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烟故事集
2025年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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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烟故事集**
本文由多位作者合著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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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parent|缩进##6来到户外时,天色依旧漆黑一片,街上只有几只昏暗的路灯,蒙蒙细雨从浅青色的灯光里潇滿飘落,仿佛是很多萤火虫在倾泻下来。他来到江边时,江水在黑色里流动,泛出了点点光亮,蒙蒙细雨使他感到四周都在一片烟雾笼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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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世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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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一
来自[[*user Monroe Produ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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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琴弦断了,一断就是好几根,拉扯的皱音让人不得不转头注意。当它完好的时候,仅仅是个好用的物件,忠诚的发出正确的音节,挂在墙上随时可以拿下来弹奏一番。可当它坏掉,一切就不一样,断弦在穿过屋子的微弱气流中摇摆,舒展的炫耀它的伤痕,好像面对它的每一个人都有愧于它。它变成了错误,变成了被忽视的遗憾,于是在它面前,心里总是不清白的。
棠梨把吉他取下来装进包里,现在肩膀平添了一份重量,带它去见它的前主人。如果是在晚上,这个故事会有些浪漫,可惜现在是白天,日光被昭示着大雨的云层收拢,以令人晕眩的白色形式悬在空中。他是走着去的,自然的路过自己的车子却好像互不认识一样擦身而过,那时他的手指习惯性摸了摸车钥匙。他确认是一种沉甸甸的情愫盘在心底,想要他走的更慢一点,所谓速度和效率已经碾碎了太多东西。
她在出国之前将吉他送给了棠梨,除此再没有其他东西,理由显而易见——他们俩都不会弹琴。它就摆在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自然的融入成空间的一部分,却毫无用处,当朋友们一进门被它吸引,好奇的询问:
——你还会吉他?
——不,我不会。
他们都喜欢欣赏客人此时露出的困惑沉默,在爱好和取乐的事上他们一直很合拍,这个小小恶作剧作为欢乐的遗产由他继承。
等她回国时学期结束,所有课都修完了再也不用约定谁早起去教室占位子,校门一开人和秋天的落叶一样四散而去,校门关上,空旷的楼群独自等待肃穆的冬季。最开始的一个月被琐事缠身,与她寒暄几句回国辛苦就放下了,一直拖到后来棠梨再没能找到理由去拜访她,这一点明明过去很容易做到的,只需要一条短信,他们可以在午夜的公路上开着一台老到气喘的汽车兜风。
现在琴弦断了,他想自己总有了个合适的由头。她的地址没变,这条路走了许多遍,心情意外的既不沉重也不激动,随着脚步悬浮在高度一米余的半空中,我又走在去见你的路上。
“这是做什么呢?”她站在门口笑他。“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可不适合你。”
“我在扮演失恋的文艺片主角。”
“那幸好你没去做演员。”
他们相视一笑,棠梨把琴包递过去,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家门。她把吉他横在地板上,工具摆了一地,盘腿坐在地上扭动扳手的样子让人不会想打扰她。棠梨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等着一杯咖啡或者一盘饼干。这间房子不大一样了,他第一次来时这里很拥挤,和朋友们不得不都站在走廊上,给还在不断送进来的家具包裹让路,一人端着个盘子在高低错落的纸箱间打开外卖餐盒。如今的客厅却宽敞出奇,墙上的照片替换成了他没见过的挂毯,仔细一看许多东西都在眨眼间陌生起来,在他缺席的时候,时间也在流逝。
他又看看她,对视的时机错开,他知道他们一时半会没有话说了,起身轻车熟路的进厨房。开水壶、泡面杯和汽水在案上一字排开,亲切的好像他自己家的厨房在守候他的归来。煮一壶水泡两份面,水汽逸散时他猜了一下,推开冰箱门,果然躺着一包薯片。他端着面和薯片出来,琴弦正好换完,崭新如初,她腾出片空地来接他的面条。
对于想要聊天的人来说,选择泡面是个错误,他们吃的很急,因为要一直往泡面上撒薯片,又要赶在薯片完全被泡成薯泥时捞出来吃掉,这是他们以前自创的吃法。在忙碌热烈的节奏里胡吃猛喝,一直填饱了肚子,而后对视,谁也想不出足够有趣的话题。那些日常的琐事与问候早以虚拟的字符形式在赛博空间递出,以至于现实中只剩下巨大的沉默,所有事早就心知肚明。他伸手摸了摸躺在地毯上的吉他,琴弦是崭新的,好像它从没断过,吉他收敛了自己残缺的光芒谦逊起来,随时可以再把它挂回墙上,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好奇了。
最后棠梨提着琴包和一袋垃圾出了门。他可以想一个理由留宿,她会欣然同意,夜里再和过去一样亲热做爱,但如果要找一个理由才能让自己留下,也就没有留的意义了。
天快下雨了,他很快回到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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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二
来自[[*user mo_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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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睡了多久,几个小时,或几天,直到我的手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拉起,我听见稚嫩的孩童声音,她说:“闭上眼,数一分钟,该你找我咯!”她的声音清脆如风铃,我连忙回头,但四周空无一人。我站在童年时期的小区中央。
今年,我20岁,迷茫贯穿我身。我盲目地追逐,任人潮推着我向前。于是,在某种撕裂发生前,我对自己说,睡一觉吧,闭上眼睛,世界即可远离我,我只需面对我自己。于是,我睡着了,再然后,我被小时候的玩伴叫醒,记忆里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我环顾四周,夏日喧嚣,四周遍布蝉鸣。街道空无一人,一阵清风吹过我的身体,微凉,原来小时候的夏天没有那么酷热。我低头看向自己,小小的手,小小的脚,穿着宽大的t恤和短裤,我记得,这是妈妈拿花布缝的,我曾厌弃它鲜艳而土气的颜色,但又难以拒绝它地舒适,穿上一个月,也就慢慢习惯。周围一切和我记忆里相似,花坛的围栏依旧高大难以翻越。我七八岁时,个头要略矮于同龄人,我曾数次站在围栏旁羡慕的看着玩伴接二连三地爬上爬下,这种羡慕里带有些许自卑。在我站在栏杆旁几乎要流下泪来之际,一个女孩对我说:“再试试,我托着你。”
她扎着两条小短辫子,穿着粉色长裙,脚上时常踩着塑料水晶凉鞋——那时很流行,但硌脚,跑起来也十分不便。我向她道谢,那是我第一次翻过围栏,同样清凉的风,吹起我的衣摆,我坐在围栏上,向下面的她伸出手,她摆手,拒绝了我,脸上带着笑,浅浅的,我已记不清她的相貌,回忆里的她也是仅有一个残影,可我记得她的声音,清脆,但细小。她皮肤白皙,跑起来会气喘吁吁。小学毕业那年,她搬离这里,毫无征兆。我想念她,也因此哭过多场,多方打听下得知她搬去北京治病,至此再无音讯。
刚刚,她拉起我的手,她让我找她。
她在和我玩捉迷藏。相同的游戏我小时候已经玩过百十遍。于是我沿着小径向前走,两旁是居民楼,从中走过,能闻到里面传出熟悉的饭菜香,我抬头望去,屋内空无一人,却能听见人们说话大笑。这户应该是王姨的家,她以前在幼儿园当厨师,见到我总喜欢笑着摸我的头,我循着声音上楼,发现这里每一扇门都为我敞开,我能听见说话声,但不见人影。燥热的空气混着油烟味,我忽然陷入迷茫,庞大复杂的世界,我该去哪找她。
静下心来,我对自己说。我努力回想,边想边走向屋外。一片云遮住太阳,投下些许阴凉。我在小区的街道上快速穿行,在东边的沙地?那是一片工业用沙,小时候一直传闻要翻修小区后门旁的马路,但几年也未见动工。这堆沙子被废弃,成了供孩子们玩耍的场所。我们在上面蹦蹦跳跳,用沙和水建造房屋,城池以及村落。我想象一群人住在其中,生活,学习,工作,创造...那是我幻想的起点。记忆里的她拿着小桶木铲,低头铲沙,双颊泛红。
我朝记忆中小区后门走去,太阳渐渐绕过云朵,苍白的阳光照耀大地,我的手臂晒得发热,额头渗出细细汗珠。四周安静异常,依旧空无一人。一种孤独又安心的感觉慢慢包裹住我,我忽然意识到,我可以在这里做一切事情,可以哭泣可以大笑,可以放声歌唱可以满地打滚,不会有人审视我指责我,这里容许一切情绪的存在。我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近乎跑动,我跑过一排排楼房,跑过小巷,跑过门口插了一面红旗的水塔,跑向后门,我感受到眼泪从我眼眶流出,淌过脸颊淌过米黄色T恤,我好似被慢慢抽空,不再悲伤不再焦灼,我渐渐变得平静,好像慢慢与七岁的我融合——那纯粹的,对万物抱有好奇的小孩。
渐渐,我没了力气,道路好似没有尽头,后门旁的沙地远在天边,在爬上一个上坡后,我停下,蹲下身,用衣角拭泪。日光偏了几寸,从苍白转为金黄。我没有表,不知道时间。于是时间似乎无限拉长。我失掉了起身的勇气,不知多久后,风刮起,带有一丝香皂的甜腻香气。吹过我的头发,一双小手抚过我的头顶,我抬头,看见熟悉的粉裙子,她的手拂过我的脸,擦掉我的泪,她在对我笑,我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确定笑容是真实存在还是由我脑补。
“时间到了,你还没来,我只好出来找你。”她的声音稚嫩又熟悉。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问。
“是的。”她依旧笑着,“你已经不记得他们了。”
这时我才发觉,我忘掉了太多,世事变迁,记忆随时间洪流缓缓逝去。
“我藏在我们的秘密基地,这个你也忘了?”
我茫然地点头,她牵起我的手,拉着我慢慢走下坡,我看见远处天边的云泛起淡红。
“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吗,我以为你会一辈子记得我,记得我们。”
我无言,只得跟在她身后,慢慢向下走。
“幸好我不会长大,我会一直记得。”她停下,转身看我。
“虽然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但不要怕,一点点去解决,像我们曾经那样。”她依旧笑着,笑容甜美。
“噢,你该醒了,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我永远等你。”
她的身影渐渐远离,然后变淡,融在风中。我忽然想流泪,但不是因为孤独,也并非恐惧,好似什么东西彻底从我身体里流失掉,像风中青烟,水中细沙,我抓不住,只好任由它们消散于记忆长河中。
天色渐暗,我看见一个熟悉的孩子向我跑来,离近些,我看清,是我自己。他举着几根狗尾巴草,仰着头,掠过我。朝着将落的夕阳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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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三
来自[[*user little sn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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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雨了。我们所依赖去呼吸的一切融入水中。
雨越下越大,窗玻璃外的一切都看不清,玻璃的作用被简单地简化成一面镜子,或许要更通透。窗外的树不断拍击窗户,在我的视角看起来就像一团突兀的灰。一开始是稀稀落落的小雨,地板颜色被一点一点的变深,给人一种无力感,那时地面上上次下雨的水坑还是孤立隔膜的,像一座小镇或是村庄,小雨让它们连成一片。
我等待着雨水涌进我打不开的窗户。
这时我想起那人,你知道那人是谁的,那个时候你们也见面了,她和你说了许多能在岩石上刻出玫瑰的情话,然后亲了你一下脸作为告别。大风打乱树叶的轨迹,气压升高,我们的手机里同时收到一些暴雨预警,上面那个红色的大号警告很显眼,如果我现在打开门,在那模糊的水缸里游泳的话,或许能起到求救的作用,不过在这空旷到只有楼道的海洋里,这一圈亮红色的信号灯或许要一直等到雨水干涸的那一天才能招来趋光性昆虫。
雨越下越大,我们看着工厂的灰烟气,炉子上的锅炉气,我们呼吸的空气都逐渐溶解。还有许多只会印在明信片上的景色被溶解了,先是像水彩笔划线沾水一样晕染开来,然后开始变得像是油画,然后化作霓虹在水面的倒映。现实变得和citypop留声机所放出的声音一样轻浮,这总让人回想那些有着和风和煦阳的年代,不过我更推荐像我这样,盯着窗外,看着一团一团色彩在交融互错,猜测着色彩各自的归属。
那人对你是特别的,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下雨了吗,由于你和那人的碰面,还是因为你没有带伞才下的雨。那些操操操的晚上你已经受够了吗,但每次都是你先提起的。搅乱的被褥,说不清的话语,那些可怕的事物总是埋藏在你我之间,问题不在于我们以前,问题在于现在。你是这么说的。
大雨瓢泼,就像交响乐到最高潮。空气会让我的大脑先开始兴奋起来,然后看着随着雨一并到最大的飓风,这场雨大得就像刮起了台风。路上满是浸没在雨水里的车辆,一来一回,车灯仿佛是某种警告信号,颜色也与我手机里闪烁的大雨预警无异,一开始人们还会在灰蒙蒙的积雨云下装上一格格木板作为桥梁,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木板被吞没,灰色的水底光晕染了整个城市。
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没伞也没船,虽然就算有船也无济于事,因为很快雨水就要开始溶解。先是从内心开始的,雨先溶解往事,我们的过去,那些过去就像灰烟消散在雨水里。雷暴还在继续,作为雨声的点缀刚刚好,虽然我看不清。或许你和那人在分离后会被水冲洗到同处,然后再次说着水中传不开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情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开始死亡。
先死的是你的往事,雨水先从你近期的记忆开始融化,然后溶解到一定程度,那时如果停雨了,排水通道开始猛烈运作的话,干燥后的你会立马回家,躺在我的身边,说着晚上性交时未尽的事情。但雨不会停,吞噬到你还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开始吮吸你的皮肤,亲吻你肋骨上的天使,拨开你的肚皮,水会在各个器官之间流淌,渗入你的细胞,然后血管中流淌的是悄然流入的雨水,那些精液中生活着的婴儿会涌入无边的海洋,一点一点就像被放生的蝌蚪。
但你分别的时候,这看起来还只像一场普通的大雨。你们就像恋爱小说中的男女主一样,躲在屋檐下,你那个时候应该没想到我,只顾着说着那些情情爱爱,一切在你们眼中都不断缩小。大雨打湿了你们的衣服,所以看起来不像是偷情而像是在拍片,那种青春的文艺色情片,其实前几个字可以去掉的。你可能会背着她勃起,这也可能构成了你们分别的原因,你顶着梆硬的阴茎,不得不转身。
于是你背对她,面朝大雨,用手去压住自己膨发的欲望,一直这么背对着她,等待她理解自己的迟钝。反正当时只是一场普通的暴雨,雷声也不会妨碍什么。轰隆隆,你和她的脑子都逐渐颤动在这雷电的轰鸣中,我们没法辨别万物,可能是她意识到了你的失态,也可能是她被震得有些头痛,她从包里拿出了一束已经准备好的白玫瑰,急着和你说要走了。而你把阴茎夹在裤子缝中,用衣服挡着转过身,接过花,看着荒芜水潭中倒映着的她,吻了上去。
然后你们分别,离开,四散奔逃,雨蔓延,上涨,吞没脚踝。水翻作阳光,覆盖,交错。长满苔藓的下水道被填满充塞,雨水游荡在楼道与楼道之间,几乎顷刻间城市就被岁月所吞噬,城市的往事被消融,就像是可溶于水的工厂黑烟一样———晶莹剔透的柏油路上长满水草,水藻长满每一个曾经堆满烟头的角落,河沙填补了电线杆上的抓挠,抚平了泥土如刚刚睡醒的床单的褶皱。人们缩在河堤上本无人乘坐的过河船上,还有人挤在数十年没拿出来用的小木舟上,被雨隔断成一个个孤岛。
但我躲在这不到三十平米的房子内,用窗户看着水的弥漫。如果这雨被瞬间蒸干的话,会起很大的雾,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水族馆里。我期盼着我能被水淹没,然后被水融化,可窗户早就因为水压打不开,高层建筑的门被水顶的厚重。随着雨越下越大,我不得不打开灯,但电又不止从何而来,在黑暗的雨水覆盖中水面蓝色的煦光已经退让给了更深层的黑色。水涌不进窗户。
所以。
下沉的船,告诉我,那些黑烟,我的未来,那些玫瑰,我的过去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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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四
来自[[*user WhiteDew_fr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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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柱香燃起时,我才留意到她的三炷香是要逐一点着的。她笑着说,每一炷含义不同,说罢呛了我一口烟。
烂尾楼二楼是宽阔的大平层设计,一楼四户坦诚相见,没有任何隔断,太阳斜斜地打进来,是聚焦赤裸的闪光灯。我们孤男寡女,穿着衣服,正做着烧香拜佛之事。白裕的香炉有些陈旧,双耳三足都有或多或少的磕碰,炉身色块斑驳,腹内积灰严重。她将第一枝香插入炉内,漫不经心地,柱香被一点一点旋转着,摩擦四周的香灰,她的眼神中饶有些许把玩的意味。敬天在右,我说。她抬抬眼皮,把刚才插在左边的香拔出来,挑衅般地看着我说,你见过一根一根烧的香吗。我无言。她将香又插回原位。
第一柱香开始燃烧,尖端像蚕吐丝一样将黄色渐渐变成黑色,再转为灰色。长条状的香灰掉落在炉内,从中间断裂而蔓延到两端,最后变成虚无一般。白裕眯着眼看燃烧的香,我眯着眼看白裕。升起的烟和她的身形慢慢重叠起来,像冰冷的蛇,蜿蜒上她的小腿。我一惊,白裕的双腿似乎透明了。
白裕说,烧香像吸烟,会上瘾。接着拿起第二柱香放到嘴边,点燃,吐了一口气,模仿吞云吐雾的形象。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射进来的刺眼的阳光似乎加热了它们,膨胀直到我看到排列有序的分子。分子之内是白裕的眼睛,白裕的眼睛里是我过去的脸。
我记得那天她的眉毛是月牙形,眼睛明亮,面色苍白——事实上,白裕每天都长这样,从早上七点上学,到晚上十点放学,坐在我的右边,右边的右边是墙,墙上还是她拿到期中优胜奖的照片。那天是运动会开幕式,一个吵闹的夜晚,我趁夜色悄悄摸到学校后山抽烟。细支的雨花石燃起,吐出一缕一缕的烟圈。忽地,白裕从巨大的黑夜里走出来。她盯着我手里的烟说,有违校规,没收。
这是我印象里她唯一一次使用检查员的权力,她从盒子里拿出三支烟,煞有其事地面向后山拜了拜,又顺手摸走我的火机,同时熟练地点燃。你信这个吗?我略有不爽地发问,大晚上烧香拜学校后山,最重要的是甚至用我的烟。白裕对我做了噤声的手势,任凭火舌在烟头上跳动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刚刚有个灵。
灵让你烧我的烟吗?听到这样的回答,我虽有些迟疑,但嘴比脑子快。白裕忽地闭上双眼,薄而浅的唇沉重地贴在一起,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仿佛她口中的灵忽然缠紧我的脖颈。白裕双手举烟过头顶,停留了片刻才俯身将其平放在地上。起身,像那只灵一样盯着我。
烟不断扩散,弥漫在空气中。我感到一阵晕眩,眼前的白裕似落石激起的平静湖面,融进一圈又一圈的水波里。金色开始出现在湖水中,很快是红色蓝色绿色黑色白色,随后是佛陀菩萨莲花菩曼荼罗密密麻麻平铺开来。我眨眼,释迦牟尼落下一滴悲伤的泪;再眨眼,白裕也像佛祖般落下一滴悲伤的泪。泪珠以圆润的弧度折射五彩的反光,模糊了记忆的边界,白裕从水中走出来,伏在我的后背上,轻薄得如纸。她的头趴在我右侧肩窝,发丝柔软,顺着锁骨垂下,我发觉白裕变成玉净瓶,头发是杨柳枝,肢体为甘露沐浴了,但我认为,我的灵在交融后愈发污浊。极乐世界的我,本身就像一池烂泥。只是我贪婪地留下了莲藕的种。
第二柱香渐渐熄了,白裕的透明身体。扫视到她单薄的胸脯时,我羞愧地别过头去,从而忽视了她点燃的第三柱香。第三柱插在右边,白裕抬起头,像那晚一样看着我,眼神里却是深不见底的笑意。想起了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一边将手插进香灰里。我想要开口,却发现说不出任何话。巨力扼住了我的咽喉,它隔开了我和白裕,像什么既定的法则一样。
按照这法则,白裕的头开始消失了。与此同时,她开始不停地说话,说着佛、灵、烟,说着性爱,说着并蒂莲。其实在当时触碰白裕后,我相信了灵的存在。我感受到她的孱弱的一半的灵,而默默走入后山前见过的那只庞大而丑陋的,似乎是我的灵。二者交融一瞬,烟雾升腾,檀木和尼古丁,莲藕和泥潭。
她说,肉身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她还说,人最后将化成虚无缥缈的烟。我逐渐听不懂句子的真义,只能看着白裕的头被一句句话消磨成空,被反常的熊熊燃烧的第三柱香冷却成灰,就像最后一炷其实是白裕自己,她把自己葬在这里了。
时值正午,太阳已经挪到正南方,几乎是直射进房间内,又正好打在跪坐在地上,瘫软成一片的我身上。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我看不到白裕的灵魂了,只剩下那缕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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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五
来自[[*user Think C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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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快要结束时,你和翎约在湖边见面。
“什么时候走?”翎问。
“后天,票是后天的。”你说,“还要转车呢,好麻烦。”
“是有点。开学这么早吗?”
“我想提前适应一下,第一次出省上学嘛。”
“这样啊,挺好的。”翎垂眼,“你之前问我有没有想做的事,我现在找到了。”
你看着她,没说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大概会过得很平凡吧。普通地上学,分配到一个普通的学校,工作几年结婚。”
“不会不甘心吗?”
“不会的。爸爸妈妈没有对不起我,我也该为他们考虑一点了。”翎看向前方,“我想过了,如果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这样就是最好的。”
“这……是最好的吗?”你用笑掩饰不解。
“我可能不太适合当老师吧。但我现在觉得,试一试也挺好的,说不定干得不错呢?”
“我不是说这个。”你摇头,“你真心这么想吗?”
“嗯,我现在的理想就是这个。”翎笑起来,“并不是向现实妥协什么的。”
你看向脚下。
“那就好。”
有几分钟的时间,你们没有说话。湖面开阔,看不见对岸。阳光揉碎在水中,形状不定。翎默默看着前方,你用余光瞥她,猜想她的视线投向何处。
“回去的时候我送你吧。”翎突然说。
“不用了,多麻烦啊。”
“坐地铁,又不是走路,能有多麻烦?”翎侧首一笑,“我们之间还这么见外?”
你本想继续婉拒,但看到她的笑容,又改了口。
“嗯,谢谢你。”
“茉,到了北京你一定要加油啊。”翎忽然牵住你的手,你有些意外,但并未松开。
“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了?”
“只是突然感觉,现在必须要说。”翎再次与你四目相对,“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的,所以一定要加油。”
“嗯,一定。”
你们亲吻过,往地铁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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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分数出来以后,你告诉翎分数足够上目标的学校。
“真好,去北京之后你要加油啊。”
翎笑着祝贺你,你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诶,你不是会和我一起去的吗?”
翎默然不语,垂眼看着前方的地面。
你有些急了:“我们说好了一起去的啊。”
“对不起,茉。”她抬头看着你,“我可能不会去了。”
“为什么……”
“我想过了,对我来说,北京……并不是非去不可。但对爸爸妈妈来说,我就是他们的一切了。”翎低下头,“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你没回答,等她小心翼翼地抬眼。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你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想和你分开。”
翎沉默半晌,说:“不要这样。”
“为什么?”
“我大概会报定向师范吧,不是什么好学校,会耽误你的。”
“但我想跟你一起。”
“……就算你跟我一起,我也帮不了你什么的。”
你愣住了,翎抓住你的手,继续说下去。
“我也很喜欢你的,也希望你能过得好。所以才希望你能上个好学校。这不是小事,多为自己考虑一点吧。”
鼻头发酸,你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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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从地铁出来,站里人潮汹涌。你们牵着手向出口走,默契地一言不发。
“不会的。”快到出口时,你突然说。
“嗯?”
“我不会忘记翎的。”你停下脚步,看着翎的眼睛。翎轻轻笑起来。
“好啊。”
你们走出地铁站,翎用力捏了一下你的手,微微一笑。
“我就送你到这了,再见。”
“嗯,再见。”
眼泪不住坠下,你努力不去想翎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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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六
来自[[*user Surui 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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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在某个城市购买了一张机票,这意味着24小时后要离开。R以为这段时间会很容易消逝,但很快她发现在城市中漂流一昼夜并不容易,她总觉得时间更加缓慢了。在城市下雨前,R收到了一份聚会邀请,发帖人并不关心她的近况。于是她也顺利成章地接受邀请,作为临时避雨的去处。在无聊的聚会期间,R始终无法想起她为何要辞职退租,连行李也不携带,独自踏上旅途。
“最终,她认为是父母之间关系的压力致使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但显然地,自从她正式工作以来,母亲已经很少给她打过电话。R在审视自己的选择并坚定内心后结束聚会,前往机场。在故事结尾,航班即将因为暴雨取消,但在赶往机场的途中R仍旧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上飞机。”
林清影很少会把她的小说将讲给我听。如果把这比作一种投资,我可能从来没有看过完整的商业计划表。
“结束了。”她说。
我知道至少要说些什么,但坦诚地讲,我没明白这个故事的含义。林清影在我的想象中轻轻仰着头,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脑后垂落床面,薰衣草的洗发水味游荡在房间中,提醒我应该按时打破沉默。
“所以R在赶一趟不会影响结局的航班?”我斟酌着开口。用问题掩盖我的无知,这是我很早学会的技巧,“这种故事会很受欢迎吗?”
她说,不是的,如果要写,R和她家庭的纠葛、R在城市的过去才是重点吸引读者的部分。林清影起身走进卫生间,在嵌入式面盆前打开水龙头,沾湿双手,拍打自己的脸颊。水流形成细小的漩涡掉进下水道口,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面盆台上摆放着各类化妆品和牙膏牙刷牙缸,没有我能分辨出的品牌。似乎由于湿度过大,浴室挂镜上的雾气弥散,而虚像愈发模糊,经过折射后扭曲变形,直到她把那些雾气用手擦拭后才清晰分明。长久以来我都对林清影的素颜感到恍惚,不理解化妆如何能把一张柔弱平淡的面孔变得光鲜亮丽。她不再说话,四十几平米的空间冷寂下来,就像平时那样。
过了几分钟,林清影走出卫生间,继续趴到床上,声音闷闷的,大概是被子压住的缘故。
“你觉得应该怎么改进啊……你不是打算当编辑吗?”
准备面试是几周后的计划,从未告诉别人,林清影是何时知道的?我心下一惊,硬着头皮承认:“是啊,不过我只是碰碰运气,又不是科班出身,大概是干点杂活。”
白色印花窗帘在她的身后不断无规律地摇摆,一种强烈的不安弥散在我周围。自见到她开始,我从未对林清影撒谎,然而我却在这个回答上隐瞒了某种事实——驱使我下定决心辞去工作、找到一家纸媒公司上班的原因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想知晓多年来她究竟在写些什么。我想起她为数不多分享过的内容,仿佛呓语和痴梦:关于一座城市拥有着宏伟的财富,却被它饥肠辘辘的居民吃掉檀木、海绵和肥皂,又如何在浩大的、进化为白蚁的人潮下保持屹立。我不知道这样类型的故事受众是谁,比起好奇,更多是忽然从幻想中唤醒后的茫然失措,让我对她的一切逐渐生疑,包括曾经对此一度痴迷过的岁月。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推脱,她不再强求我给出意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放着我没听过的日语歌曲。她抱着揉成一团的被子说,你什么时候回去,难不成一直呆在这里吗?吃过饭再走,我看了看时间回答,家里有菜吧,我来做饭。林清影摇摇头,没有欸,我现在出门去买。
林清影在我面前蹦起床,趿着拖鞋走到玄关,扶着门把手,踩进那双发旧的短筒靴,拍拍了发灰的柜台,拿起一把伸缩伞。我坐在办公椅上看看她,褐绿色的裙裤搭配白色衬衫,这样在所有人面前都跳跃于懒散与伶俐之间的印象,已无法追溯至任何具体的时刻。
她打开门,回头说:“走了。”
我一动不动地目送她消失在门后,体验到了如鲠在喉是什么感受。我想我没有理由阻碍她,但似乎这种离开是蓄谋已久;过片刻后我打开冰箱门,除过喝剩一半的啤酒和几盒速热食品外空空如也,门锁的钥匙被格外明显地放在了餐桌中央。我没有告诉她该买些什么,也没有解释我为此滞留的目的——我几乎在按照她的意愿,为她寻找一个结束这场相处的机会。也许每个人都会经过如此促狭的境地,起初默不作声地观察他者,对其中恶意的揣测感到抱歉,却隐秘地期待自我预言的完成,甚至筑成导向想象中现实的台阶,高高在上地舔舐自伤口流出的蜜,最终明白这般满足仅仅是脑中病态而无人在乎的臆想。
我慢慢地用手抚摸过积灰的厨房灶台,在角落找到了各种包装袋充满的垃圾桶。关于林清影的举止,我愈发有一种既视感,除过偶尔间的对话仍旧让我难以理解她的内心,日常生活的一切都让她更加透明。从我没能回答她的问题开始,那种有一人必须离开的冲动便积压在我们之间;毫无疑问的,她提前准备的妆容和众多诱导性的提问正是确凿的证据,她会像她笔下的角色般不翼而飞。R把家庭的压力当作她应该逃避的理由,她又会是什么?那么久以来,她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像一只猫般被我投喂,引诱我相信她能在这座逐步衰朽的城市里凭借文字声名鹊起,搭建温暖的巢穴,如今再到被我打破平衡。
我莫名想起童年的餐桌里第一次体验权威的瞬间,面孔斑驳的大人把盘中的菜带着好意、不由分说地夹给我,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我应该认真吃完的部分也越来越多,一切无法被咀嚼的残余都会被冠以严肃的批评和抱怨。带着这种锻炼后的顺从,我一度以为逃离了实质性、可视化的驯化。然而只是靠这样的唤起,只是这座城市的重压,R能够心甘情愿地脱离她拥有的一切吗?我必须要追踪她的目的地。
复杂焦躁的念头缠绕着我,我摸向门把手,我要拿起钥匙吗?不,不,我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可她岂不是无法再打开这扇门了吗?没关系,这世界上只有亿分之一的门能被一个人的人生打开,况且她不会再回来了——我的脸上浮起笑容,没错,正是这样。钢质门把手光滑如新,红褐色的铁锈和干涸的油迹不是常态,我应当接受正处于现代文明的事实,我没有成为我家庭里权威的陈旧一员。我拧向右手,轻轻一下,它便打开了。我最后一次打量房间,尘埃在空气里凝结成核。马上就会下雨了,我要阻止她。是的,我供给着她的所有,也因此,我的想法合情合理,她需要让她的承诺兑现。
微弱光线从老式过道投射而出,黯淡了它无法照射的地方。我看见一个人影背身站在门口外沿,好像处于漫长的等待之中。我后退一步,问,你是谁?
她没有回答,只有一道阴影袭向我的头颈。在被击中之前,我已经感到身体变得轻盈,即将化为透明。林清影的面容在阴影后具现,愤怒转瞬即逝,一种无比的满足从天而降,灌入我的灵魂。她远比我更了解自己。
林清影关上重新打开的门,抚平上衣的褶皱,面色平静,像是从未见过我,慢慢走出九十年代建成的居民楼。大雨滂沱,潮湿蔓延到我漂浮的身体,我化为水汽,注目她走进交错纵横的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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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七
来自[[*user Nightingale_F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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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缕烟,就在晚霞的一旁。酒店房间在三十三楼,所以我看得特别清楚。我想问问小茜有没有看到,但她一见我张嘴,就把头扭到一边。我陪着笑脸,说:别生气了,我错了。她继续偏着头,但是声音轻轻地传过来: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自己很笨,笨到没有发现你是个骗子。我说:别说气话了,你看,那里有一缕烟,你再不看,那缕烟就要消失了。
小茜叹了口气,说:我不在乎它,谁知道它代表了什么?也许是起火了,也许是暖气炉,也许是工厂的废气。无论如何,一缕烟真的不重要。你总是这样打岔,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小茜穿着我送她的黑色卫衣,把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丸子,刘海从两侧垂下,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说:这样吧,你记得吗,咱俩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你讲了个故事。她说:我忘记了。我说:不要紧,我再给你讲一遍。
我转过头,看着那缕飘忽不定、断断续续的烟,发现山脉在它的背后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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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高二时,学校里老师不够,便安排了个刚毕业的师范生来做我们的语文老师。她就大了我们三四岁。跟多数实习老师一样,讲课时笨手笨脚,几乎什么都不会。但胜在人长得好看,无论男女学生第一眼都很喜欢她。每天大家的乐趣就是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上台,上课中忘记了某个知识点,随后在我们的笑声中脸颊飞红一片。也因为她,班里人期初都争着当语文课代表。最后,是常年作文四十多分的班花成功当选了。
对青春期的男生而言,对着一个没大自己多少的女老师有点上不了台面的想法,简直太正常不过。语文老师应该也察觉到了什么,她几乎从来不和男生单独呆在办公室里,面对男生的提问也总是快问快答。而如果是女生去,尤其是班花带头的那几个小美女,便往往能和老师嬉闹半天。课代表更是三天两头就往办公室跑,一呆就是一节课。直到下课才晃晃悠悠地回来。
我是班里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产生了异样感的。这种异样感始于班花开始在语文课上肆无忌惮地睡觉,看小说,再到答疑时她会毫不在意地拿起语文老师的水杯,把其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我那时在读一本书,是一位兼职青年作家的新作,故事里有一缕袅袅升起的烟,一个散发着普通的自来水味道的女人和她的丈夫,和一位郁郁不得志的画家主角。主角画了一幅画,那缕烟出现在画面中,遮盖了所有的路。书中后来展开了一些并不隐晦的性描写,关于画家和那个普通的自来水女人的性行为。这让我的心敏感了一些,最终萌生了那种似有似无的异样感。
一个多月之后的某日,第三节晚自习刚刚开始几分钟。其他人都在伏案书写,而班花不在她的座位上。我拎起水壶,从后门走出教室。走廊里一片死寂,学生处的老师也都下班了。一片水墨色般的黑暗渐渐散开,只有一盏孤灯亮在黑暗的尽头,是语文办公室。那间屋子的窗帘拉上了,但是灯光仍然溜了出来。
我走近,把水壶放在一边,握住门把,轻轻推开,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班花背对着我,头发散落在肩膀上。而语文老师在她的身前,面对着门口,恐慌地望向我。她们的嘴唇刚刚分开,手仍放在对方的后背上。我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同时似乎看见了书里写过的那缕烟,晃晃悠悠地,遮盖了所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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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茜已经不自觉地回过头来,问:后来怎么样了?我说:哪有什么后来,都说了这是故事。她不安地问:真的吗?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忽然泄了气般,说:我渴了,去给我倒杯酒吧。
我去屋里找到那瓶没喝完的红酒,开始我以为它在床头柜,后来才发现放在套房的门廊。小茜不爱喝干红,所以我一直买的是甜型。酒水落入高脚杯时,呈现出晶莹剔透的暗红色。我绕过地上的拖鞋和浴袍,回阳台把酒杯拿给小茜。她的丸子头歪到一边,背影看上去那么娇小,无论看多少次总是会让人心生怜惜。
我一手拿着高脚杯,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小茜,把杯口递到她嘴边。她嘬了几口就推开我。我问:最近学校里怎么样?她说:你管这个干嘛?我说:还是要对你负责的。
小茜把酒杯拿到自己手里,指着远处,说:那里有一缕烟。
我说:我告诉过你了,那里有一缕烟。
她点点头,问:这和你故事里那缕烟一样吗?我又仔细地看向那缕烟,它是淡蓝色的,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在逐渐黯淡的天空中渐渐难以辨认。我说:差不多,但是这缕烟要消失了。她说:是啊,我好不容易看到,它就要消失了。
我退到一边,小茜小口喝着残酒。不久之后,天色彻底黑下来。她把杯子放下,说:让我们继续吧。但是你要记住,从现在开始,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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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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