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与三十一只怪物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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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现今夜不可能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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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深夜。你仍未休息。今晚无云，无风，无月光，燥热。同时今晚也停了电，空调死了。窗户有气无力地开着，外面的风景也很丑陋。你只能感受到窗外平淡而湿润的气息，其中混杂泥土与自由基的味道，因为白天刚下过雨。

你在床上刷着手机。手机好像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你，尽管它的屏幕苍白又无趣。大自然透过手机在深夜中对视上你疲惫的眼神，甚是愤懑，感觉像受到了亵渎。于是祂为了惩罚你，在你周围降下了三十一只怪物，将你团团包裹。接下来你便会做上不眠之人应得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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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只怪物位于你的鼻腔。自然赐予它摇摆的触手与蠕动的躯体，在你的鼻中隔之间游走。它所侵染之处，无不积生出阴湿的黏液，在你的鼻腔生根，在你的鼻窦生脓。而你则永远都不会知道它的存在，只是感觉鼻头微痒，呼吸滞塞，像有人在紧捂你的鼻。你微微张口，企图重寻原来那段流动的呼吸。第一只怪物在阴暗处笑着你，那是透明而又微微泛黄的哂笑。但它能做的只有如此了。你抽了一张纸巾，堵住鼻孔不让黏液滴出来，便继续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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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只怪物位于你的耳道。它是雷与电派来的傀儡，是鸦的信徒。它呆呆地矗立在你的耳蜗旁，歪头看着你耳内的毛细血管与听觉神经。在万籁俱寂的某一瞬间，它决定释放嘶哑的鸣叫，像是一股沉寂中爆破出来的雷电，从双耳的通道堂而皇之地掠过。你顿了一下，似乎是感受到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又更像是体验到轰鸣过后双耳极其沉闷的听感，体验到几乎丧失的听觉到底是什么模样。而第二只怪物在你惊诧的时间讪笑着飞走，并告诉你第三只怪物早在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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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只怪物位于你的眼球。你闭眼睁眼的一刹那，黑色沙漠便在你的眼球表面显现。此时，你眼帘中的万物已被漆黑的沙尘暴覆盖，被肆虐的热风灼烧至死亡。你放下手机开始不住地揉眼，却感觉眼中有莫名的异物在扭动。它在这异物之间亲密揉搓你心灵的窗户，并采用诡秘的巫术使其短暂失明，随后钻进黑色的沙子里。你反问自己是不是累了，既然如此，那便睡一会儿吧。于是你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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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四只怪物位于你的喉咙。它与第三只怪物同源同种，但它身上的侧刺更加尖锐，手臂之下则是锋利的爪，撑开嗓门，从缝隙间挣扎着爬出，传导着阵阵的刺痛。随后它在你口腔里转身，撑开肉翼，迸射出无形的血。你忽地坐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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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喝水。

你揉揉眼睛，胡乱下床，胡乱倒了杯昨天的剩水喝。咕咚咕咚，好像水全部灌进了口中的怪物里，而你实际上没一滴水喝。于是你又倒上一杯。这时第四只怪物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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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口灌下去，却感到渗透骨髓的痛。第五只怪物悄然出现，噬穿了你的牙齿。牙床的神经裸露在水中，二十多度的凉水感觉却比零下的冰块还要寒冷。你打了个哆嗦，于是第五只怪物也离开了。但那刺骨的感觉留存了好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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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躺在床上，再次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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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只怪物位于你的大脑皮层。它主要惩罚梦境过于美好的人。而对于你，它甚至连个真正意义上的梦都不愿意让你做。它散布开来名为“清醒”的迷雾，环绕在你的意识周围迟迟不去。它还是狼的同伙。它悄悄把你脑袋里数的羊一只一只吃掉。而你发觉的时候自己仍然麻木而清醒着。它还把羊骨吐出来供你欣赏。你用它们拼凑出你纷杂的思维链条，最后这些链条在你睁眼后瞬时崩塌 。你被它引至睡与不睡的踌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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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选择是干脆的。你又将手伸向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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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至十六只怪物出现在你十根手指的缝隙间。它们诞生于蜘蛛的深巢，操弄嘴边的毒牙。你看着你那麻痹僵直的手指，终于萌生出恐惧的情绪。恐惧并非第十七只怪物，而是第十七只怪物的最弱的变体。第十七只怪物只是在地球的某一处或者在宇宙中的某一端浅浅扫过了你一眼，你就被它的变体深深俘获，它亲昵地拥抱着你的脸颊，直至你脸颊变得愈发燥热，而你的心却是愈发冰冷的，因为你手指几乎失去了知觉。在大约一分钟后，第十七只怪物对你没有兴趣了，你在它手下逃跑，指尖终于触摸到了那黑色的板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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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只怪物位于你手机屏幕的空白中。然而它的外表是五彩斑斓的。它藏匿在屏幕用于表达白色的液晶分子后。此时手机上显示的所有文字与图像都是它鼓动翅膀留下的痕迹。它还鼓动你空无一物的大脑在深夜中无意义地浮动。它是困倦的恶。它把你的思想禁锢在困倦的空白里面耗干，连带着时间与精力一同吞噬下去。而你一无所知，继续徜徉在由空白编织的幻境里面，任由沙漏中的细沙从缝隙中缓缓流过，但这不是令人安息的梦。唯一从中拯救你的是第十九只怪物。第十八只怪物暂时退出，毕竟你还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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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只怪物位于你的膀胱。它比其他怪物欢快多了，叽叽喳喳，就像麻雀一般喧闹。然而你并不喜欢这种欢快的喧闹。它让你感觉你脱离不了动物的本能与欲望，而你本不该屈从于这些。你再一次疲惫地爬起身，穿上拖鞋，朝厕所走去。麻雀因此沉寂下去。你回到床前，又看到那无月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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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你要睡觉了，你大呼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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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只怪物是窗外飞进来的苍蝇，它在你呼气吸气的时候不小心被气流卷进你的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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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发现今夜不可能入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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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只怪物位于你的脸颊，第二十二只怪物位于你的脚尖，第二十三只怪物位于你的后脑勺。它们都是南极的眷属，但它们不是肥肥胖胖的企鹅。它们是一种凉意，给你这些部位带来酥麻而有力度的按摩，同时迫使皮下的肌肉在寒冷的驱动下战栗起来，而这种战栗通常都是为迎接死亡而准备的欢迎仪式。它们群聚在浮冰上意欲欣赏仪式的举行，却又被漂泊的浮冰缓缓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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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只怪物在突然响起的闹钟里，你被吓了一跳。现在是早晨五点半，天还是黑着。无论怎么说，这个闹钟都显得非常可笑。但你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订这个闹钟了。你想着今天白天想要做的事情、可以做的事情与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闹钟存在的意义何在。或许只是为了好玩（这不可能），或许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你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你在闹铃声中不停寻找着问题的答案，第二十四只怪物正是由那个答案所诞生。它发出刺耳的声音。你终于关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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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只怪物比你先一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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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只怪物与第二十七只怪物位于隔壁一对新生双胞胎的啼哭之中。而它们同样也是一对崭新降生的生命。对新生的敬畏驱使它们随着啼哭的旋律而歌唱。你却觉得这歌唱刺耳且恼人。你拿枕头死死捂住耳朵，心底暗自咒骂着他们。可是不久啼哭止息了，歌唱也止息了，剩下的只有轻柔的女声。你却突然有些困意，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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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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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只怪物位于你的肝。它是各种意义上的行刑人。原本它一直在默默保护着你，而在今天这个深夜，它改变了自己屠刀的朝向。它为了杀你甚至可以不惜自己的性命。剧痛、剧痛、剧痛，你在数不清的剧痛中挣扎着。你在剧痛中隐约明白了一切都是为何，但思考一直凝塞在剧痛的行进间。而当你觉得它该停止的时候，它真的停止了，并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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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只怪物位于你的心脏。它是彻底的虚无。对于你，它没什么话可说。它只是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你的心脏。心脏，对于人来说，只是一个用来泵血的中枢。而人却赋予本不该有情感的心以情感，把脑中所想讲成心中所想，仿佛心就是他们的一切，就连爱情也是心的形状。它感到好奇，因为它并不能完全理解这是为什么。可能是人没了心脏就会死吧。于是它伸出它细长而又枯槁的手指，用它尖锐的指甲往上轻轻挑动了一下。你几乎疼到昏厥。你觉得你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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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只怪物位于你的颅脑。它是姗姗来迟的、风暴眼中的巨龙。巨龙是由纷杂的元素构成的，它的世界是纷杂的，所以它喜欢你脑袋中一切纷杂的东西。其中有些是你经过思考过后得出来的智慧结晶，有些则是毫无意义的废料，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世界的精彩就该如此。巨龙欣喜着，在你脑袋中的一片平原停了下来。它慢慢挥动翅膀，咆哮着。渐渐地，一缕不起眼的微风，发展成横扫世界的巨型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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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你被风暴刮起。你沉浸在风暴营造的虚假梦境中，脱离了自己的躯体。你看到自己的躯体一命呜呼，黯淡死去。你不甘心，伸出手触摸那些由怪物组成的深夜。深夜却在你眼中模糊掉，怪物们从中逃脱出来，围绕你旋转着飞翔，时而聚合到一起，时而离散到无月光的夜空中，不知是意图毁灭你，还是拯救你。而你只是感觉有点累了...你在风暴中心沉沉睡去。

…

你扭头看向窗外。

天刚蒙蒙亮，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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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只怪物正随太阳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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