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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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那具尸体又在我的房间里。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在这里。我只知道，从上周开始，它每天都在。

它就在那儿，在床和衣柜之间的地板上，面朝上，眼睛睁着，直直地看着我。它看起来糟透了，一副从没被生活善待过的样子。

它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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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刷牙，洗脸，它还在原处。从镜子里能看到它的一角，灰沉沉的一团。我不转身，也不停顿。我习惯了。或者说，我不得不习惯。

早餐是面包和咖啡。我坐在桌边，桌子正对着房门，刚好对着它的脸。它的脸正对着我，眼睛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脸上。我吃不下，咖啡的味道也被它盖住了。不是真的盖住——别人闻不到——但我能。一种缓慢的、厚重的腐烂的气味，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就缠在鼻腔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恶心得厉害，但忍住没有吐。吐了也没用，它又不会走。

我穿上衣服，准备去图书馆。距离考试只剩下最后几周，这场考试是我的出路。我受够了这里的一切，受够了那些眼神，那些低语，那些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能屏蔽掉的过去。而倘若我通过考试，我就可以离开这里，摆脱一切。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直到尸体出现。

我收拾书包，尽量不去看它。但它就在我的视野角落里，那双死寂的眼睛像个黑洞，把我拉向它。

出门时，我不得不从它身上跨过去。裤腿似乎擦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我的脊背泛起一阵恶寒，胃一阵收缩。

图书馆里很安静。我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摊开书。我把呼吸放轻，试图只吸入纸的气味。但没用。那股味道缠着我，像一层看不见的膜。我旁边的座位有人坐下，我立刻把身子缩了缩，把头埋得更低。

我不能让别人闻到。虽然我知道，理论上来说，他们闻不到。但万一呢？万一这恶臭其实存在，只是他们出于礼貌不说？或者更糟，他们以为是我发出的味道？这个念头让我几乎要窒息。我抓起书，换到了一个更远的，没人的桌子。

回家的路上，我总觉得背后发凉。明明它应该还在我的房间里，我却总觉得它跟在身后。我几次忍不住回头，街上空无一人，只有秋风卷着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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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开始跟着我了。

无论我去哪里，它总是形影不离，如鬼魅般出现在我的身边。吃饭时，它坐在餐桌对面，看着我咀嚼，让我食不下咽。走路时，它拖着步子跟在我身后，让我背脊发凉，不敢回头。

我没法摆脱它。它跟着我进书房，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我读书，它看我。我写字，它看我。我停下来揉眼睛，它还在看我。

每天晚上，我试着把它关在卧室门外，但它总会出现在我下一刻进入的房间。它不移动，不发出声音，只是存在——并且凝视。

我很难睡着，尸体的眼睛在黑暗里也睁着。它就躺在我边上，用那双越来越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入睡，又看着我醒来。

我注意到它的脖子——那里有淡淡的青紫色痕迹，像是手指留下的掐痕。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冰凉。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皮肤光滑，没有任何痕迹。

但为什么我觉得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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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臭。**

它的腐烂加剧了。皮肤开始塌陷，露出一些暗色的东西。味道浓烈到让我眼泪直流，不是悲伤，是纯粹的生理反应。我每天吃得很少，呕吐的次数变多了，有时能吐出一点酸水，大部分时间只是徒劳地痉挛。

我取消了所有的会面，不再去图书馆。我没办法和人待在同一个空间。我怕他们闻到我身上的味道，怕他们顺着我的目光看到地上的东西，虽然我知道他们闻不到，也看不见。

有一次房东来收租，我挡在门口。他疑惑地看我，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我感觉心跳停了一拍，但他只是说：“楼下垃圾箱大概满了，味儿有点大。”

原来他真的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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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书本和试图忽略它这两件事上。它的腐烂越来越厉害，视线却从没变过，固执地，钉死在我身上。我有时会对着它说话，无声地。//快滚开。让我考完。考完我就走了，走了就再也看不见你了。//它不说话，只是看。

有的时候我会冲着它尖叫，问它到底想要干什么，然后把我能够得着的所有东西砸向它，让它从哪来滚哪去，后来我发现这也没意义。收拾东西的是我，而它当然也没有回答。它的沉默比任何东西都让我烦躁。

我只想考试。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撑过去，考完就好了。考完我就能离开。去一个新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过去。我可以是新的一个人，以新的身份开启全新的生活。这个念头是唯一的支撑。我拼命看书，做题，试图用知识填满所有感官，盖过那味道和那双眼睛。

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法完全忽视它。

生活越来越单调。我的生活只有我和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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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前一天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它就躺在我身边的地板上，睁着眼睛注视我。有时我会产生错觉，以为它的手指在微微蠕动，以为它的胸腔在微弱起伏。但定睛看去，它又是一动不动，会动的只可能是蛆。

我下床，走向洗手间。洗手间的灯光很刺眼，镜中的我脸色惨白，眼下是深深的黑影。我觉得镜中人的眼神陌生而冰冷，像极了地板上那双死寂的眼睛。

镜子里的我和那具尸体越来越像。

我老是想着那张脸，尸体的脸，一张被生活彻底抛弃后的脸，连死亡都没能抹去那份疲惫。还有那双眼睛，明明已经死了，却还在看着，一直看着，一直看着，一直看着。

透过玻璃的反光，我又看见了尸体。它还在看着。

我趴向洗手台，继续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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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醒来，和往常一样，它还在那里。

过去，每天醒来时，我发现它的姿势都会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它的头似乎会比昨天偏一些，那双空洞的眼睛正好对上我睡觉的位置。仿佛它在我睡着时悄悄调整过姿势，就为了更好地注视我。

但尸体现在已经不成形了，难以分辨，只剩一堆烂肉和破布。而那双眼睛却还奇迹般地保持着原状，嵌在那团腐烂物上，凝视着我。

我冲进浴室，用冷水冲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但是他好歹干净，好歹//活着//。

我换了套衣服，走了出去。跨过那堆东西时，我没有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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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的声音。我写得很快，很专注。奇怪的是，在那几个小时里，它没有出现，我感觉不到那股味道，也看不到那双眼睛。我写下了我知道的一切。

结束后，我回到家。

//它不见了。//

地板上什么也没有，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空气是干净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也许我终于可以回卧室睡个好觉。但走到门口时，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又回来了，我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今晚在沙发上过夜。

我确实闻不到那种味道了，但潜意识告诉我它还在那，等我推开卧室门，就能看见它那浑浊的眼睛。

即使它不在这里，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也从未离开。

那几天之后，我再也没回过卧室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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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公布的那天，天气很好。我走到布告栏前，挤进人群。我的名字在名单上，我通过了。一种巨大的轻松感冲刷过我。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转过身，准备回去收拾行李，离开这里。没有告别，也没有人需要告别。

早晨，我穿上外套，拎起箱子，准备出门，迎接我的新生活。可当我打开门，却发现他站在那儿。他站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和我一模一样，穿着我现在的衣服，有着和我一样的脸。阳光照在他身上，一切都很真实。

他看着我，眼神里空空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然后他抬起手。

我被猛地推在地上，脖子被死死摁住，他的脸上还是那副空空的表情，但是双手越来越使劲。我想说些什么，想挣扎，想反击，但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世界变得模糊之前，我又想起了那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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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透过新窗帘照进来，新城市，新生活。我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新的一天。然后，那股味道钻了进来。

我闻到了一股腐臭的气息。

我转过头，看向床边地板。

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它眼睛睁着，直勾勾地望向我。

它的脸我很熟悉，熟悉得让人恶心。它不会移动，不会说话，也不会离开。它只是看着。//一直看着//。

那是//我的尸体。//

而我起身，绕过它，开始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