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家
2025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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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_ style="display: none;"]] ==== 那是最、最、最、最蠢的,对吗? ==== [[/div]] [[include :scp-wiki-cn:credit:start]] **作者**:[[*user lechangliu]] **作者页**:[[[https://scp-wiki-cn.wikidot.com/lechangliu| 见此]]] [[include :scp-wiki-cn:credit:end]] [[include :scp-wiki-cn:theme:suprematism]] [[include :scp-wiki-cn:theme:trauma]] [[module CSS]] @import url('https://fonts.googleapis.com/css2?family=Noto+Serif+SC:wght@300;400;700;900&display=swap'); @import url('https://fonts.googleapis.com/css2?family=Noto+Serif:wght@300;400;700;900&display=swap'); div#page-content { font-size: 1em; font-family: "Noto Serif", "Noto Serif SC", serif; } @media (max-width: 767px) { div#page-content { font-size: 0.8667rem; } } div#page-content h1, div#page-content h2, div#page-content h3, div#page-content h4, div#page-content h5, div#page-content h6 { font-family: "Noto Serif", "Noto Serif SC", serif; font-weight: 700; } div#page-content p { text-indent: 2em; } [[/module]] [[module CSS]] @import url('https://fonts.googleapis.com/css2?family=Noto+Serif+SC:wght@400;700;900'); } [[/module]] @@@@ @@@@ [[=]] ++ 一 [[/=]] @@@@ @@@@ “作家是写作家,作家常写作家。” 杨可欣盯着刚刚在讲台上将这么个绕口令以如此郑重的方式响亮道出的演讲者,心里思考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像他一样,拥有把可能中二的事物以至少自认为动人的方式讲出的能力。 “同学们,我知道学校即将举行一场属于你们的写作竞赛。比赛本身拥有好几年的历史,但对于刚刚升上高中的你们来说,或许就是第一次;那些从这次讲座一开始就低下小脑瓜的孩子,可能此前对写作积累的恶感也早已大于了好感。” 他的眉毛已经开始掺白,但很不明显,让人怀疑他是未老先衰的中年人还是气质非凡的老年人。 “但,这总是一个机会,一个闯入文学之门的机会。和你们早已写惯的作文不同,征文是自由的,没有人逼迫你,不参加它不会扣除分数、影响升学。你也可以拿出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自己心尖上、真正最积极地突出沉默的包围的那个念头,究竟是什么。” 他的声音和他的容貌一样听不出岁月,又像是卡在那个“不服老”的区间。 “我也知道,万事开头难,写作尤其如此,标题,第一段,定下基调的第一句话,甚至是这句话的第一个字,都是各位最难以推开的门。你们的语文老师肯定也给过相当多不错的建议,首先是多读书,然后是多观察,最后是多做记录……但这些习惯本身比给一篇作文开头恐怕更难为你们,我说的没错吧?” 台下和此前的每次讲座一样,仍然没有回应,杨可欣竖起耳朵也只听见,想说“对”的同学的D音刚刚出口,就因为沉闷且昏昏欲睡的无声氛围而悻悻吞回。看来大家的确都一样,她想,三两声甚至仅仅一声的反馈或许让台上的大人欣慰,但这些回荡在过分空旷的礼堂中的嗓音,最终会落成对那个说话的孩子的压迫。谁还在这样的环节期待——如在幼稚园中那样——听见稚嫩的异口同声呢? “所以,我这次来,给你们提供的是一个即学即用的策略。文章难开头,根本上是不知道写什么好;不知道写什么好,归根到底是经验的匮缺,导致那些在心里曾经左冲右突的想法找不到合适的文字出口,白白虚耗。那些文学大家面对这个问题是怎么做的呢?除了刚刚说的“三多”,其实还有一个讨巧的策略。 “去写,作家。 “把作家当做你文章的主角,视角,核心关注来写,好多作家都是这么干的,你翻开他的这本书主角是个推理小说家,那本书翻开主角又是个专栏作家或者言情写手网文作者。咱们或许没有寻访过足够多的名山大川,领略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也不曾真正深入生产生活的一线,感受各行各业的酸甜苦辣,但我们至少写作过,量还不少——归功于我们的义务教育,一个初中毕业的孩子书写过的文字量,很容易就远超好多历史上的大作家同龄时创作的字数了。想想你写作前的痛苦,写作中的峰回路转,灵光乍现或抓耳挠腮,写作后的遐思还是精疲力竭,还有那些你自己曾经虚构过的内容,是从何而来?还能走向更远的地方吗? “然后,试着将它们嫁接到笔下的角色身上,去写他们。这种粗暴的挪移和嫁接可能会很生硬,但没关系,这只是个开始,从你熟悉的地方开始前进,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最轻松。 “当然,同样的道理,你也可以试着写你的学生生活,我甚至相信你们中的不少人已经在各种题材的作文里这么做过。但相比‘写作家’,这个策略有两个问题:其一,是当局者迷。尤其是‘青春’这样的东西,恰恰需要等你们再经历一些时间,最好是走出青春之后再回头来审视,才能把它看得分明。现在的你们就像那只被花瓣包裹的蜜蜂,还未能有机会看清花的全貌。第二个问题则是它不持久,可以应付一时,但我想教给你们的是能伴随你们写作生涯的思维,就算你学生时期的经验磨损殆尽,但你‘正在创作’的状态总是鲜活的。 “所以,去写作家吧。那些有自己的方法论,对写作更多是感到有趣而非煎熬的同学当然可以按照你们原有的计划去写,而那些本来不愿意动笔的同学,我在这里鼓励你们去尝试,去试着写一写这个不愿动笔的自己都好。或许,之后你会觉得写作本身也不那么痛苦呢?” …… 他前后一定还讲了些什么,但醒来后的杨可欣只记得这些了。虽然她觉得演讲者讲得不赖,但眼皮仍然难以抑制地耷拉下去,余光瞟到那些没带玩物的同学大都跟自己一样昏昏沉沉,她也就放心地睡去,那个讲台上讲着正论、但就是太过絮叨的身影逐渐模糊不清,就像掉进了起了浓雾的湖心。她听见死党和宿敌的叫喊,但在梦里,她疑心自己才进入高中多久,就有了朋友和讨厌的人吗?而在她真的被拍醒,被同学拉扯着、被老师指示着,散漫地进入队列,拖沓地离开礼堂时,她又忍不住回想梦里梦到了什么,结果是一无所获。 然后,回到家的她开始对着自己空白的稿纸发呆。转笔,嘟嘴,时不时看看窗外,夕阳落山,如同对她的一种催逼。 她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参加征文竞赛。 @@@@ @@@@ [[=]] ++ 二 [[/=]] @@@@ @@@@ 乌切波洛,以透视法创新和线性透视法研究闻名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画家,和阿加莎·克里斯蒂所著系列推理小说中的比利时侦探——都和他没关系。他只是一次代表名姓的单词在符号界媾和的产物,“Poirot”和“Uccello”的罪恶之果。他从出生就陷在这份象征秩序里,用乌切洛来思考,用波洛来感知,or vive versa。但这份罪恶也给了他独特的能力,让他漂浮在20世纪和15世纪的欧洲上空,但实际上总会落地在一个两似两不似的世界里,有时候透出工业革命之后的针脚,有时候又泄露相当中世纪的习气,更有太多他不认识的、或太过古旧、或还不该在这时出现的事物一闪而过,他将其认作造物主的羞怯。 此刻的他正被一种急切所捕获。经历过二十世纪的两次大战,见过那些疮痍,却又从未真正到达过那个时代的他正急切地思索着,想要从最艰深最脑髓挤尽的角落钻出一个窟窿,给世界一剂立刻见效的药方,精神药方。他扒在自己的画上,油墨未干,蹭了他满脸满身,但他仍然在一个劲将自己的镜片往透视法的灭点里挤,同时手臂扭到身侧,细看是在用左利手在右手捧起的、一张背面已经密布着文字的稿纸碎片上,以蝇头小字急急书写着,字迹却全无潦草之感。 这么看起来,他算是个天才吗?他自己从未这么觉得过。 暮钟响起,他抄起天鹅绒长袍,不厌其烦地再次重复繁琐的穿衣步骤,然后踏进自己的乐福鞋跨步出门——就连季节也从来都变幻叠加,他必须做不止一手准备。季风吹刮,乌切波洛抚顶感受着整个世界的流动,行会的骡子驮着丝绸和羊毛走过他身旁,他无暇看顾,有轨电车穿行在街区间,他也只是上车然后下车,不留给它多余的眼神。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看着某个不在三维内的视点,涌动着他自己也闹不明白是否存在的灰色脑细胞,想着些菲奇诺或米兰多拉、梅洛庞蒂或胡塞尔的杂合,但最终止留下了一地徒劳。 他走进花神咖啡馆的前厅,推开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后门,最终被一个正躬身的身影阻滞在原地,无法动弹。那是张面孔,正漂浮的面容,他此时突然读懂了列维纳斯,但为时已晚,他读懂的一切都开始被这张面容吞噬。 因为这是张无面的脸。边框依稀可闻,但实在依稀,乌切波洛的八字胡被这种蝉翼般的颤动所摄。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试图触及那过分轻弱的轮廓,宛如一场自渎绝罚,结果当然是在五维错过。从边框将视线挪移至中心,一点,一点,以防自己的目光也深陷,性命也深陷,本该是五官是皮肤是可以抽动大笑大哭或叱骂轻蔑的肌肉的部分,只剩了深陷本身,就连那种预期中的黑暗也被埋葬起来,乌切波洛甚至希望能在边缘看见有什么黏液正向内滴落,那样至少不是纯然的无。然而并没有。 于是绝望开始在他短小的学者身材上缠绵。面容的存在,照列维纳斯的指示,会让主体陷入存在的不安,现象秩序被侵入,乌切波洛几乎要被分离成乌切洛和波洛来回应面容的在场,从那跨越五个世纪的、自以为和历史无涉的独断论中醒来,终于见证爱抚存在,终于成为人质——但这一切应然的期待都落空了。菲奇诺曾接引的爱神迟迟无法临在,自以为情人的控制论导向,最终落得个无能的丈夫的境地。乌切波洛望着那张亡面,就像得到过承诺的丈夫望着那个无法拨通的手机界面。主体被深重地背叛了,控制陷阱已经发生,没有到场的面容送他以自由,但他只能回应以迷蒙的苦笑。 最先行的控制削弱了控制力本身,这是列维纳斯原本允诺(“与他人的脸遭遇就等于与神遭遇,他人的脸的出现就是神的显现,这个事件先于真理本身。”)的翻版,也是菲奇诺的反演,他最早地指出了eros的操纵技术,但现在,有人割断了傀儡的提线。塑造这个名字本身的偶然性被粗暴地踏破,乌切波洛在亡面的恐惧感下拜倒,他成了弱小的人,他成了失落的人,曾经言说他名字、言说20世纪战争苦难或15世纪人文主义的表象模式被划出一道口子,然后不完备性如同金黄色葡萄球菌般趁虚而入,但外人看起来毫无察觉,就像《厄律曼托斯的野猪》,马拉舍早已将警督偷梁换柱,只有波洛一人细心防备…… “但现在,被都合和狗智擒住的,同样只有我一个人。” 百花大教堂的投影仪灯光亮起,还有些简陋的幕布垂下,梅洛庞蒂那瘦削、俊俏、模范生般的身影出现在其上。当个全息投影看吧,受制于时代。所以,只剩下身体现象学了。乌切波洛在梅洛庞蒂反射出的光线中终于看清,那可怖的亡面之下,是有身体的;但这身体早已隐形太久,甚至能够被比黑暗更空无的面庞的aura(灵晕)所遮蔽。他俯下身去,去抚摩比陌生更亲密的身体,抚摩它的褶皱,在布鲁内莱斯基的穹顶下,他感觉自己就像彼得·雷西,当然乌切洛和波洛一直都是那么温和,但那亡面完全无声,也远不如弗朗西斯·培根的激烈。 这运动仅仅是贴近,但对于已经比死亡更沉默的亡面来说,亦如同爱情。投影屏上的梅洛庞蒂看着这静谧的时刻,仿佛看见波伏娃和萨特在咖啡馆中起舞,又仿佛看见历史的大理石“内育仙胞”,在此刻还未到来的大卫即将初诞。荒诞不经。不经吗? 乌切波洛把亡面拉到了都柏林,“布洛克寂静的大道”上,乔伊斯曾经在那里的薄雾中步行,利菲河上不见传单的表征,但潮声仍然是一种招引。在塔楼里的贵族或正留下蛛丝马迹的逃犯眼里,亡面还未亡,因为那不过是他们所处的时代的脸孔在空无的镜面上的倒影,那看上去鱼翔浅底的湖泊不过是暗示着天空之城的一片“Nein”。脚步辗转不断,他们沿着《尤利西斯》中康米神父的线路斜跨过都柏林城——只用了一个分句——乌切波洛试图生硬地捡起自己的透视法,前缩、单点、自然、圆环,他知道弥赛亚就在那空无的面容间,在那和身体形成的《推背图》之间—— 但他停住了。脚步不停,不管亡面是不是自己的欧律狄刻,流动的都柏林又是否能将他从冥界拉回,至少可以一试;停住的只是他意向性的手。他突然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透视永远是一种成法,一种被画完才确定,也只能通过画完才确定的成法:它缺少控制反馈。他想起诺伯特·维纳,“要使一个反馈调节有效,反馈调节的速度必须大于客体变化的速度”,但乌切波洛现在只拥有零,虽然亡面是世界系的永恒,但反馈同样被吞噬了,又或者从未存在过。乌切洛是0,波洛一样是0,探案法和透视法都衰落回了简单的穷举,而他只有一次机会,落笔无悔。 但他怎么可能确定呢。他如何知晓,世界背后的结构深到何种程度?他把住亡面的身体,望着他的空无,然后开始自嘲地落泪,泪黏腻,在地上绽开成棋局,当然只是比喻。机械和/或唯物的他们,认为只有物质及其运动-变化,更被普遍接受的理论引入更抽象但似乎也更富有解释力的概念,再秘传一点的理论还涉及背后的复杂结构或非结构、形而上的斗争、无形的运作……但是到哪里停步呢?到哪里斩断蔓延的透明纹路、滋长枝节呢? 他和绝望的舞蹈跳到了现在,但他决定舞毕了。因为他想起一个破落的尝试方向:已经有人开始提及,外星人要么持久豢养并观察着人类,要么至少也在一开始提供了合宜的文明起点,我们生活在偌大的实验场中——这当然是阴谋论,但也颇为迷人,乌切波洛意识到,假设真的有这样的实验,会不会是外星文明也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于是想把问题抛给下一个文明,也就是我们呢?在那个不稳定都是系统的一部分,建制的动摇同样只是幻象和虚假希望、不过是更外层建制的一角,令人只得叹服的超稳态系统内,外星的强人和现在的乌切波洛一样选择了摆烂,并天真地祈祷着“望子成龙”。 “但我不是外星人啊。” 他造不了任何文明尺度的东西,根本没有人可以分享这样的问题——恍惚间把住亡面的右手一松:落地的一张已经紧皱的纸。在乌切波洛茫然而急切地试图突破灭点之时书写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那张稿纸片。他捡起来,亡面也第一次对外界的输入有了反馈:他望向纸页的方向,试图看清其上写了什么。乌切波洛也随之看去。然后他知道把问题抛给谁了。 纸上写好了一个主角的姓名。以及,一个虚构故事的开篇。 @@@@ @@@@ [[=]] ++ 三 [[/=]] 扫弦,按压,脚尖若有似无地打着节拍,从不过分用力,只追求昏暗灯光下大概的精准,或稍稍颤动,或轻轻刮过。 有时候O洋休会忘记自己是个吉他手,忘记那些已经开始远去的玩乐队的经历。他的酒吧驻唱生涯已经长久到将相对来说更为疯狂的青春衬托得像一场迷梦,如果明天他的记忆力因为宿醉而再进一步地减退,那一切就会真的从未发生过。 影像尘封,乐谱散佚,人也早就各奔东西,相比那些更亲密的、更被互相搀扶的利益关系所联结的友情,那段短暂的相聚根本担负不起如今仍然联系的可能性。当初是为什么加入?这个问题,O洋休记得自己从加入乐队的瞬间就开始思索,但到了如今仍然不能想得明晰。是那天平头的哥们说起乐队时,不经意谈笑流露出的神光?是第一次见到乐队里唯一一个女生,见到栎时,自己一时晃神的下流目光被对方坦然接受的深刻印象?还是一群人各自将自己的乐器无规则地弄响时,那些从旁的教室、会场探出头来,多少带着些反感的目光? 所以如今的他再难投入,本来就说不上多有才,能有口饭吃就更是幸运和偶然。那些儿时只在故事里读到,却并未真正体会过的关于拮据生活的想象,都以大差不差的形式寻至他的身边,泡面更多被拼好饭替代,带着乐器的通勤只会比孑然一身更加拥挤,只有狭小的居所确实一致,藏垢脏污的周遭和不隔音的烦扰。O洋休觉得,自己好像过早地开始失去被旁人欢爱的声响撩拨欲火的能力,他越来越从那些初听令人目眩神迷、久听只觉得太像生活本身的淫语里,听出一种普遍的绝望。 他把这种绝望往歌里塞,于是听到被他强塞情绪的歌声的观众便容易皱眉,而听到就该往里塞这类情绪的曲子的酒客,反而会为他鼓掌、驻足。他带着罪恶感来嫁接这种想象:如果栎和她的男友甜蜜至今,他们或许也会在某张床铺上像这样交合,给两人带来激情和浪漫,给旁人带来羞于启齿的恼怒。 但O洋休也很快意识到一种落差。他们的境况其实早就被自己锁在了和他们失联的瞬间,或许是毕业的当天,又或许是毕业之后最后一次小聚。不,O洋休想起自己在最后那次不知是否确切存在的小聚里,就已经没有看到栎的那个高挑精瘦又温和亲切的男友了。他是有事来不了吗?还是在那时他就已经默默地和她分了手?O洋休明白,将分手的瞬间广而告之的情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不是人人都有将自己的生活撕开给别人看的意愿,而且很多时候没有刀枪棍棒剑拔弩张,只是亲密关系本身的寿命走到了其尽头,然后便只剩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陈词滥调。 而O洋休这个旁观者却被锁在了那时,就连如今大胆的秽淫想象都受到分别前印象的限制,哪怕之后栎,甚至那个相对陌生的、她的男朋友(或前男友?),又和其他的男男女女有过更多的情爱变幻沧海桑田,对于自己来说也皆尽不再可知。他站在被封存的回忆的化石前,好奇着一切究竟如何发生,如何经过。 而这化石也快要风化崩解了,消逝如流沙。他在更早时候的梦中也回到过那段时光,不知为何这些梦境如此真实,没有超自然的改写和扭曲变形,纤毫毕现。所以,他试图至少在虚构的尝试中留住乐队,留住栎,但命运总是奋力挣扎,从他过来人的“大手”中逃脱并讥笑他。他又无力得像一个失去玩具的婴孩了。控制过去的尝试没成功过一次,那些曾短暂同行的身影,他们未来的、早已和O洋休无关的故事更是探询都无从说起,侈谈控制。 所以倒回头来他只能试着去捧住流沙,样貌滑稽,凄切,对抗的敌人包括惯性的酗酒带来的遗忘。O洋休揉揉刺痛的眉心,从吧台上勉强支起身体,他大概记得自己没有喝太多,但也记得自己的酒量一直差得要命。应该不是宿醉。但总归是过了好几个小时。笨拙地挎上吉他包,从同样大都如火焰渐熄般沉沉的酒吧人群中窜出,子夜的惊风给他带来一个寒颤也带来些微的清醒。头痛困扰着他的思绪,他不太确定面前的地下通道是走过多次的必经之路,还是象征着不循规蹈矩和打破现状的新地点。 纤弱、断裂的记忆会让短暂的离别都显得经年:他甚至觉得自己该是在昨天、最早前天,才走过这条道路,但又迟迟无从肯定。胃里翻江倒海的酒水让他停步强压住恶心,却又触碰了他神经里的奇想。他望着因光照不足而显得晦暗的前路,它们正因为自己扶着栏杆的下行而缓步靠近、包围着。 其中或许有传说。此地曾经是历史上的某某做过某事之地,而他将在千年后这个平凡的深夜复归;每到某月某日的某某时分,这个时分又正好是现在,这里就会出现如何如何。 其中又可能有逸谈。枉死的母子,大仙的现身,神秘组织的留痕,天外来客的拜访。 待O洋休昏沉地从信马由缰的运思中稍稍回神,他已经走出了地下通道。回头看着那仍然不够明亮的纵深,也仍然像一种未知的劝诱,但他只觉得过去几十秒的自己有点过于幼稚了。现实仍然如此平展,所有看似隐秘刺激的诱惑,最终都平息殆尽,沉寂得无一回声。 夜已经更深,街道上也更寒冷。风也似在催他清醒,催他疾行,此前已经虚耗了好些光阴。于是他一边用力眨眼,一边数着自己的脚步来提速,紧接着便是带着吉他包闯进自己家门的声响。妥善安置好吃饭的家伙什,换衣、喝水,休整不过片分,O洋休又在自己的电脑上输入了“O洋休”三个字。 这是他的网名,然后是艺名,现在还即将要成为笔名。 [[=]] ++ 四 [[/=]] 从乌切波洛的阁楼上发出的信件一封接一封,也有无数信件从航空运线或马鞍旁的皮质信袋中被取出,递交到乌切波洛手上,它们分别来自于搜书人、诗人和神父,或专栏作家及教授。是的,乌切波洛当然有学术界的声名,遍览20世纪不少思潮的他完全可以充当中世纪的先知,随时能够“回到”美第奇治下的佛罗伦萨的他对于动荡与转型的欧洲来说,又是活生生的历史。 他的创作需要推演,所以他正在搜集美学上最酷的思想,在前现代和后现代之间揉搓故事和虚构的面团,在阵营的战壕间蜻蜓点水,在时代的边缘线上跳动、僭越也溅跃。他要像德谬歌一样造物,把亡面的永恒缺失在虚构的身体上找补回来,给ta赋生一张脸孔,所以他需要最汲汲不倦地吸纳所有的冲突,所有自以为解决了冲突的新冲突,以及所有自称凌驾于所有新旧冲突之上的、伪装得很好的冲突。 他要在它们中取黑白不分的、邪正杂糅的、忠谗并进的中道,这不是最正确最合理最对的,但恰恰是对“正确”“合理”“对”的真理的追求让太多哲人误入迷途,至少他此刻一厢情愿地如此相信。金玉败絮都有夸大其词,被有意识无意识地粉饰的文辞如同亡面身体上浮肿的巨人观,他的故事里一定要剔除这些东西,做到秋毫无犯……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古怪的工作很难做到极限,但他也深知再难有其他人有自己这般好的历史点位:正在复兴希罗旧故的“古”和风云激荡也孕育未来的“今”,让他得以一边借访古的哲人之功,不用亲自拜访公元前,一边又和不断涌现的新兴声音携手,张开足够多望向未来的眼,20世纪末和21世纪的东西也基本孕在他所能够获知的范围内了,甚至还有不少带点东方视角的意外收获,这已经足够让他喜出望外。 ——这样,新造的虚构才会有反馈,控制论的循环才得以建立。键盘上十指如飞,长久被压抑的、古怪的奇想一行行地跃然屏幕上,他仍然想起那带着惨白的迷惘的地下通道,想起自己在歌里渡入绝望后又等价交换抽走的敏捷。他知道从一个象征着理想不象征生活的行当跳到另一个几乎一样的行当太过可笑,玩音乐他养不活自己,写东西也一样,所以他决定蠢蠢地将两者同时进行,从相当拮据变成有些拮据也是好的,反正他在演奏时也不再认真投入,剩下的精力他决定用来给自己的文字赋予自由。O洋休在自己的小说里不厌其烦地解释着一些名字,一些根本不会被现如今的网文读者在意的炼字成果,但只有在这时,他才重新踏上名为自我的新大陆,重新发现在扫弦时在宿醉时在沉湎于回忆时,失掉的自己。 字词、情节都像玩具,带着一股刻意注入的来自构造的匠气,他通过对外部身体的控制弥补命运的遗憾,甚至连人物的名字都不放过。他自己的名字也是一样,不满于真名跟大多数人一样朴素的他也“构造”了另一个自己:O洋休,这个夹杂字母的,和古人谐音的名字,大概是来自于更幼小的他被某篇欧阳修的课文留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混杂着鼻涕眼泪磕磕巴巴念诵的时刻,来自那个时刻儿戏般的恨意,他妈的古人写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但又或者,跟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走过那条地下通道一样,他也不确定那个让自己第一次见证孤独的黄昏的古人是不是欧阳修,没准是李白,是苏轼甚至更近现代的、会被网文平台因为敏而感之下架的人物,他们的字句诗行实际上根本不长,但O洋休当时就是没有成功地背下来,就像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真的爱上过栎,如今却把她当成怀念过去的锚点一样。 一种移情机制,仅此而已,他想。他可能错误地恨上了欧阳修,可能错误地记住了交集不多的栎,但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无伤大雅的戏仿,只是无人可知的秽淫想象。他决绝纵深的内心藏在他平凡的皮囊之下,他的文字藏在他的吉他背后,一如在故事里的那个承载叙事使命的调查员步入之前,藏着邪神的村落和其他数千万的村庄在表面上同样平平无奇。他继续敲打着键盘,机箱宁静单调的轰鸣最终开始欢迎起第一缕晨光的到来,流淌在输入框内的文字却愈发深暗。他抓住了那个地下通道给与自己的启示。 如果说那些传说逸谈都来自一个还没长大的成年人偶尔幼稚的想想呢?如果说晦暗不清的根本不是前路或薄雾,而是自己的眼前有了阴翳呢?自己的心灵或许等待有人将门扉叩开,但这个穿过幻象与表象,似乎专为了更深的、不那么美好的东西而来的调查员,他自己又真的磊落吗? 雷诺拉来到了甜水镇、重力泉镇或快乐角镇。她发觉村民们总是低着头沉默,站在阴影里的他们声音总是过分地沙哑,对她这个陌生的外来者维持着冷淡的礼貌。夜里,蛩鸣在某个时分突然惊断,窸窣的声音逼近得过分反常,最终吵醒了雷诺拉,但她甚至没有见过一次可能的蛇。猫头鹰总在过密的树间消失。风沙的声音穿过冷杉树林,足印和血迹都合上了其节奏。一天睁眼,雷诺拉发现邻居的身体被斩断了,但不见血迹。器官、肢体、没有虫痕或腐烂的恶臭。她不合季节的黑衣上沾染了从阴暗角落探出的腕足的黏液,她的无线电设备被灵体撕扯但幸好及时抢回。她知道自己进了某个鬼蜮,看见房门被树根贯穿,看见船锚砸烂熊的头颅和松鼠的尾巴,地下水从人们尸体的断裂处冲天而起,落叶围成恶魔学的样式。一切都在扭曲,她悉心收集。 地景已经完全异常。她收起自己的笔记本,从被暂停的物候中走入旁白的位置,然后怦然从七窍中绽开修长、且带着淋漓鲜血的触须。雷诺拉走时身披的是黑色的,赋予她利爪、奔袭之能的皮毛,偶然目击的旅人的记忆被她设备中发出的一阵白光消除干净,村民们的腹部被扎出掌余大小的孔洞,然后和被折弯的铁勺一齐悬浮起来,最终在消失后被记入missing 411的名录。她是灾厄本身的显兆,她的场改造了平凡的地景,她才是杀害村民们的凶手。那个调查员并不来自我们的世界。 O洋休把这份对于关系的怯懦如此付诸笔端:如果不去调查别人的内心,不去让盒子见光,或许内景还不会一瞬成为地狱;就像古迹在接触氧气前还能保持色彩,就像猫在观测前仍然安居自己的叠加态。当然他也不会就此停笔,因为这种告儿诫本身容易被反向解读为“快来和我交心”的招揽,他虽鲁钝,但还懂得些欲拒还迎的通行道理。所以他还要继续饶舌,写更多兴味迥异的人,在文字的世界里,她远远不像听那场讲座时那般沉默,或者说她的游离和晃神更像是假象——她只是从一开始就猜到了那位演讲者的想法。虽然这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而写作,但杨可欣的内心却似乎已经筹谋了很久、很久,来迎接这个命定的时刻。 [[=]] ++ 五 [[/=]] 她走笔,避开虚浮的细节,避开1598年一个羊毛商人的月收入,避开拨弦琴键的哪个指法大调小调,那本就是虚浮的细节,写出来,只会让人看穿她的怯,看穿她过往十几年被封闭在日常中的贫瘠。从太久之前她就被自己和其他人拥有的相似性所震惊,空地的舞蹈,山谷或晚霞,涂鸦和书信,告别和月亮,怎么会都和所有她了解过的人那么相似?所有人共享同样的世界,杨可欣发现所有人都是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她几乎要逃遁到意识里去了。打定主意,在自我的意识里,过一生。 她当然怀疑过,这是不是脱产式的伤春悲秋,吃太饱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她也曾试图板正自己的思维,用日常的幸福来说服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挣扎呐喊或自我否定的——但她甚至发现,就连这种中二病之后的高二病也俱全了她无法接受的相似性。已经有太多人走过这样一条自以为多么独特的成熟之路了,这个事实让她恶心到跪下,在该把胃呕出来的时间地点却只呕出来了空壳——她想,至少这种病态的高标准是让她稍稍独特一些,哪怕只是一些的东西。 直到笔找上了她,带着在墨中即将被她雕刻出来的文学身体,她比太多人更快地捕捉到了那抹光辉,使命于是落成。她要把那个她可以极尽不同之能事塑造、再同舞的身体,牢牢控制在面前这张和她自己一样本质贫乏的稿纸上。 > 会的会更加光明灿烂 > 空白的部分留给你去填满 > ——张婉清《在意识里过一生》 她就这样写了又一天,或者好多好多天,现在又是坐轻轨去学校,操演最不像现实的现实的时刻。那个在她笔下,和她一样书写的人和她是那样不同,就连那个书写者笔下的故事也要和她不同。因为动作电影和冒险小说里那种上天入地,追飞机扒火车,九天揽月五洋捉鳖的生活和她现在的生活本就是分开的,杨可欣想,她根本没法就这样,从正穿梭在极微弱的晨光中、乘客们主要陶醉于手机荧屏、次要地被潋滟的水波吸引的车厢里打碎玻璃、一走了之。她匮乏的生活经验和以往也未曾抬头的羞惭,让她甚至找不到逃生锤的所在,摸着如此光滑如此亲切的薄玻璃如今成了最厚的隔绝。 于是她只是把脸贴上玻璃,没有担心其不净因为这几乎就是始班车,但也没有太用力。一来是担心旁人异样的眼光,一个小女孩莫名其妙用整张脸怼上了车窗,谁看都会觉得异常,二来是她会想象玻璃的对面总有人在看着自己,如果太用力太贴近,那个无形的人只会看见一块快速扩散的皮肉的圆盘,甚是不雅观。 她就这样盯着正在视野中被逐渐拉远的江中浮漂,一边继续思考着,她当然也担心过,没准儿从一开始把不同的故事只是打散然后重混在一起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顶多是像克里斯托弗诺兰这样的大师展现自己卓绝能力的方式。活脱脱像是在用乐高积木炒菜,在文学上还稚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她翻炒得再怎么用力,仍然是棱角分明且永无融合希望的方块,“个体间‘充分’相邻可不等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话是谁说的?是课上因为某种原因讲到密铺然后一如既往地发散开去的数学老头子吗?他又试图向着谁诉说什么,和数字公式里的谁同舞呢? 只可惜不光是她,她的同学们也没有谁真的认真在听那个老人的絮语,于是杨可欣也没有打算去找谁问问清楚,真去问了别人指定又觉得她成了异类,时兴的东西不学不闻,倒是把老树摇落的枯枝拣尽。对于花季的少男少女们,让他们聆听浸透了世道酸楚的醍醐——如果真能算得上醍醐的话——同样也是种折磨,放过他们吧,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再听闻类似的话语,到那时候再感慨再捶胸顿足也不迟。 只是她带着青年人的孤勇要超越相邻。写作家是她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像是某种无穷逼近的级数展开,笔下的人物笔下的人物笔下的人物……加在一起就是实在界,就是完满。课间、自习课上,纸质写作的沙沙细响在她身后仿佛化成了彭罗斯阶梯般的写作-被写作链条,一种无尽赋权的秩序结构;她以此求得一个多事的高中女生的超限,把已经伸到极远处的手臂再抻一点,再抻长一点,去在五部洲猎取非真实的经验。她用文字抚摸着这根链条,如同得胜的游牧部族首领抚摩皮草糅革;那个文字的身体就在她一指的点按下沿着阶梯拾级而上,周而复始直到她设定的光辉彼岸。这是多么聪明到狡黠的策略啊,她因此对自我似乎又燃起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信心。 在对她而言迟迟未到来的征文比赛开始前,她有充分的时间去整理作家们,同时给自己的策略找来足够的诡辩材料:别指责我只会写作家写作家写作家,我知道你们在期望什么,你们要的是真实的生活细节,要即便奇崛也翔实合理的想象——但在杨可欣看来,这种对逻辑的要求和她的失落无异,都是一种强迫兼慕强,希望作家哪里都去过,什么都了解过涉猎过,希望在文字背后存在一个、博学到最最广泛的经验都俱全的万能形象。这又怎么可能?还有谁能够比自己更加博学?作为高位存在的雷诺拉如此自满到,她的设定已经让她足以摸到自己构造的简陋,但她更明白在这种简陋的位次上,自己需要最孩子气地挺起胸膛,不然就会泄气、被凡人摸透恐怖的根本,一蹶不振甚至消亡。 她的记载里,当然没有扭曲的异象——别忘了她才是最扭曲的那一个调查员。她的笔下全是最动人的情节,人们无私的善意,奋不顾身的搭救,面对疯狂时理性的屹立,在无可对抗之物前为守护之人绝不后退半步的决意,以及执着记录下这一切的作家——她摧毁了这一切,但这一切仍然是动人的;可再动人,这一切对她而言也是俗套的;但这种俗套性却又是她要做记录的理由。俗套的守护付出牺牲奉献、俗套的理想美德追求自由、甚至俗套的荒诞和虚无……她相信自己的永恒性,终有一天会穷尽这样的俗套,然后找到除此之外奇崛的异境。它不是空,但因模糊而近空,而她正为此着迷。她要控制这份难言的境地,也清楚地知道,即便是对在物质-精神上都如此战力膨胀的自己来说,这也是一种飞蛾扑火,在她为自己曾经所做的预言里,被控制欲吞噬到自我解体都似乎是比达成目标更为可能发生的结局。但她已经上路,那么就无法后悔,顶多是在穷尽“动人”的同时用创作的嵌套来缓解系统的压力,延缓终末的降临。 雷诺拉曾有一个在实力上相差甚远的忘年交,但即便如此,那时的他和自己也算得上小半个同行。那人也写过作家,也通过一篇或者很多篇文字自以为逃离了所有叙事的总集,就连不在所有叙事之内的叙事,他也尽可能对着它们做出了逃脱的姿态。他从现实一角抓住绳,脱离,然后[https://scp-wiki-cn.wikidot.com/into-the-plateau-coffin 入了高原棺]。她会羡慕他的幸运,但也并不确定入棺学究竟是不是好事,那是一条根本上没法复刻,同时也有着不见得更小的风险的道路。她还是想试试自己的方案。毕竟,她的故乡是漫宿式的精神维度,调查员的恐怖学来自于对传统“调查叙事”的反叛,超信的巫术利用集体的幻想和文化符号,在象征界迎接她的降生,现实于是被渗透。她是从本质上虚构的群魂(egregore),是世界精神反刍的玄出,所以她—— [[=]] ++ 六 [[/=]] > 还是保持原计划 > 有我一口就得有你一口 > ——九维《权衡中》 看着亡面被自己不断地喂饱,正在电车上见缝插针地和大兵囫囵一样的压缩食品的乌切波洛只是不住地落着便宜的热泪。亡面的空洞也就这样被越撑越大,善良的,本质的,情绪化的,非常公正公开的,被秘传巫术加速到一种新手另类的状态的,都被吞尽了,但咱们的侦探知道自己时代和思想探案的透视法的终局,大多数时候也同时等于历史-真实的嫌疑人的伏法,所以他故事里的作家形象更加饱满,写得更多更勤奋,更自私自利更梭哈脉冲更心怀不轨,但这也正是写作家的写作家们需要的。他们有各自的超级大爆,从大笨钟从胡夫金字塔,从被窝从藏着潘尼怀斯的下水道中呼喊着口号一跃而下,然后再一跃而下,然后再一跃而下,然后再一跃而下然后再一跃而下然后再一跃而下,然后再一跃而下,最后在腾跃无数次后让自己笔下键盘下的作家开启又一个新故事。 故事里,调查员小姐选择的路径也给了他以启示:他终于知道自己该向何处寻灭点了,透视的深度被世界自身划定,那所有理论的交集、最瑰丽也最坚实的地方就该是他无疑的落点,他终于能够想象跨过阴霾的、最平实贫乏、却又暗藏文字的生命力的未来高中女孩之日常。很庆幸,他赌对了,将亡面喂食出大胃袋就是他自顾自地给时代找的药方,寻的信仰,但却被网文平台暴殄天物地一次次婉拒,是啊,对那些被锁在过往里还不自知的编辑和大众来说,O洋休的文字更像是寻衅。是风雪山神庙的豹子头还好,那是耳熟能详的落草,是同姓氏的101便差极,那意味着讳不可言的坠机,他的调查员们、以及笔下更多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或控制过往的另一种可能而诞生的作家们也就在两端中间浮沉。 但又还好,中间的空间广袤到O洋休可以大胆地把自己的一生都虚掷进去,故事里高中的女孩可以有自己的爱恋,或许她的男友或女友可以从她笔下的文字中走出,她们在永恒的孤独舞曲中互相屈服,服从,换取对方对自己的看顾也兼补完。一种柏拉图式的想象!O洋休仿佛听见自己已经久未弹奏的吉他在包中轻声和鸣,果然艺术是如此相通的东西。他终于搁下键盘,回到最熟悉的酒吧,路上经过的确定的地下通道,也清明到他能够在耳边听到一阵悠扬高昂的协奏。在观众带上爱意的眼神中,他把目标对准了那些遗忘和隔绝,攻伐与仇恨,他的歌声比以前更加绝望甚至嘶哑,但这种绝望已经被化作绵长、顺媚的温柔。 他的吟唱试图在观众心里植入这样的变态想象:某个瞬间,那些本来是父亲兄弟儿子或母亲姐妹女儿的,全体的男性或女性就此消失,然后随着激烈的弦音,大家一起跳转到十数年或几十年后,专门看那些正喊着消灭另一性别的人的模样。他像当初嘲弄遐想过分的自己一样嘲笑着人们的幼稚,这次不同的只是他感到听众确确实实地加入了进来,他的音乐和他的文字一样,和他笔下的作家一样,开始掌控更多人的命运。他终于在迪斯科灯球版的圣光中,看见已经被他遗忘的一段记忆,他一定其实是和栎在一起过的,他们曾经亲密,曾经嬉戏、拥吻,曾经在演奏时带着热烈的激动眉目传情,哪怕是在梦里,哪有怎么样? 创作者讲完了自己的有限经验就必然涉及虚构,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被霸凌的高中生和偶像一起组建了乐队,成为乐队主唱后那么多的呐喊全是来自内心吗,全是那仅仅一段灰暗压抑的经历的延伸吗?显然,承载不住了,所以她们也蜕变成创作者,或者从一开始就是:故事,就是说谎话。说自己没经历过的文艺复兴或20世纪的谎话,说自己从未了解过的乐队的谎话,用文字跳出无聊的茧房之外,去推测太多有趣的事情。公众人物对某个亚文化的知情程度?这将他们还原成血肉的人。误传的典故是对什么故事的变形?这足以做一个精彩的文游。交叉分析阴谋论的脉络,探求其中叙事的反面?这……还是有点吓人。等我长大一点再来吧,杨可欣想着,她还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让她写作家。 她继续写啊写,辽宁刚刚死了老婆的肌肉壮汉胡志成,从雪夜里捡到一个小年轻掉落的本子,他寻过去却不见人影,被打开的是文学的天门。本子沾上木渣滓,沾上动物腥味,沾上他没人看见的眼泪然后蒸干或凝结,他感到自己的不自由与缺失,然后写作也写作家,想象那些从来就不属于自己的知识分子式的生活,用草根性捏塑可控的小布尔乔亚迷梦。苏珊·D·罗杰继承了作家和思想家爷爷的家族使命,对她来说令人生厌的one piece,却长期抵触着和符号打交道的抽象生活,她社交、嗑药、旅行、派对以及经过很多会被O洋休写作的平台ban掉的人生时刻。但在第不知多少次被同龄人自以为是的、不入其门的“创作”弄得失态之后,她终于明白远离写作不过是一种对咒诅的逃避,只有超克,否定掉家族传续的主体性,用另一种作家范式凌驾于爷爷的陈旧东西之上,统摄那种书卷气的小门道,她才可能从重构和反对阐释中得救。所以她开始写作,但更写作家,写异国他乡的可能性,写幻想和现实之间的半通不通。 更多更多的写作家从文字里走来,杨可欣向那个虚构的他伸出的爱抚的手,也从颤颤如接近受伤的幼兽,变得意气风发且坚实、肯定。她不在乎征文竞赛的名次,但永恒的舞不会停歇,控制和被控制的循环亦不必停歇。这种发自内心的状态已经超越了幸福的内涵。杨可欣、乌切波洛、O洋休、甚至雷诺拉胡志成和苏珊,他们都知道读者可能会想什么,知道自己刻意营造的并置在暗示什么。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曾怀疑自己是被写出的,也从来不曾让笔下的人物意识到甚至试图反抗自己。 那是最、最、最、最蠢的,对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