向上浮起。路边的建筑更是匪夷所思。一栋原本应是方正的居民楼,其上半部分如同被巨力拧转,呈麻花状歪斜着指向天空。另一栋建筑则如同被无形巨口啃噬,中间部分全然消失,只留下首尾两截断壁残垣,中间的空洞处漂浮着瓦砾碎屑,竟却也能维持原样不至坍塌。更远处,一些形态难以名状,不知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生物,在废墟的阴影里缓慢蠕动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重力似乎也变得不再稳定。索菲亚感到一阵阵轻微的眩晕,身体时而感觉沉重,时而又似乎轻飘飘的。她甚至看到一小片区域,雨水——或者说某种类似雨水的粘稠液体——正违反常理地向上飘去,汇入铅灰色的云层。 “这里……就是三度?”索菲亚紧紧抓住车门上的把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二度遭遇的狂热与恐惧尚未完全平息,眼前这片扭曲压抑,仿佛随时会崩溃的景象,又带来了另一种更深沉的不安。 轿车在起伏不平,时而扭曲的道路上艰难前行,徐文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方向盘,避开那些明显违反物理规则的路段和漂浮的障碍物。 这一路走来所见的种种诡异与苦难,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索菲亚心头。她看着徐文冷漠而坚毅的侧脸,看着车窗外这个光怪陆离,仿佛随时会溶解的世界,一个压抑了太久的问题终于克制不住冲破了喉咙。 “你们……”索菲亚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她连敬语都忘了使用,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灼灼地盯住后视镜中徐文深不见底的眼睛,“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关于我父亲……关于七年前那件事……你们到底知道什么?我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带着迷茫与不容回避的急切。梁子琪轻轻叹了口气,却并未出声转移话题,似乎早已预料到这幅情景。金在旭和铃木的目光也聚焦到了徐文身上。前者一脸担忧,而后者则很快又望向窗外,仿佛事不关己。 一辆打着前灯的轿车此刻迎面驶来,闪得车内众人睁不开眼——除了徐文。他迎着亮白色的灯光猛打方向盘,避开了那辆逆行的轿车,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没错,关于你的背景,我们知道的要比你本人更清楚。你或许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 索菲亚疑惑地望向徐文,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此处故意停顿几秒。接下来他说出来的话,令少女如坠冰窟。 “——当然这不怪你。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愿意将自己往那种情况上想。新常态,这个给我们的世界带来无限灾祸的时代,与你本人息息相关。你的父亲,道森贝格博士,为了你与一位大人物达成了一个交易。” “你自出生起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严格来说是心室间隔磨损。医生说,患有这种病的人活不长久,且终其一生都要频繁地在医院和家中来往。你的父亲,即便受人敬仰,研究成果无数,攒下了一笔不菲的积蓄,依旧没有能力保证自己的宝贝女儿活到成年。” “你可能会问起SCP-500,那个叫做万能药的异常……但即便是你父亲的地位,仍然不会有任何机会接触到它。绝望之下,道森贝格博士走了一条邪路。借助一次任务,他接触到了监督者议会第十三席,俗称O5-13——以报告机密信息为由与他见了一面。” “这位O5-13,身份特殊,是监督者议会中最特殊的一名——传说中的死神,掌管着这世上一切生物的生命。” “死神有自己的想法。据说,祂当时在从事某项关于“反熵增”的研究,而在祂看来,生命——尤其是智慧生命——所展现出的短暂却强烈的‘逆熵’特性,例如秩序、情感、意志等,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对抗终极热寂的微弱可能性。祂动用了自己的能力,在你的心脏处埋藏了一股微小的能量作为媒介,在维持你生命的同时,持续地感知和记录你的生命历程,情感波动,意志力表现——这能为祂提供宝贵的研究数据。” “这就是你父亲和死神之间的小小交易。不幸的是,事情因为未知原因败露了。道森贝格博士被问责,革职,但最终的走向远远不止于此。基金会之外,一些对基金会的研究觊觎已久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 ++ 最高联合指令 > 致全体帷幕背后的组织成员: > @@@@ > 我们,玛娜慈善基金会、混沌分裂者与全球超自然联盟,曾因理念分歧而各行其是。两百年来,控制、利用或消除异常以保障人类存续,曾是我们各自任务的核心。 > @@@@ > 由于高级研究员道森贝格博士及其所属SCP基金会核心层犯下的、不可饶恕的渎神重罪,此状态现已终结。 > @@@@ > 道森贝格博士在基金会最高层级的默许与支持下,与基金会监督者议会第十三席O5-13达成禁忌协议,妄图操控生死的本源,其可能引发的灾难性后果不可估量。 > @@@@ > 兹宣告: > * 道森贝格博士(无论生死)及其渎神协议相关技术记录,被定为最高优先级清除目标。 > * 涉事SCP基金会核心决策层(名单见附录Alpha),被定为最高优先级清除目标。 > * 即日起,中止与SCP基金会的一切合作、情报共享及资源流通(若有)。 > @@@@ > 此令取代我等三大组织之间的所有冲突条款。当前执行优先级:绝对。 “一场针对死神的大型猎捕就此开始。尽管没人希望闹得太大,但事情的发展很快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玛娜成功断开了死神和你之间建立起来的小小链接,巨量的熵反作用于死神身上,大大撼动了其神格;GOC和混沌分裂者的攻击是致命的,尽管他们在第一时间内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但还是没能阻止死神的彻底陨落。” “于是,新常态降临了——死亡终结。随着死神的陨落,这世间再也不存在任何事物,能够阻拦‘死亡’这一概念的消亡。” “作为这次收容失效的中心人物之一,你却出人意料地远离了战争的漩涡……死神与你之间的建立起来的链接被玛娜强行断开之后,导致了你陷入昏迷并丧失了此前的绝大部分记忆。深知自己必死无疑的道森贝格博士将你托付给了一位心腹,让他带你去山城找欧怀水馆长。” “那位心腹尽职尽责,几乎完成了博士的任务,只可惜在最后时分被混沌分裂者的余党偷袭,死在了嘉陵江畔。” “你醒来之前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话,尽量抓紧吧。” [[div class="blockquote"]] ++ “山城折叠”计划简报 [[=]] 以空间扩容应对“新常态”人口危机 [[/=]] 为缓解迫在眉睫的人口压力,空间异常部主导开发“山城折叠计划”。其核心为基金会超现实部与Area-CN-07深空部于应用奇术拓扑学方面最新得出的突破性成果——“跃迁方程”。该方程基于重庆市特定地理及现实稳定锚点矩阵基础上求解,目前已经求得四个独立的正实数解,对应四个平行空间维度(统称“折叠层”)。每个维度拥有独特的空间常数,其中重庆市本体对应的空间常数为1;另外三个实数解为无理数,进行四舍五入后的结果分别为0.92,2.81和4.93。根据理论结果,上述三个实数解与1之间的差值越大,意味着最终能够形成的折叠层与本位面的常态基本物理学之间的差异越大。 当下,基金会已经初步具备在重庆市的基础上打造一个新的平行空间维度的技术。我们计划在半年至一年内利用实数解0.92打造以现有重庆市为蓝本的异空间投影,打造一个居住空间与重庆市大小相同,但本身无人居住的新城市。若我们的理论没有差错,这个新城市的基本物理常数与本位面最为相似,可作为全世界第一个可供移民的扩充折叠层,从而起到缓解当下最为急迫的人口剧增问题的作用。为方便称呼,我们暂时将这一新的折叠层命名为“山城二度”,并改称原重庆市为“山城一度”。 …… [[/div]] 轿车在扭曲的三度道路上艰难前行,每一次颠簸都让索菲亚的心脏跟着悬起又落下。窗外那些视物理定律如无物的景象无一不冲击着她的认知。而徐文那番关于她父亲与死神的惊天秘闻,更如同冰水浇头,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寒冷与混乱。 她是新常态的源头之一?她心尖里曾经跳动着死神的力量?她的存在,与这个没有死亡、只剩下无尽痛苦挣扎的世界息息相关?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但此刻,一种更迫切的需求压倒了它们。饥饿感,如同钝刀在胃里搅动。她这才意识到,自从离开一度,他们几乎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在二度的惊魂逃亡和进入三度后的精神冲击下,身体的本能终于发出了抗议。 “咕噜……”一声轻微的腹鸣在相对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索菲亚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 副驾的梁子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声音,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调侃的笑容:“饿了吧?这鬼地方待久了,连饥饿感都变得有点扭曲了。再忍一会儿吧,等到了下一站,我们就有补给了。” “玛娜在三度有个据点,同时也是个救济中心。”开车的徐文接口道,“金,你熟悉路,指个方向。我们去那里落脚,顺便完成这一站的任务。” “明白。”金在旭低沉地应了一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开始指示方向。 车子拐进一片相对完整的区域,这里的建筑虽然也布满裂痕和诡异的倾斜,但至少还维持着基本的形态。很快,一座由预制板仓促搭建起来的大型建筑出现在视野中。建筑门口挂着一个简陋的牌子,上面画着一只托着清泉的手的图案,下方用中英文写着“玛娜三度救济中心”。 与周围的破败相比,救济中心门口却是人山人海。数百名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三度居民排着混乱的长队,队伍从门口一直延伸出去,拐了几个弯,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焦虑和病态的麻木。许多人身上带着明显的创伤,在死的概念消亡后下显得格外诡异,却又稀松平常:一个男人少了一条胳膊,断口处却没有流血,只有一层灰败干瘪的皮肤覆盖着;一个女人半边脸似乎被严重灼伤过,肌肉和骨骼清晰可见,却不见丝毫腐烂或愈合的迹象,只是僵硬地附着在那里,一只眼球浑浊地转动着。 中心门口站着几名穿着玛娜制服的工作人员,脸上写满疲惫和疏离。他们面前摆放着几张长桌,桌上堆放着一些用透明薄膜包裹的,看起来像是高能量压缩饼干的块状物,以及一些装在简易塑料桶里的浑浊液体。但物资的数量,相对于庞大的人群,显然杯水车薪。 “每日限量供应!凭身份芯片领取!每人限领一份!重复领取者将被列入黑名单!”一个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反复广播着。 金在旭示意徐文将车停在人群外围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他推开车门,汗臭与烟尘扑面而来。“跟我来,走后门。”他低声对其他人说,同时向门口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玛娜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 他们绕开汹涌的人潮,从建筑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进入。门内是一条狭窄昏暗的通道,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也无法完全掩盖外面传来的嘈杂。争吵、哀求、解释、愤怒的咆哮……各种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渗透进来,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 “交涉。”金在旭言简意赅地解释着,带着他们穿过通道,进入一个稍大些的内部房间。这里相对安静,摆放着一些监控屏幕,实时显示着外面各个角落的情况,包括门口的长桌。屏幕画面中,清晰地记录着各种外界的场景: 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几乎跪倒在地,怀里抱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孩子。她声音嘶哑, 止不住地哀求道。“求求您,我的孩子快不行了……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能不能多给一份?就一份……” 几个面露凶相的男人围住一个发放点,为首者眼神扫过工作人员,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物资跳了起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识相点,多拿几份出来,哥几个保你没事!” 一位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的受施者正欲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物资,背后却突然探出一双手将其夺过,没入人群消失不见。但很快,那个小贼被挤了出来,一群人围着他,将其推倒在地,骂骂咧咧地拳打脚踢。 更多人则在沉默中等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躯壳木然地排队。偶尔有推搡和低低的咒骂,如同沉闷杂波,掀不起丝毫波澜。 工作人员的反应则千篇一律。他们无不面无表情地核对芯片,摇头拒绝额外的请求,对解释和威胁置若罔闻,机械地发放着那点可怜的物资。曾几何时他们是公益和良序的化身,致力于将神所有的奇迹分享给祂最微蔑的孩子。而在与死绝别的当下,再炽烈的热忱之火都不免被繁重残酷的现实掐灭,他们不得不收起耐心与礼节,扮演起残酷的仲裁者。 房间中央的操作台上,放着一个老式的盘式磁带录音机,旁边还有几盘空白的磁带。录音机的录音指示灯正亮着红光,机器本身连接着一些闪烁着微光的线路,线路的另一端通向建筑深处。 “玛娜收集情绪介质是声音。”金在旭走到操作台前,拿起一盘新的空白磁带,熟练地装进录音机,“记录下这些为了生存而发出的,充满痛苦和挣扎的交涉之声。越是强烈,越是绝望,效果越好。”他按下录音键,磁带开始缓缓转动。屏幕上那些哀求、争吵与威胁的声音,被清晰地收录进来。 “我们就这样听着?”索菲亚看着屏幕上那些扭曲痛苦的面孔,听着录音机里传来的绝望哭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起了酒吧里那些麻木的观众,二度广场上狂热的信徒,现在又是这里为了一口活命粮而丧失尊严的人们。这个没有死亡的世界,把人变成了什么? “收集需要时间;而且,外面的情绪太激烈了,可能会引发骚乱,冲击中心。我们需要……用别的情绪稍微抑制一下。”金在旭走到控制台另一边,那里有一个连接着录音机输出线路的,类似功放喇叭的装置,但造型更加奇特,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金在旭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装置侧面几个凸起的符文上快速按压。装置内部发出低沉的嗡鸣,表面流转的微光变得急促。他小心地调整着录音机输出线路的旋钮,有异光自线路另一头导出,被引导注入装置的核心。 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奇异而富有穿透力。装置前方的空气似乎产生了细微的涟漪。紧接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声波被喇叭播放出来,穿过墙壁,渗透到外面的喧嚣。 效果几乎立竿见影。 监控屏幕上,那个正在砸桌子的男人动作猛地一滞,脸上狂怒的表情如同被按了暂停键,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推搡的人群动作慢了下来,紧绷的身体线条变得松弛。连那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也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仿佛被彻底抽干了力气。 麻木与倦怠的情绪之潮,暂时覆盖了救济中心门口那片压抑的绝望。骚动的火苗被这诡异的声音暂时浇熄。金在旭看着屏幕,脸上不见喜悦,只有更深的疲惫。 突然,一阵沉闷,仿佛大地心脏搏动般的轰鸣从远处传来,盖过了录音机的声音和外面残余的嘈杂。整栋房间都随之微微震动。 “什么声音?”梁子琪警觉地抬起头。 金在旭脸色微微一变,快步走到房间另一侧的窗户前,猛地拉开了厚重的遮光帘。 窗外,越过救济中心低矮的建筑和远处扭曲的废墟,一片巨大的开阔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个火箭发射场,规模远超众人想象。巨大的发射架如同钢铁巨兽般矗立在地平线上,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发射架周围,是蚁穴般密集的临时工棚和物流设施。此刻,发射架底部正喷射出灼目的烈焰和滚滚浓烟,那沉闷的轰鸣正是来源于此。一枚体型庞大的重型运载火箭,正缓缓离开发射台,拖着橘黄色的尾焰,撕裂污浊的空气,朝着那铁一般令人压抑的天穹奋力攀升。 “那是……”索菲亚走到窗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方舟计划。”金在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指着发射场外围,“看那边。” 在发射场外围,远离发射核心区的边缘地带,设有几个类似物流分拣中心的区域。无数的人影在那里聚集蠕动,排着更加漫长的队伍。他们被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粗暴地指挥着,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通过安检闸口。 索菲亚的视力很好,她能看到那些被允许通过闸口的人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他们被引导着登上封闭式的运输车。运输车沿着专用通道,驶向发射场深处一个不起眼的低矮银色建筑。 “他们要去哪?太空站?” “看那个建筑的出口。” 就在他们注视下,一辆同样的运输车从银色建筑另一端驶出。但这辆车的目的地不是火箭,而是发射场边缘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填埋坑。运输车后门打开,不见有人走出来,只有许多条机械臂从内里伸出,将一个个包裹严密的长条形密封物拣起,倾倒进深坑。 有什么东西被包裹在厚厚的银灰色薄膜里,形状极不规则,有的像被压扁的圆柱体,有的扭曲成难以形容的角度。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些包裹在倾倒过程中发生了碰撞和撕裂,露出了里面的一部分内容物—— 索菲亚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不是什么货物。薄膜撕裂处露出的,是挤压变形的,独属人类的肢体。一只被压得扁平,皮肤紧贴在骨骼轮廓上的手,无力地垂落,几根手指竟然还在极其轻微地抽搐着。一张脸被挤压在薄膜内壁上,五官扭曲地融合在一起,嘴巴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无声呐喊的黑洞,一只眼球被挤得凸出眼眶,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茫然地望着天空。 “……那是什么东西?!”索菲亚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几乎呕吐出来。她想移开视线,但那些扁平挤压的人类肢体,如同梦魇般死死抓住了她的目光。“他们……还活着?!” “二度推动的‘人口解决方案’。”徐文的声音带着刻骨的讽刺,“哄骗三度那些活不下去的多余人口,告诉他们抽中了前往地外宜居空间站的船票。给他们希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走进那座处理厂。” 他指着那个不起眼的银色建筑:“里面是压缩打包流水线。活生生的人走进去,被强行压缩成最节省空间的形态,然后用薄膜密封。这样,一枚火箭就能运送成千上万人。至于目的地?”他冷笑一声,又指向那枚已经变成天空中小小光点的火箭,“深空。随便找个方向,推过去,然后关掉维生系统。放任这些人干在永恒的黑暗中停止思考。简单,高效,残忍,完美符合二度那帮人眼不见为净的处世哲学。” “每年都会有这样一艘飞船出去的,今年是第五艘。遏火部的人跟我说,这招还是颇为有效的,他们已经跟市政府商量好,过几年一度也该这么办。用一样的招数。” 索菲亚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那死亡缺席后人类对同类相互施予的残酷几乎将她压垮。那些抽搐的手指,转动的眼球,即使移开视线亦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圣父恐惧的终结,徐文渴望回归的死亡,在这一刻,在她目睹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后,突然有了最直观,最血腥的诠释。 死亡,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却又如此,仁慈。 “别说了。”梁子琪责备地瞥了徐文一眼,轻轻拍着索菲亚的背。铃木沉默地看着窗外,眼神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波澜。而后,他将遮光帘重新拉上。 徐文不再出声,他来到操作台前,熟练地更换起磁带来。金在旭则闭上了眼睛,双手紧握在胸前,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进行某种祷告。然后,他来到索菲亚面前,将她缓缓扶起。 “如果你想终结这丑恶的新常态,想让死亡还予这些人安宁。”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牵起索菲亚的手,在她掌中划着十字,“学会硬着心吧,小姑娘。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如果不是徐文示意停车,索菲亚绝对会忽略它。它看起来和周围那些被三度扭曲物理法则弄得有些歪斜、招牌模糊的沿街商铺毫无区别——一栋灰扑扑的、大约只有三四层高的老旧建筑。门口上方挂着一块小小的、布满锈迹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几个有些掉漆的字:社区文献中心。 “你是说……这里是三度的山城图书馆?” “嗯。”徐文率先下车,走向那扇普通的玻璃门。“听说以前还不是这样,后来三度的人越来越多,就改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图书馆内颇为狭窄。几排书架可怜巴巴地挤在角落,上面稀稀拉拉摆放着一些老旧书籍和杂乱的文件箱。占据图书馆更大空间的反倒是一些嗡嗡轰鸣着的,不知作何用处的机器。欧怀水靠在在一个被服务器机柜半包围的操作台旁,他的整张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见到来人,他用手撑了一把操作台,让自己站直身子。 “见笑了。”他解释道,“应付二度那帮家伙,还是挺花力气的。” 徐文面色沉重。他默默点点头,将收集到的“交涉”交给男人。后者接过微型装置,站到早已预备好的法阵中央——看起来比一度二度都要更小一些——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手高举过头顶。图书馆内有些潮湿的空气中,几簇银灰色荧光粉末若隐若现。 “熵潮奔涌,众生哀鸣——” 他以一种奇怪的,吟唱歌咏一般的语调念出预定的咒语,声音相比起平时拔尖了不少。灰黄色的能量流如同浑浊的泪水,极其缓慢地从装置中流出,渗入四芒星的第三角。索菲亚眯着眼睛看着男人微微颤抖着的身躯,不知为何,她感觉馆长比初见时憔悴了不少。 仪式完成得很快。小队其他人没有多过问馆长的状态,只是招呼上有些发愣的少女,示意她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我们四度见。”欧怀水露出一副疲惫的笑容,“这段时间四度一直比较封闭,去那里的门径也一直不怎么好找,不过刚好我这附近就有一条。祝你们好运。” [[=]] [[div class="footer-wikiwalk-nav"]] << [#u-p-2 上一章] | 本章 | [#u-p-4 下一章] >> [[/div]] [[/=]] [!-- 下面这个div勿动 --] [[/div]] [!-- ↑以上内容是第四迭代 --] [!-- ↓以下内容是第五迭代 --] [[div id="u-p-4" class="top"]] [[/div]] [[div class="target"]] [!-- 上面这个div勿动 --] + 第四章:抑郁 这是一个完全失序的世界。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难以名状的复合恶臭——那是亿万万吨腐烂有机物、化学废料、电子垃圾以及……某种更糟糕东西混合发酵的终极气味。透过车窗,折射出的光线在这里也扭曲了,并非昏暗,而是一种病态的,浑浊的橘黄色调,像是被永远凝固在工业黄昏的余烬里,将一切都染上衰败的油彩。 在这里随处可见的,是山。并非常识中那种自然形成的山峦,而是人工的山,垃圾的山,由山城前三度空间抛弃的一切堆积而成的、高耸入浑浊天际的、连绵不绝的废墟之山。废弃的汽车如同巨兽的骸骨,层层叠压;破碎的混凝土块、扭曲的钢筋骨架构成了它的嶙峋骨架;而填充其间的,是无边无际的、五颜六色的塑料海洋、腐烂的织物、破碎的电子元件……以及——看清眼前之物的索菲亚胃部一阵抽搐——她辨认出那些在垃圾缝隙间,偶尔蠕动,不成人形的“东西”。那些是失去行动能力,被判定为“废弃物”的废弃人,像破碎的布偶般被随意丢弃在此,在永生不死的诅咒下,徒劳地感受着无尽的痛苦与腐朽。他们发出微弱的、不成调的呻吟,汇入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背景音。 在他们的车前,一条本应蜿蜒向前的公路,违反一切常理地垂直向上延伸,像一条被粗暴地插向天空的灰色巨蟒,消失在橘黄色的混沌深处。断裂,扭曲,倒悬的建筑物碎片随处可见,如同被孩童随意丢弃后又狠狠踩踏过的积木,以不可能的角度相互堆叠,刺穿,构成一片癫狂而绝望的建筑坟场。重力似乎在这里也失去了权威,一些较小的垃圾碎片悬浮,飘荡在浑浊的空气中;正常的植被显然不可能存在,只有一些在废液和辐射中变异扭曲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菌类,如同巨大垃圾山体上溃烂流脓的斑点。远处,一些佝偻,蹒跚的影子在垃圾山间缓慢移动,那是四度仅存的流浪者,在永恒的放逐中,于这片物理与伦理双重崩坏的垃圾场里,做着毫无希望的拾荒。 这是即便在旧常态时期世界上最为贫困的贫民窟,都无法与之相比的画面。徐文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将车窗拉了上来。他面部的肌肉微微抖动起来: “欢迎来到四度。山城的……最底层。你们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紧接着,不等其他人回复,他一脚油门,毫不犹豫地驾驶着这辆在这垃圾组成的世界中唯一还算整洁的小轿车,径直冲向面前诡异地向上扬起的公路。初来乍到的索菲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失重感;她睁开眼,看到车辆稳稳当当地开在近乎九十度垂直于地表的路面上;她这才反应过来,四度的基本物理定律,和“常识”相比,已经相去甚远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完成任务就行。有什么问题,去图书馆路上再说。” 索菲亚只能将最后也是最大的疑问压在心里,静静等待着徐文的下一步指示。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跟着这四个人走得足够远,走到了这座巨大的门径之城最后也是最底端的地方,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们这次的任务比较……不大人道,你在一旁待着就好。”梁子琪解释道,“我们需要……去这里最大的垃圾场。” 话音落下,金在旭手脚麻利地从他的包裹中掏出几件带着橡胶防毒面具的深绿色套装,交给众人,示意大家尽快穿上。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轿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山”前。和此前所见一样,这不是自然形成的山峰,而是由无数被压缩成块的废弃物——扭曲的汽车残骸、建筑废墟、破败家具、腐烂的有机物——强行堆叠、挤压形成的巨型垃圾堡垒。它比之前所见到的所有垃圾山都要高大不少,矗立在四度浑浊的天穹下,表面渗出暗绿色的脓液,吸引着嗡嗡作响的变异蝇虫。 “四度最大的垃圾场。” 冰冷的面具隔绝了部分恶臭,却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而潮湿。已经用防护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将贝斯留在车内,紧跟在徐文身后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由不明粘稠物、破碎塑料和金属碎片构成的“地面”上。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和粘滞感。 铃木和金在旭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无视了周围这无比恶劣的环境,神色平静地将从车后厢取出来的装置——带有强力吸附装置的机械臂,高频切割器,还有几个密封的金属罐——干起活来。不一会儿功夫,他们成功取出了自己想要的材料。 那是一个被压扁在巨大混凝土块下的人,内脏的轮廓清晰可见地挤压在变形的骨骼和水泥之间,仅存的头颅侧歪着,一只眼睛空洞地望着浑浊的天空,另一只被凝固的血痂糊住。他还活着,胸腔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碎响。 这样的人形“生物”在这里还不止一个。一个下半身不知所踪,上半身的四肢如同被随意掰坏的塑料模特一样反向扭曲着的人,断裂的脊柱像一截枯枝突兀地伸出。污秽的布条勉强缠绕着残躯,上面沾满了不明粘液和蠕动的蛆虫;一个被塞在巨大废弃化学桶里的人,桶口边缘能看到一只向上抓挠、指甲剥落的手;一个被束缚在废弃金属实验台上的人,躯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胶质状态,皮肤下能看到流动的,闪烁着微光的液体,这人的五官已经融化模糊,只剩几个漆黑的孔洞。实验台上散落着断裂的束缚带和注射器残骸。 “事故。”梁子琪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麻木,“工业事故,被高能设备击中;车祸,整个身躯被大货车碾碎;还有些……是实验。”她指向那个被融化的人形,“看到他身上的土黄色残片了吗?那是基金会的D级人员,遏火部的杰作,人体强韧化实验的失败品。本来这种实验根本不可能被批准,但……既然不会死,总有人愿意尝试突破‘极限’”。 几人合力将这些人形从垃圾山中剥离出来,将其并排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金属板上。金在旭打开一个密封的金属罐,里面是几支装着粘稠、散发着微弱幽绿色荧光的针剂。他动作精准而迅速地,将针剂依次注射进这些残躯相对“完整”的部位——或许是颈侧残留的血管,或许是尚未完全萎缩的肌肉。 针剂注入的瞬间,那些残躯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伴随着被压扁的胸腔发出的骨骼摩擦的吱嘎声,他们竟是短暂地恢复了生命的活力,那应当被称之为“口”的器官中传来嘶哑如风箱的抽气声,那是近乎报废的气管在努力处理四度污浊的空气。 接着,浑浊的泪水——或许是生理盐水,或许是组织液,混合着污秽和脓血——开始从那些残存的眼眶,孔洞,甚至皮肤的裂缝中不受控制地,汩汩地渗出。随之而来的,一阵如同砂纸摩擦玻璃的,不成语调的破碎音节,在这巨大到看不到边的垃圾场上空,一遍遍回荡着: “杀……了……我……” 铃木面无表情地启动了他的微型情绪收集器。它核心的圆环无声地旋转着,散发出一种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色力场。这股力场温柔地笼罩住那四具流淌着绝望泪水的残躯,将那些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情绪一缕缕地抽离出来,吸入其中。抽搐和流泪渐渐停止,那些“人形”再次回归到那种一成不变的麻木状态,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和祈求,只是这片死寂之地一个微不足道的幻觉。 索菲亚在一旁浑身冰冷地看着,几乎迈不动步子。待到金在旭和梁子琪将她搀回车上之后,少女沉默了好久才重新开口。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似乎在四度所见证的一切都在颠覆她的世界观: “我从新闻里听说过四度建成的消息,也才没几年吧?……怎么会,变成这样?” “很简单,因为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放垃圾而建成的。新闻电台里面的那帮书呆子只会念已经拟好的剧本,他们告诉你的只有好消息,但在这个国家,这个世界上,人们的生活到底是不是在逐渐改善,你自己自然清楚。”徐文解释道,“你之前也奇怪为什么三度要把人塞到宇宙飞船里发射到太空去,其实是一个道理——人实在是太多了,资源不够用。” “‘死亡终结’之后,重庆市的每年的新生儿数量已经呈现出了明显的放缓趋势,但由于每年死亡的人口数量骤降至0,因此相比起之前,人口增长率还是暴增明显。这样的事情,在全世界的范围内都在发生。人口越来越多,但可供支配的资源不见增多;不管是粮食生产还是工业制造,房地产开发,这些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资源,都需要空间。” “‘山城折叠’计划对空间压力的缓解很明显,但治标不治本。山城作为全世界第一个成功将复数个空间折叠在同一块土地上的城市,收留了太多不属于这里的外人,但在原有折叠基础上解出新常数,开发新折叠,都需要时间——但还是远远比不上人口数量增加的速度。” “更糟糕的是,三度与四度的空间常数与1相去甚远,也意味着其遵循的物理定律与‘常识’之间的差距也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就算我们还能在四度的基础上再搞出五度六度,它们的情况只会比这里更差。” “‘山城折叠’计划,注定只是饮鸩止渴,解决不了根源的问题。它无法阻止绝望降临,只能尽量延缓它的到来。” 徐文结束了他的讲述,车内沉寂下来。索菲亚将目光从窗外直通天际的灰色路面上移开,对着眼前的驾驶座椅背迟疑了好久,终于开了口: “我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要带我下来。你们要许愿死神的神格复苏,从而结束这个糟透了的时代——” “——但必须要有一个人能够承受住死神的神格。所以我们选择了你,索菲亚;而且只能是你。这世间只有你的体内还残留着死神的力量。” 索菲亚垂下目光,盯着自己的双脚。 “但你们还没有告诉我,接受死神的神格要承担怎样的代价。相比起其他人而言更加漫长的一生?丧失自己的理智和情感?” “你们能够找到我,我受宠若惊。但你们也要知道,我父亲死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和基金会之间也没有任何联系;我自己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去一度的乐队,继续唱我们的歌。要想我接过死神的权柄,可以——请给我一个将全人类的使命负担起来的理由。” 索菲亚的话像一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长久的沉默。最终,是徐文打破了沉寂。 “代价?你问得好。代价就是……‘生命’本身的重压。成为死亡,意味着你将感知每一份消逝的脉搏,承载每一个灵魂在终结刹那的震颤——无论那终结是痛苦还是解脱。你将不再属于人,任何组织。你将成为一个符号,一项法则,一道悬在生者头顶的休止符。你会孤独,比在嘉陵江边独自醒来时更胜。你可能会迷失在那永恒的使命里,忘记那个叫索菲亚·道森贝格的女孩,忘记你的贝斯和你唱过的每一首歌。你将成为死,是世界的毁灭者,亦是世界的救主。”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告知更残酷的部分。 “至于情感……它们不会消失,但会被稀释,扭曲,被亿万生灵的死的洪流冲刷。你已经见到过这一路上我们收集的四种情绪了吧,你将永久地同它们诀别。死亡的仲裁者不应被这些情绪左右。你将被迫理解死亡本身冰冷不仁的逻辑,它会使你痛苦,让你麻木,夺走你属于人的那部分温热。这就是你父亲当年竭力想为你避免,也正是我们如今不得不强加于你的。” 索菲亚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防护服粗糙的面料,仿佛想抓住点什么。车厢内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只有外面那不成调的呻吟声顽强地渗透进来。 梁子琪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我们不会给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太虚伪。我们只想带你亲眼目睹这一切,再由你自己亲自做出抉择。看看窗外吧,索菲亚。看看这四度,看看我们一路走来的所见到的人:那些麻木疲惫的人们,那些以狂热筑起高墙、把其他人踩在脚下的人们,那些被压缩成包裹射向深空的人们,那些被当作垃圾、已无望但求一死的人们。这就是新常态下的‘活着’。” 她伸出手,隔着防护服轻轻按在索菲亚冰凉的手背上: “同样的,我们不会假装不希望你承担这份使命,索菲亚。……但我们恳请你,以朋友的立场,结束这场没有尽头的酷刑。” “死亡并非敌人,它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是痛苦的终点,也是新生的可能。新常态剥夺了这份自然的权利,把生命变成了无尽的折磨。索菲亚,你是唯一一个体内还流淌着祂力量的人,是唯一能重新叩响那扇被关闭了七年的地狱之门的人。” “这不是为了我们各自组织的目的,甚至不是为了所谓的全人类,而是为了那些在垃圾堆里哭泣的灵魂,为了那些在压缩舱里徒劳挣扎的躯体,为了所有像你一样,本该有尊严地活,也有尊严地离开的生命,重获那份被剥夺的安宁。” 车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每一双眼睛都无声地汇聚在索菲亚身上,等待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索菲亚猛然抬起头。她想起了自己离开一度酒吧前说过的话,“在这个世界,不管做什么样的决定,都不需要承担过大的代价了。”但此刻,索菲亚明白了,代价是存在的,只是以一种更残酷的形式呈现——不作为的代价,是让这无尽的痛苦永续下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曾拨动贝斯琴弦,也曾为生存劳作的手。父亲为了让她活下去,与死神谋易,却意外地将整个世界拖入深渊。如今,她握着这份残留的力量,是回去继续弹奏自己的歌谣,还是用它去拨动整个世界的命运之弦? 车窗外,数百座扭曲倒悬的摩天楼残骸如同方尖墓碑,指向浑浊的橘黄色天空。在那片混沌之下,是连绵不绝的垃圾山,与无数无声哀嚎的废弃物。此刻,这些人求而不得的死亡,就在她的抉择之间。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冰层碎裂的脆响,“理由……不需要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的内心,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带我去图书馆。带我,去完成仪式吧。” “不是为了你们,基金会或GOC,也不是为了什么伟大的使命。”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绝望的风景,天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幽深的火焰在燃烧。 “是为了让死亡不再是一种奢望。是为了,终结这场漫长的酷刑。”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索菲亚平静的话语在回荡。此刻她仿佛已化身死神,正下达最终的审判。 徐文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却是难得一见地挤出笑容,如释重负般轻快地应了一声: “走吧。” …… “馆长,你……这是什么情况?” 破败是四度山城图书馆唯一的注脚。建筑的主体结构由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和破碎的混凝土块勉强支撑,外墙覆盖着厚厚一层灰色污垢。巨大的窗户早已碎裂,留下黑洞洞的豁口,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医院,抑或是教学楼,办公楼,市政厅,唯独不想是一座正在对外开放的图书馆。 小队成员们踩着嘎吱作响、随时可能塌陷的金属楼梯,穿过堆满不明废弃物和倒塌书架的走廊,终于在最深处一个相对空旷、穹顶塌陷了一半的大厅里,找到了坐在一张旧木椅上的欧怀水。相比起三度,他看上去更加虚弱一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马尾辫也不绑了,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唯有那身依然整洁的西装,证明着他多少还在意自身的形象。 “你们来了?”他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紧接着,似乎是注意到了索菲亚震惊的眼神,他苦笑着作出了解释。 “还记得我们计划的核心吗?让天外的伟力听见我们的心愿,将祂的目标强行‘锚定’在特定的人身上。这么做……” 他喘着粗气,继续道: “——绕过了‘祈冀’本身很重要的一点,随机性。代价不可避免。作为仪式执行者,在完成仪式的那一刻,我的神志会成为媒介承载那天外之力的冲击。” 索菲亚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所以,执行完仪式,您会变得和外面那些……”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图书馆外那一片片由不成人形的那种存在组成的垃圾山。 “或许吧。”欧怀水的语气前所未有地疲惫,“一滩活着的血肉,一个不大好的结局。但如果我们成功的话,那迎接我的将会是永恒的死亡。相比之下,我更愿意选择这个。” “所以……您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接手这个仪式后,会怎样?” “死亡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用‘永恒’这个词形容的概念。”欧怀水朝着少女点头道,“我本人出生在19世纪后半叶,具体哪一年记不大清了……总之,在这个世界上我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早就够本了。” “这么多年来,我看着身边的很多朋友来了又去,但自己的容貌却未曾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遑论衰老死亡。我和监督者议会那帮人,某种意义上很像。我们比谁都清楚,活得太久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希望你们跟我一样有这样的体会。”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攫住了索菲亚。尽管已经见面四次,但她终于发现,自己还完全不了解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 “行了。”他拍拍手,示意索菲亚向前,“这是唯一一个需要你参与的仪式,小姑娘。你大概心里已经有预期了,但接下来需要你去承担的责任,仍未免太过沉重;但所幸,你还能以一个普通女孩的身份继续活在这里,去办好你的乐队,认识更多的人和物,看着这个已经糟透的世界一步步地修复自己的疮痍。” “然后,使用你的权柄,以你自己的感悟和方法去权衡生死轮回的秩序,去爱这个世界,相信它终有一天,能够变成你理想中的样子。” “嗯。”少女抱着贝斯,一步步走向四芒星的正中央,站到欧怀水的身旁。 欧怀水看着她站定,闭上了眼睛。他接过徐文递过来的最后的“情绪”,布满暗红刺青的双手颤抖着抬起,悬停在空中。紧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喊出了自己在意识彻底堕入混沌之前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咒符: “星穹洞开,永寂降临!” 最后的能量——那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液、汇聚了四度“生物”们无边无际的“抑郁”——终于被欧怀水那颤抖着的手指引导着,嘶吼着注入了脚下四芒星法阵尚未亮起的最后一角。灰暗的四度图书馆,自出现在这篇灰色的土地以来的第一次,被耀眼的金色光芒彻底覆盖。空间像一块被拧到极限的破布,光线疯狂地扭曲、碎裂,将四周凝固成块的灰白色尽数击溃。此刻从外看去,法阵中央的索菲亚身形已近乎透明。群星的伟力——“祈冀”——那冰冷、漠然、概率低至无穷的存在,其无形的意志,此刻正被这汇聚了山城四度空间一切剧烈情绪的的庞大能量强行锚定、牵引,缓缓沉向那个漩涡的中心,沉向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女。 “就是现在!” 徐文的声音在死寂中炸响,嘶哑得如同破锣。被光芒笼罩的他已经无法分辨出身边的人和物,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金黄;但他还是判断出了法阵中央的的位置,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对准漩涡中心的位置,随后偏过头——他知道那三个人,和自己一样,胸怀着同一个愿望的伙伴就站在那里——嘶吼出那句准备已久的祷辞: “让死亡重归!让循环重启!让这无尽膨胀的苦难——终结!” 仿佛是听到了徐文的嘶喊一般,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她微微偏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瞥。天蓝色的双眸在那一刹那迸发出黑光,颈后飘散开的金色长发随之骤然转变成雪亮的银白色。 “……接引……权柄……归于……容器……新神……当立……” 铃木的嘴角扭曲着微微上扬,一字一顿地挤出这段话。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笼罩一切的金色的光芒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不,严格来说不是黑色,而是没有颜色。小队四人在此刻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于什么环境之中。不是破败灰色的四度图书馆,更不是金碧辉煌的天堂,而是虚无。向上无限高,向下无线深,向前无限远,远到甚于地平线边缘的虚无。在这没有一丝光芒透进来的虚无之中,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彼此的存在。徐文试着让自己迈开腿,朝着铃木的方向挪动自己的身躯,但随即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让死亡……归来!!!” 少女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不,徐文在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念头,那不是索菲亚的声音。那不是属于人类的声音。 并非一个愿望,而是一个宣告,一个认领。不带一丝情感,更像是某个存在的神格借用了少女的嗓音,做出这份申明。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凝固。紧接着,是无声的崩塌。徐文定了定神,望见身周的虚无如雪片般飞散不见;他使劲揉了揉眼,映入眼帘的是破败灰暗的四度图书馆,瘫坐在地上已无声息的欧怀水,以及身旁三位同样茫然的同伴。 少女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一股源自宇宙根基的,冰冷而宏大的律动,如同无形的钟锤敲响了沉寂万年的丧钟,无声地扫过折叠成四个空间的山城,四川盆地,华夏平原,欧亚大陆,再到整个世界……每一个活着的生灵,心脏都为之骤停了一瞬,灵魂深处感受到了那久违的,冰冷的,名为死亡的触碰。 ------ 漫无边际的灵质雾霭充盈着这个小小世界。雾气中浮沉着无数道半透明的门。门后,是山城四维度各自的景象。嘈杂喧嚣的霓虹街头,巨大空旷的苍白殿堂,扭曲断裂的破败公路,和堆积如山的废弃残骸。各维度的世界倒映着各色的天空,天的彼端向更远方延伸,最后一并汇入视界尽头,在无尽纯白中黯自失色。 索菲亚——或者说,承载着死亡权柄的存在——就站在这个新生世界的最高处。她一头金发不知何时已褪为银白,如同流淌的月光,在无风的世界里静谧飘散。那身礼服此刻则化作流动的鸦羽,包裹着她的身躯。 她闭着眼。 意识沉入深海,回溯着奔涌的记忆洪流。以恐惧保护自我的否认,以暴力拒绝一切的愤怒,为生存而挣扎的交涉,和以绝望迎接终章的抑郁。每一种情绪都如此鲜明,如此沉重。它们在她灵魂深处翻滚,碰撞,最终一同归于另一种奇异的情绪。那是接纳。 接纳的意念,如同无声的潮汐,席卷了这片空间。这片由她心灵映射所创造的领域,其法则在这一刻彻底稳固,其存在的意义被锚定,其使命昭然若揭——接纳一切走向终结的灵魂,赋予其永恒的宁静。 她缓缓抬起手。那陪伴她走过流浪七年,寄托着梦想与友情的贝斯,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手中。温润的木色琴身,熟悉的金属弦。她最后一次,用指尖轻轻拂过琴弦。 没有声音发出。 琴身拉长、变形,温润的木质被金属光泽取代。琴颈伸展锐化,化作修长而冰冷的弧形刃锋。琴弦舒展、自行编织,变为缠绕在握柄上的洁白绷带。最终,一柄巨大到与其身形不成比例,散发着无上威严的镰刀,被她稳稳握在手中。 索菲亚转过身。在她身后,是一堵看不见的高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那尽末了所毁灭的仇敌,如今就积压在这道墙的另一端,候汝入梦。 她双手握住镰刀冰冷的柄,感受着自己新获得的权柄在其中奔涌的力量。随后,没有呐喊,没有犹豫,她只是平静地,举起镰刀,朝那无形的壁垒挥了出去。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极轻微又极深邃的撕裂声。有什么东西,破了。 顿时,与世人阔别七年之久的死亡本身,此刻如同积蓄了无穷力量的山洪,从那道被镰刀劈开的裂隙中,奔涌而出。 它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它首先涌入新生的这篇虚无空间,如海水注入干涸的河床,瞬间充盈了这片为接纳它而生的维度。随即,它沿着遍布山城折叠空间的无数门径,势不可挡地倒灌而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山城下起了雨。 [[image https://scpsandboxcn.wdfiles.com/local--files/text199/shanchengzhedie1 class="image hover"]] [[=]] [[div class="footer-wikiwalk-nav"]] << [#u-p-3 上一章] | 本章 | [#default 首页] >> [[/div]] [[/=]] [!-- 下面这个div勿动 --] [[/div]] [!-- ↑以上内容是第五迭代 --] [!-- ↓以下内容是第一迭代 --] [[div class="default"]] [!-- 上面这个div勿动 --] [[div class="blockquote"]] [[=image https://scp-wiki.wdfiles.com/local--files/main/logo_250.png ]] ++ 以下内容经SCP基金会监督者议会一致决定通过后撰写发布 在过去的两百年内,由于种种便于或不便于说的原因,大多兴许可归咎于理念冲突,无论隔离常态与异常的帷幕完好与否,我们一直都在围绕着潜伏于这个世界上的诸多异常项目明争暗斗。 现在,是时候为这一切画上一个句号了。我们已经在这持续了数百年的斗争中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但更为重要的是,一个更加严峻的议题如今正摆在我们的面前。 作为帷幕破碎的直接原因,//新常态//已在这个世界上降临七年,也已经对所有人的生活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无论身份高低,无论贫富长幼。现如今,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只要现状无法被改变,目前所有新设立的政策措施都可被视作饮鸩止渴,人类文明和社会的存续将无可避免地遭到持续破坏,直到理性和秩序彻底瓦解。生存是这世间所有可能性的根本,只有以此为基础,我们所熟知的美好或痛苦的事物才得以存在。 我们深知,想要击碎//新常态//,阻止这迫在眉睫的崩溃,是一件何等困难之事;但所幸,我们已经对这个世界上无法用科学来系统解释的那些异常事物有了较为深入的研究,这使得前述任务的实行成为可能。在此,我们宣布:[[span class="ruby"]]埃列什基伽勒计划[[span class="rt"]]Project Ereshkigal[[/span]][[/span]]将于今日正式启动,此后该计划的推行将成为我等的第一要务。 本公告一经发出,立刻生效。以下组织将对该计划全权负责: * SCP基金会 * 全球超自然联盟 * 玛娜慈善基金会 * 混沌分裂者 [[>]] [#u-p-1 2025年6月1日] [[/>]] [[/div]] [!-- 下面这个div勿动 --] [[/div]] [!-- ↑以上内容是第一迭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